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盼……<br />
杨荣清却只如没听见般，顿了顿，就离去了。<br />
……<br />
杨二公子回到自己的住处，见到已有人影在窗前等他。<br />
他心情算不上太好，开口比方才还要难听：<br />
“我已经答应你们了，为何还是纠缠不休？”<br />
人影转过身，脸隐在面罩里：<br />
“哼……近来又要加防，往后可都进不来了。”<br />
“为什么要来？自然是不放心，不信任你。”<br />
杨荣清别开脸：<br />
“做如此龌龊之事，竟也敢要求别人守信么？”<br />
那人低声笑起来：<br />
“’龌龊‘……？杨二公子可是还没睡醒？”<br />
“若是真自心底瞧不起这勾当，起初便不要动心。”<br />
“你兄长压了你十七年，你爹娘都要牺牲你为他做衬；你不过是想取得原该属于你的东西，为何如此唾骂自己呢？”<br />
杨荣清冷脸不语。<br />
“你动摇，我们也并非不能理解。”<br />
“这事情确实危险，可是一旦成了，你从此就是无双的尊贵了。”<br />
“隔二三天便进宫面圣的会是你，受赏漆弓的会是你，能得沈厌卿维护的也是你；”<br />
“若是理想些、圆满些；待到事成，立于百官之前掌无尽权势的也将是——”<br />
“……住口。”<br />
“唉，好吧，你要做孝子，我们也强迫不了你。”<br />
“可是得给你提个醒儿：万事万物但凡染了尘，便任如何描画也不能圆满了。”<br />
“倘若你背了不悌的罪——放心，只有你知我知——那，’孝顺‘的牌坊，即便是给你送到府上，送到门里，你也未必能受得安心吧？”<br />
“——唉，全当我多嘴。”<br />
“事情都是你想、你做，我们不过热心搭个手罢了，何必多言多语呢。”<br />
“到头来，倒还要遭你的埋怨……费力不讨好。”<br />
“若非看二公子实在有志而难成，令人扼腕，谁愿意受你的冷眼呢？”<br />
杨荣清沉默听了半晌，忽然道：<br />
“你们是惠亲王的人？秦家？”<br />
那人一顿，语调猝然沉下许多，只是仍撑着副轻浮样子：<br />
“并不是，杨二公子切莫多想。”<br />
是了，他没有证据。<br />
但……<br />
“与你说了许多好话了，你也该适可而止。”<br />
“不要妄想还能收手得个干净。那日杨驻景遇袭，你恰好在门前等，你猜他疑不疑你？”<br />
“说的是天花乱坠，什么兄弟同心……倘若这也能算数，那人人吐出个字来都能在地上砸出口井。”<br />
“杨二公子自幼聪慧，应当也能想清楚。”<br />
“…………”<br />
杨荣清闭了闭目。<br />
他看见对方腰间的匕首了，他也穿着软甲。<br />
可是……<br />
“我会做的。”<br />
他还是张了口，把那句可耻的话慢慢说出来了。<br />
那句话梗在心里，就像是团淤泥；<br />
吐将出来，淤泥就落下来，滩在地上，看着他。<br />
“……我会的。”<br />
第96章<br />
天光薄暮， 还没有全然暗下来，远处地平线上还抹着一点点熹微的青白。<br />
督军营帐的大小仅次于主帅，门上插一面明黄色的旗帜， 以示御赐权力；<br />
夕光之中，绸面流着水纹， 暗淡得有些发冷。<br />
杨荣清是此地常客， 几乎每几日都要到此与荆侍郎白侍郎论文；<br />
毕竟这二位都位高权重， 当年考科举时又都是簪花游行过的；<br />
尚年轻就有如此成就，放在哪儿都可称得上一句“不世英才”。<br />
若非身为主帅之子，只怕即使以忠瑞侯府公子的身份也未必能常见到这二位。<br />
机会难得， 二公子知道爱惜，自然也无人拦他。<br />
“可不巧了，二位大人都随主帅巡查去了，您要不……？”<br />
“我就在此处等。——或是让我进去等，记录下来， 出了事再抓我也不迟。”<br />
守卫听了他这带刺儿的话，心道果然如他人所说；<br />
杨二公子进来脾性越来越怪，话越来越少，几乎与父兄都闹翻，只是没人敢说。<br />
本来面相就薄情，如今整日冷肃着，更显得难以亲近。<br />
“公子此言差矣……”<br />
守卫刚要示弱，却见这位白衣公子冷哼一声， 自顾自掀了门帘进去了。<br />
他阻拦未及， 只好站回原位， 悻悻等着。<br />
约莫半个时辰，杨荣清才又冷着脸出来：<br />
