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内，冯云没说话。<br />
“怎么回事？”冯暮雨急问。<br />
过了会儿，竹香低着头从屏风后走出来。<br />
“回郎君，女郎睡着了。”<br />
冯暮雨：“……”<br />
好想杀人。<br />
第三百零二章 好似是极干净的<br />
黑色的屋脊落在飘雪的天色里。<br />
门外雪白的灯笼幡帐，凄苦无依。<br />
步行来的御林军卫近前，门口的帮手招呼门内的主人家，主人家一身孝服出门，看到外面推车里的粮食布匹还有白布封的银两，再次悲从中来，哭声震天。<br />
穿着布衣长衫的冯云一身少年人的打扮，恭恭敬敬在灵前行礼。<br />
后面随同而来的提南兴，高忠等人也一起行礼。<br />
主人家还了礼，没说什么返身回去了。<br />
若是第一次见到，提南兴怎么也得翻个脸，可这会儿已经是第六家，他也没了气性。<br />
有的是家里的顶梁柱，有的是家中独子，有的本就是富贵人家尚且还有几分客气，有的破屋烂墙的提南兴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br />
前面的冯云脸色更白，从这家出来身形微晃，跟着的张鸣赶紧的扶了下，冯云这才再度才平稳下来。<br />
榕城阵亡兵士众多，她没有机会。<br />
这回她想尽力。<br />
她知道会挨打，只是没想到会挨的一点儿水分都没有。<br />
挨了打，祖父才说世上的将军哪怕是皇帝，男人当得女人也当得，而既她想要当将军那就是将军，将军所担，她也要担，因为将军不分男女。<br />
也就是说她别指望着因着她是女儿家会有照顾。<br />
祖父不把她当女娃子，父亲说也不说明白。<br />
即便她心生委屈也说不出来。<br />
因为是她自找的。<br />
大兄怪她，叫竹香用力抹药也是为了她。<br />
如果不是昨夜里抹药的力道足，今儿个她还真坚持不下来。<br />
她曾听榕城的兵头说过，一场仗下来最怕的就是往阵亡的兵士家里头送抚恤，别说抚恤不多，就是抚恤再多，人家里死了丈夫儿子老子，又是这点儿银钱能换的？去五家，至少有三家指着鼻子骂，怎么死的不是你，把我家的男人还回来！可若是能还，他也是宁可自己死了还回来，可自家也有老婆孩子要养，自家的老婆孩子怎么办？只能任打任骂，念叨着这都是命，说不定下回还真就轮到了自己。<br />
那个兵头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是含着泪的。<br />
冯云记得他身中五箭还面不改色，可只说着就要哭了。<br />
当时看着遍地死去的兵士，她也心痛难过，但远远没有眼下更难以言表。<br />
可能那时候她还是高高在上，而现在她就是那个兵头。<br />
走了六家，没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但看着家里的老人妻子，看着眼前勉强扯出来的笑容，看着躺在正堂屋里的棺椁，她真的几乎要站不住。<br />
原来她看到的只是死去的兵士，现在她看到的是兵士身后的家人。<br />
他们都活着。<br />
十二条人命，十二户人家。<br />
他们都只是当兵吃粮，养家糊口。<br />
即便丰厚的俸禄已经是卖命钱，可还是人命一条，没得重来。<br />
冯云缓缓扭头，看向远处里的那高大宏伟的宫城。<br />
雪花飘落，漫漫白色笼罩京都，宫城之内更是银装素裹，好似天地间极其干净之地。<br />
冯云转过头，看向前路。<br />
“继续。”<br />
提南兴还想说歇一歇，但看冯云比先前还要寒下来的脸，什么都没说，跟在后面去了。<br />
后面的六家却不比前面的六家，其中有两家是骂着他们出的门，还有一家动了手。<br />
提南兴本来想冲上去，被冯云止住。<br />
冯云在前，不挡不拦，就这么受着。<br />
还是提南兴眼尖，看到冯云后背上渗出的血，大喊：“你们干什么！这位是正四品的骑都尉，来人，都抓起来！”<br />
后面的兵士们轰然上前。<br />
冯云制止。<br />
那家人也慌忙停手：“大人恕罪，我们不知道，我们也是心急，家里人都没了……”<br />
“心急就能殴打上官？告诉你们，少不得关上个把月，让你们在牢里过年。”<br />
“算了！”冯云道。<br />
