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夺嫡之争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们也许也是一对好君臣。<br />
“也是为了提醒臣自己……”<br />
提醒自己做好该做的事， 别生出不该有的念头。<br />
明子礼是他的师兄，是第一位赴死的蜉蝣卿。<br />
自他之后十八月五十四旬一百零八侯里， 沈厌卿之外的所有蜉蝣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br />
沈帝师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br />
他知道，权势会腐蚀人心。<br />
自奉德十九年七月，他没有一日不觉得手中握着的权柄滚烫灼人。<br />
好像只要一松开，一扔下，就会把他手心的皮都烧糊粘下。<br />
蜉蝣卿必须要死，因为人心是那样易变……<br />
今日他们还能为自己的主子去死，明日就可能因为贪婪而把刀架到新帝的脖颈上。<br />
他会成为那样的人吗？<br />
谁敢保证？！<br />
唯有死亡，唯有获得永远的宁静，才能保鲜他们必须永生不变的忠心。<br />
这也是为了他们的主子。<br />
他们站到皇子们身边就是为了阻止他人夺权，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看见自己变成他们最为憎恨的样子。<br />
沈厌卿的兄弟姐妹们或自戕，或被他了结，死法各异，死前的眼神却都只在诉说一件事：<br />
你会如我们所想那样守诺，对吧？<br />
若你能做到，往后一切就都拜托你了；<br />
但如果你背叛了我们一起起过的誓言……<br />
那就诅咒你至死也不能得一日安眠。<br />
沈厌卿恍了一下神。<br />
“提醒臣该永远忠于陛下。”<br />
他的来路是用同胞的血浇铸成的，他不敢回头去看。<br />
姜孚注意到了帝师的异状，俯身前倾，与对方短暂地贴了一下额头。<br />
从前他还小时，老师也是如此安抚他。<br />
“老师一向做的很好。”<br />
姜孚低声道。<br />
他将语气放的又沉又慢，确保他的老师听进了每一个字。<br />
沈厌卿几乎要在这样催眠的语调中再一次陷入困倦，却听见皇帝冷不丁冒出一句：<br />
“所以老师素日佩戴明……师伯的随身之物，不是因为……嗯……心有所属？”<br />
沈厌卿骤然清醒了。<br />
“岂会！”<br />
给他一千一万个胆子，他作为允王府的侍读，敢不敢去爱慕惠王府的门客？<br />
扒着这家皇子的窝，抻着脖子去私通另一家皇子的人？<br />
沈厌卿激灵了一下：<br />
光是想想都太恐怖了。<br />
用不着先帝出手，贵妃杨琼就能先叫来兄弟姐妹一起对他扒皮抽筋，晾在披香苑外曝尸示众。<br />
吃里扒外历来为大忌，明子礼更是他做梦都想撬下去的对手；<br />
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日日谋划着要杀的人动心？<br />
沈厌卿将绢帕团了团，塞进姜孚手里，迅速缩回手。<br />
好像慢上一刻，那戴了七年的旧耳坠就会粘上他，跟着他跑。<br />
“若陛下如此误会，这东西就送由陛下随意处置了。”<br />
“原也是个普通物件儿，没什么好珍贵的。”<br />
“是臣的错，一时贪心，扯出这一团子事来……唉……”<br />
他不是没想过，这块玉也许会成为他私联惠王的证据，或是他与明子礼有所牵连的见证。<br />
但他之所以不摘，是因为觉得那也算是一桩罪名。<br />
——等到姜孚看不惯他，要与他算账时可供提出来的罪名。<br />
沈帝师自从当了帝师，就没有一日不在为自己罗织这样的“功劳簿”，为的也只是给姜孚省些事。<br />
不至于在杀了他之后，背一个“欺师灭祖”的名头。<br />
多沉啊，他不舍得。<br />
结果现在姜孚告诉他，因为这玩意在吃醋？？？<br />
沈厌卿扶额一阵眩晕，几乎想叫来大理寺把自己抓走算了。<br />
他向来自认算是适应能力强的，丢到哪去都能活着。<br />
结果回的京城好像和六年前不是一个城了，处处都透着诡异，件件事情都叫他无法理解。<br />
姜孚为何会心悦于他？？？<br />
他是抚养了姜孚，可若是那样，姜孚最多将对母亲的一部分感恩转移到他身上；<br />
孩子难道会，会对自己的母亲产生“那样的”爱慕？？？<br />
