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去后，尸骨未寒，姑母问他是否愿娶王氏女，他抗拒到甚至绝食过的地步。<br />
薛仪掏出两封陈年旧信，清秀字迹一看便是薛兆和亲笔。<br />
第一封，写于他绝食时。<br />
“清河存世之日，吾心已有他人，尝愧对于她。今亡妻骸骨未腐，吾岂敢再娶？纵娶他人，犹可宽恕，然所娶乃王氏女，吾恐未几便忘亡妻，真成负心薄幸之徒，有负平生所读圣贤之书。”<br />
第二封，则是阿珩出生不久。<br />
“亡妻之貌，已甚模糊，吾负清河多矣，果成薄幸之徒，仆深恨之。”<br />
薛柔看完两封信，把自己关在内殿整日，女官们皆以为世子妃说了什么，皇后害怕彭城王发难。<br />
实际，她下意识提笔给谢凌钰写信，洋洋洒洒骂了薛兆和数万字，从十几年前数落到现在种种，央求皇帝下旨，把薛兆和打发回长乐老家，别碍母亲的眼。<br />
写到最后，薛柔忽然想起，皇帝恐怕正气得恨不能掐死她，才不会替她撑腰，索性把信烧干净，独自生闷气。<br />
知悉所谓真相，薛柔不为所动。<br />
她的父亲，是这样怯懦虚伪，因虚无缥缈的道德枷锁不肯承认心意，折磨两个妻子数十年。<br />
堂堂尚书令，权倾朝野十余载，胆怯无能至斯地步，冷眼旁观妻子消瘦憔悴，竟一言未发。<br />
恐怕到最后，他自己都禁不住相信对清河情义深重，根本没有勇气面对真相。<br />
想起薛兆和，薛柔心底一股火直冒，顾不上正在甘芳园同表兄交谈，更顾不上回应表兄问题。<br />
她自顾自冷笑一声，把王玄逸惊了一跳。<br />
“阿音，可是觉得我方才所言太过冒犯？”<br />
终于回过神，看向表兄带着歉疚的神色，薛柔嘴唇微动。<br />
她目光凝在表兄脸颊侧边散落的发，还有那张泛着寒芒的面具，喉咙发紧。<br />
“对不住，我方才想起一些旁的事，未曾思索表兄疑惑。”<br />
语毕，她便盯着墙角一盆花，陷入沉思。<br />
没人知道皇后在想什么，王玄逸坐立难安，一如火烧周身，想收回那个问题。<br />
他不想再看表妹犹豫下去了。<br />
薛柔深吸口气，看着没动几口的糕点，“表兄是否记得，两个舅舅先前总说尚书令薄情，幸而我不像他。”<br />
“我记得。”王玄逸手指微颤。<br />
“我不欲像他。”<br />
她语气笃定，斩钉截铁，薛梵音就是薛梵音，绝不会因身上流着一半谁的血，便要像谁。<br />
“所以表兄，你的问题……”<br />
薛柔迟疑一瞬，答非所问。<br />
“表兄没必要问这些，陛下其实不适合做夫君。”<br />
她的夫君，合该对她俯首帖耳。<br />
谢凌钰想让她低头认错，疯起来甚至想拉着她一起去死，跟她理想中的夫君差了十万八千里。<br />
王玄逸琢磨片刻，笑意中略带心碎。<br />
阿音说不愿薄情，他刹那间以为她还念旧情。<br />
熟料她的回应，如此委婉而明确。<br />
王玄逸轻声道:“阿音是对我们二人皆不满意啊，竟谁都不选”<br />
拒绝的如此干脆，连个念想都不肯给。<br />
薛柔微微挑眉，还未说什么，便听见“咚咚”。<br />
慢而清脆的叩门声。<br />
她蹙眉，想起有人信誓旦旦绝不会来，面色微变。<br />
真不该信他的鬼话。<br />
薛柔看着门，“进来罢。”<br />
玄色身影映入眼帘，她看着面色阴沉的皇帝，恍若察觉不到他怒意，问:“陛下何时来的？”<br />
谢凌钰收敛情绪，唇角勾起，“刚到，我批过折子便来接你。”<br />
薛柔颔首:“原来如此。”<br />
她目光却狐疑划过皇帝身后宦官。<br />
李顺想起皇帝方才变幻莫测，喜怒无常的神色，腿有些软。<br />
但面对皇后的质疑，他仍旧尽职尽忠地圆谎。<br />
“陛下惦记娘娘，一路着急赶来，”李顺擦了擦汗，“外头晒得很，娘娘瞧奴婢脸上汗都没来得及擦。”<br />
薛柔终于没再怀疑地上下打量。<br />
