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到手心一团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在耸动，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也在被一只手轻柔地摸着。<br />
先是慢慢地打着圈抚摸，然后轻轻挑起几缕，在手指上绕着向下，一直捋到发尾。<br />
这样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这几根手指就离开了我的头发，转而开始描摹我耳骨的轮廓。<br />
刚洗完澡的缘故，关山的手不冷，还带着些温暖的湿气，给指尖的摩擦增加了些阻力，传导到我这儿的外在反应，就是我的耳朵红得特别快。<br />
不用回头看都知道关山这是想干什么。<br />
一定是暖气开得太足，我的脸也变得通红。我想按住关山不安分的手，却又舍不得这份温存，于是我灵机一动，指着又快睡着了的小猫说我想给它起个名字。<br />
我说干脆就叫它蛋挞吧，要不是我一时兴起想去买蛋挞，我们就没这段缘分了。<br />
关山的手一顿，却没有说话。我感觉到那两根停在我耳后的手指正在微微发颤，而那指尖的温度似乎也随着水汽的蒸发迅速地削减了。<br />
停顿持续了一小会儿，大约是两秒到五秒吧，关山收回了手。<br />
和耳后的冷意一起传入的，还有关山很轻的叹息，轻得让我产生了一种仿佛那只是窗外一阵风声的错觉。<br />
这当然不是错觉。和关山相比，我对情绪的感知力算是很迟钝，但我可不笨，我也能读懂空气，能察觉到关山的内心正在发生当时的我还未能完全理解的震荡。<br />
她在悲伤吗？还是恐惧？又或是比二者更加浓厚更加阴沉的情感，透过她的皮肤，她的呼吸，还有萦绕在她身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也感染到了我的体内。我咽了下口水，不自觉地回头看她。<br />
我看见了关山纯黑色的眼睛，以及她眼中我自己的倒影。这种感觉很熟悉，几个小时前，我从她的手里接过小猫时，她也是如此看着我的。<br />
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我看不见关山了。<br />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诡异的感觉，明明她就在我的面前，可当我看向她的眼睛时，我看不见越关山这个人，我感受不到她真切的存在。换句话说，关山把她从自己的心里抹掉了。<br />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我知道关山有着很多不愿回首的过往，也知道她其实始终没有从过去中走出来。<br />
但，仅此而已。<br />
在这一刻，我终于发现了，要真正读懂越关山究竟有多困难。<br />
我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可我仍旧对她陌生。<br />
好在我并非一无所知。至少我明白，在这种时候，不论我内心有多少疑惑，我都不该去戳她的痛处。<br />
于是我伸出手去，用我的掌心温暖她的耳垂，并轻柔缓慢地抚摸她的头发，就像她一直对我做的那样。<br />
“没关系，”我说，“我们还有大把时间呢，不急这一时半会。”<br />
我一手顺着关山的发丝往下滑，另一手上则垫着已经睡得七倒八歪的小猫脑袋，让自己的声音和语气都变得轻缓：“没关系，关山，没关系的。”<br />
就在这时，小猫忽地打了个喷嚏，脑袋一下离开我的手掌，又咣几一下落回到软垫上。<br />
关山看看正在发懵的小猫，又看看我，一下笑了起来。<br />
她先是低声笑，然后便像止不住了一样久久地笑起来。她的一双杏眼被笑容拉成椭圆，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开。可是，我并没有被她的笑意感染，而是静静地看着她。<br />
我看见她眼角有一点水光正在闪烁，被头顶的暖灯照得很亮。<br />
她的笑声没有响亮过，很快变得更低，逐渐消失了。<br />
我们各自盘腿坐在地板上，我第一次看见关山主动伸出手，抚摸小猫的毛发。<br />
她的视线从我的身上滑落到小猫身上，同样的暖灯如今打在她的侧脸上，那颗眼眶中的水珠消失不见了，我只能看见关山眼下一颗红色的小泪痣，以及她温柔地翘着的嘴角。<br />
“抱歉，”她摸着小猫，在小猫舒服的呼噜声里说道，“我不是有意要扫你的兴。”<br />
她的动作很熟练，并不是第一次接触猫该有的样子。<br />
她没有停下手，也没有在看我，像是自言自语，但我知道她是在对我说：“名字是一种羁绊，也是一份责任。”<br />
她深吸了一口气，话音颤抖：“我害怕……自己不配拥有。”<br />
“可我必须面对它。”她话锋一转，“因为有些事情只有面对了才会过去。”<br />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目光重新投注到了我的脸上，准确来说，是我的眼里。<br />
在这一刻，我觉得关山有哪里不一样了。我说不上具体，如果非要给一个定义的话，那么是她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除外界以外的东西。<br />
