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栩然受惊般地抬起头，眼神茫然：“为什么要生气？我更不会生你的气。”<br />
穆宵觉得自己有些缺氧，抬手扯开喉结下方的金属纽扣，往下拉了拉。<br />
“那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先生’？”<br />
用那么疏离的语气。<br />
仿佛他们才刚刚认识，曾经的亲密无间和相依为命，都不过是梦幻泡影。<br />
“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叫我小渊？”<br />
段栩然抿了下唇角，说：“我刚刚想起来了，我以前就是这样叫你的。叫你小渊是因为……我、我忘了。对不起。”<br />
段栩然脑袋垂得低低的，穆宵只能看见他发顶那个倔强的旋。<br />
听见他说对不起，穆宵心里更堵得慌。<br />
他不喜欢段栩然这样小心翼翼。<br />
在阿尔法的时候不是还会指着他的鼻子大小声吗？<br />
穆宵深吸一口气：“不要说对不起，然然。我没有怪你的意思。”<br />
“你不是觉得闷吗？后面有一个花园，我陪你去那里散散步。”他转移话题。<br />
段栩然偷偷瞄了他一眼，细声细气：“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br />
穆宵的脸瞬间结冰。<br />
“你果然在生我的气，”他嗓音低沉。<br />
段栩然慌张摆手：“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好吧……那、那你跟我一起吧。”<br />
穆宵的表情放松了一点，起身牵他：“那走吧——”<br />
段栩然的手往后缩了缩，动作别扭地扶了下桌子，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急急忙忙向门外走去。<br />
穆宵：“……”<br />
他快气笑了。<br />
很想直接把人抓过来，先困在怀里问个清楚。<br />
但看少年闷闷不乐的样子，穆宵的心情也跟着跌入谷底。<br />
他最终什么都没做，默默跟了上去。<br />
穆宵想着，明天先别出院了，再让医生看看。<br />
如果情况不好，他就陪着段栩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慢慢治。<br />
-<br />
微风徐来，鼻尖萦绕的阵阵花香让人稍觉放松。<br />
只是医院里的花园不大，花也没那么丰富，偶尔还会有人来人往。<br />
与上次看星星那个屋顶花园相比，差远了。<br />
段栩然意识到自己想起了不该想的事，赶紧晃晃脑袋，试图把这些回忆晃出去。<br />
他又开始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得很紧，紧得喘不过气。<br />
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段栩然假设过千百种关系，和穆宵的。<br />
他说他们是家人，所以他想，或许他们曾经是世交，或者青梅竹马。<br />
或者，起码是朋友。<br />
但在这所有的关系中，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一个被施舍、被拯救的对象。<br />
在被穆宵救回家之前，他恐怕连人都算不上。<br />
他只是一件实验室的耗材。<br />
更糟糕的是，他喜欢上了穆宵。<br />
他不仅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动了心，居然，还胆敢表白。<br />
段栩然想起那一刻的记忆，双手捂脸，几乎要发出垂死的呻/吟，他怎么会有这种醉鬼的勇气？<br />
而且怎么会有人明明失去所有记忆，全新出发，又险些重蹈覆辙……<br />
“怎么了？头疼吗？”<br />
穆宵落后段栩然身侧一步，一直密切地关注着他，见他神色痛苦，立刻上前一步想扶他。<br />
段栩然放下手，站直身体摇摇头，生无可恋地咕哝：“哦没有，就是突然想搓一下脸。”<br />
幸好他坚持要赶快拿回记忆。<br />
要不然，他又会被将军的温柔误导，误以为……他喜欢自己。<br />
现在回想起来，段栩然只觉得自己丢人，想挖个足够大的坑，把自己埋进去躲一躲。<br />
代入穆宵想一想，一定也很烦吧？<br />
本来是做好人好事，帮助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却反被对方当做借口缠上，变成一种负担。<br />
不该是这样的。<br />
人不能这样回报别人的善意。<br />
段栩然不再说话，穆宵只能继续沉默地跟在他身后。<br />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br />
或许不是因为实验室，而是因为那时候他说了拒绝的话，让然然伤心了吗？<br />
两个人各自怀揣心事，安静地走在花园的小径上。<br />
谁也没有留意到，前方突然有个人从拐角处窜了出来。<br />
