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云，有雾，有雨。<br />
丝丝缕缕笼着，无声无息飘着。<br />
在他意识到以前， 早就将他的一切都浸透了。<br />
……<br />
沈厌卿猝然惊醒，捉住那支伸向自己的手。<br />
他猛地弹起，克服着一阵天旋地转下的头晕，将对方牢牢制住，压在身下。<br />
他这些天来身上缺劲，又头痛欲裂，耳畔嗡鸣；<br />
此时每根筋都绷直了也榨不出多少力气，压制得十分勉强， 好在对方并没有任何反抗之举。<br />
……对方没有反抗？<br />
沈厌卿凝一凝神， 就看见了姜孚那双无辜的眼睛。<br />
“…………”<br />
姜孚的表情平静的很， 好像半夜突然被自己的老师压在床上是一件无比正常，人人都可能会经历的事。<br />
“看您好像做了不太舒服的梦……”<br />
他小声解释自己刚才拍人的举动。<br />
沈厌卿手一松， 摇摇晃晃往旁边倒去，被姜孚伸手一垫，安安稳稳躺回床上。<br />
“……是臣冒犯了。”<br />
他有点艰难地开口。<br />
不单是为了方才的举动；<br />
更是因为刚才肢体摩擦间，他察觉到二人身体都起了些异常反应……<br />
梦中的几幕场景又从他眼前晃过，迷迷蒙蒙，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此身所在。<br />
沈帝师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缩起来，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去了。<br />
虽然这样也是冠冕堂皇的遮掩，但总归聊胜于无，能让他这张老脸得些缓和的时间。<br />
卷到一半，又怕姜孚着凉，回过身拨回去些。<br />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应当是姜孚起了身。<br />
小皇帝替他轻轻理了理被角：<br />
“老师盖吧。我去再抱一床来就是了。”<br />
沈厌卿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只窝在被子里闷闷“嗯”了一声。<br />
他听见学生下床去的声音，听见新被子被抱上床，暄软地被铺开的声音。<br />
他等着等着，也不敢转过身去看人，就这么等着。<br />
蚕丝卷着他，让他恍恍惚惚以为自己也是只蚕；<br />
安静着安静着，最后竟就这么重新睡着了。<br />
……<br />
次日是个明媚的晴天。<br />
早上二十二来报过，说下面的人去过忠瑞侯府，将该取的东西都取过了；<br />
姚伏却不跟着回来，说再等几日，劝帝师先去德王府。<br />
沈厌卿听了这话，气急反笑：<br />
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是不是真以为各亲王府都是他家后花园，想去哪便能抬脚就走？<br />
师生关系好归好，皇帝到底有正事做，也不能天天跟着他折腾——<br />
二十二却抿抿嘴，说圣人早朝去前留过话，说已派人知会德王了，午后过去；<br />
但若帝师身体不适，随时可以取消。<br />
沈厌卿沉默。<br />
他好好想了一想，觉着虽然有皇帝的偏宠，但他还没有放肆到可以随意放亲王鸽子的程度。<br />
君王的话一言九鼎，他也不能拆学生的鼎。<br />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至于姜孚到底是怎么想的——另说。<br />
他就这么翻着二十二呈上来的供词，坐在院里，看着宁蕖被一群小姑娘按住染指甲。<br />
宁蕖挣扎未果，连连告饶，求给他换个颜色也行；<br />
哪怕是绿的黑的呢！<br />
哪怕被人认成心理变态，他也不想被同僚嘲笑十指丹蔻——<br />
沛莲端了新的桂圆汤上来，骂骂咧咧嘟囔着太医院懂什么养生；<br />
丰荷捏着一朵小花，持一把小镊子，扯下花瓣儿往糕点上栽。<br />
披香苑中，依然春景正好。<br />
好像只要不去打破，如此梦幻般的生活就能永远存续下去。<br />
……<br />
姜孚下朝回来就换了常服，与帝师一同吃过午饭。<br />
趁帝师对着数不清的新衣犯难时，皇帝摸摸窗边插的花枝，状似无意问道：<br />
“供词老师可看过了？有些事情学生不太清楚，看得云里雾里的。”<br />
沈厌卿手上一顿：<br />
“却是臣疏忽了。”<br />
“是个小头目。姚太从当街闹起来，倒也是看得起他；”<br />
“所幸说了些有用的……他所做的事似乎与文州那边有所粘连。”<br />
