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李隆基心里是说不出的凄凉。<br />
“是朕错了。”<br />
他以为自己的脊梁能担起家国天下，却不曾想，连自己的错误都担不起。<br />
【去往长安的封常清，和拿着诏书，从长安回潼关的边令诚。一个凄凉，一个得意。边令诚坐在高头大马上，洋洋得意对着封常清宣读诏书。贬封常清为庶人，回潼关在高仙芝的麾下，戴罪立功。】<br />
【戴罪立功是假，将封常清跟高仙芝二人斩于潼关是真。】<br />
天幕忽闪，画面变换，几乎立体的画面将所有人网罗其中，此时，所有人就站在潼关，就站在城内，就站在封常清和边令诚的身边。<br />
一身甲胄的封常清要来笔墨。<br />
“要笔墨作甚？”边令诚问。<br />
封常清从容道：“败兵之将，甘愿领罚。我只请求这封遗书，能代替我，面见陛下。”<br />
边令诚心情好，答应了封常清的请求。<br />
一封遗书罢了。<br />
想到就在今日，大唐两个最是威风凌凌的将军就要死于他这个阉人的手里，边令诚激动的隐隐发抖。<br />
将军如何，驰骋沙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死在他这个阉人的手里！<br />
天阴沉下来，阴云自天边慢慢堆积到所有人的头上。<br />
一场悲剧就在其下酝酿着。<br />
被封常清带过的残兵三三两两走出来。<br />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br />
所有人都来见他们将军最后一面。<br />
他们脸上是肃穆，是遗憾，是痛惜，也是无可奈何。<br />
边令诚看着士兵们都出来，更得意了：“既都出来了，那就来看看，看看这个谎报军情，动摇军心的人庶人是怎么死的！”<br />
“这不是将军，他就是个庶人。”<br />
“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着！”<br />
“听清楚了吗？”<br />
没人回答边令诚，他们的眼里只有在战场上，冲在他们前头的这个将军。<br />
谎报军情？动摇军心？<br />
没有人能比他们这些冲锋陷阵的士兵更知道什么是军情。<br />
究竟是谁在谎报军情，是谁在陛下面前谗言献媚，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br />
封常清的披风在萧瑟寒风之中猎猎作响。<br />
他用冻得发红的手，拿起笔杆。<br />
他手是龟裂的，但笔拿的却极稳当。<br />
砚台压住了纸的一角，纸在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为面前的将军呜咽。<br />
封常清又伸出一只手，将纸压平，于其上开始写字。<br />
有人忍不住了，小声啜泣：“这我条命的将军救的，将军帮我挡了一刀。”<br />
“将军会跟我们一起吃饭，他还给我添过饭。”<br />
“将军，不曾嫌弃过我们市井出身。”<br />
“将军同我说过，他无依无靠的时候，是高将军给了他一口饭吃，给了他一个职位谋生活，他也想给我们一个机会。”<br />
“将军没有和旁人一样看轻过我们。”<br />
“我还曾嘲笑过将军的跛脚，我知错了将军。”<br />
“将军只能死吗？没有办法了吗？”<br />
将军……<br />
将军……<br />
能不能不要死，将军……<br />
【封常清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他需要将战争完整讲出来，需要把自己没说完的话都说出来。“臣所将之兵，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br />
【这句，是在向李隆基解释战败原因。他在把之前那多封没有送到李隆基面前的奏章，又写一遍，他是将军，战过，就要将战况送报到朝廷。】<br />
【“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br />
【这句，满是心酸和无奈。在每一个城池即将沦陷的时候，他都想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跟安禄山的军队誓死冲杀，哪怕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br />
【可现在死，不行啊。两军刚交上战，就死了一个将军，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是让仅剩不多的战力一丝也无。他若是个士兵，即刻就能冲出去，可他是个将军，他需要顾全大局，他能做的，只有隐忍。】<br />
天幕上，封常清越写越激动，他竭力让自己的手稳下来。<br />
他眼眶通红，放在纸上的左拳紧握。<br />
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热泪落下。他沙哑着嗓音，边写边念：<br />
“臣，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br />
“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br />