那人与他们相向而行，行色匆匆，加之小路狭窄，两人“错车”时段栩然不出意料被撞了一下，差点翻倒进花坛里。<br />
双方都吓了一跳，那人脱口而出：“哎你怎么不看路……”<br />
段栩然被人扶住身体，嘴笨笨的还没想起来要怎么答，只听身后的人冷冷地说：“谁没看路。”<br />
那人对上穆宵的视线，下意识一抖，往后退了退开始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我没看路……抱歉啊小公子！”<br />
说完他一溜烟跑远了，好像再慢一步就会被当场杀掉。<br />
穆宵没看他，皱着眉头问段栩然：“疼不疼？有没有磕到哪儿？”<br />
“没事，我没撞着。”段栩然说。<br />
穆宵轻轻摸了下他被撞的肩膀，“回去脱了，看看有没有淤青。”<br />
段栩然感觉自己脸在发热，心里难免又是一阵难过。<br />
他坚定地挣脱穆宵的手，勉强笑道：“真的没事，我做手术的是脑子，身体没那么虚。”<br />
穆宵不说话了。<br />
段栩然准备往前走时，被他拉住：“不走了，我们回去吧。”<br />
“啊？为什么？”段栩然呆呆地看着他。<br />
段栩然不想回去。<br />
一想到要回到那个封闭的房间，和穆宵单独待在一起，他就觉得无法忍受。<br />
他很害怕，害怕被对方看出自己还喜欢着他。<br />
还有一件很可怕的事。<br />
在回到阿斯特拉之后，穆宵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他却没有。<br />
他还一直把穆宵当做傻子小渊，对他提一些过分的要求，甚至和他撒……撒娇……<br />
穆宵总是太纵容他，这样会喂养他的贪心，让他不知天高地厚。<br />
段栩然想到这里，忽然发现自己现在也在提要求。<br />
“好吧，”他马上改口，“我们回去吧。”<br />
穆宵没动，看着他。<br />
“你想回去吗？然然？”<br />
段栩然低着头，含含糊糊：“都可以。”<br />
“想，还是不想？”穆宵问，“然然，明白地告诉我。”<br />
穆宵的语气从没有这样严厉过。<br />
段栩然知道自己不该这样。<br />
穆宵是将军，他和别人说话的样子段栩然见太多了。与那些时候相比，他这样实在算不上凶，顶多算是面无表情。<br />
然而段栩然还是非常没有必要地，可笑地，觉得委屈了。<br />
他很想冷静地开口说“没有不想回去，真的都可以。”<br />
但他刚一张嘴，就看到冷若冰霜的将军脸上露出一种罕见的，堪称无措的表情。<br />
“……对不起然然，我……我真的不是凶你。”<br />
穆宵走过来，不再允许他逃跑，不由分说地把他按进怀里，叹息似地说：“别哭，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br />
“你想走多久都可以，我一直陪着你。”<br />
“……我只是怕你累。”<br />
段栩然的眼泪无声地从脸颊边滚落，被温暖的指腹小心翼翼擦去。<br />
他摇着头，努力想要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声。<br />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额头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一下。<br />
穆宵的声音充满无奈：“然然，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生气也好，拒绝也好，或者像以前一样，拎着耳朵骂我。”<br />
“我们不是家人吗？别疏远我，好不好？”<br />
良久，段栩然终于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嗯。”<br />
穆宵没忍住，又亲了亲少年的发顶，“乖。”<br />
他松开段栩然，替他擦掉潮湿的泪痕，问：“还想不想再走一会儿？”<br />
段栩然摇头。<br />
“那我们先回去，替你敷一敷眼睛，”穆宵心疼地抚摸了下他浮肿的眼皮，“如果想出来透气，我们再来。”<br />
段栩然点点头。<br />
太乖了。<br />
穆宵心里又酸又胀，莫名憋屈得慌。<br />
他自嘲道：“是我平时太凶了。刚才吓着你了？”<br />
段栩然连忙摇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不是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刚刚怎么了……”<br />
穆宵温声打断他：“宝宝，不用跟我说对不起。”<br />
“你做什么都可以，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br />
段栩然咬着嘴唇，眼睛涨得发痛，赶紧用力眨了眨，想把眼泪眨回去。<br />
他想，也不是做什么都可以的。<br />
上一次他表白以后，穆宵很明显就生气了。<br />
所以才那么久不回来。<br />
所以，才要把他送走。<br />
第55章<br />
回到房间之后, 段栩然很快就睡着了。<br />
他今天刚做完手术，又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精神早就萎顿不振, 只是勉强靠一口气撑着。
