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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轮杀人结束后,主祭者又向尸体抛撒了一层朱砂粉,再撒一 层小卵石,大小介于豌豆和核桃之间,平均厚1厘米多,然后再把31 件陶器送到坑内打碎——每件陶器的碎片分布很集中,不像是打碎后 扔下去的。有些陶罐的内壁沾着粟米颗粒,有些表面还涂了朱砂。坑 底堆积着很多死尸,已经不平整,坑内的作业者还特意把陶器放在较 低洼的地方打碎,以使坑底相对平坦,然后再填入一层灰黄色土,厚 约三五十厘米,混杂少量炭灰颗粒和红烧土颗粒,说明地面上正在烧 火,可能是烧烤祭品,包括没有扔进坑内的躯体。和第一轮相比,第<br />
    后冈h10第一层平面图<br />
    二轮死者的躯体保全的相对多一些。<br />
    然后是第三轮杀人。这次杀了 24人,全躯的尸骨15具,单独的 人头7枚,无头的躯体2具,其中鉴定出青年男子6人、壮年男子3 人和儿童4人。这时,坑已经被填满了一半,仅剩深度约1.5米,所 以有些人可能是在坑内被处死的。比如,3号,四十岁左右,男子, 背靠坑壁蹲坐,两手掩面,胸前有一串海贝,13枚,可能是被割喉或 重击头部致死;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上半身趴在一只铜鼎(戍嗣子 鼎)上,右手抓住鼎的口沿;11号,十六七岁,少男,双手掩面俯卧, 腰部压着一件铜肆;8号,不明性别年龄,双手掩面,身体被肢解。<br />
    这一层携带海贝的死者更多。16号,左手腕挂一串,腰间挂两串, 共100多枚;18号,十六七岁,少男,臀部有一麻布袋,里面装海 贝300枚以上;17号,十八九岁,少男,只剩一颗头骨,口中含三枚贝。 上古埋葬的死者往往口中含贝,大多是入殓时后人放入让死者带去彼 岸世界的,但17号很可能是自己含进去的,看来杀人者并不在意他 们的钱财,他只能照顾好自己的往生。这一层中还有好几处小堆的海 贝,大都已经分不清主人。<br />
    所有的青铜器都在这一层。礼器有铜鼎、铜瞿、铜爵各一件,兵 器有铜戈两件、铜刀一件、铜镶一枚,不知名的小铜饰物一件。铜鼎 上的铭文显示,它的主人名为“戍嗣子”。<br />
    这时已经是献祭仪式的尾声,估计坑内作业人员有些懈怠了,所 以这一层中有两人是仰面姿势,其中15号下颌被砍落,前额上有明 显的刀砍痕迹,应当是仰面躺倒后,被连砍数刀。8<br />
    这层几乎所有的尸骨都被染成了红色,应该是第三轮杀人结束之 后,主祭者向尸体上抛撒了较多的朱砂粉。坑内还有大量成捆的丝线、 麻线、丝绸和麻布,以及一堆粟米,都被放在人头和尸身之间空出来 的位置上。然后填土。这次填入的是掺杂大量炭灰、木炭块的灰色土, 有的炭块直径10厘米,长4厘米,明显是烧过的树枝。填土中还混 杂着大量烧过的骨头(报告没提及是人骨还是兽骨)和贝壳。这层灰 土厚35—60厘米,应当是祭祀结束后的柴灰和垃圾。<br />
    在填入这层炭灰土的同时,主祭者杀掉了最后一个人:侧身蜷缩 在坑东壁,身上撒了大量朱砂,尸骨被严重腐蚀,已无法分辨性别 和年龄;身旁有一只陶鬲,似乎是随葬品。郭沫若推测,此人就是 墓主、青铜器的主人“戍嗣子”,因为只有他被单独埋在最上面。但 问题是,他的身边只有一只陶鬲,没有任何高价值随葬品,所以还无 法完全确定。<br />
    杀祭全部结束后,是最后的填埋工作。在炭灰土层的上面,是 90厘米厚的块状红烧土层,夹杂少量陶器碎片,直到把坑填满。这 些烧土块应当也是烧烤祭祀的产物。<br />
