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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在路上耽误了三天。<br />
无论是细拍小玉的镜头，还是俯瞰祭祀队伍的全景，都在李司净的要求下，一帧一帧的打磨。<br />
只要山里天色昏暗，李司净必然会提前收工。<br />
剧组成员个个都为了李导宽宏大量，把人当人，感激涕零。<br />
却没人知道，他才是最想回去的那一个。<br />
车行十五分钟，楼道步行急促。<br />
李司净甚至不用打电话，推开房门就能见到周社的身影。<br />
“拍完了？”<br />
这三天，周社信守承诺，准时回来。<br />
李司净见了他坐在床边，翻看外公的日记，心一下就定了。<br />
周社不该有事的。<br />
一个闲散来去的孤魂野鬼，进山跟回家一样容易，怎么会有事？<br />
李司净觉得自己可笑，患得患失。<br />
也不想精神正常的时候，在周社面前显得过于脆弱，矫情得他自己都嫌弃。<br />
李司净进了浴室洗澡，热水洗去了一身疲乏，刚走出来，周社就替他拿过了毛巾。<br />
“前几天有个道士来了？”<br />
周社轻柔的为他擦去头发水渍，指尖稍加力度，就能把人按得服服帖帖。<br />
“嗯，清泉观沈道长，迎渡的师兄。”<br />
李司净放松的依靠在周社胸前，根本不管这个姿势擦头发多难，反正周社自己解决。<br />
“怎么了？”<br />
周社说：“他在你电影的拍摄场地，进进出出，像是在布阵。”<br />
李司净一听，立刻警觉了。<br />
“什么阵，会伤害你吗？”<br />
“不会。”周社掌心轻柔抚摸他的头发，“倒是能够帮上我的忙。”<br />
周社这么一说，李司净的心都安定了。<br />
他并不会为了所谓驱鬼正义、福祸人间偏向道士，如果周社说沈道长布下的阵法，会伤害周社，那他立刻就会拆得一干二净。<br />
绝不会给外人伤害周社的机会。<br />
李司净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他布在哪儿的？我叫工作人员平时小心点儿，别去弄坏了。”<br />
“土地庙里。”<br />
周社替他擦干了头发，拿过酒店的塑料梳子，一点一点帮他整理炸得满头的发梢。<br />
李司净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照顾，感受着头发细致的梳理。<br />
“那个土地庙，外公经常提到……说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更是他们修路的终点。”<br />
“在那个时候，这种封建糟粕哪管什么文物不文物，价值不价值，都得砸烂烧光才算正途。”<br />
因为只是一座山野老庙，即使过了五六十年，山脚的贤良镇已经大张旗鼓的搞非遗了，也没有怎么修整过。<br />
漆黑的墙壁，砸碎的神像。<br />
不知道是路过村民还是旅客，在破败土地庙摆上几个烂透的苹果，没开封的饼干和糖。<br />
凄凉零落，拍入镜头别有一番封建余孽穷途末路的衰败寂寥。<br />
李司净在《村落》里，搬了送子观音进去，将它拍成了烟熏缭绕的隐喻。<br />
在《箱子》里，这破败老庙成了林荫和李襄躲避追捕的掩体，坠落的神像底座，砸得恶徒头破血流，增添了几分恶有恶报的意味。<br />
李司净从没觉得冒犯土地庙有什么问题。<br />
这时猛然转过头，不管自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直视周社。<br />
“周社，那是你的庙吗？”<br />
周社忽然笑了。<br />
他眉眼温柔，笑意俊朗：“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是庙祝，也不是摆供台的石像，我是你小叔。”<br />
这样俊美温和的男人，总可以声音轻巧的一语带过李司净的疑问。<br />
当李司净以为他又要敷衍过去，他笑声附耳传来。<br />
“那是曾经镇着你外婆的庙，我们得小声一些，不然她听见了，一定又要乱发脾气。”<br />
周社似乎与她熟悉，语气戏谑，“她不好惹，也就李铭书能忍着。”<br />
“外婆？”<br />
李司净顿时不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br />
他对那道鬼魅般的身影与嘲笑，记忆深刻。<br />
“李铭书不是写了吗？”<br />
周社伸出手指，指缝梳了梳李司净柔顺湿润的头发，放弃了手上的塑料梳子。<br />