“是我记错了， 今日是大巡，还要几个时辰。在下便先不等了，告辞。”<br />
说罢朝他一拱手，便匆匆离去。<br />
……<br />
“……便是如此了，国舅爷。”<br />
按时按点，每日在督军帐柜中躲半日的宁蕖拂拂袖上的灰，神色自若讲完了自己在帐中所见。<br />
其实他该将神色做的沉重些，以示遗憾；<br />
但盗取驻军图，意图通敌的卖国行径，不是他同情的起的。<br />
他从宫中来，代表着圣人，代表着帝师，就不能当他自己了；<br />
既要举止合理，又得显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如。<br />
陛下对此并非没有预料，一切应对措施都已经暗地中准备好了；<br />
即刻起，杨荣清的所有行为都将落进更严密的监视中，他抄录的那份驻军图更无可能被传递出去。<br />
某种意义上来说，杨二公子算是被故意放出来的饵；<br />
尽管无辜可怜，但到底是犯了错，骗得对方上钩了。<br />
倘若此战顺利，圣人开恩，或许也就将这件事压下去，最多是杨家从此多了个沉甸甸的心结……<br />
嗳，这时候了，谁欠谁的哪里算得清；<br />
总之圣人是不会犯错的，杨家不小心递了把柄，会怎样也只看自己如何做了。<br />
杨国舅面色铁青：<br />
“是我教子无方……出了这样的事，杨某人无颜回朝面见陛下了！”<br />
他何尝不知儿子是被人做了局！<br />
本才一十七岁的年纪，亲事都未曾说一门，就被几方势力当成个玩意儿抛来弄去——杨家人的命如此，躲不过；<br />
可是真犯下这样的错误，任他怎样叹惋心疼也来不及了。<br />
杨家送三人来北部，竟先是最小的出了事，不知该不该说是意料之中。<br />
杨家如今唯一的生路，便是壮士断腕……<br />
“这逆子便交由宁公公及白侍郎处理，要杀要剐，罪将绝不多言一句！”<br />
眼见着这位主将已经称上了罪，宁蕖就将语气放得更缓更加平和：<br />
“主帅言重了……杨二公子亦是太后娘娘的侄子，圣人的表亲，应当也是有福之人。”<br />
“先前咱家随军来时，帝师便说要我机灵些，随机应变。而今，咱家也是如此想的。”<br />
“何不放长线，给荣清公子将功补过的机会呢？”<br />
“若能协助我等，捉住真正叛军之人，也是杨家的大功劳一件呀——”<br />
杨戎生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br />
能将如此阴阳怪气的一番话说成个正常腔调，也是不容易了。<br />
说白了就是：<br />
从此刻开始，杨家别的心思都得收起来了，一心一意为补上这个窟窿卖命。<br />
好歹这是边疆，还有立功的机会；<br />
若是在京城出现这种事，那杨家上下二百号人都只有等死的份儿了。<br />
无论尊贵的国舅爷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眼睛里都只能透出对这位督军太监，及他身后的圣人帝师的无比真诚的感恩。<br />
这一遭，杨家算是中了两遍计。<br />
杨家长子不贤次子贤的消息，一向天下皆知；虽然与大多数人都无关系，但都难免路过啧啧两声。<br />
因此，天家算准了只要将杨家二子遣来，敌人一定会挑杨荣清这个最为薄弱最为简单的位置下手。<br />
这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若非做好了准备，谁也不敢犯这个险。<br />
而敌人——暂假设只有鞑子——无论上不上套，上到何种程度，都毫无风险；<br />
因此以风采青等人的谋算，对方一定会下手。<br />
若是盗图得逞，大楚行军受限，或险胜或惨败，让圣人失望自不必多说；<br />
若是盗图不得，杨荣清却被斩于军中，引起大军内乱，君将离心，也不失为一着妙棋。<br />
两军对阵，为情报而作出的谍战手段本就层出不穷；<br />
无论如何被坑害，被怨恨的也只有鞑子罢了；<br />
至于其中若是有人如何另行挑唆……那便是隐身其中，绝无可能被发现，自然稳赚不赔。<br />
即使如今宁蕖主持着要先把事情按下去，也不能保证杨国舅心中就完全没有怨气。<br />
为了钓出中间那只黑手，陛下确实算是行了一着险棋。<br />
不过，若是不送杨荣清这个活靶子来，只怕对方另寻他人，更加不好找寻……<br />
宁蕖接下了来自忠瑞侯的感激，谦虚道：