我透过眼睛，重新看见了关山。<br />
“就叫蛋挞吧，”她说得很淡，目光重新滑落，手指离开了小猫的身体，“是个……很甜的名字。”<br />
我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br />
关山又看了我一眼，没等我悟出她眼神中的含义，她就率先从地上站了起来。<br />
她宽大的睡袍带起的风拂到我的脸上，我们的对话就到此为止了。<br />
我们一起回到卧室，我、关山，还有睡得很沉一点没发现自己已经被连窝端走的小猫蛋挞。<br />
关山很快就睡熟了，她的呼吸在我的注视下逐渐平缓下来。我侧躺在她身边，抱着她，静静数着关山浓密的睫毛，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规律有力地跳动。<br />
我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一直回放刚才我们的谈话。我觉得事情并不应该就这样结尾。<br />
于是我悄悄爬起来，溜回书房，打开电脑，把一切飞快地记录下来。<br />
当我写到这儿时，我大概明白了那股堵在我心里的气是什么了。<br />
“关山，我愿意做你的聆听者。<br />
我愿意知道你的过去，愿意理解你的内心。<br />
我爱你，爱任何时候的你，所以，请你不要有顾虑，我愿意包容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过往。”<br />
这是现实中的我绝不可能说出来，被我定义为“矫情”的话，却是我真正想说的，关山真正想听的。只有在日记里，我才能如此毫无保留地将其记录。<br />
这时候我才明白，方才的我错过了一个多宝贵的机会！<br />
我的确太迟钝了，以至于完全没发觉当时的关山其实是不想轻易结束我们的谈话的！她本想对我诉说更多，关于那些她从前不愿意面对，而今天忽然想要面对的事情，关于她的过去，还有她的内心。<br />
从前在游戏副本里，关山常说，倾诉是解脱的一部分。我不禁在想，如果当时我多想一步，直接问出来，那么关山的解脱会不会也要早一点？<br />
我后悔到捶胸顿足，险些一巴掌把桌上的键盘拍飞。（好像太夸张了点，这把键盘是金属制的，一般人没这个力气）<br />
和关山在一起这么久，我也没学会她身上半点的沉静。这大概和我弟有关系，我们是一对相当互补的双胞胎，他天生沉稳可靠，我则自由随性。我以前对此没啥意见，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现在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看天书的那个人就该是我了。<br />
但现在——<br />
不行，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后悔是没用的，如果我只会后悔，那就说明我记录下的这几千字都是白费。<br />
我学着关山的样子深呼吸几次，如鼓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br />
不用这么着急，我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晚，关山还有时间诉说，我还有时间聆听。<br />
如果说关山的过去是座沉重的大山，那么我愿意做个愚公。<br />
关山说过，我们都是由过去的经历塑造而成的。但人不会被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压死，我的关山正是走出了那座大山，才成为了如今的她。<br />
那一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而我，想要做她的同行人。<br />
（ps：第二天醒来回看我写的这一段，原来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也写得出这样深沉的话啊！深夜真是个神奇的时间段！）<br />
（pps:尝了一下昨天带回来的蛋挞，很甜）<br />
作者有话说：<br />
开新文啦[撒花]<br />
尝试了一下全新的风格，希望小可爱们能喜欢呀[害羞]<br />
第2章 越关山的日记（1）<br />
-2008年12月20日-<br />
妈妈又怀孕了。自我记事起，这是第七次。可能更多，那时候我太小，不记得了。<br />
爸爸和爷爷奶奶都很高兴，但我高兴不起来。<br />
今天课上李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人》。我本来想写妈妈，又想起老师说过，作文的内容要积极向上，所以我放弃了。<br />
我拿着笔绞尽脑汁，直到下课铃响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br />
我的妈妈是个疯女人。所有人都说她疯得很厉害。爸爸、爷爷奶奶、邻居家的叔叔婶婶，村头的大娘和学校里我的同学们都这么说。<br />
只有我知道不是这样的。<br />
家里人都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女孩。爸爸脾气暴躁，打人很疼，而且动手前从来不说为什么；奶奶常念叨我是个赔钱货，喜欢掐我的胳膊和大腿；爷爷不会动手打我，但我很不喜欢他眯着眼看我的样子，每当他做出那副表情时，我的整个头皮都会发麻。
