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巷红着脸道好，湛明跑了过来，“侯爷让我也来同姐姐辞行。”<br />
这话说得杜泠静不禁望向那位侯爷，这一次，总算见他没再避着他。<br />
只是看起来还是不怎么高兴，闷闷的，但他转眼看向湛明，又露了温和的笑。<br />
“……”<br />
他可真是惯会在人面前，掩藏他的怪脾气。倒是只会迫着她，非要这样又那样。<br />
天色不早了，众人也不好再耽搁二人行程，总算是送他们启了程。<br />
男人骑马在前，他的夫人稳稳坐车在后。<br />
送行的众人渐渐散去，唯独蒋枫川还立在原地，直到马车连影子都没有了，还没走开。<br />
惠叔愁然走上前来，还没开口劝他回去，却听见他道。<br />
“惠叔真是会替她开解，如今连嫂子都不许我喊了。”<br />
他惯懂些阴阳怪气的语调，但此刻语调似被冷风吹成冰，向下坠去。<br />
如同所有人都走了，他伤势还没好全，在风里冻得伤口在痛也不肯走，惠叔焦愁地一边替他去当原野上肆虐的风，一边拉着他的手。<br />
“六爷别执念不休了，姑娘嫁了人，她是陆侯夫人，她只要过得好，三爷愿意看到。”<br />
“可是我哥呢？大夫分明说他还能再撑一年半载，我背他去京城春闱也是来得及的？他怎么就在我回来前，就走了？”<br />
他说三哥走了，“她如今有了新夫君，她可还记得起哥哥？”<br />
惠叔仍旧站在原地，就是不肯挪动一分，叹气不止。<br />
“都怪老奴，不该跟六爷说，三爷走时的事。是老奴多嘴了……”<br />
蒋枫川浅浅笑了一声，“就算您不说，我也早晚会知道。”<br />
他说着，思及故去之人，嗓音更低。<br />
“只是她不知道，哥也不让她知道而已。”<br />
*<br />
马车向北而行。<br />
无有山路的地方，马车行进的快而平稳，但中间抄一段山路快走，就有些不稳起来。<br />
杜泠静病才刚好，山路渐渐颠簸，她就有些受不住了。<br />
只不过她刚有些难受，男人就叫停了马车。<br />
杜泠静撩帘子向他看去，他没跟她说话，却仔细打量了她的脸色。<br />
然后他让前面驾车的阮恭下来，转头叫了身侧，“崇平来给夫人驾车。”<br />
杜泠静讶然。<br />
崇平可是侯府的侍卫长，莫说阖府上下的侍卫都要听他差遣，便是外面那些地方上的将领进京，见到崇平都客客气气，比见到自己上峰还礼数周全。<br />
杜泠静还没到难以忍耐的地步，怎好让崇平给她当车夫？<br />
她不禁道，“阮恭也是行的，莫要麻烦平侍卫。”<br />
谁料她这话一说，男人立时压眉看了过来。<br />
不过就是一句话，方才还如常的周遭空气，瞬时凝滞了下来。<br />
崇安赶紧躲了，这次换他哥夹在侯爷和夫人中间了，和他没关系。<br />
崇平还是比呆笨的弟弟反应快得多。<br />
没等夫人再开口说话，一步上了前来。<br />
“前面山路陡峭，阮管事只怕应付不来。我来为夫人驾车，是属下荣幸。”<br />
他立时将阮恭换了下去。<br />
杜泠静却晓得只是崇平打圆场罢了，前面上路她来时也走过，没陡峭到这等地步。<br />
分明是某个人，又犯了“非要”的怪脾气，非要崇平给她驾车。<br />
这会崇平都坐到了马车前，他面色还不肯和缓。<br />
杜泠静竟也有些气闷，但又有点想笑，一时也忘了方才颠簸的难耐。<br />
不过崇平果然是比阮恭更懂驾驭马匹，这段山路走的顺顺当当，待下了山坡，恰前面有一处歇脚茶馆，众人便往茶馆稍事休歇。<br />
待进到了茶馆中，秋霖听闻茶馆有附近打来的泉水泡茶，过来跟杜泠静说。<br />
杜泠静颇好此道，等到小二上了茶来，她亲自给崇平倒了杯茶水，让艾叶送过去。<br />
谁知崇平竟不敢接，“夫人太客气了，为夫人驾车，乃是我等本分。”<br />
就算是“本分”，一杯茶而已，也没什么吧？<br />
但崇平就是连连推却，不敢接下。<br />
崇安又火速躲没了影，整个茶馆里都无人说话，杜泠静看向那位侯爷，见他倒是四平八稳地喝茶。<br />
她暗暗叹气。<br />
整个侯府都任他予取予求。<br />