“这怎么能算——”提南兴扭头看到冯云眼底的红，话在嘴边上转了圈，出来就换了模样，“告诉你们，你们就沾了躺在那里的小子的光，若是再不知道好歹，就是死人的面子也不好用。”<br />
……<br />
走过了十二户人家，到了外面冯云说各自分开，提南兴执意要送冯云回府。<br />
眼看着都受伤了，若是他们看到了还当没看到，不就是上杆子找揍？<br />
“我没打算现在回去。”冯云目光游移。<br />
提南兴又懂了。<br />
就像是原来他在外头犯了错不敢回家一样。<br />
这是不敢让家人知道受伤的事儿。<br />
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任她在外面。<br />
“你去哪儿，我陪你。”提南兴道。<br />
四周一众人等看提南兴的目光都有些怪，张鸣更是目瞪口呆。<br />
冯云的眼里也闪了下，她就等这句话呢。<br />
“你真是……”冯云状似无奈的摇了下头，“去太医院吧，正好看看伤处。”<br />
提南兴一拍脑门：“我怎么就没想到！”<br />
提南兴身后的高忠神色意味。<br />
……<br />
太医院临着皇宫，与皇宫还有道门，若是宫里有急事，不用开大宫门，太医院的太医也能及时赶往宫内。<br />
太医院诊治多为贵人，也有女医者，冯云进去看诊，没一会儿女医出来，说是云郎君有郁结之症，还有外伤，<br />
外伤是提南兴亲眼所见，可郁结之症是什么？<br />
提南兴从太医院出来，还在挠头。<br />
高忠试探了句：“太医院还能有治不好的？”<br />
“对啊！”提南兴一拍手，“找神医啊！”<br />
诶？<br />
他还没说呢！<br />
高忠怔楞间，提南兴一手拍到高忠的肩膀上，“你先回去，我去找神医。”<br />
提南兴兴奋的走了。<br />
……<br />
冯云在太医院又重新上了药，正赖在太医院喝茶吃点心，胡神医到了，二话不说给冯云问脉，手还没从冯云的脉门上松下来，另一手就杵在冯云的脑门。<br />
“你这丫头是不要命了！就是云郎君也扛不住你这么不爱惜自己。”<br />
冯云捂着脑门躲：“这也不怪我，怪祖父非要那规矩！”<br />
“你不碰，那规矩还能往你身上沾？”胡神医愤声。<br />
“还是神医爷爷关心我。”冯云仰脸。<br />
胡神医看冯云这嬉皮笑脸的样儿，当即没好气：“说吧，费心思的请我来作甚？”<br />
冯云立刻正色，轻声道：“我祖父到底如何？”<br />
第三百零三章 要瞒的何止他一人<br />
雪花缓缓飘落。<br />
冯云站在太医院外，有些恍惚。<br />
张鸣没有跟进去，但看冯云的神情，也知趣的在一旁没说话。<br />
冯云前面走，张鸣后面跟着，在后面是镇国公府的车子。<br />
天寒，雪落。<br />
京都的地面上也没有多少人在走动，行色匆匆间看到冯云，先是被这雪下俊俏的小郎君吸引了目光，看了会儿才意识到这位小郎君竟连伞也未打，再看才发现后面跟从的仆从。<br />
京都内豪门子弟众多，谁知道又是个什么性子的。<br />
于是又收回目光，各走各的。<br />
街边上偶有小童跑出来，穿着厚厚的棉衣，扬着粉嫩的小脸儿吃雪玩儿，后面紧跟着追过来老爷子，老爷子火大的扬手作势要打，却是轻轻的拍到小童的屁股上，小童不疼也不装疼，抱住老爷子的腿仰着脸笑嘻嘻的如画上的童子。<br />
老爷子却是装不下去，咧嘴抱起小童，刮着小童的鼻子称“调皮”。<br />
扭脸看到冯云正看着这边，老爷子对冯云客气的笑笑，抱着小童回去了。<br />
冯云看着地上凌乱的一双大一双小的脚印，半响才又往前面过去。<br />
前面不远，就是风云楼。<br />
风云楼的掌柜迎上，开了雅间，冯云刚坐下，各种的吃食热茶纷纷端上来。<br />
冯云只道：“叫他们过来。”<br />
张鸣应声去了。<br />
没一会儿，冯暮修王文远陈风华三个站到了冯云跟前。<br />
三个身上都是雪沫子，比她身上的雪还要多一些。<br />
“三姐姐。”冯暮修讪讪的笑，王文远胆子还大一些，冲冯云笑的谄媚，陈风华就老老实实的在后面像是个跟班。<br />
“担心我？”冯云问。<br />
冯暮修点头，又赶紧摇头：“不不是，就是见见世面。”<br />
冯暮修三个早在冯云去到第三家的时候就跟在她后面了。<br />
如果说在她进去太医院之前离开，可以说是见世面，可一直跟到现在。<br />
冯暮修刚进来目光就往她背后的伤口上瞄，定然是知道她昨夜挨打的事儿。