先是慢慢地打着圈抚摸，然后轻轻挑起几缕，在手指上绕着向下，一直捋到发尾。<br />
这样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这几根手指就离开了我的头发，转而开始描摹我耳骨的轮廓。<br />
刚洗完澡的缘故，关山的手不冷，还带着些温暖的湿气，给指尖的摩擦增加了些阻力，传导到我这儿的外在反应，就是我的耳朵红得特别快。<br />
不用回头看都知道关山这是想干什么。<br />
一定是暖气开得太足，我的脸也变得通红。我想按住关山不安分的手，却又舍不得这份温存，于是我灵机一动，指着又快睡着了的小猫说我想给它起个名字。<br />
我说干脆就叫它蛋挞吧，要不是我一时兴起想去买蛋挞，我们就没这段缘分了。<br />
关山的手一顿，却没有说话。我感觉到那两根停在我耳后的手指正在微微发颤，而那指尖的温度似乎也随着水汽的蒸发迅速地削减了。<br />
停顿持续了一小会儿，大约是两秒到五秒吧，关山收回了手。<br />
和耳后的冷意一起传入的，还有关山很轻的叹息，轻得让我产生了一种仿佛那只是窗外一阵风声的错觉。<br />
这当然不是错觉。和关山相比，我对情绪的感知力算是很迟钝，但我可不笨，我也能读懂空气，能察觉到关山的内心正在发生当时的我还未能完全理解的震荡。<br />
她在悲伤吗？还是恐惧？又或是比二者更加浓厚更加阴沉的情感，透过她的皮肤，她的呼吸，还有萦绕在她身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也感染到了我的体内。我咽了下口水，不自觉地回头看她。<br />
我看见了关山纯黑色的眼睛，以及她眼中我自己的倒影。这种感觉很熟悉，几个小时前，我从她的手里接过小猫时，她也是如此看着我的。<br />
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我看不见关山了。<br />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诡异的感觉，明明她就在我的面前，可当我看向她的眼睛时，我看不见越关山这个人，我感受不到她真切的存在。换句话说，关山把她从自己的心里抹掉了。<br />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我知道关山有着很多不愿回首的过往，也知道她其实始终没有从过去中走出来。<br />
但，仅此而已。<br />
在这一刻，我终于发现了，要真正读懂越关山究竟有多困难。<br />
我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可我仍旧对她陌生。<br />
好在我并非一无所知。至少我明白，在这种时候，不论我内心有多少疑惑，我都不该去戳她的痛处。<br />
于是我伸出手去，用我的掌心温暖她的耳垂，并轻柔缓慢地抚摸她的头发，就像她一直对我做的那样。<br />
“没关系，”我说，“我们还有大把时间呢，不急这一时半会。”<br />
我一手顺着关山的发丝往下滑，另一手上则垫着已经睡得七倒八歪的小猫脑袋，让自己的声音和语气都变得轻缓：“没关系，关山，没关系的。”<br />
就在这时，小猫忽地打了个喷嚏，脑袋一下离开我的手掌，又咣几一下落回到软垫上。<br />
关山看看正在发懵的小猫，又看看我，一下笑了起来。<br />
她先是低声笑，然后便像止不住了一样久久地笑起来。她的一双杏眼被笑容拉成椭圆，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开。可是，我并没有被她的笑意感染，而是静静地看着她。<br />
我看见她眼角有一点水光正在闪烁，被头顶的暖灯照得很亮。<br />
她的笑声没有响亮过，很快变得更低，逐渐消失了。<br />
我们各自盘腿坐在地板上，我第一次看见关山主动伸出手，抚摸小猫的毛发。<br />
她的视线从我的身上滑落到小猫身上，同样的暖灯如今打在她的侧脸上，那颗眼眶中的水珠消失不见了，我只能看见关山眼下一颗红色的小泪痣，以及她温柔地翘着的嘴角。<br />
“抱歉，”她摸着小猫，在小猫舒服的呼噜声里说道，“我不是有意要扫你的兴。”<br />
她的动作很熟练，并不是第一次接触猫该有的样子。<br />
她没有停下手，也没有在看我，像是自言自语，但我知道她是在对我说：“名字是一种羁绊，也是一份责任。”<br />
她深吸了一口气，话音颤抖：“我害怕……自己不配拥有。”<br />
“可我必须面对它。”她话锋一转，“因为有些事情只有面对了才会过去。”<br />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目光重新投注到了我的脸上，准确来说，是我的眼里。<br />
在这一刻，我觉得关山有哪里不一样了。我说不上具体，如果非要给一个定义的话，那么是她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除外界以外的东西。<br />
我透过眼睛，重新看见了关山。<br />
“就叫蛋挞吧，”她说得很淡，目光重新滑落，手指离开了小猫的身体，“是个……很甜的名字。”<br />
我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br />
