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战。就按他们说的做。”柴辽看着徐行，道，“你成功了，大获全胜，感到高兴吗。”<br />
“现在，去吧。”<br />
……<br />
自昆仑来到虎丘崖要十日，从虎丘崖前往鸿蒙山脉只需要四个时辰，甚至更快。<br />
持续不断的地震会引发其它致命的天灾，火灾、泥石流、海啸、洪涝，甚至大型的瘟疫。长久以来负隅顽抗的重担终于消失了，徐行感觉不到丝毫痛楚，也并不疲累，她看似在走，却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牵扯着她，让她不必费哪怕一点心思去分辨方向。<br />
离得越近，场面就越混乱不堪，附近的火已燃起来了，转眼便连绵烧了四五个山头，半边天染着红色，宛如末日，所有人都在往外撤离，奔逃，他们只看着自己眼前的路，压根无暇去觉察周遭有什么不对。<br />
徐行逆着人流，往滔天的火光处走去，暮光映照间，她的脸上没什么神情。<br />
她终于有时间思考，一刻不停的、从头至尾的，一次又一次地思考。<br />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哪里有纰漏？<br />
是她的想法出现差错了，还是自一开始就没有对上过？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怎么想都不会出问题的，到底是哪里，到底是哪里，是哪里没有算到，是哪里出错了？！<br />
再想一次。再思考一次。仔细地，再想一次，从一开始，到最后的结束，任何的细节，都……<br />
轰然一声巨响，天边一道山脉冒出浓厚的<br />
黑雾，升向天际，看上去简直像天边崩塌了一块，露出漆黑的空洞。周遭骤然响起的尖叫声中，徐行抬眼看去，脸上仍是空白的。<br />
从前她以为，最大的绝境不过是天塌了，有她不要紧，没有她也不要紧，总有谁咬一咬牙也能顶起来。<br />
但现在看来，天塌了一角，似乎很重要，又似乎不重要，一切都仿佛可以提心吊胆地继续，但她看着那一角永远无法弥补的黑，忽然觉得一切都是虚无的，没有意义的。<br />
她的一角也崩塌了。<br />
路边的小茶馆摊主还在手忙脚乱地试图将想带的东西都带走，见一个人怔怔站在那里，还以为是吓傻了，多嘴问了一句：“诶，朋友，你要去哪？不能再往前走了啊！”<br />
徐行眼前忽的闪过一件事物，她似乎想要应答，下一瞬，郁结许久的鲜血喷出口角，落到地面上，她迟来的泪也终于挣出眼眶，血泪混杂在一起，她垂着头，五指深深陷入掌心，不断喃喃道：“不对……不对。不对，不对……”<br />
自亭画袖中滑落出的匕首，是她向来惯用的那把，不是自己送她的那一把。<br />
她不是自戕，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这样做。她带着这把匕首，便等同于有着要杀人的准备，若她当真只是不愿活在世上，要用这种方式来完成计划，那她一定会选择将自己送她的寒冰带在身上。没有理由，没有根据，但徐行就是知道，那是她为数不多喜欢的东西，她怎么舍得！<br />
原来是个疯子。各人有各人的命，没办法了，那摊主摇了摇头，赶紧跑了。<br />
徐行还在往前走，不受控制地往前，走进火焰，走进岩浆，走进已经面目全非的鸿蒙山脉中。<br />
这火轻柔又喜悦地接纳了她，不再带来任何痛苦，她的神识开始模糊，眼前不断有景象浮现。她快要死了，这才是真正的走马灯。<br />
初入穹苍，第一仙门的山和水，和无极宗访学时小打小闹的第一，破例入住的碧涛峰。后山长老养的飞禽走兽，红尘间的花与木，焦黑一片的战场，没有尽头的灿烂的长街……<br />
黄时雨腰间系着又时常遗落的记事本子，最后在白族禁地外轻拍肩头的手，他笑着说：“小徐行，我们多久没这样聊天啦？”<br />
亭画藏在门缝后沉郁又暗暗不满的眼睛，那抹穿上后就再也卸不下的茧黄色，她说：“算了。谁叫我倒霉，当了你师姐。”<br />
寻舟遮住脸的珠帘在风中微微晃动，他说：“师尊，你爱我吗？”<br />
画面最终定格在此地，亭画的指尖陷入自己的手背，刺痛之中，她在近乎厉声质问：“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般束手被命运操纵！谁也不能让我不情不愿地死去……徐行，我问你！难道你甘愿吗？！”<br />