    以上就是这场杀人祭祀的过程。可以判断,这不是简单的屠杀。 主祭者准备充分,从祭祀坑的挖掘和修整,到每一个杀祭步骤,比如 尸身摆放、撒朱砂、填土、打碎陶器、摆放各种祭品,都执行得有条 不紊。而且,地面上还在同步举办包含烧烤祭品在内的献祭仪式。这 些都说明当时的人对举办此类祭祀活动已经很熟悉,有一套相对固定 的操作流程。<br />
    发掘报告认为,死者都是奴隶。但从物品看,每层中都有人携带 货贝(甚至成串的或是用麻布袋装的大量贝)或佩戴玉饰,应该是他 们给自己准备的“随葬品”,显然,这种富裕程度不可能是奴隶。值 得注意的是,杀人者并不觊觎死者的财物,大量作为钱币的货贝和高 价值的青铜器被埋葬在了祭祀坑中。在殷墟的众多人祭坑中,这非常 少见。9<br />
    最上一层死者的身份最高,有一件象牙棒和五件象牙做的笄,更 重要的,当然是贵重的青铜礼器和兵器,其中,铜鼎、铜肇、铜爵各一件, 最大的是“戍嗣子鼎”,高近半米,重达21公斤多,底部有烟灰层, 说明主人经常用它烹煮饭食。出土时,鼎口部有丝织物残留,大概是 被丝绸裹着带进坑内的。<br />
    鼎内有较长的铭文,共三行,30字,记载的是某年九月的丙午 这天,商王在一座大宫殿里赏赐戍嗣子货贝二十朋,为了纪念这荣宠, 戍嗣子铸了这件祭祀父亲的鼎。<br />
    戍嗣子鼎及铭文拓本:&quot;丙午,王赏戍嗣子贝廿朋, 在原金。用作父癸宝鼎。唯王筑嬴大室,在九月。犬鱼。”<br />
    铭末“犬鱼”是由两个甲骨文象形字组成的族徽,主人自称“戍 嗣子”,戍是他的名,嗣子可能代表他是本氏族的嫡传族长。<br />
    “犬鱼”的族徽在商代铜器里不太多见,甲骨卜辞里也没出现过, 说明该族不是很显赫,被王召见一次已经足够荣幸,所以要专门铸 一只大鼎来纪念。铜器的形制和铭文风格属于殷商末期,商朝灭亡 的前夕。<br />
    朋,甲骨文作儿像一个人提着两串钱。王国维《说珏朋》云:“古 制贝玉皆五枚为一系,二系一朋。”也就是说,一串五枚,两串十枚, 十枚是为一朋。《合集》40073曰:“易(赐)贝二朋。”这说明在商 代二朋就很拿得出手。口按照1975年陕西出土的西周中期裘卫盆铭 文记载:“矩白庶人取堇章于裘卫。才八十朋。厥贾其舍田十田。矩 或取赤虎两。鹿口两。口翰一。才廿朋。其舍田三田。”“按周制, 百亩(约合今31.2亩)为一田,二十朋抵三田(约合今93.6亩)o<br />
    后冈h10被全面发掘后,祭祀坊特征得到公认,学界多已不再 把它看作墓葬,但还是有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其一,人牲用了较多“随 葬品”,如铜器、海贝、丝麻织物和粮食,而这在商代人祭坑中很少见到。 其二,随葬的货贝、青铜器和玉饰像是属于死者的财物,玉饰戴在死 者身上,货贝由死者成串或成袋携带,铜鼎和铜界也是压在死者身下, 而能拥有这些青铜礼器的,只能是商人贵族戍嗣子家族。<br />
    从上述特点看,郭沫若1961年的“墓主是贵族”的判断仍有可 成立之处:后冈h10虽然是一座祭祀坑,但使用的人牲与众不同, 并不是常见的战俘和奴隶,而是中级贵族戍嗣子家族的成员。所以, 主祭者破例给了很多优待,比如,允许死者随身携带一些随葬品, 往尸体上撒朱砂粉(夏商时代贵族的墓葬往往会撒朱砂),但在实际 执行中,这些优待又落实得颇为草率,很多都是身首分离,尸身可能 被献祭和烹煮分食。<br />
    如果被献祭者是“戍嗣子”家族,那操办此次杀祭的就不大可能 是其他贵族,因为哪怕是高级贵族,也没有把下级贵族满门诛杀献祭 的权力。这只能来自王权。<br />
    又有两种可能。一是灭商后,周人对特定的商人贵族的杀戮。周 人曾两次攻克殷都,第一次是武王灭商,第二次是周公平息叛乱,且 不管是哪一次,这种可能性都不大,因为周人并不尊重商人的祭祀伦 理,不会允许把高价值的货贝和青铜器带进祭祀坑,更不会如此认真 细致地执行杀祭全过程。<br />