杨荣清却只如没听见般，顿了顿，就离去了。<br />
……<br />
杨二公子回到自己的住处，见到已有人影在窗前等他。<br />
他心情算不上太好，开口比方才还要难听：<br />
“我已经答应你们了，为何还是纠缠不休？”<br />
人影转过身，脸隐在面罩里：<br />
“哼……近来又要加防，往后可都进不来了。”<br />
“为什么要来？自然是不放心，不信任你。”<br />
杨荣清别开脸：<br />
“做如此龌龊之事，竟也敢要求别人守信么？”<br />
那人低声笑起来：<br />
“’龌龊‘……？杨二公子可是还没睡醒？”<br />
“若是真自心底瞧不起这勾当，起初便不要动心。”<br />
“你兄长压了你十七年，你爹娘都要牺牲你为他做衬；你不过是想取得原该属于你的东西，为何如此唾骂自己呢？”<br />
杨荣清冷脸不语。<br />
“你动摇，我们也并非不能理解。”<br />
“这事情确实危险，可是一旦成了，你从此就是无双的尊贵了。”<br />
“隔二三天便进宫面圣的会是你，受赏漆弓的会是你，能得沈厌卿维护的也是你；”<br />
“若是理想些、圆满些；待到事成，立于百官之前掌无尽权势的也将是——”<br />
“……住口。”<br />
“唉，好吧，你要做孝子，我们也强迫不了你。”<br />
“可是得给你提个醒儿：万事万物但凡染了尘，便任如何描画也不能圆满了。”<br />
“倘若你背了不悌的罪——放心，只有你知我知——那，’孝顺‘的牌坊，即便是给你送到府上，送到门里，你也未必能受得安心吧？”<br />
“——唉，全当我多嘴。”<br />
“事情都是你想、你做，我们不过热心搭个手罢了，何必多言多语呢。”<br />
“到头来，倒还要遭你的埋怨……费力不讨好。”<br />
“若非看二公子实在有志而难成，令人扼腕，谁愿意受你的冷眼呢？”<br />
杨荣清沉默听了半晌，忽然道：<br />
“你们是惠亲王的人？秦家？”<br />
那人一顿，语调猝然沉下许多，只是仍撑着副轻浮样子：<br />
“并不是，杨二公子切莫多想。”<br />
是了，他没有证据。<br />
但……<br />
“与你说了许多好话了，你也该适可而止。”<br />
“不要妄想还能收手得个干净。那日杨驻景遇袭，你恰好在门前等，你猜他疑不疑你？”<br />
“说的是天花乱坠，什么兄弟同心……倘若这也能算数，那人人吐出个字来都能在地上砸出口井。”<br />
“杨二公子自幼聪慧，应当也能想清楚。”<br />
“…………”<br />
杨荣清闭了闭目。<br />
他看见对方腰间的匕首了，他也穿着软甲。<br />
可是……<br />
“我会做的。”<br />
他还是张了口，把那句可耻的话慢慢说出来了。<br />
那句话梗在心里，就像是团淤泥；<br />
吐将出来，淤泥就落下来，滩在地上，看着他。<br />
“……我会的。”<br />
第96章<br />
天光薄暮， 还没有全然暗下来，远处地平线上还抹着一点点熹微的青白。<br />
督军营帐的大小仅次于主帅，门上插一面明黄色的旗帜， 以示御赐权力；<br />
夕光之中，绸面流着水纹， 暗淡得有些发冷。<br />
杨荣清是此地常客， 几乎每几日都要到此与荆侍郎白侍郎论文；<br />
毕竟这二位都位高权重， 当年考科举时又都是簪花游行过的；<br />
尚年轻就有如此成就，放在哪儿都可称得上一句“不世英才”。<br />
若非身为主帅之子，只怕即使以忠瑞侯府公子的身份也未必能常见到这二位。<br />
机会难得， 二公子知道爱惜，自然也无人拦他。<br />
“可不巧了，二位大人都随主帅巡查去了，您要不……？”<br />
“我就在此处等。——或是让我进去等，记录下来， 出了事再抓我也不迟。”<br />
守卫听了他这带刺儿的话，心道果然如他人所说；<br />
杨二公子进来脾性越来越怪，话越来越少，几乎与父兄都闹翻，只是没人敢说。<br />
本来面相就薄情，如今整日冷肃着，更显得难以亲近。<br />
“公子此言差矣……”<br />
守卫刚要示弱，却见这位白衣公子冷哼一声， 自顾自掀了门帘进去了。<br />
他阻拦未及， 只好站回原位， 悻悻等着。<br />
约莫半个时辰，杨荣清才又冷着脸出来：<br />
“是我记错了， 今日是大巡，还要几个时辰。在下便先不等了，告辞。”<br />
说罢朝他一拱手，便匆匆离去。<br />
