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下翻了几下，打开一个日常流动画。<br />
沈奕外放了声音，打开从食堂买回来的饭。是份蛋炒饭，他边看边吃起来。<br />
温默闻到蛋炒饭的香味儿。<br />
但他吃不了。他这种鬼吃东西，吃到嘴里全会变成腐烂的味道。<br />
只能闻着了。<br />
他捧着温水，坐在沈奕怀里陪他。<br />
现代的科技真是了不得，这种动画都这么色彩绚丽图像清晰了，短短四十来年能发展成这样。<br />
人类真是可怕。他想。<br />
沈奕边吃边低头看他，不知道想了什么，温默总听见他在低声地笑。<br />
他时不时把下巴搁到温默发旋上蹭两下。<br />
正是夏天，天黑得晚。都六点半了，外头才开始日落。阳台的窗帘开了条缝，落日余晖从缝里橘黄地射进来一条直线。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脚步声，宿舍楼楼下传来嬉闹的笑声。<br />
电脑的声音落在安静的宿舍里，一切安宁得像温默手里的温水。没有波澜，热得手心里温暖。<br />
“好安宁。”沈奕在他脑瓜顶上说，“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br />
一听这话，温默表情微变。<br />
播放的动画里有个姑娘笑了。在她银铃似的笑声里，温默低下脑袋，一双血眸望进手中温热的水里，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复杂地交织。<br />
*<br />
天黑了。<br />
夜深人静，宿舍楼的灯全都熄灭，学生们整整齐齐地睡下。<br />
温默被沈奕抱上床，又被他抱着睡觉。<br />
他在温默背后呼吸平稳地沉睡，温默却没睡意。<br />
他在黑暗里睁着双眼。<br />
手机嗡了一声。<br />
沈奕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睡的。就见屏幕一亮，亮起了时间。<br />
是条无所谓的消息通知，但屏幕时间显示凌晨两点。<br />
亮了一会儿，屏幕又暗了下去。温默轻轻推开沈奕的手，从他怀里爬起身。他坐起来，转头望了眼沈奕。<br />
沈奕睡得呼呼，张着大嘴，头发睡得凌乱，胸膛微微起伏。<br />
看起来睡得很深。<br />
见他没被惊醒，温默转身，下了床。他光着脚，走向阳台。<br />
温默把窗帘拉开一条缝。<br />
明亮的夜光从缝里钻进来，射了一条细长的光线进来。温默踮起脚，把手背紧绷起来，才够到了阳台门的门把。<br />
打开阳台门，就见外头明月高挂，夜晚明亮。温默关上门，走到阳台边上，仰起头。<br />
阳台上还挂了几件沈奕洗好的衣服，它们随着夜风微摇。<br />
温默仰头看了一会儿月亮。他很久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月亮了，地狱的月亮都是血红的。<br />
他这一头略长的头发也被夜风吹得飘飘，天上的月亮落进他血眸里。<br />
温默转身，小小的身子挨着阳台的墙边角落，坐了下去。<br />
他吹了会儿夜风。<br />
【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br />
校园宁静的黄昏里，沈奕这么说。<br />
温默心绪不宁。<br />
【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沈奕说，【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br />
这话开始在他心头上盘旋不去。<br />
这样缩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温默抬手，往睡衣胸前的口袋里摸去。他摸出一张四四方方的旧纸，把它展开来。<br />
这是张老照片，80年代的老照片。虽有色彩，可已经斑驳。被人争抢过似的，上头有被撕碎过后又粘起来的痕迹，右下角还沾染上一片黑色，看起来像是干了的血。<br />
照片上，是江奕笑容灿烂地拉着他的肩膀，而他面色紧绷，嘴角都紧抿着，紧张得骨头都肉眼可见地绷紧。<br />
奕哥儿穿的还是那件淡紫色的外衣，里面是件白背心。就算色彩斑驳照片发黄，可他看着镜头的眼睛还是亮的。<br />
温默看着照片发呆。<br />
“小孩。”<br />
突然有声音传来。温默吓了一跳，捏紧照片往旁边一瞧。<br />
是沈奕。<br />
他顶着凌乱的头发和惺忪的睡眼，推开着阳台门，靠在门边低眼看着他，脸上带着困倦的笑。<br />
“多晚了，还离家出走。”他笑着拉长声音，语气疲倦，“你家奕哥儿呢？”<br />
“……”<br />
见是他，温默放下警惕，松开紧绷的骨头，低下头，不回答他，只是看着照片。<br />
