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好梦。”<br />
李司净不需要听他的梦。<br />
依然对他说：“晚安，好梦。”<br />
魂魄浅浅散在烛火之中，随着彻底灌入地底的烂泥，消失的干干净净。<br />
这样的场景再度出现在李司净面前，像又杀死了陈莱森一次。<br />
但这一次，他连许制片都杀死了。<br />
李司净头脑昏沉，格外疲惫。<br />
可他不能留在这里。<br />
李司净伸手去摸桌子，空空荡荡，没有他随手拿来痛快刮掉字迹的刀。<br />
他找不到周社给他的那把刀了。<br />
他找不到周社了。<br />
这样的念头泛起惶恐，催促着他离开书桌，走过祭坛，走向盘旋向上的台阶。<br />
他刚迈开步子，混杂于烂泥黑影中的幽绿，漂浮如萤火虫，飞在了前方。<br />
周社……<br />
李司净步伐蹒跚，仍带着痛，依然不敢停歇的奔走。<br />
周社到底跑哪儿去了？<br />
李司净曾经不想活。<br />
他明明拥有美满的家庭，依然会涌上莫名的孤独和寂寞。<br />
无数夜里，从满是尸体的梦中惊醒，永远都在思考，梦里拿刀的男人到底是谁。<br />
现在他知道了，他清楚无比。<br />
李司净追着那些莹莹发绿的光亮，照出了漆黑的前路，再也没有了阻碍。<br />
他忽然懂了，自己为什么能够看到满眼绿色的萤火。<br />
不是妖魔，不是鬼怪。<br />
是活人挣扎着想死，死人遗憾着想活的念想，生生不息，回荡于空旷寂静的山里。<br />
终于被人倾听。<br />
谁会听到他们的愿望，谁会实现他们的愿望，李司净心里有着猜测。<br />
他想，无非是他从没见过的外婆，或者现在找寻不见的小叔。<br />
他们是什么都没有关系。<br />
他们是他李司净的亲人，在这寂寥无声的山里，李司净只用找到周社。<br />
找到他的小叔。<br />
李司净耳膜鼓动，奔跑在一片漆黑里听到了声音。<br />
“司净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他说上课的时候，明明在认真听讲都会做梦，见到大山，见到树林，见到不认识的人在说话……”<br />
外公担忧的声音，仿佛在对谁诉说，忽远忽近。<br />
“灿芝一直担心幻觉会耽误孩子读书，一定要领他回来看看。我本是不同意的，司净从山里出来，有了这样的名字，还回到山里，恐怕很难再走出去……”<br />
萤火跳跃，外公一声一声的讲述，回荡在他耳畔。<br />
“他见到的，应该是过去和未来。只是他太小了，实在理解不了世界的复杂，你是孩子的外婆，怎么也要想想办法啊……有的时候，连我也找不到他了……”<br />
李司净不停奔走的脚步，终于明白了年幼时候的梦。<br />
他会消失不见，他会见到过去和未来。<br />
梦境中刻入骨髓的那一声“你该回去了”，都是外公在找他。<br />
是他一次一次离开躯壳，见到了根本不明白不懂得的世界。<br />
李司净心若擂鼓，他在黑暗里听得外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br />
“司净上幼儿园啦。我常常会去看他，又时常找不到他……若是您遇到了，请务必送他回来。那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他还太小啦。”<br />
李司净听了，觉得奇怪。<br />
这不是外公跟外婆说话的语气，却不知道是外公跟谁说话的语气，如此毕恭毕敬。<br />
不过片刻，引路的幽绿萤火打着旋儿，停了下来。<br />
李司净再转眼，发现自己站在了陌生的街道，唯独眼前花里胡哨的大门有些眼熟。<br />
可爱的招牌，写着幼儿园的名字，各种小花小猫小狗，成为大门点缀，彰显出小朋友才喜欢的幼稚。<br />
“老师再见！”<br />
“回家啦！”<br />
吵吵闹闹，奶声奶气的道别，伴随着幼儿园大门的打开。<br />
鱼贯而出的小孩子，一个个矮矮胖胖，穿得花里胡哨，被自家大人接走。<br />
又有老师牵着小孩子到了门外。<br />
“净净，你爸爸还没来吗？”<br />
“嗯，爸爸说，今天会晚一点，他要开会。”<br />
李司净盯着那孩子有些回不过神。<br />
他见到了自己。<br />
顿时意识到，这是他小时候读的幼儿园，这是他小时候的梦。<br />
穿着橙黄鲜绿童装的小孩儿，快乐的跑到了幼儿园大门旁的游乐区。<br />
平时小朋友们争来抢去的滑滑梯、转转椅，都成了不受欢迎的摆设。<br />
只有留下来等家长的孩子，才会去玩。<br />