“他看着那些人砸烂了庙里的神像，推翻了庙里的供台，烧毁了庙里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幡符。而他站在一旁，打开了祭坛下面的箱子，放出了一座山里介于妖物和精怪之间的恶鬼，然后在敬神山一次又一次祭祀里，奉她成为了新的神。”<br />
李司净看过无数遍的日记哪有他讲的那么玄乎！<br />
外公不过是在日记里，回忆了那些人的疯狂，听到了笑声。<br />
仿佛是在庙里压抑了几百年、上千年的笑，狷狂肆意，满是解脱与自由。<br />
惹得外公忘却了自身的痛苦和折磨，感慨道：<br />
“这一切也不算全无好事，至少这算得上一件天大的好事。”<br />
李司净曾经以为，那是外公随手写来，庆幸山中献女、嫁女、吃女传统的覆灭。<br />
却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道笑声，从镇压的庙里逃出生天，翻身成神。<br />
“她是什么神？”<br />
李司净创作《箱子》，查遍了敬神山的地方志，看尽了山里的志怪拾遗。<br />
根本没办法把那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与神明联系起来。<br />
周社只是笑：“没有祭祀牌位，也没有庙宇的神，谁知道她算什么？大概是李铭书用了一年又一年的祭祀，养出的一位女儿神。”<br />
女儿神，自然只会保护女孩。<br />
李司净作为一个男孩，从小就不受外婆的待见，记忆里满是一座幽绿如鬼魅的坟茔和噩梦里毫不遮掩的嫌恶。<br />
他想到外婆的语气，还有怪物巢穴般深邃的竹林，不禁觉得后背发寒。<br />
万幸，这寒意并未持续太久，又度来了令他平静的温暖。<br />
周社似乎轻而易举感受到他的心思，将他揽在怀里，恰到好处的体温驱散了他的恐惧。<br />
年少时候怯懦爱哭的李司净，没了外公，不受外婆喜爱，至少还有周社。<br />
在孤独凄苦的夜晚，他能够安稳藏在宽阔怀抱，枕着规律的心跳沉沉入睡，已是莫大的幸福。<br />
这就是他的小叔。<br />
无论什么土地庙，什么恶鬼什么神。<br />
只要周社没事，他一概不管。<br />
无论是梦里披着人皮的恶鬼，还是现实中声音尖锐的神明，都不能带走他的小叔。<br />
《箱子》的拍摄，终于到了土地庙。<br />
在剧本里的高潮场景，列在顺场表里，已经是剧组要拍的最后场景。<br />
李司净跟剧组定下的计划是七天。<br />
七天时间，祭祀、追逐、真相大白，全都在表上排得密密麻麻，如果不是光照对拍摄极为重要，恐怕整个剧组都得为了这场重头戏熬上几个大夜。<br />
剧组的精神都绷紧了，这样人多的场景，随便一帧的调度都需要慎之又慎。<br />
李司净甚至没有空闲走入土地庙，去看一看用作背景板的老庙，到底是布了什么不得了的阵法。<br />
从早到晚仅仅八小时高强度的拍摄，都已经叫他疲惫不堪。<br />
李司净很累，只想尽快回到酒店去见周社。<br />
可等他打开房门，却只见一室空荡。<br />
习惯了周社整天在身边的日子，李司净极难忍受片刻的孤独。<br />
手上翻出周社的电话无，又没能下定决心拨出去。<br />
万一周社在忙。<br />
万一周社正在斩杀那些癫狂的孤魂野鬼。<br />
一通电话就像是无数电影里坏事的预兆，迫使他极具灾难思维的后怕，不敢去打。<br />
他手上握着周社的刀，眼睛盯着手机里各种消息，脑海却在想周社。<br />
那道持刀行走的冷漠身影，已经熟悉得不需要回忆。<br />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他想起的是梦里冷漠的男人，还是他温柔的小叔周社。<br />
“咔嚓。”<br />
房门打开的声音，仿佛宣告李司净刑满释放。<br />
他几乎没有犹豫的站起来，走近周社，伸手关上了那扇令他烦躁不堪的门。<br />
“回来得好晚。”李司净皱着眉指责。<br />
周社依旧露出惹人厌的温柔笑容，“上楼的时候遇到万年，聊了两句……”<br />
声音没入温暖唇舌，李司净连万年的啰嗦健谈都开始厌烦。<br />
确认存在的交缠气息，帮助李司净找回了理智。<br />
他闻到周社浅浅的血腥味儿，深沉的蓝黑外套阻碍了视线，根本辨识不清。<br />
于是李司净脱了他的外套，在弥散不去的异样气味里，伸手一寸一寸摸过，一定要亲自确认周社的安全。<br />
“我没事。”<br />
温柔的吻带着情欲。<br />
周社总有办法让李司净按捺不住思考，变得一片混乱，没法再想。<br />
可是这样心满意足熟睡的夜晚，李司净久违做了梦。<br />