“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br />
四周的呜咽声越来越大，到处都是压抑的啜泣声。<br />
在场的每一个将士，都在为面前即将赴死的将军哭泣。<br />
“我封常清，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徒！”<br />
阴云如浓烟，鹧鸪扑棱飞上了天，倏然又消失不见。<br />
只余一声清怨。<br />
[封常清是个好将军。]<br />
[已经在哭了，他死的好冤枉。]<br />
[如果不是顾忌太多，想必他是愿意死在战场的吧？]<br />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向来都是军人的荣耀。]<br />
[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给了战场，他以保家卫国为毕生追求和目标，怎么就能死的这么窝囊呢？]<br />
[可惜，封常清连一个死在战场的机会都没有啊。]<br />
“封将军，死的冤枉呐……”<br />
萧崇长长叹息，眼里的隐含的眼泪。<br />
韩休的眼睛也红了：“忠心为国之人，至死要被安上一个冤屈的罪名。”<br />
“若封将军知道他落得这样的结局，来生，他还愿意生在大唐吗？”<br />
“是大唐寒了他的心啊。”<br />
【封常清不知道他死后上的这篇表后，李隆基会是什么反应，但是作为一个忠臣，他得写。】<br />
【“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br />
【我现在以死上表，陛下可能以为我说的都是狂妄之言，也可能会看到我的赤胆忠心。】<br />
【“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br />
【我死了，只求陛下从此不要再轻视逆贼安禄山，恢复大唐的江山社稷，打败逆贼安禄山，就是我毕生所愿，若这愿望能得以实现，那么臣，此生无憾！】<br />
[他怎么到死都想的是大唐江山啊。]<br />
[他被冤枉的那么惨，被拉去当替罪羔羊了，想的还是叮嘱李隆基不要轻视安禄山。]<br />
[他真的一点怨都没有吗？]<br />
[那个时代的赤胆忠心，是我需要敬仰的，我做不到。]<br />
刚刚问出封常清怨还是不怨的那个官员，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br />
不需要封常清本人来告诉他，究竟怨恨还是不怨恨。<br />
这封遗表字字泣血，句句忠诚，通篇上下皆是他一腔热血与赤诚之心。<br />
封常清至死的遗憾，是安禄山没能死于他的刀下，是没能亲眼看到大唐社稷复安的那一天。<br />
天幕上，只见封常清在谏书上落下最后一笔。<br />
“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br />
他抽出佩刀，引颈受戮。<br />
“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br />
“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br />
“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br />
周围有人跟着封常清一块喊着。<br />
在众人呼喊声中，封常清倒在了地上。<br />
他写完的谏书，是他能为大唐做的最后一件事。<br />
倒地的时候，封常清睁着眼，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br />
他能感觉到血从他的颈间流出。<br />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他想起了自己军旅生涯的起点。<br />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br />
也是这样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br />
现在还不是时候，需得再等等，等这云都堆积起来，等这雨簌簌往下落，淅沥小雨变成瓢泼大雨之时，就到时候了。<br />
就在那场大雨里，他有了一个入军的机会。<br />
血流的越来越快，封常清觉得自己越来越轻。<br />
他慢慢笑了。<br />
恍惚间，他好像飘过了这人挨着人的潼关，飘过了重重叠叠的山峦，飘过了一座又一座关隘。<br />
他不再能听到呜咽哭声了，他听到雄鹰在振翅，战马在嘶鸣。<br />
他飘到了安西，飘到了梦开始的地方。<br />
噼里啪啦的雨点让他飘忽的身体有了重量，他又落回到地面。<br />
他蹲在草地里揪草，守着那不远处灰色的帐子。<br />
他知道，再过约莫一刻，这帐子会掀起一角，有个叫高仙芝的将军从里面走出。<br />
他只要喊一声“将军好，愿为将军效劳”，就能得到一个入他麾下的机会。<br />
从此后，他就会跟着这个高将军，征战沙场，以两个血肉之躯，在边疆竖起厚壁铜墙。他们二人，一人执枪，一人拿刀，犯长安者，立斩马下。