他态度冷淡，沈奕也不怪他。他走出阳台来，在温默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br />
“什么东西？”沈奕问他。<br />
温默把照片交给了他。<br />
沈奕拿过照片一看，愣了愣。<br />
“诶——”他拉长声音感叹，“还拍过这种东西，拍得还挺好嘛。”<br />
温默不吭声，只低着头，自顾自地沉默。<br />
沈奕看了他一眼。<br />
他其实看不到什么。温默太小了，沈奕低头看他，只能看到他黑漆漆的脑壳，看见他一头黑头发随着夜风轻轻地飘。<br />
沈奕放下照片，无可奈何：“怎么啦，阿默，我怎么看你有心事？有事跟奕哥儿说啊。”<br />
“……”<br />
温默慢吞吞抬头，仰起身，眼神复杂地看向他。<br />
他抬起手，慢吞吞地比划：【我，是不是，很麻烦？】<br />
沈奕一怔。<br />
【我还是觉得，给你添麻烦了。】温默比划，【没有我这事，你就可以平平安安地上完学。】<br />
【去跟朋友打那个球，去做自己的事，一直过安宁的日子。】<br />
【一直这样。】<br />
【我总让你照顾我。】<br />
【不论什么时候，你都照顾我。】<br />
【我知道，很矫情。你也跟我说了，不是我的错。】<br />
【可我每天一闭上眼，总看见烧死你的那片火。我总是忍不住想，你要是没遇见我，就好了。】<br />
【那样的话，或许，至少，你不会死。】<br />
沈奕没有说话。<br />
【没遇见我的话，你会怎么样。】温默比划着，【或许，已经能活到今天了。】<br />
【我又让你不得安宁了。我想死，也是想……都该结束了。】<br />
温默放下了手。<br />
他低头盯着自己苍白瘦小的幼手，不敢抬头去看沈奕。<br />
他说了很多很矫情的话。<br />
沈奕却轻笑了声。<br />
“拔舌地狱里，”他说，“你记得我兜里有瓶水吗？”<br />
温默怔了下，抬起头，见沈奕依然含笑看着他。<br />
温默不懂怎么话题突然跳这么快，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确实记得沈奕那时兜里有瓶水。<br />
“那是龚沧给我的。”沈奕说，“后来游戏通关，我从地狱里回来，警察拿去查了。”<br />
“你猜怎么着？”<br />
“他们查出那里面有药。”<br />
温默心中惊骇。<br />
“我要是喝了，没准这会儿就完蛋了。”沈奕说，“是你救了我，阿默。”<br />
“都这个时代了，他还想给我下药。所以上次就算没有你，我估计也出不了那个村子。没准会被投井，没准会被迷晕了丢进山林里喂狼，没准还是会被锁进庙里一把火烧了。”<br />
“那个时代，怎么死都有可能。”<br />
“所以说，不是你拖累我，是我拖累你。他本来只想弄死我，是我把你卷进来了。”<br />
“所以，你别总觉得是你错了啊，是我对不起你。”<br />
【你没有对不起我……】<br />
温默赶忙抬手比划，急得生怕他再多想什么，【又不是你害的我，你也死了，你没有错。而且，没有你的话，我一定也早就……】<br />
沈奕笑出声来：“你看，你也会这样想的。”<br />
温默手上一顿：“……”<br />
“我也是这样想的。”沈奕说，“没有你的话，我一定早就死了，早被李桂兰逼死在哪个地方。”<br />
“我跟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就不要总是跟自己刀剑相向了。我不怪你，你也什么都没做错。”<br />
“而且……我也真的觉得，对不起你。”<br />
“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br />
“我对不起你……阿默，是我几十年前让你死了一次又一次，你还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这条命，你尽管拿去，是弄死我还是跟我好好在一起，我都没话说，我心甘情愿。”<br />
“而且，你也没有麻烦我。我白天说的那句‘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说的也是跟你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br />
“要是没有你，安宁也不是安宁。那是无聊，恨不得去死的无聊。”<br />
“你也没有麻烦我。”沈奕说，“我就喜欢照顾你，看见你就心情很好。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就说这种屁话，真是轻浮，但我是真的喜欢你。”<br />
“我这辈子就没这么喜欢过谁，遇见你之前，我这辈子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所以跟上回一样，你还是我各种各样的第一次。”<br />
温默愣住。<br />
“跟你在一起会不得安宁的话，那我愿意不得安宁。”沈奕偏头看着他，“以后一直下地狱，我也愿意。”<br />