铮一声，徐行向后拔剑，野火仿佛自脊骨中脱鞘而出，发出颤抖的长鸣。<br />
“我们的确是同路人。”徐行面前的火龙令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抵抗，燃得更加剧烈，她睁开眼，双目中火光点点，依旧灼亮如星：“我不甘心……我怎么可能甘心。”<br />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响彻在这方圆之间，不断回响。<br />
“没有什么可留恋，也没<br />
有什么后路，可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想死。“徐行道，“火龙令选中的人，没有第二条路。古往今来，我既做了不止一个第一人，那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可以？！”<br />
面前的火焰在咆哮，马上就要将她吞没，她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如同蝼蚁。<br />
神通鉴在这逼命危机中被迫醒来，发出本能般颤抖的声音：“我……我好害怕……”<br />
“害怕吗。那就记住这种感觉，这是真正为人的证明。”徐行掌心向上，主动将眼前的火焰收进体内，她缓缓抬起了剑，剑身已鲜艳如血，“不是我甘愿赴死，是你要杀我……不论输，还是赢，我都要知道，这长久的噩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br />
这是她这辈子最快的剑。剑光狂鸣，足可破山分海的一势之下，徐行沉入火山之内，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她恍然看到了一双橙黄色的巨大瞳孔，陷在这没有出口般的黑暗间。<br />
-<br />
白玉门下，山崩一般的海啸漫天蔽野，狂风中，后枣抓住飞向族民后脑的尖石，只能靠吼才能将自己的声音传递出去：“丹秋！你看到绫春了吗？！她在哪！”<br />
然而，混乱中一晃眼，丹秋那瘦小的身影就淹没在妖众中，找也找不见了。后枣又吼了几声，额角和脖颈处的青筋都快挣出来，他呛住了，舌上泛出一点血腥味。<br />
领着白族来到此处，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妖元和心血，即便如此，路上还是折损了几十族民。鸿蒙山脉暴动，天灾降临，他心中早已明白，唯一的安全地带绝无再看见徐行的可能，一想到此处，便喉间艰涩。<br />
入口处，寻舟一头霜发随风狂舞，苍白额间已有汗意。平生与鲛人族在下维持着时间城，而他要做的，就是凭空构建一道“桥梁”，让来此避难的妖族全都通过这道桥梁进入海底。<br />
来的妖远远不止五百，四处都是尘土味，混作一团，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往前奔逃。他们并不知前线战况，亦不知自己再度拥有了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权力，天灾之下，求生只是本能。<br />
“绫春！”后枣留在最后，大吼道，“你在哪？！”<br />
他精准地抓住一道身影，绫春双目通红，道：“我要回去！”<br />
“回哪里？鸿蒙山脉吗？！”后枣摇头道，“那不是我们的家。从今往后，巫在哪里，哪里才是我们的家……”<br />
他口中的“巫”，已经不是徐行了。徐行死后，属于白族的天赋会再度降临，有可能会到丹秋身上，也有可能会到自己身上，绫春当然明白这一点。她也明白回去只是送死，没有任何用处，可她还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心：“至少在最后，我想去陪一陪她！”<br />
眼前闪动，一道身影倏地到了她面前，寻舟抓着她，用一种很恐怖却又有些茫然的神情，一字一句道：“‘在最后’，是什么意思。”<br />
“……”绫春看着他，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徐行没有告知你吗？你不知道？”<br />
“你竟然不知道？”<br />
“……”<br />
快一些。<br />
前方一队人马拦路，为首那人高声道：“是寻舟小友吗？徐行有话托我传达！”<br />
寻舟缓慢地转头看向他。<br />