    二是商纣王授意的杀戮和祭祀。《史记》等史书记载,纣王曾经 处死九侯、鄂侯、比干等商人贵族。按照商人的世界观,商王杀人和 向神献祭几乎是一回事,特别是处死显贵成员,更是向诸神奉献高级 祭品的难得的机会。<br />
    由此观之,后冈祭祀坑中的戍嗣子一家人可能也是被纣王杀戮献 祭的。杀祭地点在戍嗣子的家宅或附近,操办和参加祭礼的是商朝贵 族,给了死者一点宽待,但仍按照惯例烹食了很多被献祭的人,尤其 是婴儿和幼儿。<br />
    对家族中不同地位的成员,杀戮手段也不一样。最下面一层,拥 有的货贝和玉器最少,应该地位较低,有较多儿童和婴儿,主要被分尸、 肢解甚至烹食。到中层,多数被砍头,但还能保留相对的全尸。最上 面一层,有些(守着铜鼎、铜肆的成员)甚至没有被砍头或以手掩面, 应当是受到特殊礼遇的贵族。戍嗣子本人应该就在这层,比如那位以 手掩面的四十岁男子(3号)。看来,越是身份高贵的成员,越是被 留到后面处死。<br />
    郭沫若认为最重要的死者是戍嗣子及其“或因罪而死”的结论, 应该是成立的。戍嗣子本是一名级别不太高的贵族,因为某些机缘巧 合被纣王接见,甚至可能一度受到信任,却又因某些原因触怒纣王, 结果整个家族被献祭一一用来纪念受王接见的铜鼎被带入祭祀坑,也 算完成了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轮回。<br />
    在《史记》等史书中,商纣王残暴,喜杀戮,曾诛杀多名贵族大 臣。后冈h10祭祀坑不仅印证了传世文献的记载,而且还有很强的宗 教色彩——按照商人传统的宗教理念,献祭人牲的身份越高,就越能 取悦先王诸神。历代商王都谋求捕猎异族酋长“方伯”献祭,纣王则 把商人贵族也列入了献祭名单。<br />
    纣王以暴君形象载入史册,但史书从未记录过其类似h10祭祀 坑的残忍行径,哪怕是演义小说《封神榜》也无法想象这种情节。这 也说明,周朝以后的人已经忘记了商朝的人祭风俗,倘若没有考古发 现,我们可能永远无法触及上古时代的这种残酷。<br />
    打捞失落的文明<br />
    人祭的理念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人祭宗教属于渺茫的、 缺乏文献的远古时代,甚至大部分属于史前时代,后人早已对那个时 代失忆,史书更没有保存下什么记录。<br />
    但近百年来的考古发现告诉我们,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约 6000年前),黄河和长江流域的某些人群已经有疑似的、零星的人祭 行为,后来则逐渐常见。它应该是早期人群的集体宗教行为,而且和 部落间的战争密切相关。<br />
    4000余年前,若干地区的新石器人群开始汇聚成早期国家,山 西陶寺和清凉寺以及陕西石窕等聚落遗址的人祭(人殉)规模逐渐变 大,一直延续到夏朝-二里头古国。商朝建立后,人祭行为出现爆发 式增长,到殷墟阶段(约公元前1300—前1046)登峰造极,不仅留 下大量堆满尸骨的人祭坑,还有数千条甲骨卜辞记录。<br />
    比如,《合集》32093 :“卯三羌二牛。卯五羌三牛“卯”是把 人或牲畜对半剖开、悬挂的祭祀方式;“羌”是当时的晋陕土著人群,<br />
    《合集》32093拓片13<br />
    商王祭祀最常使用羌人。“羌”的甲骨文造型是头顶羊角的人,有时 还写成脖子被捆绑甚至拴在木桩上,表示他们已经被俘获。<br />
    人祭在商人生活中占多大比重?从参与范围来说,已发现的多数 人祭遗址属于王室,说明它是商朝一种重要的国家宗教祀典。商代人 祭又具有全民性,各级贵族以及有经济承受能力的民众也举行人祭, 比如,从事制陶和冶铜的工匠群体尤其热衷。从殷都各聚落到遥远的 殖民据点,各地的商人部族留下了众多人祭遗存。<br />