不过耳中却忽的想起崇平的话，崇平说她“太客气了”，而早间在保定，他最后跟亭君说了一句，也道她同他，“真是客客气气”，从这句后，就不再理她了。<br />
茶馆中泉水冲泡的茶叶，香气四溢，缓缓游荡在众人鼻下指尖。<br />
杜泠静捏着茶碗，默然思量。<br />
不过多时，一盏茶吃完又要继续上路。<br />
但杜泠静悄悄看了那位侯爷一眼，忽然叫了阮恭。<br />
“你去把茶账结了吧，泉水是我要喝的，不好总让侯爷破费。”<br />
第41章<br />
“……不好总让侯爷破费。”<br />
歇脚的茶馆, 杜泠静吩咐了阮恭去结茶水钱，这话说完，自眼角偷偷看住了一旁的那位侯爷。<br />
整个茶馆都静了下来, 茶馆掌柜手下的算盘珠子都拨不动了，阮恭一时没能迈开结账的脚, 周遭一切仿佛凝结住了一样。<br />
杜泠静极轻地眨眼看向那人。<br />
男人听见她那话, 不禁深吸一气压下胸口气闷，只是转头看去，却一下捕捉到了她瞧来的目光。<br />
“夫人是故意如此吗？”<br />
他忽然开口问去，杜泠静心下一顿。<br />
一边暗道他反应真是敏锐, 另一边心想他这闭口禅总算结束了，开口说话了。<br />
可她却神色未动分毫。<br />
她嗓音淡淡的, 一如平日，“侯爷在说什么？没明白。”<br />
她这话问过来，还甚是自然地看了他一眼。<br />
陆慎如一时间竟没分辨出，她这句问话又是真是假。<br />
他不禁细细看去她的神色。<br />
白皙的脸上, 长眉之下, 她眸色如常, 羽睫如扇轻轻扇动，秀鼻下柔唇微抿, 看起来一脸正色，非是有什么故意之姿。<br />
不过她刚才, 分明偷看了他一眼。<br />
陆慎如没想过，自己还有读不出她心思的一日, 拧眉瞧她。<br />
好在这会的工夫，崇平先于阮恭把茶水钱付了。<br />
账一结，杜泠静再“客气”也不成了。<br />
男人还是不确定她方才的意图, 但也稍定了口气，轻哼着起了身。<br />
杜泠静跟在他身后，听着他方才哼声，又见他冷着脸，脚下的步子都跟着带起不悦的冷风来。<br />
真怪。杜泠静看着他翻身上了马，显然是还在生气，打马的力道都重了些，马儿吃痛向前奔去。<br />
他真就是因为旁人跟他客气，才生了气？<br />
自然，应该不是所有的旁人，而是她……<br />
杜泠静见他都快遥遥跑远了，才上了马车。<br />
这段路缓，仍旧换回了阮恭驾车，但崇平亦被他留在她身边随侍。<br />
马车摇摇晃晃向前行去，杜泠静在车中跟随着马车，思绪也摇晃起来。<br />
她不由想起，嫁给他这些日以来的事。<br />
先是要将归林楼给她，说什么都非要她收下，为她开楼藏书，一呼百应，阵仗大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br />
之后她点头愿意与他行完周公之礼，他却转身就出了门去，不时就让丫鬟给她送来新衣，又让宗大总管亲自来请她，往漱石亭赴他之宴；<br />
再到这次，她先是不想与他利益冲突，留了信离开，他竟亲自赶去了保定，却又生气不跟她说话，但这么大气，她端茶倒水他就消了气原谅了他，可转头她不过是没告诉他生病之事，这次气得竟更重了，气鼓得像夏日池塘里的蛙……<br />
堂堂永定侯，旁人眼中他重权在握、威风凛凛，怎么行事又怪又好笑？<br />
杜泠静想着这些事，撩了车帘往窗外看了一眼。<br />
他早就跑没了影，只留下崇平陪她慢行，但似乎有使人传了信回来，道是要往另一边的岔路上去。<br />
杜泠静往车窗外看，车内秋霖偷偷打量了自家姑娘。<br />
她见她脸上虽还有病色未落，但秀长的眉间舒展，眸色似从冰封下流淌而出的春水，分明天气冷寒，她眼中却似春水映着日光，透出点点的暖意。<br />
她在笑，双唇轻抿着扬起一道浅浅的弧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轻轻摇了摇头。<br />
秋霖愣了愣，她上次见姑娘如今日般的神色，还是老爷在世的时候。<br />
那时姑娘徜徉在书海之中，无忧无虑……<br />