“劳烦将神通鉴交出来吧。”那人微笑着道，“不交出来，就会死。”<br />
他的头颅一辈子都停留在了微笑上。<br />
再快一些。<br />
寻舟的眼底爬上了血丝，灾难般的景象不断抽离，拉进，电闪雷鸣，野火咆哮，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自己平静得可怕的声音一次一次在心中偏执地重复。<br />
徐行，你骗我。你又骗我，又骗我，又在骗我……一直在骗我。一直都在骗我！！<br />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br />
我恨你。<br />
鸿蒙山近在咫尺，山间泛出极其可怕的波动，只是靠近，寻舟就感到自己的皮肤在不断剥脱烧褪，伤口迸裂，血液未及流出来就被烤干，他的天赋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为恐怖的阻力，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一如从前。<br />
不见边际的黑暗中，他看见了已经遍体鳞伤的徐行，和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轻易就抓住了她的手，一只已经化为白骨的手，她还握着剑。<br />
徐行看见他，幅度极其微小地睁了睁眼睛，似是很想骂他两句，然而还是算了。她苦笑着，声音微弱到听不清晰：“我……输了……”<br />
当然会输。你的力量来源于火龙令，本就不可能会赢，谁能对抗天地？<br />
他有好多话想说，却突然失了声一样，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因为他看得出来，徐行已经快要死了。或者说，烈火烧灼中，他和她，都快要死了。<br />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起死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可是，他做不到。<br />
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景象真正出现在他眼前，这残虐的痛楚，要如何才能承受。他眼睁睁看着徐行在怀中逐渐被吞没，破碎，那双眼睛消失了，只有嘴唇还在微微开合，他听到师尊最后的话：“不甘心……我想……活下去……”<br />
就连嘴唇也化为粉末。<br />
下一瞬，寻舟凄厉地惨叫起来。<br />
这惨叫是无声的，却仿佛包含着无穷无尽的痛苦，他已经快要彻底崩溃了。<br />
谁来告诉他怎么办？谁来救救他的师尊，谁来都可以，她说她想活下去啊！<br />
徐行的身躯已经逐渐消失，透过薄薄一层皮肉，甚至能看见那承载着火龙令的、唯一强茁跳动着的心脏，这是她作为“徐行”还活着的证明。<br />
寻舟怔怔看着那颗心脏，他忽的想到了什么。<br />
……回到穹苍之后，他曾机缘巧合下看到了出自黄时雨手上的邪法秘籍。现在，他明白了，他看到的，就是亭画想让自己看到的，就算要换命，黄时雨没有鲛人族的天赋，极有可能送了命也照样无法突破鸿蒙山的桎梏，权衡之后，他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这是亭画早就布下的算计，她要牺牲自己，给徐行再谋一条后路。<br />
手上的重量越来越轻，直至无物，寻舟木然伸手，轻轻攥住了那颗鲜活的心脏，一条龙纹正在内中疯狂挣扎，试图从中跃出。<br />
他一片空白地想，你给了我情，却使我断情，你教会我爱，却令我绝爱，徐行，我恨死你了。<br />
还有，师尊，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厌恶过谁。无论是黄时雨，还是亭画，这世上有人和我一样不择手段地去爱你，这是一件多令人欣喜的事，你可以明白吗？你还是，不要明白了。<br />
我不希望你再有痛苦。<br />
龙纹跳出的那一刹那，寻舟面无表情地将那颗心脏塞入了自己的胸膛。<br />
师尊在疯狂地吸取他的血肉来治愈己身，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太好了。<br />