“怎么回事？”冯暮雨急问。<br />
过了会儿，竹香低着头从屏风后走出来。<br />
“回郎君，女郎睡着了。”<br />
冯暮雨：“……”<br />
好想杀人。<br />
第三百零二章 好似是极干净的<br />
黑色的屋脊落在飘雪的天色里。<br />
门外雪白的灯笼幡帐，凄苦无依。<br />
步行来的御林军卫近前，门口的帮手招呼门内的主人家，主人家一身孝服出门，看到外面推车里的粮食布匹还有白布封的银两，再次悲从中来，哭声震天。<br />
穿着布衣长衫的冯云一身少年人的打扮，恭恭敬敬在灵前行礼。<br />
后面随同而来的提南兴，高忠等人也一起行礼。<br />
主人家还了礼，没说什么返身回去了。<br />
若是第一次见到，提南兴怎么也得翻个脸，可这会儿已经是第六家，他也没了气性。<br />
有的是家里的顶梁柱，有的是家中独子，有的本就是富贵人家尚且还有几分客气，有的破屋烂墙的提南兴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br />
前面的冯云脸色更白，从这家出来身形微晃，跟着的张鸣赶紧的扶了下，冯云这才再度才平稳下来。<br />
榕城阵亡兵士众多，她没有机会。<br />
这回她想尽力。<br />
她知道会挨打，只是没想到会挨的一点儿水分都没有。<br />
挨了打，祖父才说世上的将军哪怕是皇帝，男人当得女人也当得，而既她想要当将军那就是将军，将军所担，她也要担，因为将军不分男女。<br />
也就是说她别指望着因着她是女儿家会有照顾。<br />
祖父不把她当女娃子，父亲说也不说明白。<br />
即便她心生委屈也说不出来。<br />
因为是她自找的。<br />
大兄怪她，叫竹香用力抹药也是为了她。<br />
如果不是昨夜里抹药的力道足，今儿个她还真坚持不下来。<br />
她曾听榕城的兵头说过，一场仗下来最怕的就是往阵亡的兵士家里头送抚恤，别说抚恤不多，就是抚恤再多，人家里死了丈夫儿子老子，又是这点儿银钱能换的？去五家，至少有三家指着鼻子骂，怎么死的不是你，把我家的男人还回来！可若是能还，他也是宁可自己死了还回来，可自家也有老婆孩子要养，自家的老婆孩子怎么办？只能任打任骂，念叨着这都是命，说不定下回还真就轮到了自己。<br />
那个兵头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是含着泪的。<br />
冯云记得他身中五箭还面不改色，可只说着就要哭了。<br />
当时看着遍地死去的兵士，她也心痛难过，但远远没有眼下更难以言表。<br />
可能那时候她还是高高在上，而现在她就是那个兵头。<br />
走了六家，没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但看着家里的老人妻子，看着眼前勉强扯出来的笑容，看着躺在正堂屋里的棺椁，她真的几乎要站不住。<br />
原来她看到的只是死去的兵士，现在她看到的是兵士身后的家人。<br />
他们都活着。<br />
十二条人命，十二户人家。<br />
他们都只是当兵吃粮，养家糊口。<br />
即便丰厚的俸禄已经是卖命钱，可还是人命一条，没得重来。<br />
冯云缓缓扭头，看向远处里的那高大宏伟的宫城。<br />
雪花飘落，漫漫白色笼罩京都，宫城之内更是银装素裹，好似天地间极其干净之地。<br />
冯云转过头，看向前路。<br />
“继续。”<br />
提南兴还想说歇一歇，但看冯云比先前还要寒下来的脸，什么都没说，跟在后面去了。<br />
后面的六家却不比前面的六家，其中有两家是骂着他们出的门，还有一家动了手。<br />
提南兴本来想冲上去，被冯云止住。<br />
冯云在前，不挡不拦，就这么受着。<br />
还是提南兴眼尖，看到冯云后背上渗出的血，大喊：“你们干什么！这位是正四品的骑都尉，来人，都抓起来！”<br />
后面的兵士们轰然上前。<br />
冯云制止。<br />
那家人也慌忙停手：“大人恕罪，我们不知道，我们也是心急，家里人都没了……”<br />
“心急就能殴打上官？告诉你们，少不得关上个把月，让你们在牢里过年。”<br />
“算了！”冯云道。<br />
“这怎么能算——”提南兴扭头看到冯云眼底的红，话在嘴边上转了圈，出来就换了模样，“告诉你们，你们就沾了躺在那里的小子的光，若是再不知道好歹，就是死人的面子也不好用。”<br />