可他确然在姜孚眼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喜悦。<br />
不是先前那种为了安抚他而挤出的假笑，而是货真价实的，属于这个年龄的青年的，因为爱意而产生的幸福。<br />
“不，是我多疑乱猜……”<br />
“扰到老师了，是我的错！”<br />
小皇帝似乎又想来牵他，想了想还是没动，只握住拳放在膝盖上，无声展示着自己的激动。<br />
沈厌卿深深叹了一口气，毕竟还是不忍心看自己的学生这幅委屈着的样子。<br />
于是他伸出双手，捧起姜孚的脸，认真望进姜孚的眼睛。<br />
“臣真的不介意再说一次——要臣说多少次臣都愿意。”<br />
“臣心里历来只有陛下一个，再容不下别的东西。”<br />
“虽不是那样的情分，但也是货真价实的一心一意。”<br />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算是臣求陛下：”<br />
“我不疑陛下的心，陛下也别猜我的了。”<br />
他知道姜孚不会杀他，他也没必要再作那些假。<br />
他有真心，他也要说。<br />
姜孚的眼睛亮亮的。<br />
和想象中的对手虚空拔了这许多年河，裁判却走过来，亲口告诉他：<br />
那边本来就没人，你赢啦。<br />
小皇帝再没有一点上位者的架子，欣悦又局促地道：<br />
“我以为，不，我只是怕……怕老师独身这么多年寂寞……”<br />
“寻常人到了这个年纪……”<br />
国舅爷杨戎生二十岁才得子，已经算是公认的迟了；<br />
沈帝师今年三十有二，身边竟没有一个相好。<br />
不娶妻，也不亲近男子——<br />
任谁去想，都容易往心中有挂念的旧人这点上猜。<br />
小皇帝的眼睛眨了又眨，眨了又眨。<br />
好像正为自己荒唐的误会，幼稚的争风吃醋而难为情；<br />
可是，又掩盖不住确认了眼前之人身心都完全属于自己的喜悦。<br />
不是情人间的爱又能如何呢？<br />
那太浅薄，太无趣，太寻常，配不上他与老师。<br />
他的心愿已经实现大半了，他可以长长久久与老师相守，容不下第三个人——<br />
沈厌卿看透了他的念头，又叹一口气，语气状若随意不经心：<br />
“这就是要与陛下谈的另一件事了。”<br />
旧的伤疤揭过了，在日光下晒过了，就总得看向当下。<br />
“陛下这么多年不开后宫，不纳后妃；”<br />
“如今更是把臣塞进去住，这怎么能行？”<br />
“臣看啊，不如给臣换个地方，找个恰当点的，不出宫去也无所谓。”<br />
“臣既回来了，兴许还能替陛下主持几场选秀，把把关——”<br />
他尽力了，他真的尽力了。<br />
教孩子得循循善诱，他已经努力不要把姜孚的情绪点炸了。<br />
他不是第一次被喜欢，却是第一次劝对方去另寻新欢。<br />
沈厌卿咬咬牙。<br />
没办法啊，这可是皇帝啊。<br />
难道真绝后不成？<br />
他走神间好像又看见杨琼带着杨家老小，要来把他吊起来打……<br />
无论沈帝师如何想，心里确实是做好了皇帝恼羞成怒大发雷霆的准备；<br />
这种事说急却又急不得。<br />
一次不行就劝两次，一天不行就劝一年，总得劝到姜孚动摇的那一天。<br />
出他意料的是，姜孚眼中的笑意一点也不曾减去，反而更盛。<br />
好像对这个问题的出现早有准备，又早有对策。<br />
这素来听话的好学生抬起手，牢牢捉住他的手腕，不叫他将手收回去。<br />
硬生生固定了两人之间这个极亲密，却又极纯净的动作。<br />
“朕不要！”<br />
阔别六年，再加上姜孚懂事修了帝王术以前的几年，这还是沈帝师第一次再听这学生孩童撒娇般的强调。<br />
还用上“朕”字了，头疼啊……<br />
不在他人面前，姜孚竟显出些孩子气来。<br />
他搓了搓帝师的手腕，接着欢欣道：<br />
“我一向觉得，既然心有所属了，就不该再去招惹别的人。”<br />
“管我是平民，是王侯，还是皇帝呢？”<br />
“父皇总说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弄了一后宫的人。”<br />
“我看母后和秦娘娘也都过的不顺心，不遂意呀……”<br />
沈厌卿压住表情崩坏的冲动。<br />
怎么还卖上惨了？？？<br />
怎么还卖上惨了！！！<br />
谁教的？？？<br />
谁教的！！！<br />
皇帝童年不顺，十年不得见生母，这事向来没人敢提。<br />
此时他也不敢说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一类的废话，在这等重量加码下只敢顺着毛捋。