剧痛之后，他开始克制不住地咳血，或许其它地方也流血了，眼前一片模糊，他此刻却清醒得要命，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的，余烬似的清醒。他近乎将能动用的所有天赋压榨而出，不留一滴血髓，他在命令，也在祈祷。<br />
师尊，你可能要睡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耐不住寂寞的话，就先去很远的地方休息一阵吧，无所谓哪里，只要越远越好。<br />
至于你的身体，我会好好保护的，小鱼会一直等……等到你再度复苏的那一天。<br />
火龙令归山，地鸣停息，满目废墟之间，太阳终于又升起来了，一如往日。<br />
九重峰成了一片无人可以踏足的死地，流言四起，又平息。四季更换，春去秋来，此处还是死寂，死寂地令人心惊。<br />
穹苍的掌门换了一任又一任，六盟共议的制度改了又撤，撤了又换，争端从未减少，传说模糊，人事已变，但匆匆间，已有数百年和平，再没有战争。<br />
虽然不知是不是变得更好，但绝对没有比从前更坏了。<br />
寻舟也不知自己为何没有死，或许是师尊当时吞噬了一些他的骨血，海底的本源珠贝认为他还活着，<br />
又认为他似乎已经死了，再度诞生之时，珠贝打开后，里面是一具血肉模糊的畸形残躯，那是他新的“躯体”，他寄存在不同的转生木上，恍惚间才发觉，他似乎是此间最奇异的鬼魂。<br />
因为，他的记忆开始模糊了，执念逐渐淡去了，就连情感都像是被冰封存。他有时连神通鉴这个名字都想不起究竟是谁，很多时候，他选择将意识沉进心湖中，陷入漫漫的长眠。<br />
就这样，等着，一直等。<br />
直到那一天，他麻木的灵魂似乎被什么触动，他睁开眼，在神通鉴年复一年的叫嚣声中，去了一趟碧涛峰。<br />
他对着名为“徐行”的陌生人道：“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易。”<br />
那人震惊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怪物，一个早该尘封的死者，那是显而易见的恐惧和惊诧，过了许久，她才怯怯道：“为什么？”<br />
寂静中，九重尊漠然地开口。<br />
“……我也，不知道。”<br />
【第四卷 分日月完】
“现在，去吧。”<br />
……<br />
自昆仑来到虎丘崖要十日，从虎丘崖前往鸿蒙山脉只需要四个时辰，甚至更快。<br />
持续不断的地震会引发其它致命的天灾，火灾、泥石流、海啸、洪涝，甚至大型的瘟疫。长久以来负隅顽抗的重担终于消失了，徐行感觉不到丝毫痛楚，也并不疲累，她看似在走，却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牵扯着她，让她不必费哪怕一点心思去分辨方向。<br />
离得越近，场面就越混乱不堪，附近的火已燃起来了，转眼便连绵烧了四五个山头，半边天染着红色，宛如末日，所有人都在往外撤离，奔逃，他们只看着自己眼前的路，压根无暇去觉察周遭有什么不对。<br />
徐行逆着人流，往滔天的火光处走去，暮光映照间，她的脸上没什么神情。<br />
她终于有时间思考，一刻不停的、从头至尾的，一次又一次地思考。<br />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哪里有纰漏？<br />
是她的想法出现差错了，还是自一开始就没有对上过？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怎么想都不会出问题的，到底是哪里，到底是哪里，是哪里没有算到，是哪里出错了？！<br />
再想一次。再思考一次。仔细地，再想一次，从一开始，到最后的结束，任何的细节，都……<br />
轰然一声巨响，天边一道山脉冒出浓厚的<br />
黑雾，升向天际，看上去简直像天边崩塌了一块，露出漆黑的空洞。周遭骤然响起的尖叫声中，徐行抬眼看去，脸上仍是空白的。<br />
从前她以为，最大的绝境不过是天塌了，有她不要紧，没有她也不要紧，总有谁咬一咬牙也能顶起来。<br />
但现在看来，天塌了一角，似乎很重要，又似乎不重要，一切都仿佛可以提心吊胆地继续，但她看着那一角永远无法弥补的黑，忽然觉得一切都是虚无的，没有意义的。<br />
她的一角也崩塌了。<br />
路边的小茶馆摊主还在手忙脚乱地试图将想带的东西都带走，见一个人怔怔站在那里，还以为是吓傻了，多嘴问了一句：“诶，朋友，你要去哪？不能再往前走了啊！”<br />