谢凌钰自然地坐在薛柔身侧，目光挪向王玄逸时，不由自主摸向腰间佩剑。<br />
察觉他动静，薛柔连忙摁住他右手，急得瞪了他一眼，反应过来李顺在旁边，不大合适，又垂下眼睫。<br />
谢凌钰松开剑柄，反手握住她手腕。<br />
皇帝心里恨得咬牙，当初该拔王玄逸舌头，或灌几口哑药。<br />
薛柔不会选他，他自然知道，用得着王玄逸去问？<br />
谢凌钰闭了闭眼，安慰自己，好在她谁都没选。<br />
眼见皇帝眼神愈发不对，薛柔连忙起身，拽他衣袖。<br />
“陛下，时辰太晚，还是早早回宫。”<br />
谢凌钰随她起身，直到离去都没再分给王玄逸一眼，反倒紧盯着薛柔是否回头。<br />
皇帝的目光太过明显，紧紧缠上来，薛柔脖颈如僵住般，没往旁边动弹分毫。<br />
直到上马车，薛柔便思索如何撬开他的嘴，问他是否听见什么。<br />
皇帝嘴硬，此乃难事。<br />
“在想什么？”谢凌钰忽地开口，盯着她眼眸，“阿音今日心情不佳？可是有谁惹着你了？”<br />
薛柔怔愣一瞬，被他提醒，刹那想起薛兆和，“陛下怎么知道？”<br />
薛柔怀疑皇帝一直在外偷听，却见眼前人轻描淡写:“你生气时，喜欢攥左边的袖口，而且甘芳园今日上的茶恐怕是王玄逸喜欢的，而非你喜欢的甜茶。”<br />
谢凌钰抱着她，指尖摁住她唇瓣，“你却喝了许多，口脂都掉了，不是生气是什么？”<br />
闻言，薛柔没再追问，只道:“今日同表兄闲谈，思及幼时事，想起父亲了。”<br />
“陛下，能否下一道圣旨让我父亲回长乐郡。”<br />
她已同阿娘通过气，让父亲回长乐皆大欢喜，两个人都不用受折磨。<br />
谢凌钰慢条斯理道:“阿音贵为皇后，自可以下懿旨。”<br />
“有违孝道，引人指摘。”<br />
她赶父亲离京是不孝，皇帝赶他，旁人最多议论句皇后失宠。<br />
闻言，谢凌钰轻笑:“所以让我驱赶老臣？”<br />
“阿音，让夫君替自己背骂名，怎么连一句夫君都不曾唤？”<br />
第101章 杀了他，不管用什么方……<br />
“陛下, 我的提议不是正中你下怀么？”<br />
薛柔见皇帝拿乔，没怎么给他面子，“你不是早就想赶他走了？”<br />
“我从未说过, ”谢凌钰立刻否认，唇角笑容温和，“他可是阿音的父亲。”<br />
薛柔沉默一瞬，正当皇帝以为她要恼时，她却凑到他耳边，柔声细语:“他当初最不肯让我嫁给你。”<br />
“我在家中佛堂修行时，他看见你碰着我, 都极为不痛快，他不想我做你的皇后。”<br />
谢凌钰静默半晌, 显然回忆起不少旧怨，脸色淡下许多。<br />
眼瞧天子不悦，薛柔继续低声道:“他欺负我与阿娘, 我让你下道旨意还推三阻四, 还想让我唤夫君, 天底下有这样的夫君？”<br />
谢凌钰眉目舒缓，露出点笑意。<br />
“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br />
他神色松泛，搂着她腰的手更紧，“行，就按你说的办。”<br />
一纸诏书, 让薛兆和回了长乐老家。<br />
皇帝甚至没提缘由，连个稍稍体面的借口也无。<br />
薛柔知道此事后, 窝在显阳殿闭门不出，免得被薛氏旁支的人找上门，问东问西。<br />
落在旁人眼中, 便是皇后失宠，薛氏有摇摇欲坠大厦将倾之态。<br />
自薛韵得宠以来，薛氏一飞冲天，跻身名门，孝贞太后摄政时，京中凡四品官及以上，就任前皆至尚书令府邸递帖拜访。<br />
皇帝大婚后，给皇后母族的赏赐愈隆，甚至为薛珩封爵时，因实封超出规制，被劝谏“外戚荣宠过盛，恐有汉时梁冀之祸”。<br />
宗亲们敢怒不敢言，对孝贞太后憋了一肚子火，本以为皇帝大权独揽后，可以报旧仇，谁知薛家仍能这么嚣张。<br />
眼看薛珩年纪渐长，又与曾抚等人有往来，博陵王等人日日如同油锅里面打滚。<br />
只余煎熬二字。<br />
博陵王府。<br />
阵阵惊雷，骤雨瓢泼，堂中摆着一具具尸体。<br />
仵作上前仔细验上一番。<br />