    还可以尝试对其量化,估算一下被献祭人牲占殷墟总人口的比例。 截至目前,殷墟王陵区发现2000余座历代商王奉献的祭祀坑,已经 发掘约1400座。14 20世纪的发掘工作大都比较粗线条,人骨统计 不太完整,根据2013年对旧坑的抽样核对,每座坑内有十名人 牲。保守起见,即使按平均每座坑埋有五人计,人牲数量也会超 过一万名。16而这还只是王陵区批量祭祀坑中的人牲,王陵中的殉葬 人、王宫区的各种人牲以及殷都各商人聚落的人牲和殉葬人等,因材 料分散暂不列入统计。<br />
    先看这一万余名人牲在殷都总人口中的比例。祭祀坑的使用时间 跨度约两百年,在这段时间,殷都累计总人口约一百万。”这样比较, 正常死者和人牲的比例是100: 1。但需要注意,考古已发现的人祭坑 并不等于真实存在过的数量,被后世破坏以及尚未发现的规模无法估 量。所以,我们可以换个方式,用它和殷墟已发现的正常死者(墓葬) 数量作对比。<br />
    在殷墟范围内,已发现的正常墓葬约6500座,&quot;代表正常死亡 的6500人,那么,正常死者和人牲的比例是65 : 100,也就是说,在 65名自由人背后,有100名被杀祭的人牲。当然,100 : 1和65 : 100 代表的是两个极端,真实数值应当在这两者之间。毕竟,那是个后世 人难以想象和复原的时代,但即便这样粗略的估测也已经让人心悸。<br />
    我们再把视野放宽一点,看看人祭在其他古代人群中的迹象。<br />
    很多古人类都有留下用人献祭的疑似迹象,但大都很零散,难以 完全确定,2。只在一些非常罕见的情况下才会留下比较清晰的现场。 比如,希腊考古学家在地中海克里特岛发掘出约3600年前的一座石 砌神殿,里面保留了正在进行人祭的一幕:低矮的祭坛上侧卧着一具 人骨,是名十八九岁的男性,身高1.68米,呈被捆绑的侧身、屈膝姿势, 一把青铜尖刀长约半米,刀尖向上刺入死者胸部。尸骨鉴定显示,死 者的喉咙已被割开,旁边放着的是一个接血的陶罐。殿内还有三具人 骨,其中一名男子三十七八岁,身高l83米,手腕戴精致的石雕印章, 还有一枚铁镶银戒指,估计是主持这场仪式的祭司。可能是因一场突 如其来的大地震,神殿被毁,祭司和人牲被掩埋在了碎石之中。<br />
    另外,克里特岛的一座米诺斯文明晚期建筑出土有300多块人骨, 属于一名八岁和一名十一岁的儿童:27块骨头上有着清晰且很深的 刀痕;一起出土的还有带刀痕的羊骨,多件陶器,有些陶杯上绘着神像, 其中一只陶罐里有贝壳、指骨和带刀痕的椎骨。发掘者推测,这是烹 饪献祭后吃剩的骨头。21<br />
    除了考古,有些文献中也有古代人祭的遗踪。比如《圣经o旧约》 中就有用长子献祭的记载,虽然这种行为在《旧约》时代已经基本消亡, 但它反映了中东地区的古老风习。<br />
    唐代的玄奘法师在印度求法期间,曾被乘船的土著俘获,土著每 年秋天要捕捉一人杀祭“突伽天神”,而玄奘是这次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玄奘靠他的诵经和传法能力逃脱了这次劫难。他口述的这段遭 遇颇为生动,可能是后世妖魔想吃“唐僧肉”故事的母题:<br />
    于林中两岸各有十余船贼,鼓棹迎流,一时而出。船中惊扰, 投河者数人,贼遂拥船向岸,令诸人解脱衣服,搜求珍宝。然彼 群贼素事突伽天神,每于秋中觅一人质状端美,杀取肉血用以祠 之,以祈嘉福。见法师仪容伟丽,体骨当之,相顾而喜曰:“我 等祭神时欲将过,不能得人,今此沙门形貌淑美,杀用祠之,岂 非吉也!”……于是贼帅遣人取水,于华林中治地设坛,和泥涂扫, 令两人拔刀牵法师上坛,欲即挥刃。(《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三)<br />