李司净见到年幼的自己，独享快乐的滑梯。<br />
忽然想起了那个梦。<br />
周社呢？<br />
如果他的梦就是在这一天，周社应该会来陪他。<br />
可是幼儿园空旷的游乐区，迟迟没有人来。<br />
李司净望眼欲穿，甚至走得更近，唯恐他漏掉了幼儿园里藏着的灰色身影。<br />
老师们聚在一起聊天，有孩子在，就不得不等着。<br />
“净净真的很可爱，他长得好像他爸爸，基因太优秀了。”<br />
“其实更像妈妈啦，前两天是妈妈来接的，你都没看到。母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净净长大了肯定跟妈妈一样漂亮。”<br />
李司净耳畔听着闲聊，找着周社。<br />
忽然，衣摆受到了一阵抓扯。<br />
他回头，见到了小小的自己。<br />
脸庞浑圆，眼睛清澈，像是有着妈妈容貌的卡通小娃娃般，伸手抓着他的衣摆，充满好奇。<br />
“叔叔，你也在等人来接吗？”<br />
年幼的他，扬起小脸。<br />
李司净脸色苍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梦里，被自己抓住。<br />
他没有回答，年幼的自己却自问自答。<br />
“叔叔，你也等人来接的话，可不可以陪我玩跷跷板？”<br />
他松了手，兴奋的跑到了跷跷板的一端。<br />
“平时这里好多人的，我抢不过他们。今天没有别人，正好你来了，可以陪我玩！”<br />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回响。<br />
李司净盯着兴奋雀跃的孩子，头脑轰然。<br />
他在等周社来接，可是周社没有出现。<br />
梦境里根本不存在的“叔叔”，只不过是他永远见不到的自己。<br />
他找不到周社了。<br />
他弄丢了周社给他的刀，弄丢了他的小叔，即使在童年的幻梦里，也没有见到他想要见到的身影。<br />
李司净彷徨无措的站在那里，直到自己如梦一般，听到了爸爸的呼喊。<br />
爸爸来了，自己扑了过去。<br />
然后父子俩都离开了幼儿园，只剩下了李司净。<br />
这样的梦，这样的过去，还有许多许多。<br />
李司净看着自己穿着的灰色风衣、衬衫、黑色长裤，越来越怀疑“周社”的存在。<br />
他并没有买过和周社一模一样的衣服。<br />
可他为什么穿着和周社相同的灰色风衣。<br />
“叔叔，你又来了。”<br />
混乱的梦境像是混乱的幻觉，李司净再度听到了自己的声音。<br />
他转过头，见到年幼的自己穿着短袖短裤，仿佛是盛夏，又比幼儿园的时候年长了一些。<br />
孩子趴在书桌上，一笔一划笨拙的落笔：我梦到了山。<br />
“你在写什么？”<br />
他问他自己。<br />
年幼的自己执着的去写自己梦到了山，头也不抬的回答他。<br />
“我在写日记。”<br />
李司净沉默的站在自己的身旁，见到笨拙的字迹一行一行。<br />
我梦到了山。<br />
天是黑的。<br />
但我不怕黑。<br />
因为有月亮，还有……<br />
年幼的孩子停下笔，冥思苦想，转头望向李司净。<br />
“叔叔，蜡烛怎么写？就是外公家里到了晚上，会发光的那种蜡烛。”<br />
城里很少停电，也用不上蜡烛。<br />
可是外公家里偏远，时常断断续续的停电，到了晚上总会点燃一支红蜡烛，燃出点点氤氲的香气。<br />
李司净拿过笔，帮自己在空白处写下了“蜡烛”。<br />
他已经没有心情嘲笑自己，小时候怎么连蜡烛都不会写。<br />
只是一味的去想，这应当是祭坛里照亮了命书的蜡烛。<br />
歪歪扭扭的日记，多了字迹飘逸的“蜡烛”。<br />
有人代劳，小孩子就会犯懒。<br />
年幼的自己，玩着那支笔，看着李司净写下的字和自己丑丑的字，顿时不想继续了。<br />
“叔叔，你要写吗？”<br />
他眼睛里透着笨拙的狡黠，似乎找到了更好玩的事情。<br />
“外公说，我把想告诉他的事情，写在日记里，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忘记，无论隔多远，他都会知道。”<br />
李司净握着笔，听着这样的话，难以回神。<br />
外公一直为他写着日记，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相隔多远抑或生死，他也能知道外公的所思所想。<br />
可是他的所思所想呢？<br />
李司净盯着纸页上落下的“蜡烛”，想到了祭坛里跳跃的火焰，想到了曾经梦醒时，烧灼殆尽的碎纸。