他走在长长的石阶，像极了去往土地庙的山路。
《箱子》在路上耽误了三天。<br />
无论是细拍小玉的镜头，还是俯瞰祭祀队伍的全景，都在李司净的要求下，一帧一帧的打磨。<br />
只要山里天色昏暗，李司净必然会提前收工。<br />
剧组成员个个都为了李导宽宏大量，把人当人，感激涕零。<br />
却没人知道，他才是最想回去的那一个。<br />
车行十五分钟，楼道步行急促。<br />
李司净甚至不用打电话，推开房门就能见到周社的身影。<br />
“拍完了？”<br />
这三天，周社信守承诺，准时回来。<br />
李司净见了他坐在床边，翻看外公的日记，心一下就定了。<br />
周社不该有事的。<br />
一个闲散来去的孤魂野鬼，进山跟回家一样容易，怎么会有事？<br />
李司净觉得自己可笑，患得患失。<br />
也不想精神正常的时候，在周社面前显得过于脆弱，矫情得他自己都嫌弃。<br />
李司净进了浴室洗澡，热水洗去了一身疲乏，刚走出来，周社就替他拿过了毛巾。<br />
“前几天有个道士来了？”<br />
周社轻柔的为他擦去头发水渍，指尖稍加力度，就能把人按得服服帖帖。<br />
“嗯，清泉观沈道长，迎渡的师兄。”<br />
李司净放松的依靠在周社胸前，根本不管这个姿势擦头发多难，反正周社自己解决。<br />
“怎么了？”<br />
周社说：“他在你电影的拍摄场地，进进出出，像是在布阵。”<br />
李司净一听，立刻警觉了。<br />
“什么阵，会伤害你吗？”<br />
“不会。”周社掌心轻柔抚摸他的头发，“倒是能够帮上我的忙。”<br />
周社这么一说，李司净的心都安定了。<br />
他并不会为了所谓驱鬼正义、福祸人间偏向道士，如果周社说沈道长布下的阵法，会伤害周社，那他立刻就会拆得一干二净。<br />
绝不会给外人伤害周社的机会。<br />
李司净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他布在哪儿的？我叫工作人员平时小心点儿，别去弄坏了。”<br />
“土地庙里。”<br />
周社替他擦干了头发，拿过酒店的塑料梳子，一点一点帮他整理炸得满头的发梢。<br />
李司净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照顾，感受着头发细致的梳理。<br />
“那个土地庙，外公经常提到……说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更是他们修路的终点。”<br />
“在那个时候，这种封建糟粕哪管什么文物不文物，价值不价值，都得砸烂烧光才算正途。”<br />
因为只是一座山野老庙，即使过了五六十年，山脚的贤良镇已经大张旗鼓的搞非遗了，也没有怎么修整过。<br />
漆黑的墙壁，砸碎的神像。<br />
不知道是路过村民还是旅客，在破败土地庙摆上几个烂透的苹果，没开封的饼干和糖。<br />
凄凉零落，拍入镜头别有一番封建余孽穷途末路的衰败寂寥。<br />
李司净在《村落》里，搬了送子观音进去，将它拍成了烟熏缭绕的隐喻。<br />
在《箱子》里，这破败老庙成了林荫和李襄躲避追捕的掩体，坠落的神像底座，砸得恶徒头破血流，增添了几分恶有恶报的意味。<br />
李司净从没觉得冒犯土地庙有什么问题。<br />
这时猛然转过头，不管自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直视周社。<br />
“周社，那是你的庙吗？”<br />
周社忽然笑了。<br />
他眉眼温柔，笑意俊朗：“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是庙祝，也不是摆供台的石像，我是你小叔。”<br />
这样俊美温和的男人，总可以声音轻巧的一语带过李司净的疑问。<br />
当李司净以为他又要敷衍过去，他笑声附耳传来。<br />
“那是曾经镇着你外婆的庙，我们得小声一些，不然她听见了，一定又要乱发脾气。”<br />
周社似乎与她熟悉，语气戏谑，“她不好惹，也就李铭书能忍着。”<br />
“外婆？”<br />
李司净顿时不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br />
他对那道鬼魅般的身影与嘲笑，记忆深刻。<br />
“李铭书不是写了吗？”<br />
周社伸出手指，指缝梳了梳李司净柔顺湿润的头发，放弃了手上的塑料梳子。<br />