夜风吹拂，明月明亮。
沈奕外放了声音，打开从食堂买回来的饭。是份蛋炒饭，他边看边吃起来。<br />
温默闻到蛋炒饭的香味儿。<br />
但他吃不了。他这种鬼吃东西，吃到嘴里全会变成腐烂的味道。<br />
只能闻着了。<br />
他捧着温水，坐在沈奕怀里陪他。<br />
现代的科技真是了不得，这种动画都这么色彩绚丽图像清晰了，短短四十来年能发展成这样。<br />
人类真是可怕。他想。<br />
沈奕边吃边低头看他，不知道想了什么，温默总听见他在低声地笑。<br />
他时不时把下巴搁到温默发旋上蹭两下。<br />
正是夏天，天黑得晚。都六点半了，外头才开始日落。阳台的窗帘开了条缝，落日余晖从缝里橘黄地射进来一条直线。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脚步声，宿舍楼楼下传来嬉闹的笑声。<br />
电脑的声音落在安静的宿舍里，一切安宁得像温默手里的温水。没有波澜，热得手心里温暖。<br />
“好安宁。”沈奕在他脑瓜顶上说，“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br />
一听这话，温默表情微变。<br />
播放的动画里有个姑娘笑了。在她银铃似的笑声里，温默低下脑袋，一双血眸望进手中温热的水里，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复杂地交织。<br />
*<br />
天黑了。<br />
夜深人静，宿舍楼的灯全都熄灭，学生们整整齐齐地睡下。<br />
温默被沈奕抱上床，又被他抱着睡觉。<br />
他在温默背后呼吸平稳地沉睡，温默却没睡意。<br />
他在黑暗里睁着双眼。<br />
手机嗡了一声。<br />
沈奕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睡的。就见屏幕一亮，亮起了时间。<br />
是条无所谓的消息通知，但屏幕时间显示凌晨两点。<br />
亮了一会儿，屏幕又暗了下去。温默轻轻推开沈奕的手，从他怀里爬起身。他坐起来，转头望了眼沈奕。<br />
沈奕睡得呼呼，张着大嘴，头发睡得凌乱，胸膛微微起伏。<br />
看起来睡得很深。<br />
见他没被惊醒，温默转身，下了床。他光着脚，走向阳台。<br />
温默把窗帘拉开一条缝。<br />
明亮的夜光从缝里钻进来，射了一条细长的光线进来。温默踮起脚，把手背紧绷起来，才够到了阳台门的门把。<br />
打开阳台门，就见外头明月高挂，夜晚明亮。温默关上门，走到阳台边上，仰起头。<br />
阳台上还挂了几件沈奕洗好的衣服，它们随着夜风微摇。<br />
温默仰头看了一会儿月亮。他很久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月亮了，地狱的月亮都是血红的。<br />
他这一头略长的头发也被夜风吹得飘飘，天上的月亮落进他血眸里。<br />
温默转身，小小的身子挨着阳台的墙边角落，坐了下去。<br />
他吹了会儿夜风。<br />
【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br />
校园宁静的黄昏里，沈奕这么说。<br />
温默心绪不宁。<br />
【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沈奕说，【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br />
这话开始在他心头上盘旋不去。<br />
这样缩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温默抬手，往睡衣胸前的口袋里摸去。他摸出一张四四方方的旧纸，把它展开来。<br />
这是张老照片，80年代的老照片。虽有色彩，可已经斑驳。被人争抢过似的，上头有被撕碎过后又粘起来的痕迹，右下角还沾染上一片黑色，看起来像是干了的血。<br />
照片上，是江奕笑容灿烂地拉着他的肩膀，而他面色紧绷，嘴角都紧抿着，紧张得骨头都肉眼可见地绷紧。<br />
奕哥儿穿的还是那件淡紫色的外衣，里面是件白背心。就算色彩斑驳照片发黄，可他看着镜头的眼睛还是亮的。<br />
温默看着照片发呆。<br />
“小孩。”<br />
突然有声音传来。温默吓了一跳，捏紧照片往旁边一瞧。<br />
是沈奕。<br />
他顶着凌乱的头发和惺忪的睡眼，推开着阳台门，靠在门边低眼看着他，脸上带着困倦的笑。<br />
“多晚了，还离家出走。”他笑着拉长声音，语气疲倦，“你家奕哥儿呢？”<br />
“……”<br />
见是他，温默放下警惕，松开紧绷的骨头，低下头，不回答他，只是看着照片。<br />
他态度冷淡，沈奕也不怪他。他走出阳台来，在温默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br />