“是朕错了。”<br />
他以为自己的脊梁能担起家国天下，却不曾想，连自己的错误都担不起。<br />
【去往长安的封常清，和拿着诏书，从长安回潼关的边令诚。一个凄凉，一个得意。边令诚坐在高头大马上，洋洋得意对着封常清宣读诏书。贬封常清为庶人，回潼关在高仙芝的麾下，戴罪立功。】<br />
【戴罪立功是假，将封常清跟高仙芝二人斩于潼关是真。】<br />
天幕忽闪，画面变换，几乎立体的画面将所有人网罗其中，此时，所有人就站在潼关，就站在城内，就站在封常清和边令诚的身边。<br />
一身甲胄的封常清要来笔墨。<br />
“要笔墨作甚？”边令诚问。<br />
封常清从容道：“败兵之将，甘愿领罚。我只请求这封遗书，能代替我，面见陛下。”<br />
边令诚心情好，答应了封常清的请求。<br />
一封遗书罢了。<br />
想到就在今日，大唐两个最是威风凌凌的将军就要死于他这个阉人的手里，边令诚激动的隐隐发抖。<br />
将军如何，驰骋沙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死在他这个阉人的手里！<br />
天阴沉下来，阴云自天边慢慢堆积到所有人的头上。<br />
一场悲剧就在其下酝酿着。<br />
被封常清带过的残兵三三两两走出来。<br />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br />
所有人都来见他们将军最后一面。<br />
他们脸上是肃穆，是遗憾，是痛惜，也是无可奈何。<br />
边令诚看着士兵们都出来，更得意了：“既都出来了，那就来看看，看看这个谎报军情，动摇军心的人庶人是怎么死的！”<br />
“这不是将军，他就是个庶人。”<br />
“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着！”<br />
“听清楚了吗？”<br />
没人回答边令诚，他们的眼里只有在战场上，冲在他们前头的这个将军。<br />
谎报军情？动摇军心？<br />
没有人能比他们这些冲锋陷阵的士兵更知道什么是军情。<br />
究竟是谁在谎报军情，是谁在陛下面前谗言献媚，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br />
封常清的披风在萧瑟寒风之中猎猎作响。<br />
他用冻得发红的手，拿起笔杆。<br />
他手是龟裂的，但笔拿的却极稳当。<br />
砚台压住了纸的一角，纸在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为面前的将军呜咽。<br />
封常清又伸出一只手，将纸压平，于其上开始写字。<br />
有人忍不住了，小声啜泣：“这我条命的将军救的，将军帮我挡了一刀。”<br />
“将军会跟我们一起吃饭，他还给我添过饭。”<br />
“将军，不曾嫌弃过我们市井出身。”<br />
“将军同我说过，他无依无靠的时候，是高将军给了他一口饭吃，给了他一个职位谋生活，他也想给我们一个机会。”<br />
“将军没有和旁人一样看轻过我们。”<br />
“我还曾嘲笑过将军的跛脚，我知错了将军。”<br />
“将军只能死吗？没有办法了吗？”<br />
将军……<br />
将军……<br />
能不能不要死，将军……<br />
【封常清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他需要将战争完整讲出来，需要把自己没说完的话都说出来。“臣所将之兵，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br />
【这句，是在向李隆基解释战败原因。他在把之前那多封没有送到李隆基面前的奏章，又写一遍，他是将军，战过，就要将战况送报到朝廷。】<br />
【“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br />
【这句，满是心酸和无奈。在每一个城池即将沦陷的时候，他都想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跟安禄山的军队誓死冲杀，哪怕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br />
【可现在死，不行啊。两军刚交上战，就死了一个将军，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是让仅剩不多的战力一丝也无。他若是个士兵，即刻就能冲出去，可他是个将军，他需要顾全大局，他能做的，只有隐忍。】<br />
天幕上，封常清越写越激动，他竭力让自己的手稳下来。<br />
他眼眶通红，放在纸上的左拳紧握。<br />
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热泪落下。他沙哑着嗓音，边写边念：<br />
“臣，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br />
“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br />
“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br />