关山又看了我一眼，没等我悟出她眼神中的含义，她就率先从地上站了起来。<br />
她宽大的睡袍带起的风拂到我的脸上，我们的对话就到此为止了。<br />
我们一起回到卧室，我、关山，还有睡得很沉一点没发现自己已经被连窝端走的小猫蛋挞。<br />
关山很快就睡熟了，她的呼吸在我的注视下逐渐平缓下来。我侧躺在她身边，抱着她，静静数着关山浓密的睫毛，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规律有力地跳动。<br />
我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一直回放刚才我们的谈话。我觉得事情并不应该就这样结尾。<br />
于是我悄悄爬起来，溜回书房，打开电脑，把一切飞快地记录下来。<br />
当我写到这儿时，我大概明白了那股堵在我心里的气是什么了。<br />
“关山，我愿意做你的聆听者。<br />
我愿意知道你的过去，愿意理解你的内心。<br />
我爱你，爱任何时候的你，所以，请你不要有顾虑，我愿意包容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过往。”<br />
这是现实中的我绝不可能说出来，被我定义为“矫情”的话，却是我真正想说的，关山真正想听的。只有在日记里，我才能如此毫无保留地将其记录。<br />
这时候我才明白，方才的我错过了一个多宝贵的机会！<br />
我的确太迟钝了，以至于完全没发觉当时的关山其实是不想轻易结束我们的谈话的！她本想对我诉说更多，关于那些她从前不愿意面对，而今天忽然想要面对的事情，关于她的过去，还有她的内心。<br />
从前在游戏副本里，关山常说，倾诉是解脱的一部分。我不禁在想，如果当时我多想一步，直接问出来，那么关山的解脱会不会也要早一点？<br />
我后悔到捶胸顿足，险些一巴掌把桌上的键盘拍飞。（好像太夸张了点，这把键盘是金属制的，一般人没这个力气）<br />
和关山在一起这么久，我也没学会她身上半点的沉静。这大概和我弟有关系，我们是一对相当互补的双胞胎，他天生沉稳可靠，我则自由随性。我以前对此没啥意见，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现在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看天书的那个人就该是我了。<br />
但现在——<br />
不行，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后悔是没用的，如果我只会后悔，那就说明我记录下的这几千字都是白费。<br />
我学着关山的样子深呼吸几次，如鼓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br />
不用这么着急，我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晚，关山还有时间诉说，我还有时间聆听。<br />
如果说关山的过去是座沉重的大山，那么我愿意做个愚公。<br />
关山说过，我们都是由过去的经历塑造而成的。但人不会被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压死，我的关山正是走出了那座大山，才成为了如今的她。<br />
那一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而我，想要做她的同行人。<br />
（ps：第二天醒来回看我写的这一段，原来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也写得出这样深沉的话啊！深夜真是个神奇的时间段！）<br />
（pps:尝了一下昨天带回来的蛋挞，很甜）<br />
作者有话说：<br />
开新文啦[撒花]<br />
尝试了一下全新的风格，希望小可爱们能喜欢呀[害羞]<br />
第2章 越关山的日记（1）<br />
-2008年12月20日-<br />
妈妈又怀孕了。自我记事起，这是第七次。可能更多，那时候我太小，不记得了。<br />
爸爸和爷爷奶奶都很高兴，但我高兴不起来。<br />
今天课上李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人》。我本来想写妈妈，又想起老师说过，作文的内容要积极向上，所以我放弃了。<br />
我拿着笔绞尽脑汁，直到下课铃响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br />
我的妈妈是个疯女人。所有人都说她疯得很厉害。爸爸、爷爷奶奶、邻居家的叔叔婶婶，村头的大娘和学校里我的同学们都这么说。<br />
只有我知道不是这样的。<br />
家里人都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女孩。爸爸脾气暴躁，打人很疼，而且动手前从来不说为什么；奶奶常念叨我是个赔钱货，喜欢掐我的胳膊和大腿；爷爷不会动手打我，但我很不喜欢他眯着眼看我的样子，每当他做出那副表情时，我的整个头皮都会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