“什么东西？”沈奕问他。<br />
温默把照片交给了他。<br />
沈奕拿过照片一看，愣了愣。<br />
“诶——”他拉长声音感叹，“还拍过这种东西，拍得还挺好嘛。”<br />
温默不吭声，只低着头，自顾自地沉默。<br />
沈奕看了他一眼。<br />
他其实看不到什么。温默太小了，沈奕低头看他，只能看到他黑漆漆的脑壳，看见他一头黑头发随着夜风轻轻地飘。<br />
沈奕放下照片，无可奈何：“怎么啦，阿默，我怎么看你有心事？有事跟奕哥儿说啊。”<br />
“……”<br />
温默慢吞吞抬头，仰起身，眼神复杂地看向他。<br />
他抬起手，慢吞吞地比划：【我，是不是，很麻烦？】<br />
沈奕一怔。<br />
【我还是觉得，给你添麻烦了。】温默比划，【没有我这事，你就可以平平安安地上完学。】<br />
【去跟朋友打那个球，去做自己的事，一直过安宁的日子。】<br />
【一直这样。】<br />
【我总让你照顾我。】<br />
【不论什么时候，你都照顾我。】<br />
【我知道，很矫情。你也跟我说了，不是我的错。】<br />
【可我每天一闭上眼，总看见烧死你的那片火。我总是忍不住想，你要是没遇见我，就好了。】<br />
【那样的话，或许，至少，你不会死。】<br />
沈奕没有说话。<br />
【没遇见我的话，你会怎么样。】温默比划着，【或许，已经能活到今天了。】<br />
【我又让你不得安宁了。我想死，也是想……都该结束了。】<br />
温默放下了手。<br />
他低头盯着自己苍白瘦小的幼手，不敢抬头去看沈奕。<br />
他说了很多很矫情的话。<br />
沈奕却轻笑了声。<br />
“拔舌地狱里，”他说，“你记得我兜里有瓶水吗？”<br />
温默怔了下，抬起头，见沈奕依然含笑看着他。<br />
温默不懂怎么话题突然跳这么快，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确实记得沈奕那时兜里有瓶水。<br />
“那是龚沧给我的。”沈奕说，“后来游戏通关，我从地狱里回来，警察拿去查了。”<br />
“你猜怎么着？”<br />
“他们查出那里面有药。”<br />
温默心中惊骇。<br />
“我要是喝了，没准这会儿就完蛋了。”沈奕说，“是你救了我，阿默。”<br />
“都这个时代了，他还想给我下药。所以上次就算没有你，我估计也出不了那个村子。没准会被投井，没准会被迷晕了丢进山林里喂狼，没准还是会被锁进庙里一把火烧了。”<br />
“那个时代，怎么死都有可能。”<br />
“所以说，不是你拖累我，是我拖累你。他本来只想弄死我，是我把你卷进来了。”<br />
“所以，你别总觉得是你错了啊，是我对不起你。”<br />
【你没有对不起我……】<br />
温默赶忙抬手比划，急得生怕他再多想什么，【又不是你害的我，你也死了，你没有错。而且，没有你的话，我一定也早就……】<br />
沈奕笑出声来：“你看，你也会这样想的。”<br />
温默手上一顿：“……”<br />
“我也是这样想的。”沈奕说，“没有你的话，我一定早就死了，早被李桂兰逼死在哪个地方。”<br />
“我跟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就不要总是跟自己刀剑相向了。我不怪你，你也什么都没做错。”<br />
“而且……我也真的觉得，对不起你。”<br />
“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br />
“我对不起你……阿默，是我几十年前让你死了一次又一次，你还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这条命，你尽管拿去，是弄死我还是跟我好好在一起，我都没话说，我心甘情愿。”<br />
“而且，你也没有麻烦我。我白天说的那句‘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说的也是跟你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br />
“要是没有你，安宁也不是安宁。那是无聊，恨不得去死的无聊。”<br />
“你也没有麻烦我。”沈奕说，“我就喜欢照顾你，看见你就心情很好。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就说这种屁话，真是轻浮，但我是真的喜欢你。”<br />
“我这辈子就没这么喜欢过谁，遇见你之前，我这辈子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所以跟上回一样，你还是我各种各样的第一次。”<br />
温默愣住。<br />
“跟你在一起会不得安宁的话，那我愿意不得安宁。”沈奕偏头看着他，“以后一直下地狱，我也愿意。”<br />
夜风吹拂，明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