徐行眼前忽的闪过一件事物，她似乎想要应答，下一瞬，郁结许久的鲜血喷出口角，落到地面上，她迟来的泪也终于挣出眼眶，血泪混杂在一起，她垂着头，五指深深陷入掌心，不断喃喃道：“不对……不对。不对，不对……”<br />
自亭画袖中滑落出的匕首，是她向来惯用的那把，不是自己送她的那一把。<br />
她不是自戕，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这样做。她带着这把匕首，便等同于有着要杀人的准备，若她当真只是不愿活在世上，要用这种方式来完成计划，那她一定会选择将自己送她的寒冰带在身上。没有理由，没有根据，但徐行就是知道，那是她为数不多喜欢的东西，她怎么舍得！<br />
原来是个疯子。各人有各人的命，没办法了，那摊主摇了摇头，赶紧跑了。<br />
徐行还在往前走，不受控制地往前，走进火焰，走进岩浆，走进已经面目全非的鸿蒙山脉中。<br />
这火轻柔又喜悦地接纳了她，不再带来任何痛苦，她的神识开始模糊，眼前不断有景象浮现。她快要死了，这才是真正的走马灯。<br />
初入穹苍，第一仙门的山和水，和无极宗访学时小打小闹的第一，破例入住的碧涛峰。后山长老养的飞禽走兽，红尘间的花与木，焦黑一片的战场，没有尽头的灿烂的长街……<br />
黄时雨腰间系着又时常遗落的记事本子，最后在白族禁地外轻拍肩头的手，他笑着说：“小徐行，我们多久没这样聊天啦？”<br />
亭画藏在门缝后沉郁又暗暗不满的眼睛，那抹穿上后就再也卸不下的茧黄色，她说：“算了。谁叫我倒霉，当了你师姐。”<br />
寻舟遮住脸的珠帘在风中微微晃动，他说：“师尊，你爱我吗？”<br />
画面最终定格在此地，亭画的指尖陷入自己的手背，刺痛之中，她在近乎厉声质问：“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般束手被命运操纵！谁也不能让我不情不愿地死去……徐行，我问你！难道你甘愿吗？！”<br />
铮一声，徐行向后拔剑，野火仿佛自脊骨中脱鞘而出，发出颤抖的长鸣。<br />
“我们的确是同路人。”徐行面前的火龙令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抵抗，燃得更加剧烈，她睁开眼，双目中火光点点，依旧灼亮如星：“我不甘心……我怎么可能甘心。”<br />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响彻在这方圆之间，不断回响。<br />
“没有什么可留恋，也没<br />
有什么后路，可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想死。“徐行道，“火龙令选中的人，没有第二条路。古往今来，我既做了不止一个第一人，那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可以？！”<br />
面前的火焰在咆哮，马上就要将她吞没，她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如同蝼蚁。<br />
神通鉴在这逼命危机中被迫醒来，发出本能般颤抖的声音：“我……我好害怕……”<br />
“害怕吗。那就记住这种感觉，这是真正为人的证明。”徐行掌心向上，主动将眼前的火焰收进体内，她缓缓抬起了剑，剑身已鲜艳如血，“不是我甘愿赴死，是你要杀我……不论输，还是赢，我都要知道，这长久的噩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br />
这是她这辈子最快的剑。剑光狂鸣，足可破山分海的一势之下，徐行沉入火山之内，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她恍然看到了一双橙黄色的巨大瞳孔，陷在这没有出口般的黑暗间。<br />
-<br />
白玉门下，山崩一般的海啸漫天蔽野，狂风中，后枣抓住飞向族民后脑的尖石，只能靠吼才能将自己的声音传递出去：“丹秋！你看到绫春了吗？！她在哪！”<br />
然而，混乱中一晃眼，丹秋那瘦小的身影就淹没在妖众中，找也找不见了。后枣又吼了几声，额角和脖颈处的青筋都快挣出来，他呛住了，舌上泛出一点血腥味。<br />