李司净不需要听他的梦。<br />
依然对他说：“晚安，好梦。”<br />
魂魄浅浅散在烛火之中，随着彻底灌入地底的烂泥，消失的干干净净。<br />
这样的场景再度出现在李司净面前，像又杀死了陈莱森一次。<br />
但这一次，他连许制片都杀死了。<br />
李司净头脑昏沉，格外疲惫。<br />
可他不能留在这里。<br />
李司净伸手去摸桌子，空空荡荡，没有他随手拿来痛快刮掉字迹的刀。<br />
他找不到周社给他的那把刀了。<br />
他找不到周社了。<br />
这样的念头泛起惶恐，催促着他离开书桌，走过祭坛，走向盘旋向上的台阶。<br />
他刚迈开步子，混杂于烂泥黑影中的幽绿，漂浮如萤火虫，飞在了前方。<br />
周社……<br />
李司净步伐蹒跚，仍带着痛，依然不敢停歇的奔走。<br />
周社到底跑哪儿去了？<br />
李司净曾经不想活。<br />
他明明拥有美满的家庭，依然会涌上莫名的孤独和寂寞。<br />
无数夜里，从满是尸体的梦中惊醒，永远都在思考，梦里拿刀的男人到底是谁。<br />
现在他知道了，他清楚无比。<br />
李司净追着那些莹莹发绿的光亮，照出了漆黑的前路，再也没有了阻碍。<br />
他忽然懂了，自己为什么能够看到满眼绿色的萤火。<br />
不是妖魔，不是鬼怪。<br />
是活人挣扎着想死，死人遗憾着想活的念想，生生不息，回荡于空旷寂静的山里。<br />
终于被人倾听。<br />
谁会听到他们的愿望，谁会实现他们的愿望，李司净心里有着猜测。<br />
他想，无非是他从没见过的外婆，或者现在找寻不见的小叔。<br />
他们是什么都没有关系。<br />
他们是他李司净的亲人，在这寂寥无声的山里，李司净只用找到周社。<br />
找到他的小叔。<br />
李司净耳膜鼓动，奔跑在一片漆黑里听到了声音。<br />
“司净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他说上课的时候，明明在认真听讲都会做梦，见到大山，见到树林，见到不认识的人在说话……”<br />
外公担忧的声音，仿佛在对谁诉说，忽远忽近。<br />
“灿芝一直担心幻觉会耽误孩子读书，一定要领他回来看看。我本是不同意的，司净从山里出来，有了这样的名字，还回到山里，恐怕很难再走出去……”<br />
萤火跳跃，外公一声一声的讲述，回荡在他耳畔。<br />
“他见到的，应该是过去和未来。只是他太小了，实在理解不了世界的复杂，你是孩子的外婆，怎么也要想想办法啊……有的时候，连我也找不到他了……”<br />
李司净不停奔走的脚步，终于明白了年幼时候的梦。<br />
他会消失不见，他会见到过去和未来。<br />
梦境中刻入骨髓的那一声“你该回去了”，都是外公在找他。<br />
是他一次一次离开躯壳，见到了根本不明白不懂得的世界。<br />
李司净心若擂鼓，他在黑暗里听得外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br />
“司净上幼儿园啦。我常常会去看他，又时常找不到他……若是您遇到了，请务必送他回来。那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他还太小啦。”<br />
李司净听了，觉得奇怪。<br />
这不是外公跟外婆说话的语气，却不知道是外公跟谁说话的语气，如此毕恭毕敬。<br />
不过片刻，引路的幽绿萤火打着旋儿，停了下来。<br />
李司净再转眼，发现自己站在了陌生的街道，唯独眼前花里胡哨的大门有些眼熟。<br />
可爱的招牌，写着幼儿园的名字，各种小花小猫小狗，成为大门点缀，彰显出小朋友才喜欢的幼稚。<br />
“老师再见！”<br />
“回家啦！”<br />
吵吵闹闹，奶声奶气的道别，伴随着幼儿园大门的打开。<br />
鱼贯而出的小孩子，一个个矮矮胖胖，穿得花里胡哨，被自家大人接走。<br />
又有老师牵着小孩子到了门外。<br />
“净净，你爸爸还没来吗？”<br />
“嗯，爸爸说，今天会晚一点，他要开会。”<br />
李司净盯着那孩子有些回不过神。<br />
他见到了自己。<br />
顿时意识到，这是他小时候读的幼儿园，这是他小时候的梦。<br />
穿着橙黄鲜绿童装的小孩儿，快乐的跑到了幼儿园大门旁的游乐区。<br />
平时小朋友们争来抢去的滑滑梯、转转椅，都成了不受欢迎的摆设。<br />
只有留下来等家长的孩子，才会去玩。<br />
李司净见到年幼的自己，独享快乐的滑梯。<br />
忽然想起了那个梦。<br />
周社呢？<br />