……<br />
走过了十二户人家，到了外面冯云说各自分开，提南兴执意要送冯云回府。<br />
眼看着都受伤了，若是他们看到了还当没看到，不就是上杆子找揍？<br />
“我没打算现在回去。”冯云目光游移。<br />
提南兴又懂了。<br />
就像是原来他在外头犯了错不敢回家一样。<br />
这是不敢让家人知道受伤的事儿。<br />
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任她在外面。<br />
“你去哪儿，我陪你。”提南兴道。<br />
四周一众人等看提南兴的目光都有些怪，张鸣更是目瞪口呆。<br />
冯云的眼里也闪了下，她就等这句话呢。<br />
“你真是……”冯云状似无奈的摇了下头，“去太医院吧，正好看看伤处。”<br />
提南兴一拍脑门：“我怎么就没想到！”<br />
提南兴身后的高忠神色意味。<br />
……<br />
太医院临着皇宫，与皇宫还有道门，若是宫里有急事，不用开大宫门，太医院的太医也能及时赶往宫内。<br />
太医院诊治多为贵人，也有女医者，冯云进去看诊，没一会儿女医出来，说是云郎君有郁结之症，还有外伤，<br />
外伤是提南兴亲眼所见，可郁结之症是什么？<br />
提南兴从太医院出来，还在挠头。<br />
高忠试探了句：“太医院还能有治不好的？”<br />
“对啊！”提南兴一拍手，“找神医啊！”<br />
诶？<br />
他还没说呢！<br />
高忠怔楞间，提南兴一手拍到高忠的肩膀上，“你先回去，我去找神医。”<br />
提南兴兴奋的走了。<br />
……<br />
冯云在太医院又重新上了药，正赖在太医院喝茶吃点心，胡神医到了，二话不说给冯云问脉，手还没从冯云的脉门上松下来，另一手就杵在冯云的脑门。<br />
“你这丫头是不要命了！就是云郎君也扛不住你这么不爱惜自己。”<br />
冯云捂着脑门躲：“这也不怪我，怪祖父非要那规矩！”<br />
“你不碰，那规矩还能往你身上沾？”胡神医愤声。<br />
“还是神医爷爷关心我。”冯云仰脸。<br />
胡神医看冯云这嬉皮笑脸的样儿，当即没好气：“说吧，费心思的请我来作甚？”<br />
冯云立刻正色，轻声道：“我祖父到底如何？”<br />
第三百零三章 要瞒的何止他一人<br />
雪花缓缓飘落。<br />
冯云站在太医院外，有些恍惚。<br />
张鸣没有跟进去，但看冯云的神情，也知趣的在一旁没说话。<br />
冯云前面走，张鸣后面跟着，在后面是镇国公府的车子。<br />
天寒，雪落。<br />
京都的地面上也没有多少人在走动，行色匆匆间看到冯云，先是被这雪下俊俏的小郎君吸引了目光，看了会儿才意识到这位小郎君竟连伞也未打，再看才发现后面跟从的仆从。<br />
京都内豪门子弟众多，谁知道又是个什么性子的。<br />
于是又收回目光，各走各的。<br />
街边上偶有小童跑出来，穿着厚厚的棉衣，扬着粉嫩的小脸儿吃雪玩儿，后面紧跟着追过来老爷子，老爷子火大的扬手作势要打，却是轻轻的拍到小童的屁股上，小童不疼也不装疼，抱住老爷子的腿仰着脸笑嘻嘻的如画上的童子。<br />
老爷子却是装不下去，咧嘴抱起小童，刮着小童的鼻子称“调皮”。<br />
扭脸看到冯云正看着这边，老爷子对冯云客气的笑笑，抱着小童回去了。<br />
冯云看着地上凌乱的一双大一双小的脚印，半响才又往前面过去。<br />
前面不远，就是风云楼。<br />
风云楼的掌柜迎上，开了雅间，冯云刚坐下，各种的吃食热茶纷纷端上来。<br />
冯云只道：“叫他们过来。”<br />
张鸣应声去了。<br />
没一会儿，冯暮修王文远陈风华三个站到了冯云跟前。<br />
三个身上都是雪沫子，比她身上的雪还要多一些。<br />
“三姐姐。”冯暮修讪讪的笑，王文远胆子还大一些，冲冯云笑的谄媚，陈风华就老老实实的在后面像是个跟班。<br />
“担心我？”冯云问。<br />
冯暮修点头，又赶紧摇头：“不不是，就是见见世面。”<br />
冯暮修三个早在冯云去到第三家的时候就跟在她后面了。<br />
如果说在她进去太医院之前离开，可以说是见世面，可一直跟到现在。<br />
冯暮修刚进来目光就往她背后的伤口上瞄，定然是知道她昨夜挨打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