领着白族来到此处，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妖元和心血，即便如此，路上还是折损了几十族民。鸿蒙山脉暴动，天灾降临，他心中早已明白，唯一的安全地带绝无再看见徐行的可能，一想到此处，便喉间艰涩。<br />
入口处，寻舟一头霜发随风狂舞，苍白额间已有汗意。平生与鲛人族在下维持着时间城，而他要做的，就是凭空构建一道“桥梁”，让来此避难的妖族全都通过这道桥梁进入海底。<br />
来的妖远远不止五百，四处都是尘土味，混作一团，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往前奔逃。他们并不知前线战况，亦不知自己再度拥有了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权力，天灾之下，求生只是本能。<br />
“绫春！”后枣留在最后，大吼道，“你在哪？！”<br />
他精准地抓住一道身影，绫春双目通红，道：“我要回去！”<br />
“回哪里？鸿蒙山脉吗？！”后枣摇头道，“那不是我们的家。从今往后，巫在哪里，哪里才是我们的家……”<br />
他口中的“巫”，已经不是徐行了。徐行死后，属于白族的天赋会再度降临，有可能会到丹秋身上，也有可能会到自己身上，绫春当然明白这一点。她也明白回去只是送死，没有任何用处，可她还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心：“至少在最后，我想去陪一陪她！”<br />
眼前闪动，一道身影倏地到了她面前，寻舟抓着她，用一种很恐怖却又有些茫然的神情，一字一句道：“‘在最后’，是什么意思。”<br />
“……”绫春看着他，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徐行没有告知你吗？你不知道？”<br />
“你竟然不知道？”<br />
“……”<br />
快一些。<br />
前方一队人马拦路，为首那人高声道：“是寻舟小友吗？徐行有话托我传达！”<br />
寻舟缓慢地转头看向他。<br />
“劳烦将神通鉴交出来吧。”那人微笑着道，“不交出来，就会死。”<br />
他的头颅一辈子都停留在了微笑上。<br />
再快一些。<br />
寻舟的眼底爬上了血丝，灾难般的景象不断抽离，拉进，电闪雷鸣，野火咆哮，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自己平静得可怕的声音一次一次在心中偏执地重复。<br />
徐行，你骗我。你又骗我，又骗我，又在骗我……一直在骗我。一直都在骗我！！<br />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br />
我恨你。<br />
鸿蒙山近在咫尺，山间泛出极其可怕的波动，只是靠近，寻舟就感到自己的皮肤在不断剥脱烧褪，伤口迸裂，血液未及流出来就被烤干，他的天赋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为恐怖的阻力，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一如从前。<br />
不见边际的黑暗中，他看见了已经遍体鳞伤的徐行，和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轻易就抓住了她的手，一只已经化为白骨的手，她还握着剑。<br />
徐行看见他，幅度极其微小地睁了睁眼睛，似是很想骂他两句，然而还是算了。她苦笑着，声音微弱到听不清晰：“我……输了……”<br />
当然会输。你的力量来源于火龙令，本就不可能会赢，谁能对抗天地？<br />
他有好多话想说，却突然失了声一样，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因为他看得出来，徐行已经快要死了。或者说，烈火烧灼中，他和她，都快要死了。<br />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起死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可是，他做不到。<br />
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景象真正出现在他眼前，这残虐的痛楚，要如何才能承受。他眼睁睁看着徐行在怀中逐渐被吞没，破碎，那双眼睛消失了，只有嘴唇还在微微开合，他听到师尊最后的话：“不甘心……我想……活下去……”<br />
