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段栩然还会觉得不好意思。<br />
后来次数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钻怀抱钻得越发坦荡。<br />
小方说他们这叫互帮互助，段栩然觉得，这顶多算小渊单方面帮助他。<br />
除了当他的人肉暖炉，还做他的精神陪护。<br />
上次去提醒过艾拉之后，段栩然又带着小渊回过一次九渊-viii回收场。<br />
他鼓足勇气，特地去待销毁区转了转，那孩子的尸体已经不见了。<br />
或许是被埋进了更深的垃圾堆里，或许是和其他垃圾一起变成了液体。<br />
总之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br />
按理说，段栩然不应该再觉得害怕。<br />
然而从垃圾场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又做起了噩梦，甚至被魇得更沉，小渊花了好些时间才把他唤醒。<br />
那之后，段栩然时不时就会陷入噩梦，还伴随着整晚不退的高烧，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比过去更害怕一个人。<br />
小渊整夜守在床边，段栩然干脆把床分了他一半。<br />
一只手抬起来，摸摸他的额头。<br />
段栩然自觉地说：“吃了药，已经没有发烧了。”<br />
男人嗓音低沉地唔了一声，眼底还潜着隐隐的担忧，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后颈处的被子掖好，说：“睡觉。”<br />
段栩然调整了姿势，犹豫着开口：“小渊，我们好久没去九渊了。”<br />
“嗯，不去了。”<br />
“那你的记忆怎么办？”<br />
“找不到，就算了。”小渊说，“睡觉。”<br />
段栩然叹了口气。<br />
他知道小渊是担心他，觉得那里会让他做噩梦。<br />
但他心里清楚，垃圾场不是梦魇的诱因。<br />
至少不是唯一的。<br />
“也不知道艾拉姐的儿子看病看得怎么样了，最近都没见到她。”段栩然闭上眼睛，轻声嘀咕。<br />
他们之前偶尔会遇到艾拉。<br />
对方依旧神采奕奕，干练爽利，一点也看不出家里有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儿子。<br />
问起来，也都说儿子的治疗进展顺利，眼里涌动着希望。<br />
“嘘，”小渊轻拍着段栩然的背，像哄小孩一样，“睡觉。”<br />
灯熄灭了。<br />
温热的手掌最后一次摸了摸他的额头。<br />
段栩然不自觉地弯了下嘴角，彻底陷入沉睡。<br />
第二天是难得的晴天，外面的风雪也停了。<br />
段栩然昨晚睡了个好觉，今天心情上佳，精神百倍地带上装备，决心去垃圾场大干一番，把之前生病的损失都补回来。<br />
就是小渊比较烦人。<br />
不知道跟小方学了些什么怪东西，一整天都追着他要他多喝热水，害得他一上午跑了三次厕所。<br />
到第四次时，段栩然终于有点恼了。<br />
他把那个硕大的水壶塞给小渊，语气严厉地说：“我回来之前，你把里面的水都喝干净，一滴也不许剩。”<br />
男人目送少年远去，抱着水壶茫然地晃了两下。<br />
“喂，小子。”<br />
男人回头，几天未见的红发女人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过来，我有话跟你说。”<br />
男人走过去，垂眸看着她。<br />
她脸色惨白，像段栩然刚从噩梦中醒来时一样，带着一种恐惧和仓惶。<br />
“你儿子好了吗？”男人面无表情地问，“他担心你。”<br />
艾拉惨然一笑，“我想求你件事。”<br />
“我儿子被医院关起来了，我很久没见过他了。”<br />
“我昨天终于查到他在哪里，但那里守卫太森严，只靠我自己没法把人带出来。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救他。”<br />
男人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如同两潭死水，毫无波澜。<br />
艾拉深吸一口气，又说：“我会想办法吸引护卫队的注意和活力，给你创造机会。你只要进去，把他背出来，带到安全的地方就行。”<br />
男人摇头，“我不去。”<br />
他要陪小然，他不能离开。<br />
艾拉却误会了，情绪激动地拦住他。<br />
“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危险，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了！我也不是要你白帮忙，我雇你！我可以给你付很高的报酬！”<br />