“眼下正倒着往回查，看看送到杨府的画卷与他可有关系，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手。”<br />
皇帝点点头：<br />
“另一人能埋伏在仁王府数年，此人藏得深也是正常。”<br />
只是苦了杨小侯爷，偏偏被盯上，委屈他遭了一连串儿的倒霉。<br />
沈厌卿挑来挑去，拽出一件蓝绿的，觉着穿出去显得谦逊些。<br />
对镜一比，却看见姜孚除了满目欣赏外，还有些欲言又止。<br />
“可惜做事不仔细，还是让姚太从揪出来了。”<br />
“……？陛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br />
姜孚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转开眼：<br />
“还是想看您穿红色……不，老师喜欢就好。”<br />
……<br />
观京城与文州的潜在勾连，鹿慈英此时恐怕正忙得焦头烂额，能进京的概率就更小。<br />
皇帝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一再不甘心，路上始终在和帝师琢磨探讨文州加防的问题。<br />
沈厌卿只能劝学生坐得住些，换位思考：<br />
倘若是他们在文州，看见底下人窸窸窣窣意图不轨，要把多年好不容易从地方长官那、从皇帝那挣来的信任一把推翻了，那他们不可能坐得住。<br />
要是这时候离开文州来到京城，被猜疑被扣住……<br />
那就是彻底完啦。<br />
沈少傅深知学生懂得这道理，只是关心则乱，一时不肯转过弯儿来；<br />
因此也就只当是玩笑，随口劝劝安抚着。<br />
德王府修得低调，只看大门，就见用料配色都内敛，用心处却在纹样。<br />
看得出主人家有许多细腻的心思，琢磨了很多，与其他相似建筑都有所不同。<br />
照理说，亲王也逃不过早朝，皇帝在下朝后留一下人也就是了；<br />
知会德王，却的的确确是到府上去的。<br />
这就不得不提到这位低调到有些不像亲王的皇亲——他根本就不上朝。<br />
……<br />
本朝开国以来，论及求生欲之旺盛；<br />
杨家若是排第一，德王大概能当之无愧占一个第二名的位置。<br />
德王的母亲出身商贾，其娘家算是先帝遇上秦家之前的赞助人；<br />
自与先帝相识，一直本分得不能再本分。<br />
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活着就行。<br />
此种优良美德显著地影响了德王，德王自出生就有争不过兄弟们的自觉：<br />
毕竟上面一个发妻所生，下面一群外家是开国功臣的；<br />
这一个仁爱之名传遍天下，那一个三岁就能开口吟诗，再一个七岁即能拉开两石的弓……<br />
幼年的德王曾经真诚地问过自己母妃：<br />
娘，我和这群天才真是一家人吗？<br />
母妃答他：<br />
平平淡淡才是真啊。<br />
正因皇子各个都有美名，先帝又不做出明确倾向，寻常人都能看出日后夺嫡必是一场血战；<br />
德王这边则早早策划好了生存策略：<br />
你们争吧，我先走了，我不参与。<br />
其他皇子启蒙的时候，德王在玩泥巴；<br />
其他皇子读书时，德王在听曲儿；<br />
其他皇子练习骑射，德王已自己上手学上各类乐器了，走到哪里都抱着琴。<br />
其他皇子封王开府……<br />
德王买了个戏班子，端回自己王府里听去了。<br />
先帝：<br />
………………知道你没出息，但是也不用这么气自己的亲爹吧？？！！<br />
先帝一再训示，德王熟视无睹，整日过着依红偎翠醉生梦死的生活；<br />
往王府里一缩，除了被父皇叫去挨骂，或是去艺坊里听曲儿，几乎不出门。<br />
一句话概括：<br />
除了吃睡，便是理乐谱。<br />
先帝若是能意识到自己和青楼花魁是一个待遇，恐怕要气的脸都绿了。<br />
其他皇子们咬着牙往上攀，互相比着天赋和能力，见此嫉妒得也是一阵扭曲。<br />
嫉妒之下还要安慰自己：<br />
他不行，他不行，这样的人以后没前途。<br />
没前途是一码事，但刀光剑影之间，还真没人想着为难这位二哥。<br />
不是没怀疑过他佯装无为韬光养晦，实在是去府上一看：<br />
德王也不爱酒爱美色，而是完全沉浸在各色音律里——王府上下，无一处无乐曲，过十步便有新歌声。<br />
靡靡之音也有，铿锵鼓乐也有，清心静神的也有；<br />
配上开不尽的奇花异草，整个王府如同神仙环境。<br />
一番逛下来，倒是弄的人头晕脑胀，飘飘欲仙。<br />
若是跑得不够快，就被这张大网给捞在里头了。<br />
羡慕啊。<br />
羡慕完了，回去还要被自己母妃训：<br />
你可不能学你那谁谁谁，知道吗！大年三十还在和歌伎一起编曲子！