    西班牙人殖民美洲时,阿兹特克的人祭宗教正处在繁荣阶段。阿 兹特克人主要是捕捉敌人敬献给神,献祭者也常分食人牲的肉,有些 西班牙军人被俘之后的下场就是如此——当时的西班牙殖民者给后世 留下了诸多第一手记录。22<br />
    殷商的人祭则有甲骨卜辞的记录和考古发掘的祭祀遗迹,这可以 帮助学者识别更早的人祭现象,比如,从新石器到夏和早商阶段,人 祭遗存星星点点,规模都不太大,倘若没有殷商阶段的参照,很多会 被当成特殊形式的墓葬。<br />
    同理,借助阿兹特克的人祭记录,可以识别中美洲更古老的玛雅 文明中的人祭现象,虽然规模要比阿兹特克小得多。曾有人怀疑玛雅、 阿兹特克文化和殷商同源,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它们的人祭形式 大不一样。阿兹特克人祭的仪式感和表演性很强,有高大的石砌金字 塔神庙,献祭仪式在金字塔顶端进行,尸体从台阶上扔下,由观众争 夺分食。此外,玛雅和阿兹特克还留下了一些关于人祭的雕塑、浮雕 和绘画。相比之下,从新石器到殷商,中国境内从未发现用于人祭的 景观建筑。殷商人祭只有甲骨卜辞记载,从未有雕像、铸造、绘画等 艺术表现。殷商和阿兹特克、玛雅共有的文化基因并不多。<br />
    古罗马的角斗士产业存在于公元前2世纪到公元4世纪,它也有 一点人祭宗教的渊源,但已经发展成世俗的大众娱乐产业,集表演、 展示和景观建筑于一身,是人类文明旁逸斜出的一种现象。<br />
    中国古文明的重要特征是实用和低成本,不重视公共参与性。商 王向鬼神献祭的宗教活动也是如此。当然,商人各聚落都有自己的人 祭活动,可以满足民众的参与需求,但这些基层人祭场也没有发现用 于人祭的景观建筑。<br />
    历史上,不同文明的刑罚示众活动也有这种区别。欧洲的十字架 和绞刑架富有展示和仪式性,受刑者位于高处,便于被围观;古代中 国有公开斩首示众的司法传统,但没有用于展示的相关建筑设施。<br />
    以上人祭宗教及角斗产业的消亡,都源于外来文化的干预。罗马 人后来皈依了基督教,传统的阿兹特克宗教被西班牙殖民者的天主教 所取代,殷商则与之不同:周灭商后,人祭被周人消除,但周人并未 开创一种新的宗教,而是采用世俗的人文主义立场,与极端宗教行为 保持距离,不允许其干预现实生活,所谓“敬鬼神而远之”。这奠定 了后世中国的文化基础。<br />
    人祭场之外<br />
    周灭商和西周王朝建立之后,人祭现象迅速退场,并从人们的记 忆和文字记录中彻底消失。本书在搜索上古文献的人祭线索时发现, 几乎唯一正面记载过商代人祭现场的,是周文王创作的《易经》,也 就是所谓六十四卦的卦爻辞。<br />
    文王周昌曾经在殷都生活,亲历过商王和商人民间的各种人祭 仪式——这些都被他写进了《易经》,不仅有俘虏被屠杀献祭时的种 种惨状,甚至有祭司穿着红色祭服的细节。不过,由于某些特殊的 考虑,文王保留的记录非常含糊,只有借助商代考古和甲骨文才能 解读出一部分。<br />
    当然,在《易经》中,文王最关心的课题是如何灭商。但这是 极度危险的,绝对不能言明。《易经》的《坤》卦六三爻曰:“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据文史大家高亨先生考证,“含章” 就是“翦商”二字,所以“含章可贞”的意思是:“翦商之事,可以 通过占卜(贞)来预测。心3故而,《易经》的内容多是文王的翦商谋略, 也正因此,这部分内容最为隐晦。<br />
    从龙山时代、夏代(洛阳二里头古城)到商代,是华夏文明的最 初阶段,可以称之为“华夏旧文明”。在周族崛起并灭商后,周公旦 一代人迅速废除了人祭宗教,并抹去了与此相关的文献与记忆,进而 开创了和平、宽容的“华夏新文明”,一直延续至今。<br />