穆宵觉得自己有些缺氧，抬手扯开喉结下方的金属纽扣，往下拉了拉。<br />
“那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先生’？”<br />
用那么疏离的语气。<br />
仿佛他们才刚刚认识，曾经的亲密无间和相依为命，都不过是梦幻泡影。<br />
“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叫我小渊？”<br />
段栩然抿了下唇角，说：“我刚刚想起来了，我以前就是这样叫你的。叫你小渊是因为……我、我忘了。对不起。”<br />
段栩然脑袋垂得低低的，穆宵只能看见他发顶那个倔强的旋。<br />
听见他说对不起，穆宵心里更堵得慌。<br />
他不喜欢段栩然这样小心翼翼。<br />
在阿尔法的时候不是还会指着他的鼻子大小声吗？<br />
穆宵深吸一口气：“不要说对不起，然然。我没有怪你的意思。”<br />
“你不是觉得闷吗？后面有一个花园，我陪你去那里散散步。”他转移话题。<br />
段栩然偷偷瞄了他一眼，细声细气：“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br />
穆宵的脸瞬间结冰。<br />
“你果然在生我的气，”他嗓音低沉。<br />
段栩然慌张摆手：“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好吧……那、那你跟我一起吧。”<br />
穆宵的表情放松了一点，起身牵他：“那走吧——”<br />
段栩然的手往后缩了缩，动作别扭地扶了下桌子，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急急忙忙向门外走去。<br />
穆宵：“……”<br />
他快气笑了。<br />
很想直接把人抓过来，先困在怀里问个清楚。<br />
但看少年闷闷不乐的样子，穆宵的心情也跟着跌入谷底。<br />
他最终什么都没做，默默跟了上去。<br />
穆宵想着，明天先别出院了，再让医生看看。<br />
如果情况不好，他就陪着段栩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慢慢治。<br />
-<br />
微风徐来，鼻尖萦绕的阵阵花香让人稍觉放松。<br />
只是医院里的花园不大，花也没那么丰富，偶尔还会有人来人往。<br />
与上次看星星那个屋顶花园相比，差远了。<br />
段栩然意识到自己想起了不该想的事，赶紧晃晃脑袋，试图把这些回忆晃出去。<br />
他又开始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得很紧，紧得喘不过气。<br />
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段栩然假设过千百种关系，和穆宵的。<br />
他说他们是家人，所以他想，或许他们曾经是世交，或者青梅竹马。<br />
或者，起码是朋友。<br />
但在这所有的关系中，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一个被施舍、被拯救的对象。<br />
在被穆宵救回家之前，他恐怕连人都算不上。<br />
他只是一件实验室的耗材。<br />
更糟糕的是，他喜欢上了穆宵。<br />
他不仅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动了心，居然，还胆敢表白。<br />
段栩然想起那一刻的记忆，双手捂脸，几乎要发出垂死的呻/吟，他怎么会有这种醉鬼的勇气？<br />
而且怎么会有人明明失去所有记忆，全新出发，又险些重蹈覆辙……<br />
“怎么了？头疼吗？”<br />
穆宵落后段栩然身侧一步，一直密切地关注着他，见他神色痛苦，立刻上前一步想扶他。<br />
段栩然放下手，站直身体摇摇头，生无可恋地咕哝：“哦没有，就是突然想搓一下脸。”<br />
幸好他坚持要赶快拿回记忆。<br />
要不然，他又会被将军的温柔误导，误以为……他喜欢自己。<br />
现在回想起来，段栩然只觉得自己丢人，想挖个足够大的坑，把自己埋进去躲一躲。<br />
代入穆宵想一想，一定也很烦吧？<br />
本来是做好人好事，帮助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却反被对方当做借口缠上，变成一种负担。<br />
不该是这样的。<br />
人不能这样回报别人的善意。<br />
段栩然不再说话，穆宵只能继续沉默地跟在他身后。<br />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br />
或许不是因为实验室，而是因为那时候他说了拒绝的话，让然然伤心了吗？<br />
两个人各自怀揣心事，安静地走在花园的小径上。<br />
谁也没有留意到，前方突然有个人从拐角处窜了出来。<br />
那人与他们相向而行，行色匆匆，加之小路狭窄，两人“错车”时段栩然不出意料被撞了一下，差点翻倒进花坛里。<br />
双方都吓了一跳，那人脱口而出：“哎你怎么不看路……”<br />