“他看着那些人砸烂了庙里的神像，推翻了庙里的供台，烧毁了庙里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幡符。而他站在一旁，打开了祭坛下面的箱子，放出了一座山里介于妖物和精怪之间的恶鬼，然后在敬神山一次又一次祭祀里，奉她成为了新的神。”<br />
李司净看过无数遍的日记哪有他讲的那么玄乎！<br />
外公不过是在日记里，回忆了那些人的疯狂，听到了笑声。<br />
仿佛是在庙里压抑了几百年、上千年的笑，狷狂肆意，满是解脱与自由。<br />
惹得外公忘却了自身的痛苦和折磨，感慨道：<br />
“这一切也不算全无好事，至少这算得上一件天大的好事。”<br />
李司净曾经以为，那是外公随手写来，庆幸山中献女、嫁女、吃女传统的覆灭。<br />
却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道笑声，从镇压的庙里逃出生天，翻身成神。<br />
“她是什么神？”<br />
李司净创作《箱子》，查遍了敬神山的地方志，看尽了山里的志怪拾遗。<br />
根本没办法把那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与神明联系起来。<br />
周社只是笑：“没有祭祀牌位，也没有庙宇的神，谁知道她算什么？大概是李铭书用了一年又一年的祭祀，养出的一位女儿神。”<br />
女儿神，自然只会保护女孩。<br />
李司净作为一个男孩，从小就不受外婆的待见，记忆里满是一座幽绿如鬼魅的坟茔和噩梦里毫不遮掩的嫌恶。<br />
他想到外婆的语气，还有怪物巢穴般深邃的竹林，不禁觉得后背发寒。<br />
万幸，这寒意并未持续太久，又度来了令他平静的温暖。<br />
周社似乎轻而易举感受到他的心思，将他揽在怀里，恰到好处的体温驱散了他的恐惧。<br />
年少时候怯懦爱哭的李司净，没了外公，不受外婆喜爱，至少还有周社。<br />
在孤独凄苦的夜晚，他能够安稳藏在宽阔怀抱，枕着规律的心跳沉沉入睡，已是莫大的幸福。<br />
这就是他的小叔。<br />
无论什么土地庙，什么恶鬼什么神。<br />
只要周社没事，他一概不管。<br />
无论是梦里披着人皮的恶鬼，还是现实中声音尖锐的神明，都不能带走他的小叔。<br />
《箱子》的拍摄，终于到了土地庙。<br />
在剧本里的高潮场景，列在顺场表里，已经是剧组要拍的最后场景。<br />
李司净跟剧组定下的计划是七天。<br />
七天时间，祭祀、追逐、真相大白，全都在表上排得密密麻麻，如果不是光照对拍摄极为重要，恐怕整个剧组都得为了这场重头戏熬上几个大夜。<br />
剧组的精神都绷紧了，这样人多的场景，随便一帧的调度都需要慎之又慎。<br />
李司净甚至没有空闲走入土地庙，去看一看用作背景板的老庙，到底是布了什么不得了的阵法。<br />
从早到晚仅仅八小时高强度的拍摄，都已经叫他疲惫不堪。<br />
李司净很累，只想尽快回到酒店去见周社。<br />
可等他打开房门，却只见一室空荡。<br />
习惯了周社整天在身边的日子，李司净极难忍受片刻的孤独。<br />
手上翻出周社的电话无，又没能下定决心拨出去。<br />
万一周社在忙。<br />
万一周社正在斩杀那些癫狂的孤魂野鬼。<br />
一通电话就像是无数电影里坏事的预兆，迫使他极具灾难思维的后怕，不敢去打。<br />
他手上握着周社的刀，眼睛盯着手机里各种消息，脑海却在想周社。<br />
那道持刀行走的冷漠身影，已经熟悉得不需要回忆。<br />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他想起的是梦里冷漠的男人，还是他温柔的小叔周社。<br />
“咔嚓。”<br />
房门打开的声音，仿佛宣告李司净刑满释放。<br />
他几乎没有犹豫的站起来，走近周社，伸手关上了那扇令他烦躁不堪的门。<br />
“回来得好晚。”李司净皱着眉指责。<br />
周社依旧露出惹人厌的温柔笑容，“上楼的时候遇到万年，聊了两句……”<br />
声音没入温暖唇舌，李司净连万年的啰嗦健谈都开始厌烦。<br />
确认存在的交缠气息，帮助李司净找回了理智。<br />
他闻到周社浅浅的血腥味儿，深沉的蓝黑外套阻碍了视线，根本辨识不清。<br />
于是李司净脱了他的外套，在弥散不去的异样气味里，伸手一寸一寸摸过，一定要亲自确认周社的安全。<br />
“我没事。”<br />
温柔的吻带着情欲。<br />
周社总有办法让李司净按捺不住思考，变得一片混乱，没法再想。<br />
可是这样心满意足熟睡的夜晚，李司净久违做了梦。<br />
他走在长长的石阶，像极了去往土地庙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