四周的呜咽声越来越大，到处都是压抑的啜泣声。<br />
在场的每一个将士，都在为面前即将赴死的将军哭泣。<br />
“我封常清，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徒！”<br />
阴云如浓烟，鹧鸪扑棱飞上了天，倏然又消失不见。<br />
只余一声清怨。<br />
[封常清是个好将军。]<br />
[已经在哭了，他死的好冤枉。]<br />
[如果不是顾忌太多，想必他是愿意死在战场的吧？]<br />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向来都是军人的荣耀。]<br />
[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给了战场，他以保家卫国为毕生追求和目标，怎么就能死的这么窝囊呢？]<br />
[可惜，封常清连一个死在战场的机会都没有啊。]<br />
“封将军，死的冤枉呐……”<br />
萧崇长长叹息，眼里的隐含的眼泪。<br />
韩休的眼睛也红了：“忠心为国之人，至死要被安上一个冤屈的罪名。”<br />
“若封将军知道他落得这样的结局，来生，他还愿意生在大唐吗？”<br />
“是大唐寒了他的心啊。”<br />
【封常清不知道他死后上的这篇表后，李隆基会是什么反应，但是作为一个忠臣，他得写。】<br />
【“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br />
【我现在以死上表，陛下可能以为我说的都是狂妄之言，也可能会看到我的赤胆忠心。】<br />
【“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br />
【我死了，只求陛下从此不要再轻视逆贼安禄山，恢复大唐的江山社稷，打败逆贼安禄山，就是我毕生所愿，若这愿望能得以实现，那么臣，此生无憾！】<br />
[他怎么到死都想的是大唐江山啊。]<br />
[他被冤枉的那么惨，被拉去当替罪羔羊了，想的还是叮嘱李隆基不要轻视安禄山。]<br />
[他真的一点怨都没有吗？]<br />
[那个时代的赤胆忠心，是我需要敬仰的，我做不到。]<br />
刚刚问出封常清怨还是不怨的那个官员，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br />
不需要封常清本人来告诉他，究竟怨恨还是不怨恨。<br />
这封遗表字字泣血，句句忠诚，通篇上下皆是他一腔热血与赤诚之心。<br />
封常清至死的遗憾，是安禄山没能死于他的刀下，是没能亲眼看到大唐社稷复安的那一天。<br />
天幕上，只见封常清在谏书上落下最后一笔。<br />
“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br />
他抽出佩刀，引颈受戮。<br />
“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br />
“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br />
“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br />
周围有人跟着封常清一块喊着。<br />
在众人呼喊声中，封常清倒在了地上。<br />
他写完的谏书，是他能为大唐做的最后一件事。<br />
倒地的时候，封常清睁着眼，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br />
他能感觉到血从他的颈间流出。<br />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他想起了自己军旅生涯的起点。<br />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br />
也是这样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br />
现在还不是时候，需得再等等，等这云都堆积起来，等这雨簌簌往下落，淅沥小雨变成瓢泼大雨之时，就到时候了。<br />
就在那场大雨里，他有了一个入军的机会。<br />
血流的越来越快，封常清觉得自己越来越轻。<br />
他慢慢笑了。<br />
恍惚间，他好像飘过了这人挨着人的潼关，飘过了重重叠叠的山峦，飘过了一座又一座关隘。<br />
他不再能听到呜咽哭声了，他听到雄鹰在振翅，战马在嘶鸣。<br />
他飘到了安西，飘到了梦开始的地方。<br />
噼里啪啦的雨点让他飘忽的身体有了重量，他又落回到地面。<br />
他蹲在草地里揪草，守着那不远处灰色的帐子。<br />
他知道，再过约莫一刻，这帐子会掀起一角，有个叫高仙芝的将军从里面走出。<br />
他只要喊一声“将军好，愿为将军效劳”，就能得到一个入他麾下的机会。<br />
从此后，他就会跟着这个高将军，征战沙场，以两个血肉之躯，在边疆竖起厚壁铜墙。他们二人，一人执枪，一人拿刀，犯长安者，立斩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