“也是为了提醒臣自己……”<br />
提醒自己做好该做的事， 别生出不该有的念头。<br />
明子礼是他的师兄，是第一位赴死的蜉蝣卿。<br />
自他之后十八月五十四旬一百零八侯里， 沈厌卿之外的所有蜉蝣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br />
沈帝师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br />
他知道，权势会腐蚀人心。<br />
自奉德十九年七月，他没有一日不觉得手中握着的权柄滚烫灼人。<br />
好像只要一松开，一扔下，就会把他手心的皮都烧糊粘下。<br />
蜉蝣卿必须要死，因为人心是那样易变……<br />
今日他们还能为自己的主子去死，明日就可能因为贪婪而把刀架到新帝的脖颈上。<br />
他会成为那样的人吗？<br />
谁敢保证？！<br />
唯有死亡，唯有获得永远的宁静，才能保鲜他们必须永生不变的忠心。<br />
这也是为了他们的主子。<br />
他们站到皇子们身边就是为了阻止他人夺权，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看见自己变成他们最为憎恨的样子。<br />
沈厌卿的兄弟姐妹们或自戕，或被他了结，死法各异，死前的眼神却都只在诉说一件事：<br />
你会如我们所想那样守诺，对吧？<br />
若你能做到，往后一切就都拜托你了；<br />
但如果你背叛了我们一起起过的誓言……<br />
那就诅咒你至死也不能得一日安眠。<br />
沈厌卿恍了一下神。<br />
“提醒臣该永远忠于陛下。”<br />
他的来路是用同胞的血浇铸成的，他不敢回头去看。<br />
姜孚注意到了帝师的异状，俯身前倾，与对方短暂地贴了一下额头。<br />
从前他还小时，老师也是如此安抚他。<br />
“老师一向做的很好。”<br />
姜孚低声道。<br />
他将语气放的又沉又慢，确保他的老师听进了每一个字。<br />
沈厌卿几乎要在这样催眠的语调中再一次陷入困倦，却听见皇帝冷不丁冒出一句：<br />
“所以老师素日佩戴明……师伯的随身之物，不是因为……嗯……心有所属？”<br />
沈厌卿骤然清醒了。<br />
“岂会！”<br />
给他一千一万个胆子，他作为允王府的侍读，敢不敢去爱慕惠王府的门客？<br />
扒着这家皇子的窝，抻着脖子去私通另一家皇子的人？<br />
沈厌卿激灵了一下：<br />
光是想想都太恐怖了。<br />
用不着先帝出手，贵妃杨琼就能先叫来兄弟姐妹一起对他扒皮抽筋，晾在披香苑外曝尸示众。<br />
吃里扒外历来为大忌，明子礼更是他做梦都想撬下去的对手；<br />
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日日谋划着要杀的人动心？<br />
沈厌卿将绢帕团了团，塞进姜孚手里，迅速缩回手。<br />
好像慢上一刻，那戴了七年的旧耳坠就会粘上他，跟着他跑。<br />
“若陛下如此误会，这东西就送由陛下随意处置了。”<br />
“原也是个普通物件儿，没什么好珍贵的。”<br />
“是臣的错，一时贪心，扯出这一团子事来……唉……”<br />
他不是没想过，这块玉也许会成为他私联惠王的证据，或是他与明子礼有所牵连的见证。<br />
但他之所以不摘，是因为觉得那也算是一桩罪名。<br />
——等到姜孚看不惯他，要与他算账时可供提出来的罪名。<br />
沈帝师自从当了帝师，就没有一日不在为自己罗织这样的“功劳簿”，为的也只是给姜孚省些事。<br />
不至于在杀了他之后，背一个“欺师灭祖”的名头。<br />
多沉啊，他不舍得。<br />
结果现在姜孚告诉他，因为这玩意在吃醋？？？<br />
沈厌卿扶额一阵眩晕，几乎想叫来大理寺把自己抓走算了。<br />
他向来自认算是适应能力强的，丢到哪去都能活着。<br />
结果回的京城好像和六年前不是一个城了，处处都透着诡异，件件事情都叫他无法理解。<br />
姜孚为何会心悦于他？？？<br />
他是抚养了姜孚，可若是那样，姜孚最多将对母亲的一部分感恩转移到他身上；<br />
孩子难道会，会对自己的母亲产生“那样的”爱慕？？？<br />
可他确然在姜孚眼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喜悦。<br />
不是先前那种为了安抚他而挤出的假笑，而是货真价实的，属于这个年龄的青年的，因为爱意而产生的幸福。<br />