就连嘴唇也化为粉末。<br />
下一瞬，寻舟凄厉地惨叫起来。<br />
这惨叫是无声的，却仿佛包含着无穷无尽的痛苦，他已经快要彻底崩溃了。<br />
谁来告诉他怎么办？谁来救救他的师尊，谁来都可以，她说她想活下去啊！<br />
徐行的身躯已经逐渐消失，透过薄薄一层皮肉，甚至能看见那承载着火龙令的、唯一强茁跳动着的心脏，这是她作为“徐行”还活着的证明。<br />
寻舟怔怔看着那颗心脏，他忽的想到了什么。<br />
……回到穹苍之后，他曾机缘巧合下看到了出自黄时雨手上的邪法秘籍。现在，他明白了，他看到的，就是亭画想让自己看到的，就算要换命，黄时雨没有鲛人族的天赋，极有可能送了命也照样无法突破鸿蒙山的桎梏，权衡之后，他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这是亭画早就布下的算计，她要牺牲自己，给徐行再谋一条后路。<br />
手上的重量越来越轻，直至无物，寻舟木然伸手，轻轻攥住了那颗鲜活的心脏，一条龙纹正在内中疯狂挣扎，试图从中跃出。<br />
他一片空白地想，你给了我情，却使我断情，你教会我爱，却令我绝爱，徐行，我恨死你了。<br />
还有，师尊，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厌恶过谁。无论是黄时雨，还是亭画，这世上有人和我一样不择手段地去爱你，这是一件多令人欣喜的事，你可以明白吗？你还是，不要明白了。<br />
我不希望你再有痛苦。<br />
龙纹跳出的那一刹那，寻舟面无表情地将那颗心脏塞入了自己的胸膛。<br />
师尊在疯狂地吸取他的血肉来治愈己身，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太好了。<br />
剧痛之后，他开始克制不住地咳血，或许其它地方也流血了，眼前一片模糊，他此刻却清醒得要命，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的，余烬似的清醒。他近乎将能动用的所有天赋压榨而出，不留一滴血髓，他在命令，也在祈祷。<br />
师尊，你可能要睡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耐不住寂寞的话，就先去很远的地方休息一阵吧，无所谓哪里，只要越远越好。<br />
至于你的身体，我会好好保护的，小鱼会一直等……等到你再度复苏的那一天。<br />
火龙令归山，地鸣停息，满目废墟之间，太阳终于又升起来了，一如往日。<br />
九重峰成了一片无人可以踏足的死地，流言四起，又平息。四季更换，春去秋来，此处还是死寂，死寂地令人心惊。<br />
穹苍的掌门换了一任又一任，六盟共议的制度改了又撤，撤了又换，争端从未减少，传说模糊，人事已变，但匆匆间，已有数百年和平，再没有战争。<br />
虽然不知是不是变得更好，但绝对没有比从前更坏了。<br />
寻舟也不知自己为何没有死，或许是师尊当时吞噬了一些他的骨血，海底的本源珠贝认为他还活着，<br />
又认为他似乎已经死了，再度诞生之时，珠贝打开后，里面是一具血肉模糊的畸形残躯，那是他新的“躯体”，他寄存在不同的转生木上，恍惚间才发觉，他似乎是此间最奇异的鬼魂。<br />
因为，他的记忆开始模糊了，执念逐渐淡去了，就连情感都像是被冰封存。他有时连神通鉴这个名字都想不起究竟是谁，很多时候，他选择将意识沉进心湖中，陷入漫漫的长眠。<br />
就这样，等着，一直等。<br />
直到那一天，他麻木的灵魂似乎被什么触动，他睁开眼，在神通鉴年复一年的叫嚣声中，去了一趟碧涛峰。<br />
他对着名为“徐行”的陌生人道：“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易。”<br />
那人震惊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怪物，一个早该尘封的死者，那是显而易见的恐惧和惊诧，过了许久，她才怯怯道：“为什么？”<br />
寂静中，九重尊漠然地开口。<br />
“……我也，不知道。”<br />
【第四卷 分日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