……<br />
“……便是如此了，国舅爷。”<br />
按时按点，每日在督军帐柜中躲半日的宁蕖拂拂袖上的灰，神色自若讲完了自己在帐中所见。<br />
其实他该将神色做的沉重些，以示遗憾；<br />
但盗取驻军图，意图通敌的卖国行径，不是他同情的起的。<br />
他从宫中来，代表着圣人，代表着帝师，就不能当他自己了；<br />
既要举止合理，又得显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如。<br />
陛下对此并非没有预料，一切应对措施都已经暗地中准备好了；<br />
即刻起，杨荣清的所有行为都将落进更严密的监视中，他抄录的那份驻军图更无可能被传递出去。<br />
某种意义上来说，杨二公子算是被故意放出来的饵；<br />
尽管无辜可怜，但到底是犯了错，骗得对方上钩了。<br />
倘若此战顺利，圣人开恩，或许也就将这件事压下去，最多是杨家从此多了个沉甸甸的心结……<br />
嗳，这时候了，谁欠谁的哪里算得清；<br />
总之圣人是不会犯错的，杨家不小心递了把柄，会怎样也只看自己如何做了。<br />
杨国舅面色铁青：<br />
“是我教子无方……出了这样的事，杨某人无颜回朝面见陛下了！”<br />
他何尝不知儿子是被人做了局！<br />
本才一十七岁的年纪，亲事都未曾说一门，就被几方势力当成个玩意儿抛来弄去——杨家人的命如此，躲不过；<br />
可是真犯下这样的错误，任他怎样叹惋心疼也来不及了。<br />
杨家送三人来北部，竟先是最小的出了事，不知该不该说是意料之中。<br />
杨家如今唯一的生路，便是壮士断腕……<br />
“这逆子便交由宁公公及白侍郎处理，要杀要剐，罪将绝不多言一句！”<br />
眼见着这位主将已经称上了罪，宁蕖就将语气放得更缓更加平和：<br />
“主帅言重了……杨二公子亦是太后娘娘的侄子，圣人的表亲，应当也是有福之人。”<br />
“先前咱家随军来时，帝师便说要我机灵些，随机应变。而今，咱家也是如此想的。”<br />
“何不放长线，给荣清公子将功补过的机会呢？”<br />
“若能协助我等，捉住真正叛军之人，也是杨家的大功劳一件呀——”<br />
杨戎生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br />
能将如此阴阳怪气的一番话说成个正常腔调，也是不容易了。<br />
说白了就是：<br />
从此刻开始，杨家别的心思都得收起来了，一心一意为补上这个窟窿卖命。<br />
好歹这是边疆，还有立功的机会；<br />
若是在京城出现这种事，那杨家上下二百号人都只有等死的份儿了。<br />
无论尊贵的国舅爷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眼睛里都只能透出对这位督军太监，及他身后的圣人帝师的无比真诚的感恩。<br />
这一遭，杨家算是中了两遍计。<br />
杨家长子不贤次子贤的消息，一向天下皆知；虽然与大多数人都无关系，但都难免路过啧啧两声。<br />
因此，天家算准了只要将杨家二子遣来，敌人一定会挑杨荣清这个最为薄弱最为简单的位置下手。<br />
这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若非做好了准备，谁也不敢犯这个险。<br />
而敌人——暂假设只有鞑子——无论上不上套，上到何种程度，都毫无风险；<br />
因此以风采青等人的谋算，对方一定会下手。<br />
若是盗图得逞，大楚行军受限，或险胜或惨败，让圣人失望自不必多说；<br />
若是盗图不得，杨荣清却被斩于军中，引起大军内乱，君将离心，也不失为一着妙棋。<br />
两军对阵，为情报而作出的谍战手段本就层出不穷；<br />
无论如何被坑害，被怨恨的也只有鞑子罢了；<br />
至于其中若是有人如何另行挑唆……那便是隐身其中，绝无可能被发现，自然稳赚不赔。<br />
即使如今宁蕖主持着要先把事情按下去，也不能保证杨国舅心中就完全没有怨气。<br />
为了钓出中间那只黑手，陛下确实算是行了一着险棋。<br />
不过，若是不送杨荣清这个活靶子来，只怕对方另寻他人，更加不好找寻……<br />
宁蕖接下了来自忠瑞侯的感激，谦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