    最早对殷商这段尘封的往事进行追索考证的并非现代人,而是 殷商后裔、儒家“六经”的编辑者孔子。孔子离纣王和周公的时代仅 五百年,他编辑的“六经”保存了一些真相,但也有意地掩盖了另一些。 本书认为,这是孔子在探究到真实历史之后做出的决定,他要继续周 公的事业,重塑华夏文明。<br />
    根据本书正文所述,人祭行为在华夏文明的起源阶段非常活跃, 这也引出了一个问题:当先民从部落时代走向早期国家和文明起源, 战争和人祭是不是“必要的恶”?没有它们,是否人类就无法进入文 明时代?<br />
    在研究殷商的人祭甲骨卜辞时,以色列考古学家吉迪o谢拉赫 (gideon shelach)曾经试图总结人祭繁荣的必要条件。他认为,当早 期人类社会有了一定程度的复杂化,开始形成王权和统治阶层,但统 治体系尚未完全成形和稳固时,统治者需要借用一种强大的机制来维 持其权力,这就是人祭宗教和战俘献祭行为产生的基础。这个阶段, 吉迪称之为“早期国家”或“复杂酋邦”。<br />
    当然,殷商时代已经超越了 “早期国家”,王权相当稳固,人祭 数量也极高,所以吉迪补充说,一旦人祭体制化,统治者将不得不长 期维持战争行动,以保证人牲的来源,这也是殷商一直努力捕捉羌人 献祭的原因。24吉迪的论文并不涉及“早期国家”阶段,所以他的结 论有些简单化,本书将在“人祭繁荣与宗教改革运动” 一章对此进行 分析。<br />
    人祭只是本书的部分内容,华夏文明初创期有很多重大现象需要 关注,比如,兴起于河南洛阳的二里头-夏王朝,其农业基础并不是 华北传统的旱作粟米,而是源自长江流域的水稻,显然,南方灌溉农 业对中原文明有重要意义。换句话说,南方的水田灌溉农业虽然没能 在本地生发出文明,却引发了华北的文明进程。<br />
    四千年前,华北地区的小型古国此起彼伏,但只有二里头成长为 早期王朝。二里头一夏的政治疆域虽不大,也不以扩张见长,却偏偏 是它初步解决了在国家内部实现稳定统治的难题,而这很可能源于青 铜技术提供的支撑。<br />
    商与夏则完全不同。从建立初期,商就进入疯狂扩张模式,促发 了很多超出我们认知的现象,比如,早商时代就出现了巨型仓储设施, 其规模到殷墟、西周乃至春秋都无法超越。可以说,其超前“现代化” 的程度足以比肩秦汉。<br />
    再比如,商人并非一直沉溺于人祭,商王室内部曾经有过不杀生 的宗教改革,但此举引发了激烈的内战,致使商朝中期一度陷于解体, 尔后又再度复兴。这其中,从异文化引进的马车技术成为广域王朝的 统治基础。商人崇尚暴力和威权,这种文化性格在甲骨文字中有诸多 反映,只不过在现代汉字中多数已被遗忘。<br />
    目前,借助考古认识上古社会的工作只是刚刚起步,还难以给那 个茫昧幽远的时代归纳出简洁的“规律”。不仅如此,商纣王、文王周昌、 武王周发、周公,甚至孔子,这些史书中的名人以及那些我们曾以为 熟悉的先祖往事,有些也在考古发掘中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难以 理解。<br />
    也许,我们至今也还难以完全了解我们自己。考古,就犹如一面 深埋地下的镜子,倒映出我们陌生的形象。<br />
    附录:上古人祭行为的分类<br />
    考古现场会发现各种非自然死亡(他杀)的尸骨,但不一定都属 于人祭。<br />
    广义的人祭,可以界定为出于宗教理念而杀人奉献给神灵的行为。 这里的神灵包含上帝(帝和上帝在商人甲骨文中多次出现)、各种自 然神以及尊贵的死者亡灵。把人奉献给神灵的原理,可能是贡献食物, 也可能是贡献仆役或性奴等。在人祭遗迹中,这些不同的目的都有所 体现。<br />
    人祭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种形式:<br />
    一,把人夯筑在地基内,用作建筑物的奠基,可称之为“人奠基”。 其原理可能是把人奉献给土地之神,用以交换神对建筑物的护佑,以 及通过施展巫术,被杀者可能也会变成守护建筑之鬼。<br />