这些尸体十几年了，早烂成森森白骨，雨夜里看着骇人。
薛仪掏出两封陈年旧信，清秀字迹一看便是薛兆和亲笔。<br />
第一封，写于他绝食时。<br />
“清河存世之日，吾心已有他人，尝愧对于她。今亡妻骸骨未腐，吾岂敢再娶？纵娶他人，犹可宽恕，然所娶乃王氏女，吾恐未几便忘亡妻，真成负心薄幸之徒，有负平生所读圣贤之书。”<br />
第二封，则是阿珩出生不久。<br />
“亡妻之貌，已甚模糊，吾负清河多矣，果成薄幸之徒，仆深恨之。”<br />
薛柔看完两封信，把自己关在内殿整日，女官们皆以为世子妃说了什么，皇后害怕彭城王发难。<br />
实际，她下意识提笔给谢凌钰写信，洋洋洒洒骂了薛兆和数万字，从十几年前数落到现在种种，央求皇帝下旨，把薛兆和打发回长乐老家，别碍母亲的眼。<br />
写到最后，薛柔忽然想起，皇帝恐怕正气得恨不能掐死她，才不会替她撑腰，索性把信烧干净，独自生闷气。<br />
知悉所谓真相，薛柔不为所动。<br />
她的父亲，是这样怯懦虚伪，因虚无缥缈的道德枷锁不肯承认心意，折磨两个妻子数十年。<br />
堂堂尚书令，权倾朝野十余载，胆怯无能至斯地步，冷眼旁观妻子消瘦憔悴，竟一言未发。<br />
恐怕到最后，他自己都禁不住相信对清河情义深重，根本没有勇气面对真相。<br />
想起薛兆和，薛柔心底一股火直冒，顾不上正在甘芳园同表兄交谈，更顾不上回应表兄问题。<br />
她自顾自冷笑一声，把王玄逸惊了一跳。<br />
“阿音，可是觉得我方才所言太过冒犯？”<br />
终于回过神，看向表兄带着歉疚的神色，薛柔嘴唇微动。<br />
她目光凝在表兄脸颊侧边散落的发，还有那张泛着寒芒的面具，喉咙发紧。<br />
“对不住，我方才想起一些旁的事，未曾思索表兄疑惑。”<br />
语毕，她便盯着墙角一盆花，陷入沉思。<br />
没人知道皇后在想什么，王玄逸坐立难安，一如火烧周身，想收回那个问题。<br />
他不想再看表妹犹豫下去了。<br />
薛柔深吸口气，看着没动几口的糕点，“表兄是否记得，两个舅舅先前总说尚书令薄情，幸而我不像他。”<br />
“我记得。”王玄逸手指微颤。<br />
“我不欲像他。”<br />
她语气笃定，斩钉截铁，薛梵音就是薛梵音，绝不会因身上流着一半谁的血，便要像谁。<br />
“所以表兄，你的问题……”<br />
薛柔迟疑一瞬，答非所问。<br />
“表兄没必要问这些，陛下其实不适合做夫君。”<br />
她的夫君，合该对她俯首帖耳。<br />
谢凌钰想让她低头认错，疯起来甚至想拉着她一起去死，跟她理想中的夫君差了十万八千里。<br />
王玄逸琢磨片刻，笑意中略带心碎。<br />
阿音说不愿薄情，他刹那间以为她还念旧情。<br />
熟料她的回应，如此委婉而明确。<br />
王玄逸轻声道:“阿音是对我们二人皆不满意啊，竟谁都不选”<br />
拒绝的如此干脆，连个念想都不肯给。<br />
薛柔微微挑眉，还未说什么，便听见“咚咚”。<br />
慢而清脆的叩门声。<br />
她蹙眉，想起有人信誓旦旦绝不会来，面色微变。<br />
真不该信他的鬼话。<br />
薛柔看着门，“进来罢。”<br />
玄色身影映入眼帘，她看着面色阴沉的皇帝，恍若察觉不到他怒意，问:“陛下何时来的？”<br />
谢凌钰收敛情绪，唇角勾起，“刚到，我批过折子便来接你。”<br />
薛柔颔首:“原来如此。”<br />
她目光却狐疑划过皇帝身后宦官。<br />
李顺想起皇帝方才变幻莫测，喜怒无常的神色，腿有些软。<br />
但面对皇后的质疑，他仍旧尽职尽忠地圆谎。<br />
“陛下惦记娘娘，一路着急赶来，”李顺擦了擦汗，“外头晒得很，娘娘瞧奴婢脸上汗都没来得及擦。”<br />
薛柔终于没再怀疑地上下打量。<br />
谢凌钰自然地坐在薛柔身侧，目光挪向王玄逸时，不由自主摸向腰间佩剑。<br />
察觉他动静，薛柔连忙摁住他右手，急得瞪了他一眼，反应过来李顺在旁边，不大合适，又垂下眼睫。<br />