“不，是我多疑乱猜……”<br />
“扰到老师了，是我的错！”<br />
小皇帝似乎又想来牵他，想了想还是没动，只握住拳放在膝盖上，无声展示着自己的激动。<br />
沈厌卿深深叹了一口气，毕竟还是不忍心看自己的学生这幅委屈着的样子。<br />
于是他伸出双手，捧起姜孚的脸，认真望进姜孚的眼睛。<br />
“臣真的不介意再说一次——要臣说多少次臣都愿意。”<br />
“臣心里历来只有陛下一个，再容不下别的东西。”<br />
“虽不是那样的情分，但也是货真价实的一心一意。”<br />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算是臣求陛下：”<br />
“我不疑陛下的心，陛下也别猜我的了。”<br />
他知道姜孚不会杀他，他也没必要再作那些假。<br />
他有真心，他也要说。<br />
姜孚的眼睛亮亮的。<br />
和想象中的对手虚空拔了这许多年河，裁判却走过来，亲口告诉他：<br />
那边本来就没人，你赢啦。<br />
小皇帝再没有一点上位者的架子，欣悦又局促地道：<br />
“我以为，不，我只是怕……怕老师独身这么多年寂寞……”<br />
“寻常人到了这个年纪……”<br />
国舅爷杨戎生二十岁才得子，已经算是公认的迟了；<br />
沈帝师今年三十有二，身边竟没有一个相好。<br />
不娶妻，也不亲近男子——<br />
任谁去想，都容易往心中有挂念的旧人这点上猜。<br />
小皇帝的眼睛眨了又眨，眨了又眨。<br />
好像正为自己荒唐的误会，幼稚的争风吃醋而难为情；<br />
可是，又掩盖不住确认了眼前之人身心都完全属于自己的喜悦。<br />
不是情人间的爱又能如何呢？<br />
那太浅薄，太无趣，太寻常，配不上他与老师。<br />
他的心愿已经实现大半了，他可以长长久久与老师相守，容不下第三个人——<br />
沈厌卿看透了他的念头，又叹一口气，语气状若随意不经心：<br />
“这就是要与陛下谈的另一件事了。”<br />
旧的伤疤揭过了，在日光下晒过了，就总得看向当下。<br />
“陛下这么多年不开后宫，不纳后妃；”<br />
“如今更是把臣塞进去住，这怎么能行？”<br />
“臣看啊，不如给臣换个地方，找个恰当点的，不出宫去也无所谓。”<br />
“臣既回来了，兴许还能替陛下主持几场选秀，把把关——”<br />
他尽力了，他真的尽力了。<br />
教孩子得循循善诱，他已经努力不要把姜孚的情绪点炸了。<br />
他不是第一次被喜欢，却是第一次劝对方去另寻新欢。<br />
沈厌卿咬咬牙。<br />
没办法啊，这可是皇帝啊。<br />
难道真绝后不成？<br />
他走神间好像又看见杨琼带着杨家老小，要来把他吊起来打……<br />
无论沈帝师如何想，心里确实是做好了皇帝恼羞成怒大发雷霆的准备；<br />
这种事说急却又急不得。<br />
一次不行就劝两次，一天不行就劝一年，总得劝到姜孚动摇的那一天。<br />
出他意料的是，姜孚眼中的笑意一点也不曾减去，反而更盛。<br />
好像对这个问题的出现早有准备，又早有对策。<br />
这素来听话的好学生抬起手，牢牢捉住他的手腕，不叫他将手收回去。<br />
硬生生固定了两人之间这个极亲密，却又极纯净的动作。<br />
“朕不要！”<br />
阔别六年，再加上姜孚懂事修了帝王术以前的几年，这还是沈帝师第一次再听这学生孩童撒娇般的强调。<br />
还用上“朕”字了，头疼啊……<br />
不在他人面前，姜孚竟显出些孩子气来。<br />
他搓了搓帝师的手腕，接着欢欣道：<br />
“我一向觉得，既然心有所属了，就不该再去招惹别的人。”<br />
“管我是平民，是王侯，还是皇帝呢？”<br />
“父皇总说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弄了一后宫的人。”<br />
“我看母后和秦娘娘也都过的不顺心，不遂意呀……”<br />
沈厌卿压住表情崩坏的冲动。<br />
怎么还卖上惨了？？？<br />
怎么还卖上惨了！！！<br />
谁教的？？？<br />
谁教的！！！<br />
皇帝童年不顺，十年不得见生母，这事向来没人敢提。<br />
此时他也不敢说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一类的废话，在这等重量加码下只敢顺着毛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