段栩然被人扶住身体，嘴笨笨的还没想起来要怎么答，只听身后的人冷冷地说：“谁没看路。”<br />
那人对上穆宵的视线，下意识一抖，往后退了退开始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我没看路……抱歉啊小公子！”<br />
说完他一溜烟跑远了，好像再慢一步就会被当场杀掉。<br />
穆宵没看他，皱着眉头问段栩然：“疼不疼？有没有磕到哪儿？”<br />
“没事，我没撞着。”段栩然说。<br />
穆宵轻轻摸了下他被撞的肩膀，“回去脱了，看看有没有淤青。”<br />
段栩然感觉自己脸在发热，心里难免又是一阵难过。<br />
他坚定地挣脱穆宵的手，勉强笑道：“真的没事，我做手术的是脑子，身体没那么虚。”<br />
穆宵不说话了。<br />
段栩然准备往前走时，被他拉住：“不走了，我们回去吧。”<br />
“啊？为什么？”段栩然呆呆地看着他。<br />
段栩然不想回去。<br />
一想到要回到那个封闭的房间，和穆宵单独待在一起，他就觉得无法忍受。<br />
他很害怕，害怕被对方看出自己还喜欢着他。<br />
还有一件很可怕的事。<br />
在回到阿斯特拉之后，穆宵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他却没有。<br />
他还一直把穆宵当做傻子小渊，对他提一些过分的要求，甚至和他撒……撒娇……<br />
穆宵总是太纵容他，这样会喂养他的贪心，让他不知天高地厚。<br />
段栩然想到这里，忽然发现自己现在也在提要求。<br />
“好吧，”他马上改口，“我们回去吧。”<br />
穆宵没动，看着他。<br />
“你想回去吗？然然？”<br />
段栩然低着头，含含糊糊：“都可以。”<br />
“想，还是不想？”穆宵问，“然然，明白地告诉我。”<br />
穆宵的语气从没有这样严厉过。<br />
段栩然知道自己不该这样。<br />
穆宵是将军，他和别人说话的样子段栩然见太多了。与那些时候相比，他这样实在算不上凶，顶多算是面无表情。<br />
然而段栩然还是非常没有必要地，可笑地，觉得委屈了。<br />
他很想冷静地开口说“没有不想回去，真的都可以。”<br />
但他刚一张嘴，就看到冷若冰霜的将军脸上露出一种罕见的，堪称无措的表情。<br />
“……对不起然然，我……我真的不是凶你。”<br />
穆宵走过来，不再允许他逃跑，不由分说地把他按进怀里，叹息似地说：“别哭，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br />
“你想走多久都可以，我一直陪着你。”<br />
“……我只是怕你累。”<br />
段栩然的眼泪无声地从脸颊边滚落，被温暖的指腹小心翼翼擦去。<br />
他摇着头，努力想要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声。<br />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额头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一下。<br />
穆宵的声音充满无奈：“然然，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生气也好，拒绝也好，或者像以前一样，拎着耳朵骂我。”<br />
“我们不是家人吗？别疏远我，好不好？”<br />
良久，段栩然终于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嗯。”<br />
穆宵没忍住，又亲了亲少年的发顶，“乖。”<br />
他松开段栩然，替他擦掉潮湿的泪痕，问：“还想不想再走一会儿？”<br />
段栩然摇头。<br />
“那我们先回去，替你敷一敷眼睛，”穆宵心疼地抚摸了下他浮肿的眼皮，“如果想出来透气，我们再来。”<br />
段栩然点点头。<br />
太乖了。<br />
穆宵心里又酸又胀，莫名憋屈得慌。<br />
他自嘲道：“是我平时太凶了。刚才吓着你了？”<br />
段栩然连忙摇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不是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刚刚怎么了……”<br />
穆宵温声打断他：“宝宝，不用跟我说对不起。”<br />
“你做什么都可以，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br />
段栩然咬着嘴唇，眼睛涨得发痛，赶紧用力眨了眨，想把眼泪眨回去。<br />
他想，也不是做什么都可以的。<br />
上一次他表白以后，穆宵很明显就生气了。<br />
所以才那么久不回来。<br />
所以，才要把他送走。<br />
第55章<br />
回到房间之后, 段栩然很快就睡着了。<br />
他今天刚做完手术，又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精神早就萎顿不振, 只是勉强靠一口气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