她喘着粗气，语速飞快：“你听我说，我带着小宝去过很多地方，久病成医，小段那种状况我见过！他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后续还需要更复杂的治疗，哪怕只是吃药也要花很多钱的！如果不及时治疗，他迟早也会变成跟小宝一样的疯子、傻子……你们将来需要很多很多钱！”<br />
男人猝然驻足，恶狠狠盯住艾拉，“你说什么？”<br />
第18章<br />
男人眉头紧锁，面色沉沉地回到板车旁。<br />
“你去哪儿了？”段栩然的声音冷不丁响起。<br />
他身躯一震，转头迎上少年的视线。<br />
段栩然狐疑地打量他，“你干嘛去了？我上厕所都回来了，怎么也不见你人。”<br />
小渊脖子僵得像木头，垂着眼睫没吭声。<br />
他不会说谎。<br />
但他也不能说实话。<br />
那女人刚才说过，这件事一定不能告诉小然，不仅帮不上忙，反倒会让他也陷入危险。<br />
段栩然等了一会儿，见小渊还是不说话，知道他牛脾气又上来了，试探道：“你也去厕所了吗？”<br />
小渊呆了呆，连忙点头。<br />
“好吧。以后尽量等我回来了再去，不然东西丢了怎么办？”段栩然教他。<br />
小渊：“嗯。”<br />
段栩然：“刚才是不是憋不住了？”<br />
小渊：“……嗯。”<br />
段栩然：“那你肾不好，你喝的水还没我多。”<br />
小渊：“……”<br />
段栩然说完，拍了拍他怀里的水壶，示意他赶紧喝掉，然后继续去干活了。<br />
男人偷偷松了一口气。<br />
到了晚上回家，少年照常第二个去洗澡，洗完像只怕冷的小猫，嗖地一声钻进被窝来。<br />
男人自觉地靠过去，敞开怀抱。<br />
小猫却不客气地伸出爪子，啪一下摁在他额头上。<br />
“你想想，今天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br />
小渊两眼无辜地看着他。<br />
段栩然不为所动，语气严厉：“确定没有事瞒着我吗？再给你一次机会。”<br />
男人的呼吸一滞，在他火辣辣的目光下坚持了几秒，终于说：“红头发雇我干活，给钱。”<br />
“什么活？”段栩然问。<br />
男人思索片刻，摇头：“不知道。”<br />
段栩然不说话。<br />
男人急了：“真的，她没说。”<br />
段栩然咬牙切齿：“小渊，我可没教过你说谎，你跟谁学的？”<br />
小渊：“我……”<br />
段栩然猛地翻身坐起来，把被子全卷走了，只剩一个小渊暴露在空气中。<br />
“我都听见了。”他谴责道，“你还想骗我。”<br />
今天厕所排队的人多，段栩然不是很急，就先折回来了。<br />
走到半路正好看见艾拉鬼鬼祟祟把小渊拉到一边。<br />
他还以为，艾拉也看上小渊力气大，想挖他去做别的工，做贼似地跟过去想要防患于未然。<br />
没想到是干这种事。<br />
小渊嗫嚅：“这也算雇我——”<br />
“不行，我不同意。”段栩然打断他，“不准去。”<br />
听见艾拉说儿子有危险，他也感觉震惊和难过。<br />
如果力所能及，他当然愿意救。但要为此陷小渊于险境，他不答应。<br />
比起艾拉和她的儿子，小渊才是他的……家人。<br />
假如做个冷血无情的人可以保护家人，那他就要冷血无情。<br />
“给我，”段栩然朝他伸出手，“我看见她给你了。”<br />
男人耷拉着脑袋，从床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星币，老老实实递过去。<br />
“明天就去把定金还给她，这钱咱们不要，”段栩然说。<br />
“可是，我想给你治病。”小渊看着他，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br />
段栩然顿了一下，口吻轻松，“她又不是医生，她懂什么？她骗你呢，我根本没病。我这就是睡不好，等天气暖和起来就好了。”<br />
见男人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段栩然只得使出杀手锏：“你不听话了？还听我的话吗？”<br />
小渊不情不愿地点点头。<br />
“那就听我的，我们不赚这个钱。好了，睡觉。”<br />
小渊不再说什么，熄了灯，像往常一样尽职尽责充当段栩然的暖炉。<br />
被子好像某种结界，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和喧嚣，自成一片温暖的小天地。<br />
但今天段栩然怎么也睡不着了。<br />
他只要一闭上眼，艾拉儿子那双懵懂天真的眼睛，和垃圾场那具尸体上泛着死意的瞳孔就会轮换着出现。<br />
他听着耳边小渊的心跳声，翻来覆去地想一个问题。<br />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br />
他会害死那孩子吗？<br />
……要是能够帮忙救孩子的是自己就好了。<br />
-<br />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整夜没睡的段栩然顶着两个醒目的黑眼圈，带着小渊敲响了艾拉家的门。