谢凌钰松开剑柄，反手握住她手腕。<br />
皇帝心里恨得咬牙，当初该拔王玄逸舌头，或灌几口哑药。<br />
薛柔不会选他，他自然知道，用得着王玄逸去问？<br />
谢凌钰闭了闭眼，安慰自己，好在她谁都没选。<br />
眼见皇帝眼神愈发不对，薛柔连忙起身，拽他衣袖。<br />
“陛下，时辰太晚，还是早早回宫。”<br />
谢凌钰随她起身，直到离去都没再分给王玄逸一眼，反倒紧盯着薛柔是否回头。<br />
皇帝的目光太过明显，紧紧缠上来，薛柔脖颈如僵住般，没往旁边动弹分毫。<br />
直到上马车，薛柔便思索如何撬开他的嘴，问他是否听见什么。<br />
皇帝嘴硬，此乃难事。<br />
“在想什么？”谢凌钰忽地开口，盯着她眼眸，“阿音今日心情不佳？可是有谁惹着你了？”<br />
薛柔怔愣一瞬，被他提醒，刹那想起薛兆和，“陛下怎么知道？”<br />
薛柔怀疑皇帝一直在外偷听，却见眼前人轻描淡写:“你生气时，喜欢攥左边的袖口，而且甘芳园今日上的茶恐怕是王玄逸喜欢的，而非你喜欢的甜茶。”<br />
谢凌钰抱着她，指尖摁住她唇瓣，“你却喝了许多，口脂都掉了，不是生气是什么？”<br />
闻言，薛柔没再追问，只道:“今日同表兄闲谈，思及幼时事，想起父亲了。”<br />
“陛下，能否下一道圣旨让我父亲回长乐郡。”<br />
她已同阿娘通过气，让父亲回长乐皆大欢喜，两个人都不用受折磨。<br />
谢凌钰慢条斯理道:“阿音贵为皇后，自可以下懿旨。”<br />
“有违孝道，引人指摘。”<br />
她赶父亲离京是不孝，皇帝赶他，旁人最多议论句皇后失宠。<br />
闻言，谢凌钰轻笑:“所以让我驱赶老臣？”<br />
“阿音，让夫君替自己背骂名，怎么连一句夫君都不曾唤？”<br />
第101章 杀了他，不管用什么方……<br />
“陛下, 我的提议不是正中你下怀么？”<br />
薛柔见皇帝拿乔，没怎么给他面子，“你不是早就想赶他走了？”<br />
“我从未说过, ”谢凌钰立刻否认，唇角笑容温和，“他可是阿音的父亲。”<br />
薛柔沉默一瞬，正当皇帝以为她要恼时，她却凑到他耳边，柔声细语:“他当初最不肯让我嫁给你。”<br />
“我在家中佛堂修行时，他看见你碰着我, 都极为不痛快，他不想我做你的皇后。”<br />
谢凌钰静默半晌, 显然回忆起不少旧怨，脸色淡下许多。<br />
眼瞧天子不悦，薛柔继续低声道:“他欺负我与阿娘, 我让你下道旨意还推三阻四, 还想让我唤夫君, 天底下有这样的夫君？”<br />
谢凌钰眉目舒缓，露出点笑意。<br />
“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br />
他神色松泛，搂着她腰的手更紧，“行，就按你说的办。”<br />
一纸诏书, 让薛兆和回了长乐老家。<br />
皇帝甚至没提缘由，连个稍稍体面的借口也无。<br />
薛柔知道此事后, 窝在显阳殿闭门不出，免得被薛氏旁支的人找上门，问东问西。<br />
落在旁人眼中, 便是皇后失宠，薛氏有摇摇欲坠大厦将倾之态。<br />
自薛韵得宠以来，薛氏一飞冲天，跻身名门，孝贞太后摄政时，京中凡四品官及以上，就任前皆至尚书令府邸递帖拜访。<br />
皇帝大婚后，给皇后母族的赏赐愈隆，甚至为薛珩封爵时，因实封超出规制，被劝谏“外戚荣宠过盛，恐有汉时梁冀之祸”。<br />
宗亲们敢怒不敢言，对孝贞太后憋了一肚子火，本以为皇帝大权独揽后，可以报旧仇，谁知薛家仍能这么嚣张。<br />
眼看薛珩年纪渐长，又与曾抚等人有往来，博陵王等人日日如同油锅里面打滚。<br />
只余煎熬二字。<br />
博陵王府。<br />
阵阵惊雷，骤雨瓢泼，堂中摆着一具具尸体。<br />
仵作上前仔细验上一番。<br />
这些尸体十几年了，早烂成森森白骨，雨夜里看着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