如果他的梦就是在这一天，周社应该会来陪他。<br />
可是幼儿园空旷的游乐区，迟迟没有人来。<br />
李司净望眼欲穿，甚至走得更近，唯恐他漏掉了幼儿园里藏着的灰色身影。<br />
老师们聚在一起聊天，有孩子在，就不得不等着。<br />
“净净真的很可爱，他长得好像他爸爸，基因太优秀了。”<br />
“其实更像妈妈啦，前两天是妈妈来接的，你都没看到。母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净净长大了肯定跟妈妈一样漂亮。”<br />
李司净耳畔听着闲聊，找着周社。<br />
忽然，衣摆受到了一阵抓扯。<br />
他回头，见到了小小的自己。<br />
脸庞浑圆，眼睛清澈，像是有着妈妈容貌的卡通小娃娃般，伸手抓着他的衣摆，充满好奇。<br />
“叔叔，你也在等人来接吗？”<br />
年幼的他，扬起小脸。<br />
李司净脸色苍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梦里，被自己抓住。<br />
他没有回答，年幼的自己却自问自答。<br />
“叔叔，你也等人来接的话，可不可以陪我玩跷跷板？”<br />
他松了手，兴奋的跑到了跷跷板的一端。<br />
“平时这里好多人的，我抢不过他们。今天没有别人，正好你来了，可以陪我玩！”<br />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回响。<br />
李司净盯着兴奋雀跃的孩子，头脑轰然。<br />
他在等周社来接，可是周社没有出现。<br />
梦境里根本不存在的“叔叔”，只不过是他永远见不到的自己。<br />
他找不到周社了。<br />
他弄丢了周社给他的刀，弄丢了他的小叔，即使在童年的幻梦里，也没有见到他想要见到的身影。<br />
李司净彷徨无措的站在那里，直到自己如梦一般，听到了爸爸的呼喊。<br />
爸爸来了，自己扑了过去。<br />
然后父子俩都离开了幼儿园，只剩下了李司净。<br />
这样的梦，这样的过去，还有许多许多。<br />
李司净看着自己穿着的灰色风衣、衬衫、黑色长裤，越来越怀疑“周社”的存在。<br />
他并没有买过和周社一模一样的衣服。<br />
可他为什么穿着和周社相同的灰色风衣。<br />
“叔叔，你又来了。”<br />
混乱的梦境像是混乱的幻觉，李司净再度听到了自己的声音。<br />
他转过头，见到年幼的自己穿着短袖短裤，仿佛是盛夏，又比幼儿园的时候年长了一些。<br />
孩子趴在书桌上，一笔一划笨拙的落笔：我梦到了山。<br />
“你在写什么？”<br />
他问他自己。<br />
年幼的自己执着的去写自己梦到了山，头也不抬的回答他。<br />
“我在写日记。”<br />
李司净沉默的站在自己的身旁，见到笨拙的字迹一行一行。<br />
我梦到了山。<br />
天是黑的。<br />
但我不怕黑。<br />
因为有月亮，还有……<br />
年幼的孩子停下笔，冥思苦想，转头望向李司净。<br />
“叔叔，蜡烛怎么写？就是外公家里到了晚上，会发光的那种蜡烛。”<br />
城里很少停电，也用不上蜡烛。<br />
可是外公家里偏远，时常断断续续的停电，到了晚上总会点燃一支红蜡烛，燃出点点氤氲的香气。<br />
李司净拿过笔，帮自己在空白处写下了“蜡烛”。<br />
他已经没有心情嘲笑自己，小时候怎么连蜡烛都不会写。<br />
只是一味的去想，这应当是祭坛里照亮了命书的蜡烛。<br />
歪歪扭扭的日记，多了字迹飘逸的“蜡烛”。<br />
有人代劳，小孩子就会犯懒。<br />
年幼的自己，玩着那支笔，看着李司净写下的字和自己丑丑的字，顿时不想继续了。<br />
“叔叔，你要写吗？”<br />
他眼睛里透着笨拙的狡黠，似乎找到了更好玩的事情。<br />
“外公说，我把想告诉他的事情，写在日记里，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忘记，无论隔多远，他都会知道。”<br />
李司净握着笔，听着这样的话，难以回神。<br />
外公一直为他写着日记，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相隔多远抑或生死，他也能知道外公的所思所想。<br />
可是他的所思所想呢？<br />
李司净盯着纸页上落下的“蜡烛”，想到了祭坛里跳跃的火焰，想到了曾经梦醒时，烧灼殆尽的碎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