    二,把人作为食物或仆役献祭给神或祖先之灵,这是狭义的“人 祭”。<br />
    三,把人作为殉葬品埋在主人的墓穴内,可称之为“人殉”。其 原理可能是当时的人们认为尊贵的人在死后会变为神灵,所以在去往 神界的旅途中要给他(她)带上一些仆役和食物。<br />
    注释<br />
    1 黄展岳:《古代人牲人殉通论》,文物出版社,2004年,第75页。这三座<br />
    多人祭祀坑分别是后冈h10、大司空村祭祀坑和小屯南地h33,其中,后 冈h10和大司空村祭祀坑属于殷墟末期,小屯南地h33祭祀坑的时期则不 详。相关发掘报告见中国社科院考古所《殷墟发掘报告(1958-1961 )》, 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265页;安阳市博物馆《安阳大司空村殷代杀祭坑》, 《考古》1978年第1期;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工作队《1973年小屯南地 发掘报告》,《考古学集刊》(第9集 ),科学出版社,1995年。<br />
    2 郭沫若:《安阳圆坑墓中鼎铭考释》,《考古学报》1960年第1期。<br />
    3 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发掘队:《1958—1959年殷墟发掘简报》,《考古》<br />
    1961年第2期。<br />
    4 中国社科院考古所:《殷墟发掘报告(1958-1961 )》,第279页。以下关于 h10祭祀坑的基本内容主要见于该书,不再详注。<br />
    5 在考古发掘报告中,“h”是“灰坑”的简称,灰坑多数是古人的垃圾坑,但<br />
    也可能是储物窖穴、祭祀坑等,因为在发掘坑的表面时,考古工作者还不容 易了解坑的具体性质,一般要发掘到底部才能判断坑的具体用途,所以多笼 统命名为“灰坑”并编号,但最初赋予的编号一般不再修改。类似的简称, 还有房子(f)、墓葬(m)和井(j)等。<br />
    6 贝,甲骨文作c9,见《合集》11423正。《尚书o盘庚》:“兹予有乱政同位, 具乃贝玉。”孔颖达疏:“贝者,水虫。古人取其甲以为货,如今之用钱然 贝壳作钱已是习惯,东周以后,贝币才逐渐被各种金属货币取代,云南一些 少数民族地区更是沿用贝币直到明代。<br />
    7 杜金鹏:《安阳后冈殷代圆形葬坑及其相关问题》,《考古》2007年第6期。<br />
    后冈h10平面图出自该文,不再详注。<br />
    8 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安阳发掘队:《1958—1959年殷墟发掘简报》。<br />
    在殷墟王陵区的祭祀坑中曾发现埋入铜器的,比如1976年发掘的m229,里 面有大小两件铜鼎和两件陶器,还有一名被绑腿活埋的儿童。但这种祭祀坑 数量很少,多数都是埋人牲。参见安阳亦工亦农文物考古短训班、中国社科 院考古所安阳发掘队《安阳殷墟奴隶祭祀坑的发掘》,《考古》1977年第1期。 https ://thepaper. cn/newsdetail_forward_l 0696914.<br />
    当然,通货膨胀是必然的。到西周,据何尊记载,周成王有一次赏赐一位叫 何的臣下三十朋:“何易(赐)贝卅朋。”(《集成》6014 )至春秋时期,《诗经o小 雅菁菁者莪》曰:“既见君子,锡(赐)我百朋。”貌似已经动辄百朋了。 裘卫孟(西周中期),《集成》8456。<br />