丝丝缕缕笼着，无声无息飘着。<br />
在他意识到以前， 早就将他的一切都浸透了。<br />
……<br />
沈厌卿猝然惊醒，捉住那支伸向自己的手。<br />
他猛地弹起，克服着一阵天旋地转下的头晕，将对方牢牢制住，压在身下。<br />
他这些天来身上缺劲，又头痛欲裂，耳畔嗡鸣；<br />
此时每根筋都绷直了也榨不出多少力气，压制得十分勉强， 好在对方并没有任何反抗之举。<br />
……对方没有反抗？<br />
沈厌卿凝一凝神， 就看见了姜孚那双无辜的眼睛。<br />
“…………”<br />
姜孚的表情平静的很， 好像半夜突然被自己的老师压在床上是一件无比正常，人人都可能会经历的事。<br />
“看您好像做了不太舒服的梦……”<br />
他小声解释自己刚才拍人的举动。<br />
沈厌卿手一松， 摇摇晃晃往旁边倒去，被姜孚伸手一垫，安安稳稳躺回床上。<br />
“……是臣冒犯了。”<br />
他有点艰难地开口。<br />
不单是为了方才的举动；<br />
更是因为刚才肢体摩擦间，他察觉到二人身体都起了些异常反应……<br />
梦中的几幕场景又从他眼前晃过，迷迷蒙蒙，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此身所在。<br />
沈帝师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缩起来，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去了。<br />
虽然这样也是冠冕堂皇的遮掩，但总归聊胜于无，能让他这张老脸得些缓和的时间。<br />
卷到一半，又怕姜孚着凉，回过身拨回去些。<br />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应当是姜孚起了身。<br />
小皇帝替他轻轻理了理被角：<br />
“老师盖吧。我去再抱一床来就是了。”<br />
沈厌卿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只窝在被子里闷闷“嗯”了一声。<br />
他听见学生下床去的声音，听见新被子被抱上床，暄软地被铺开的声音。<br />
他等着等着，也不敢转过身去看人，就这么等着。<br />
蚕丝卷着他，让他恍恍惚惚以为自己也是只蚕；<br />
安静着安静着，最后竟就这么重新睡着了。<br />
……<br />
次日是个明媚的晴天。<br />
早上二十二来报过，说下面的人去过忠瑞侯府，将该取的东西都取过了；<br />
姚伏却不跟着回来，说再等几日，劝帝师先去德王府。<br />
沈厌卿听了这话，气急反笑：<br />
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是不是真以为各亲王府都是他家后花园，想去哪便能抬脚就走？<br />
师生关系好归好，皇帝到底有正事做，也不能天天跟着他折腾——<br />
二十二却抿抿嘴，说圣人早朝去前留过话，说已派人知会德王了，午后过去；<br />
但若帝师身体不适，随时可以取消。<br />
沈厌卿沉默。<br />
他好好想了一想，觉着虽然有皇帝的偏宠，但他还没有放肆到可以随意放亲王鸽子的程度。<br />
君王的话一言九鼎，他也不能拆学生的鼎。<br />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至于姜孚到底是怎么想的——另说。<br />
他就这么翻着二十二呈上来的供词，坐在院里，看着宁蕖被一群小姑娘按住染指甲。<br />
宁蕖挣扎未果，连连告饶，求给他换个颜色也行；<br />
哪怕是绿的黑的呢！<br />
哪怕被人认成心理变态，他也不想被同僚嘲笑十指丹蔻——<br />
沛莲端了新的桂圆汤上来，骂骂咧咧嘟囔着太医院懂什么养生；<br />
丰荷捏着一朵小花，持一把小镊子，扯下花瓣儿往糕点上栽。<br />
披香苑中，依然春景正好。<br />
好像只要不去打破，如此梦幻般的生活就能永远存续下去。<br />
……<br />
姜孚下朝回来就换了常服，与帝师一同吃过午饭。<br />
趁帝师对着数不清的新衣犯难时，皇帝摸摸窗边插的花枝，状似无意问道：<br />
“供词老师可看过了？有些事情学生不太清楚，看得云里雾里的。”<br />
沈厌卿手上一顿：<br />
“却是臣疏忽了。”<br />
“是个小头目。姚太从当街闹起来，倒也是看得起他；”<br />
“所幸说了些有用的……他所做的事似乎与文州那边有所粘连。”<br />
“眼下正倒着往回查，看看送到杨府的画卷与他可有关系，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手。”<br />