后来次数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钻怀抱钻得越发坦荡。<br />
小方说他们这叫互帮互助，段栩然觉得，这顶多算小渊单方面帮助他。<br />
除了当他的人肉暖炉，还做他的精神陪护。<br />
上次去提醒过艾拉之后，段栩然又带着小渊回过一次九渊-viii回收场。<br />
他鼓足勇气，特地去待销毁区转了转，那孩子的尸体已经不见了。<br />
或许是被埋进了更深的垃圾堆里，或许是和其他垃圾一起变成了液体。<br />
总之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br />
按理说，段栩然不应该再觉得害怕。<br />
然而从垃圾场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又做起了噩梦，甚至被魇得更沉，小渊花了好些时间才把他唤醒。<br />
那之后，段栩然时不时就会陷入噩梦，还伴随着整晚不退的高烧，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比过去更害怕一个人。<br />
小渊整夜守在床边，段栩然干脆把床分了他一半。<br />
一只手抬起来，摸摸他的额头。<br />
段栩然自觉地说：“吃了药，已经没有发烧了。”<br />
男人嗓音低沉地唔了一声，眼底还潜着隐隐的担忧，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后颈处的被子掖好，说：“睡觉。”<br />
段栩然调整了姿势，犹豫着开口：“小渊，我们好久没去九渊了。”<br />
“嗯，不去了。”<br />
“那你的记忆怎么办？”<br />
“找不到，就算了。”小渊说，“睡觉。”<br />
段栩然叹了口气。<br />
他知道小渊是担心他，觉得那里会让他做噩梦。<br />
但他心里清楚，垃圾场不是梦魇的诱因。<br />
至少不是唯一的。<br />
“也不知道艾拉姐的儿子看病看得怎么样了，最近都没见到她。”段栩然闭上眼睛，轻声嘀咕。<br />
他们之前偶尔会遇到艾拉。<br />
对方依旧神采奕奕，干练爽利，一点也看不出家里有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儿子。<br />
问起来，也都说儿子的治疗进展顺利，眼里涌动着希望。<br />
“嘘，”小渊轻拍着段栩然的背，像哄小孩一样，“睡觉。”<br />
灯熄灭了。<br />
温热的手掌最后一次摸了摸他的额头。<br />
段栩然不自觉地弯了下嘴角，彻底陷入沉睡。<br />
第二天是难得的晴天，外面的风雪也停了。<br />
段栩然昨晚睡了个好觉，今天心情上佳，精神百倍地带上装备，决心去垃圾场大干一番，把之前生病的损失都补回来。<br />
就是小渊比较烦人。<br />
不知道跟小方学了些什么怪东西，一整天都追着他要他多喝热水，害得他一上午跑了三次厕所。<br />
到第四次时，段栩然终于有点恼了。<br />
他把那个硕大的水壶塞给小渊，语气严厉地说：“我回来之前，你把里面的水都喝干净，一滴也不许剩。”<br />
男人目送少年远去，抱着水壶茫然地晃了两下。<br />
“喂，小子。”<br />
男人回头，几天未见的红发女人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过来，我有话跟你说。”<br />
男人走过去，垂眸看着她。<br />
她脸色惨白，像段栩然刚从噩梦中醒来时一样，带着一种恐惧和仓惶。<br />
“你儿子好了吗？”男人面无表情地问，“他担心你。”<br />
艾拉惨然一笑，“我想求你件事。”<br />
“我儿子被医院关起来了，我很久没见过他了。”<br />
“我昨天终于查到他在哪里，但那里守卫太森严，只靠我自己没法把人带出来。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救他。”<br />
男人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如同两潭死水，毫无波澜。<br />
艾拉深吸一口气，又说：“我会想办法吸引护卫队的注意和活力，给你创造机会。你只要进去，把他背出来，带到安全的地方就行。”<br />
男人摇头，“我不去。”<br />
他要陪小然，他不能离开。<br />
艾拉却误会了，情绪激动地拦住他。<br />
“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危险，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了！我也不是要你白帮忙，我雇你！我可以给你付很高的报酬！”<br />
她喘着粗气，语速飞快：“你听我说，我带着小宝去过很多地方，久病成医，小段那种状况我见过！他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后续还需要更复杂的治疗，哪怕只是吃药也要花很多钱的！如果不及时治疗，他迟早也会变成跟小宝一样的疯子、傻子……你们将来需要很多很多钱！”<br />
