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是为什么？<br />
*<br />
陆安当然知道原因。<br />
——封建制度问题。<br />
在有皇帝存在的社会，你说民贵那的确是笑话。但同时，这个时代又极度依赖民力，没有亩产千斤的稻谷，没有一人一机器就能播种百亩地的便利，少一个民力形成的缺口，对于国家来说都是堤上蚁穴那般的存在，这种情况下，又往往会出现民贵于君的现象。<br />
他们只有窥见制度的根本，这场辩论才能够停止。<br />
但身处其中的人，除非是绝代天骄，否则难以将矛头直指制度本身——可惜这种绝代天骄往往因为领先其他人千步万步，从而厌世嫉俗，郁郁寡欢，少年时便会无疾而终。<br />
陆安看着自己的学生们，学生们也在看着她，眼中尽是求知若渴。<br />
“因为……”陆安说：“不是民贵，也不是君贵，而是君民一体，君贵则民重，民贵则君尊，君若贱民，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民若藐君，则礼崩乐坏，天下为刍狗。”<br />
是这样吗？！<br />
竟是这样吗？<br />
学子们一脸不可置信，但隐约间，自己似乎成了鲛人，那些言语像极了海浪在拍打、浮动，推举着他们去看一些区别于海底风光的景象，视野摇晃，水泡推举着他们上升，漫过海水，在重影间模糊地望到了太阳。<br />
“其实古贤人早便意识到了这一点……”<br />
陆安说这话时，已是明白了为何今人稍微说一些自身的观点，就要联动古人了。<br />
——厚古薄今，是人性。你想要发声，想要别人听你说话，你就得符合人性。<br />
强如王阳明，后期时都学会了把自己的心学观点融进理学中，似是而非地传播出去，何况别人？<br />
“古贤人云：君民舟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陆某以为，单从此句论：若无水，舟如何前行？若无舟，水又如何彰显自身能力？舟不能离水，水不能离舟，正如得万民托举者才是君，而万民有君，才成国。”<br />
“自炎黄以来，民众集群而生，奔跑得快且力气大者，外出狩猎；腿脚稳当且能登高者，上树摘果；不惧水而会泳者，下河捕鱼……人人出力，方使集群得以存活。”<br />
“然，众人带猎物而归，该如何分配？出力多者多吃，那老人孩童无法出力，是否令其饿着不给食？若均匀分配，又是否对出力多者不公？”<br />
“便有智者站出来分肉，肥肉分与多出力者，令其长力气，第二日还能外出狩猎；肥瘦相间部位，分与处理猎物、制造弓箭的人，他们是少出力者；最后的瘦肉分与老者和孩童，老者经验丰富，可传授自己的打猎技巧和存活技巧给族人，孩童年幼，却会成长，待他们长成自会外出狩猎，也该分肉。”<br />
“集群听得智者言语，十分赞同，便推举智者，请其日日分肉给众人。再后来，这智者就成了王。”<br />
也就是：劳动者聚成集体，王是集体中的分配利益者。<br />
从来没有人用过如此简洁明了的话语来解析皇帝和庶民的意义，陆安的一席话令得在场众人一反常态地无法发言，只是怔怔地，在光里看着她——<br />
目瞪口呆地看着。<br />
原来是这样么？<br />
竟然是这样么？<br />
竟然是……这样……啊……<br />
所以，一个国家的聚起，是因为需要人来利益再分配？一个国家的消亡，是因为国君已无法再进行利益分配？<br />
众学子回想起过往所有的朝代变更，悚然发现，竟然真是如此。<br />
无关民心，无关皇帝是仁是暴，无关民贵还是君贵。<br />
只关乎利益。<br />
第99章<br />
陆安知道自己自从说了“心即理”后, 肯定会在其他学派那边挂个号，她知道自己有名气。但是具体多有名气，她心里也不清楚。<br />
陆安并不知道, 她前脚刚针对君民关系说了一通想法，后脚这些思想就送到了关注她的人的桌上了。<br />
随后，便是九州为之沉默。<br />
’古时，人们为了生存形成了集体, 这个集体被称之为部落, 后来，部落成了国家。’<br />
‘一个集体需要领头人，领头人后来被称为族长，族长后来成了国君。’<br />