皇帝点点头：<br />
“另一人能埋伏在仁王府数年，此人藏得深也是正常。”<br />
只是苦了杨小侯爷，偏偏被盯上，委屈他遭了一连串儿的倒霉。<br />
沈厌卿挑来挑去，拽出一件蓝绿的，觉着穿出去显得谦逊些。<br />
对镜一比，却看见姜孚除了满目欣赏外，还有些欲言又止。<br />
“可惜做事不仔细，还是让姚太从揪出来了。”<br />
“……？陛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br />
姜孚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转开眼：<br />
“还是想看您穿红色……不，老师喜欢就好。”<br />
……<br />
观京城与文州的潜在勾连，鹿慈英此时恐怕正忙得焦头烂额，能进京的概率就更小。<br />
皇帝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一再不甘心，路上始终在和帝师琢磨探讨文州加防的问题。<br />
沈厌卿只能劝学生坐得住些，换位思考：<br />
倘若是他们在文州，看见底下人窸窸窣窣意图不轨，要把多年好不容易从地方长官那、从皇帝那挣来的信任一把推翻了，那他们不可能坐得住。<br />
要是这时候离开文州来到京城，被猜疑被扣住……<br />
那就是彻底完啦。<br />
沈少傅深知学生懂得这道理，只是关心则乱，一时不肯转过弯儿来；<br />
因此也就只当是玩笑，随口劝劝安抚着。<br />
德王府修得低调，只看大门，就见用料配色都内敛，用心处却在纹样。<br />
看得出主人家有许多细腻的心思，琢磨了很多，与其他相似建筑都有所不同。<br />
照理说，亲王也逃不过早朝，皇帝在下朝后留一下人也就是了；<br />
知会德王，却的的确确是到府上去的。<br />
这就不得不提到这位低调到有些不像亲王的皇亲——他根本就不上朝。<br />
……<br />
本朝开国以来，论及求生欲之旺盛；<br />
杨家若是排第一，德王大概能当之无愧占一个第二名的位置。<br />
德王的母亲出身商贾，其娘家算是先帝遇上秦家之前的赞助人；<br />
自与先帝相识，一直本分得不能再本分。<br />
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活着就行。<br />
此种优良美德显著地影响了德王，德王自出生就有争不过兄弟们的自觉：<br />
毕竟上面一个发妻所生，下面一群外家是开国功臣的；<br />
这一个仁爱之名传遍天下，那一个三岁就能开口吟诗，再一个七岁即能拉开两石的弓……<br />
幼年的德王曾经真诚地问过自己母妃：<br />
娘，我和这群天才真是一家人吗？<br />
母妃答他：<br />
平平淡淡才是真啊。<br />
正因皇子各个都有美名，先帝又不做出明确倾向，寻常人都能看出日后夺嫡必是一场血战；<br />
德王这边则早早策划好了生存策略：<br />
你们争吧，我先走了，我不参与。<br />
其他皇子启蒙的时候，德王在玩泥巴；<br />
其他皇子读书时，德王在听曲儿；<br />
其他皇子练习骑射，德王已自己上手学上各类乐器了，走到哪里都抱着琴。<br />
其他皇子封王开府……<br />
德王买了个戏班子，端回自己王府里听去了。<br />
先帝：<br />
………………知道你没出息，但是也不用这么气自己的亲爹吧？？！！<br />
先帝一再训示，德王熟视无睹，整日过着依红偎翠醉生梦死的生活；<br />
往王府里一缩，除了被父皇叫去挨骂，或是去艺坊里听曲儿，几乎不出门。<br />
一句话概括：<br />
除了吃睡，便是理乐谱。<br />
先帝若是能意识到自己和青楼花魁是一个待遇，恐怕要气的脸都绿了。<br />
其他皇子们咬着牙往上攀，互相比着天赋和能力，见此嫉妒得也是一阵扭曲。<br />
嫉妒之下还要安慰自己：<br />
他不行，他不行，这样的人以后没前途。<br />
没前途是一码事，但刀光剑影之间，还真没人想着为难这位二哥。<br />
不是没怀疑过他佯装无为韬光养晦，实在是去府上一看：<br />
德王也不爱酒爱美色，而是完全沉浸在各色音律里——王府上下，无一处无乐曲，过十步便有新歌声。<br />
靡靡之音也有，铿锵鼓乐也有，清心静神的也有；<br />
配上开不尽的奇花异草，整个王府如同神仙环境。<br />
一番逛下来，倒是弄的人头晕脑胀，飘飘欲仙。<br />
若是跑得不够快，就被这张大网给捞在里头了。<br />
羡慕啊。<br />
羡慕完了，回去还要被自己母妃训：<br />
你可不能学你那谁谁谁，知道吗！大年三十还在和歌伎一起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