男人猝然驻足，恶狠狠盯住艾拉，“你说什么？”<br />
第18章<br />
男人眉头紧锁，面色沉沉地回到板车旁。<br />
“你去哪儿了？”段栩然的声音冷不丁响起。<br />
他身躯一震，转头迎上少年的视线。<br />
段栩然狐疑地打量他，“你干嘛去了？我上厕所都回来了，怎么也不见你人。”<br />
小渊脖子僵得像木头，垂着眼睫没吭声。<br />
他不会说谎。<br />
但他也不能说实话。<br />
那女人刚才说过，这件事一定不能告诉小然，不仅帮不上忙，反倒会让他也陷入危险。<br />
段栩然等了一会儿，见小渊还是不说话，知道他牛脾气又上来了，试探道：“你也去厕所了吗？”<br />
小渊呆了呆，连忙点头。<br />
“好吧。以后尽量等我回来了再去，不然东西丢了怎么办？”段栩然教他。<br />
小渊：“嗯。”<br />
段栩然：“刚才是不是憋不住了？”<br />
小渊：“……嗯。”<br />
段栩然：“那你肾不好，你喝的水还没我多。”<br />
小渊：“……”<br />
段栩然说完，拍了拍他怀里的水壶，示意他赶紧喝掉，然后继续去干活了。<br />
男人偷偷松了一口气。<br />
到了晚上回家，少年照常第二个去洗澡，洗完像只怕冷的小猫，嗖地一声钻进被窝来。<br />
男人自觉地靠过去，敞开怀抱。<br />
小猫却不客气地伸出爪子，啪一下摁在他额头上。<br />
“你想想，今天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br />
小渊两眼无辜地看着他。<br />
段栩然不为所动，语气严厉：“确定没有事瞒着我吗？再给你一次机会。”<br />
男人的呼吸一滞，在他火辣辣的目光下坚持了几秒，终于说：“红头发雇我干活，给钱。”<br />
“什么活？”段栩然问。<br />
男人思索片刻，摇头：“不知道。”<br />
段栩然不说话。<br />
男人急了：“真的，她没说。”<br />
段栩然咬牙切齿：“小渊，我可没教过你说谎，你跟谁学的？”<br />
小渊：“我……”<br />
段栩然猛地翻身坐起来，把被子全卷走了，只剩一个小渊暴露在空气中。<br />
“我都听见了。”他谴责道，“你还想骗我。”<br />
今天厕所排队的人多，段栩然不是很急，就先折回来了。<br />
走到半路正好看见艾拉鬼鬼祟祟把小渊拉到一边。<br />
他还以为，艾拉也看上小渊力气大，想挖他去做别的工，做贼似地跟过去想要防患于未然。<br />
没想到是干这种事。<br />
小渊嗫嚅：“这也算雇我——”<br />
“不行，我不同意。”段栩然打断他，“不准去。”<br />
听见艾拉说儿子有危险，他也感觉震惊和难过。<br />
如果力所能及，他当然愿意救。但要为此陷小渊于险境，他不答应。<br />
比起艾拉和她的儿子，小渊才是他的……家人。<br />
假如做个冷血无情的人可以保护家人，那他就要冷血无情。<br />
“给我，”段栩然朝他伸出手，“我看见她给你了。”<br />
男人耷拉着脑袋，从床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星币，老老实实递过去。<br />
“明天就去把定金还给她，这钱咱们不要，”段栩然说。<br />
“可是，我想给你治病。”小渊看着他，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br />
段栩然顿了一下，口吻轻松，“她又不是医生，她懂什么？她骗你呢，我根本没病。我这就是睡不好，等天气暖和起来就好了。”<br />
见男人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段栩然只得使出杀手锏：“你不听话了？还听我的话吗？”<br />
小渊不情不愿地点点头。<br />
“那就听我的，我们不赚这个钱。好了，睡觉。”<br />
小渊不再说什么，熄了灯，像往常一样尽职尽责充当段栩然的暖炉。<br />
被子好像某种结界，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和喧嚣，自成一片温暖的小天地。<br />
但今天段栩然怎么也睡不着了。<br />
他只要一闭上眼，艾拉儿子那双懵懂天真的眼睛，和垃圾场那具尸体上泛着死意的瞳孔就会轮换着出现。<br />
他听着耳边小渊的心跳声，翻来覆去地想一个问题。<br />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br />
他会害死那孩子吗？<br />
……要是能够帮忙救孩子的是自己就好了。<br />
-<br />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整夜没睡的段栩然顶着两个醒目的黑眼圈，带着小渊敲响了艾拉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