    郭沫若:《甲骨文合集》,中华书局,1999年,32093条,以下简称《合集》。 商代甲骨卜辞中的“羌「 主要是山西、陕西地区的土著居民,这些人在周 代逐渐汇聚成为华夏族。在后世的汉语中,“羌”字又演变成汉人对位居西 方的少数族群的称谓,这和商代的“羌”已经不是同一种人。参见童恩正《谈 甲骨文“羌”字并略论殷代的人祭制度》,《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80年第3期;王平、顾彬《甲骨文与殷商人祭》,大象出版社,2007年, 第87页。<br />
    陈志达:《殷墟》,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119页。1934—1935年,在王 陵区发掘祭祀坑1221座,是对祭祀坑发掘最集中的一次,但由于后来的战 争和动荡,这批发掘成果未能出版报告,所以详情不得而知。<br />
    唐际根、汤毓赞:《再论殷墟人祭坑与甲骨文中羌祭卜辞的相关性》,《中原 文物》2014年第3期。<br />
    李峰对王陵区祭祀坑中人牲的估测数字是三万:“至少有三万个人以这种方 式在王陵区进行的宗教祭祀活动中被杀死j参见李峰《早期中国社会和文 化史概论》,刘晓霞译,台湾大学出版中心,2020年,第92页。<br />
    考古人将二百多年跨度的殷墟分为四期,据宋镇豪估算的四期的人口规模分 别是:一期不详,二期7万人,三期12万人,四期14.6万人。本书以此为 基础推测,在王陵区投入使用的二百年里,殷墟生活过的人口总量约一百万 人。参见宋镇豪《商代史论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第136页。 2022年1月18日,“文博中国”在线发布《殷墟商王陵区新发现2个围沟、 400余座祭祀坑》:此次新发现祭祀坑460座以上,多数用洛阳铲探出人骨骼, 还有一座长28米、宽6米的长方形大坑。这些坑目前尚未正式发掘。<br />
    关于殷墟已发现的商墓总数,两部出版时间相近的专著得出的数字稍有差 距:宋镇豪的《商代史论纲》估计总数约8500座;陈志达的《殷墟》则估 计约4400座,还有2000多座尚未整理的不包括在内。如果《殷墟》中已整 理和未整理的两者相加,和《商代史论纲》的估计尚有2000座左右的差距。 究其原因,应当是《殷墟》只统计“长方形竖穴墓”,即正式埋葬的成人墓, 没有包括祭祀坑和灰坑葬(抛尸乱葬);《商代史论纲》是在“人口” 一章讨 论墓地总数,意味着它把包含所有(成年)人口的埋葬形式都统计了进来, 多出的这2000多座,正是当时所知王陵区祭祀坑的总数。所以,如果统计 殷墟范围正常埋葬(而非被杀祭)的成年人数量,应以陈志达《殷墟》的数 字为准,可暂定为6500人左右。参见宋镇豪《商代史论纲》,第136页;陈 志达《殷墟》,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106页。<br />
    20 [英]史蒂文o米森:《史前人类简史》,王晨译,北京日报出版社,2021年。<br />
    21 [美]戴尔布朗主编:《爱琴海沿岸的奇异王国》,李旭影译,华夏出版社, 2002 年,第 94、98 页。<br />
    22 [西班牙]贝尔纳尔迪亚斯o德尔o卡斯蒂略:《征服新西班牙信史》,江禾、 林光译,商务印书馆,1991年。<br />
    23高亨释为:“乃武王克商之兆,所占之事,自为可行,故曰含章可贞。”参见 高亨《周易古经今注》,中华书局,1984年,第167页。高亨认为,这是周 武王姬发灭商时的占卜辞。其实,它很可能在周文王时期就已经有了,是对 未来之事的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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