‘但不论如何变化, 集体选出领头人，是因为集体需要分配利益, 且所分配的利益要让绝大多数人满意。如果领头人无法再分配利益, 集体将会自发自地更换领头人。’<br />
‘集体如此, 部落如此, 国更是如此。’<br />
“竖子！！！”<br />
“大逆不道！！！”<br />
“实在是大逆不道！！！”<br />
有人痛骂出声。<br />
骂完之后，想要洋洋洒洒写个数万字去反驳陆安，但一提笔, 想要找一些可以反驳的例子, 却发现不管是哪个朝代的更替, 好像都能套入这些话，不论是得民心得天下, 还是得民心失天下……<br />
“怎么如此？！”<br />
“先贤说的民贵而君轻难道错了？！不可能！先贤怎会有错！一定是陆九思此人在妖言惑众！”<br />
有人掩耳盗铃, 当没看到陆安的话，将之丢到一旁。<br />
有人暴怒破防, 虽不能用文字反驳，但坚定陆安肯定有问题，肯定能有人看出问题并且进行抨击。<br />
也有人……对着这些文字看了又看，纵然满心烦闷，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br />
他们看到了赤裸裸的剖析——<br />
‘民贵，贵在民有劳力，乃战略资源。’<br />
‘齐国田氏争夺民心，大斗贷米，小斗还回；晋文公废除百姓债务，减免赋税，施舍穷人；鲁宣公承认私田合法……正如《先识》所言：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不论是减轻债务还是废除债务，众高位者所为，比起爱民，更多是爱民之后的城，城之后的地。’<br />
‘是以：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br />
“战略资源……”<br />
“爱民是爱民之后的城，城之后的地……”<br />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br />
尚书左仆射黄远柔握着这几页纸，念着这几竖字，只觉一阵齿冷。<br />
好冷漠的话语。<br />
好冷酷的思路。<br />
像是法家传人，但却比法家更添三分怪异的温情——法家认为民贱，此人却承认民贵，可在此人眼中，民贵是贵在民乃战略资源。<br />
说出这些话的人，真的是那个格竹子将吹火筒格出来，格黄豆将榨豆油新法格出来，处处思虑百姓的陆安陆九郎吗？<br />
这真的是那个说出小民也需要尊严的人吗？<br />
怎么会有人能如此矛盾？<br />
不！也不能说矛盾！战略资源……就像是长弓和投石机需要时时维护一样，若视百姓为战略资源，那也需要时时维护，如此才能使用得长久。<br />
那接下来，陆安该言明要如何维护“战略资源”了吧？<br />
黄远柔摸着信纸，突然很遗憾自己不能亲自前往现场，去瞻仰这一场教学的风采。<br />
‘管子治国，提出了按照土地的肥沃程度收取粮食；子产治国，铸下铁鼎，刻上律法，让所有国人都能看到。’<br />
‘为何？皆是为了分配利益。’<br />
‘土地贫瘠之人若想亩产二石，需要去远方负水，需要四处搜肥，需要付出十二分力气……出力多，却要与出力少之人付出一样多的田税，如此“分肉”如何能服众？初时，国君的子民不会多说什么，只会默默忍耐，待天灾频繁，手中的肉越来越少，无法活命之时，便是揭竿而起之日。’<br />
‘而将律法公示众人，便如智者当众分肉。律法是何？从民众手中罚取东西为律为法。你既要让他们少分肉，便该告知他们缘由。不然便是在抢他们手中之肉。民如何能忍？’<br />
‘得民心者得天下？确是如此。但可以更精准一些说：得民力者得天下。’<br />
‘民力，可骗，可哄，可夺，可强迫，夺天下，便是夺取民力的过程。’<br />
‘强如秦隋，为何二世而亡？既是失民心，也是失民力。民有力气，却不能竭泽而渔，国家若想延续，就该知道何时让民休息，何时让民劳作，你不停驱民，将民累死了，无人再为你劳作，国家如何不亡？’<br />
“就像京东路如今轰轰烈烈的造反……”<br />
房州知州在窗下坐着，视线扫过纸上的每一个字，只觉这纸字字千金。<br />
爱民之人自是不必看这些也会爱民，他了解陆安，此人之所以说出这些话，并不是他满眼只有利益，而是……当今非是仁宗，世间逐利者也多过爱民者。<br />
房州知州移开信纸，看向信纸下方的一份奏章——这是私人奏章，是当初房州水灾，陆安私底下呈给官家，官家又命人抄录后递给他的。这奏章以白话文来说，完全可以称之为《灾民的价值之廉价劳动力》。<br />
全篇充斥着冷冰冰的衡量与利益，却能告诉一地长官为何不可放弃灾民。<br />
灾民会消耗粮食，但更可以利用其廉价劳动力增进本州的粮食储备。<br />
不管灾民，不会让灾民凭空消失，只会让灾民从一州的公有财产变为本州士绅的私人财产，他们为士绅耕种他们的私人土地，他们为士绅武装他们的私人部队，而士绅给你的贿赂，其实远远没有从灾民手里获取的钱财多。<br />
房州知州当初看完后，病恹恹了好一阵子才把心理调节好，但那些极有煽动力的文字以及一串串精准的数据，让他后来每次看房州的士绅贵族，都有一种看抢自己钱财的土匪的感觉，好几次都想要派兵去围剿了。<br />
“太可怕了……”<br />
看到陆安这一份“君民共贵”思想的人，都禁不住发自内心地感慨：“太可怕了。”<br />
国君需要庶民吗？<br />
当然需要！因为国君与庶民利益一致！<br />
庶民的利益需要放在最前沿吗？<br />
当然需要！因为国君与庶民利益一致！<br />
那反过来，庶民需要国君吗？<br />
当然需要！因为国君与庶民利益一致！<br />
利益利益利益！<br />
她将国君和庶民绑在了一起！<br />
她没有反封建，没有反君权，更没有反尊卑贵贱，她只是在问君王——<br />
’权力自下而上，你的下面若无民众，那你的权力要靠支使谁来体现？’<br />
‘支使万人，支使数万人，支使数十万人，支使数百万人，这感觉能一样吗？’<br />
‘如此，你可愿维护民众？’<br />
柴稷：“……”<br />
别说维护民众了，他看完摘抄过来的讲学后，浑身热血沸腾，差点打算开朝会表明自己要改律法，把一切法律都改得更加维护民众的利益了。
*<br />
陆安当然知道原因。<br />
——封建制度问题。<br />
在有皇帝存在的社会，你说民贵那的确是笑话。但同时，这个时代又极度依赖民力，没有亩产千斤的稻谷，没有一人一机器就能播种百亩地的便利，少一个民力形成的缺口，对于国家来说都是堤上蚁穴那般的存在，这种情况下，又往往会出现民贵于君的现象。<br />
他们只有窥见制度的根本，这场辩论才能够停止。<br />
但身处其中的人，除非是绝代天骄，否则难以将矛头直指制度本身——可惜这种绝代天骄往往因为领先其他人千步万步，从而厌世嫉俗，郁郁寡欢，少年时便会无疾而终。<br />
陆安看着自己的学生们，学生们也在看着她，眼中尽是求知若渴。<br />
“因为……”陆安说：“不是民贵，也不是君贵，而是君民一体，君贵则民重，民贵则君尊，君若贱民，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民若藐君，则礼崩乐坏，天下为刍狗。”<br />
是这样吗？！<br />
竟是这样吗？<br />
学子们一脸不可置信，但隐约间，自己似乎成了鲛人，那些言语像极了海浪在拍打、浮动，推举着他们去看一些区别于海底风光的景象，视野摇晃，水泡推举着他们上升，漫过海水，在重影间模糊地望到了太阳。<br />
“其实古贤人早便意识到了这一点……”<br />
陆安说这话时，已是明白了为何今人稍微说一些自身的观点，就要联动古人了。<br />
——厚古薄今，是人性。你想要发声，想要别人听你说话，你就得符合人性。<br />
强如王阳明，后期时都学会了把自己的心学观点融进理学中，似是而非地传播出去，何况别人？<br />
“古贤人云：君民舟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陆某以为，单从此句论：若无水，舟如何前行？若无舟，水又如何彰显自身能力？舟不能离水，水不能离舟，正如得万民托举者才是君，而万民有君，才成国。”<br />
“自炎黄以来，民众集群而生，奔跑得快且力气大者，外出狩猎；腿脚稳当且能登高者，上树摘果；不惧水而会泳者，下河捕鱼……人人出力，方使集群得以存活。”<br />
“然，众人带猎物而归，该如何分配？出力多者多吃，那老人孩童无法出力，是否令其饿着不给食？若均匀分配，又是否对出力多者不公？”<br />
“便有智者站出来分肉，肥肉分与多出力者，令其长力气，第二日还能外出狩猎；肥瘦相间部位，分与处理猎物、制造弓箭的人，他们是少出力者；最后的瘦肉分与老者和孩童，老者经验丰富，可传授自己的打猎技巧和存活技巧给族人，孩童年幼，却会成长，待他们长成自会外出狩猎，也该分肉。”<br />
“集群听得智者言语，十分赞同，便推举智者，请其日日分肉给众人。再后来，这智者就成了王。”<br />
也就是：劳动者聚成集体，王是集体中的分配利益者。<br />
从来没有人用过如此简洁明了的话语来解析皇帝和庶民的意义，陆安的一席话令得在场众人一反常态地无法发言，只是怔怔地，在光里看着她——<br />
目瞪口呆地看着。<br />
原来是这样么？<br />
竟然是这样么？<br />
竟然是……这样……啊……<br />
所以，一个国家的聚起，是因为需要人来利益再分配？一个国家的消亡，是因为国君已无法再进行利益分配？<br />
众学子回想起过往所有的朝代变更，悚然发现，竟然真是如此。<br />
无关民心，无关皇帝是仁是暴，无关民贵还是君贵。<br />
只关乎利益。<br />
第99章<br />
陆安知道自己自从说了“心即理”后, 肯定会在其他学派那边挂个号，她知道自己有名气。但是具体多有名气，她心里也不清楚。<br />
陆安并不知道, 她前脚刚针对君民关系说了一通想法，后脚这些思想就送到了关注她的人的桌上了。<br />
随后，便是九州为之沉默。<br />
’古时，人们为了生存形成了集体, 这个集体被称之为部落, 后来，部落成了国家。’<br />
‘一个集体需要领头人，领头人后来被称为族长，族长后来成了国君。’<br />
‘但不论如何变化, 集体选出领头人，是因为集体需要分配利益, 且所分配的利益要让绝大多数人满意。如果领头人无法再分配利益, 集体将会自发自地更换领头人。’<br />
‘集体如此, 部落如此, 国更是如此。’<br />
“竖子！！！”<br />
“大逆不道！！！”<br />
“实在是大逆不道！！！”<br />
有人痛骂出声。<br />
骂完之后，想要洋洋洒洒写个数万字去反驳陆安，但一提笔, 想要找一些可以反驳的例子, 却发现不管是哪个朝代的更替, 好像都能套入这些话，不论是得民心得天下, 还是得民心失天下……<br />
“怎么如此？！”<br />
“先贤说的民贵而君轻难道错了？！不可能！先贤怎会有错！一定是陆九思此人在妖言惑众！”<br />
有人掩耳盗铃, 当没看到陆安的话，将之丢到一旁。<br />
有人暴怒破防, 虽不能用文字反驳，但坚定陆安肯定有问题，肯定能有人看出问题并且进行抨击。<br />
也有人……对着这些文字看了又看，纵然满心烦闷，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br />
他们看到了赤裸裸的剖析——<br />
‘民贵，贵在民有劳力，乃战略资源。’<br />
‘齐国田氏争夺民心，大斗贷米，小斗还回；晋文公废除百姓债务，减免赋税，施舍穷人；鲁宣公承认私田合法……正如《先识》所言：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不论是减轻债务还是废除债务，众高位者所为，比起爱民，更多是爱民之后的城，城之后的地。’<br />
‘是以：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br />
“战略资源……”<br />
“爱民是爱民之后的城，城之后的地……”<br />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br />
尚书左仆射黄远柔握着这几页纸，念着这几竖字，只觉一阵齿冷。<br />
好冷漠的话语。<br />
好冷酷的思路。<br />
像是法家传人，但却比法家更添三分怪异的温情——法家认为民贱，此人却承认民贵，可在此人眼中，民贵是贵在民乃战略资源。<br />
说出这些话的人，真的是那个格竹子将吹火筒格出来，格黄豆将榨豆油新法格出来，处处思虑百姓的陆安陆九郎吗？<br />
这真的是那个说出小民也需要尊严的人吗？<br />
怎么会有人能如此矛盾？<br />
不！也不能说矛盾！战略资源……就像是长弓和投石机需要时时维护一样，若视百姓为战略资源，那也需要时时维护，如此才能使用得长久。<br />
那接下来，陆安该言明要如何维护“战略资源”了吧？<br />
黄远柔摸着信纸，突然很遗憾自己不能亲自前往现场，去瞻仰这一场教学的风采。<br />
‘管子治国，提出了按照土地的肥沃程度收取粮食；子产治国，铸下铁鼎，刻上律法，让所有国人都能看到。’<br />
‘为何？皆是为了分配利益。’<br />
‘土地贫瘠之人若想亩产二石，需要去远方负水，需要四处搜肥，需要付出十二分力气……出力多，却要与出力少之人付出一样多的田税，如此“分肉”如何能服众？初时，国君的子民不会多说什么，只会默默忍耐，待天灾频繁，手中的肉越来越少，无法活命之时，便是揭竿而起之日。’<br />
‘而将律法公示众人，便如智者当众分肉。律法是何？从民众手中罚取东西为律为法。你既要让他们少分肉，便该告知他们缘由。不然便是在抢他们手中之肉。民如何能忍？’<br />
‘得民心者得天下？确是如此。但可以更精准一些说：得民力者得天下。’<br />
‘民力，可骗，可哄，可夺，可强迫，夺天下，便是夺取民力的过程。’<br />
‘强如秦隋，为何二世而亡？既是失民心，也是失民力。民有力气，却不能竭泽而渔，国家若想延续，就该知道何时让民休息，何时让民劳作，你不停驱民，将民累死了，无人再为你劳作，国家如何不亡？’<br />
“就像京东路如今轰轰烈烈的造反……”<br />
房州知州在窗下坐着，视线扫过纸上的每一个字，只觉这纸字字千金。<br />
爱民之人自是不必看这些也会爱民，他了解陆安，此人之所以说出这些话，并不是他满眼只有利益，而是……当今非是仁宗，世间逐利者也多过爱民者。<br />
房州知州移开信纸，看向信纸下方的一份奏章——这是私人奏章，是当初房州水灾，陆安私底下呈给官家，官家又命人抄录后递给他的。这奏章以白话文来说，完全可以称之为《灾民的价值之廉价劳动力》。<br />
全篇充斥着冷冰冰的衡量与利益，却能告诉一地长官为何不可放弃灾民。<br />
灾民会消耗粮食，但更可以利用其廉价劳动力增进本州的粮食储备。<br />
不管灾民，不会让灾民凭空消失，只会让灾民从一州的公有财产变为本州士绅的私人财产，他们为士绅耕种他们的私人土地，他们为士绅武装他们的私人部队，而士绅给你的贿赂，其实远远没有从灾民手里获取的钱财多。<br />
房州知州当初看完后，病恹恹了好一阵子才把心理调节好，但那些极有煽动力的文字以及一串串精准的数据，让他后来每次看房州的士绅贵族，都有一种看抢自己钱财的土匪的感觉，好几次都想要派兵去围剿了。<br />
“太可怕了……”<br />
看到陆安这一份“君民共贵”思想的人，都禁不住发自内心地感慨：“太可怕了。”<br />
国君需要庶民吗？<br />
当然需要！因为国君与庶民利益一致！<br />
庶民的利益需要放在最前沿吗？<br />
当然需要！因为国君与庶民利益一致！<br />
那反过来，庶民需要国君吗？<br />
当然需要！因为国君与庶民利益一致！<br />
利益利益利益！<br />
她将国君和庶民绑在了一起！<br />
她没有反封建，没有反君权，更没有反尊卑贵贱，她只是在问君王——<br />
’权力自下而上，你的下面若无民众，那你的权力要靠支使谁来体现？’<br />
‘支使万人，支使数万人，支使数十万人，支使数百万人，这感觉能一样吗？’<br />
‘如此，你可愿维护民众？’<br />
柴稷：“……”<br />
别说维护民众了，他看完摘抄过来的讲学后，浑身热血沸腾，差点打算开朝会表明自己要改律法，把一切法律都改得更加维护民众的利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