或是被她的愉悦影响，秋霖也缓了神色，“姑娘别总开着窗子，病还没好利索。”
这话说得杜泠静不禁望向那位侯爷，这一次，总算见他没再避着他。<br />
只是看起来还是不怎么高兴，闷闷的，但他转眼看向湛明，又露了温和的笑。<br />
“……”<br />
他可真是惯会在人面前，掩藏他的怪脾气。倒是只会迫着她，非要这样又那样。<br />
天色不早了，众人也不好再耽搁二人行程，总算是送他们启了程。<br />
男人骑马在前，他的夫人稳稳坐车在后。<br />
送行的众人渐渐散去，唯独蒋枫川还立在原地，直到马车连影子都没有了，还没走开。<br />
惠叔愁然走上前来，还没开口劝他回去，却听见他道。<br />
“惠叔真是会替她开解，如今连嫂子都不许我喊了。”<br />
他惯懂些阴阳怪气的语调，但此刻语调似被冷风吹成冰，向下坠去。<br />
如同所有人都走了，他伤势还没好全，在风里冻得伤口在痛也不肯走，惠叔焦愁地一边替他去当原野上肆虐的风，一边拉着他的手。<br />
“六爷别执念不休了，姑娘嫁了人，她是陆侯夫人，她只要过得好，三爷愿意看到。”<br />
“可是我哥呢？大夫分明说他还能再撑一年半载，我背他去京城春闱也是来得及的？他怎么就在我回来前，就走了？”<br />
他说三哥走了，“她如今有了新夫君，她可还记得起哥哥？”<br />
惠叔仍旧站在原地，就是不肯挪动一分，叹气不止。<br />
“都怪老奴，不该跟六爷说，三爷走时的事。是老奴多嘴了……”<br />
蒋枫川浅浅笑了一声，“就算您不说，我也早晚会知道。”<br />
他说着，思及故去之人，嗓音更低。<br />
“只是她不知道，哥也不让她知道而已。”<br />
*<br />
马车向北而行。<br />
无有山路的地方，马车行进的快而平稳，但中间抄一段山路快走，就有些不稳起来。<br />
杜泠静病才刚好，山路渐渐颠簸，她就有些受不住了。<br />
只不过她刚有些难受，男人就叫停了马车。<br />
杜泠静撩帘子向他看去，他没跟她说话，却仔细打量了她的脸色。<br />
然后他让前面驾车的阮恭下来，转头叫了身侧，“崇平来给夫人驾车。”<br />
杜泠静讶然。<br />
崇平可是侯府的侍卫长，莫说阖府上下的侍卫都要听他差遣，便是外面那些地方上的将领进京，见到崇平都客客气气，比见到自己上峰还礼数周全。<br />
杜泠静还没到难以忍耐的地步，怎好让崇平给她当车夫？<br />
她不禁道，“阮恭也是行的，莫要麻烦平侍卫。”<br />
谁料她这话一说，男人立时压眉看了过来。<br />
不过就是一句话，方才还如常的周遭空气，瞬时凝滞了下来。<br />
崇安赶紧躲了，这次换他哥夹在侯爷和夫人中间了，和他没关系。<br />
崇平还是比呆笨的弟弟反应快得多。<br />
没等夫人再开口说话，一步上了前来。<br />
“前面山路陡峭，阮管事只怕应付不来。我来为夫人驾车，是属下荣幸。”<br />
他立时将阮恭换了下去。<br />
杜泠静却晓得只是崇平打圆场罢了，前面上路她来时也走过，没陡峭到这等地步。<br />
分明是某个人，又犯了“非要”的怪脾气，非要崇平给她驾车。<br />
这会崇平都坐到了马车前，他面色还不肯和缓。<br />
杜泠静竟也有些气闷，但又有点想笑，一时也忘了方才颠簸的难耐。<br />
不过崇平果然是比阮恭更懂驾驭马匹，这段山路走的顺顺当当，待下了山坡，恰前面有一处歇脚茶馆，众人便往茶馆稍事休歇。<br />
待进到了茶馆中，秋霖听闻茶馆有附近打来的泉水泡茶，过来跟杜泠静说。<br />
杜泠静颇好此道，等到小二上了茶来，她亲自给崇平倒了杯茶水，让艾叶送过去。<br />
谁知崇平竟不敢接，“夫人太客气了，为夫人驾车，乃是我等本分。”<br />
就算是“本分”，一杯茶而已，也没什么吧？<br />
但崇平就是连连推却，不敢接下。<br />
崇安又火速躲没了影，整个茶馆里都无人说话，杜泠静看向那位侯爷，见他倒是四平八稳地喝茶。<br />
她暗暗叹气。<br />
整个侯府都任他予取予求。<br />
不过耳中却忽的想起崇平的话，崇平说她“太客气了”，而早间在保定，他最后跟亭君说了一句，也道她同他，“真是客客气气”，从这句后，就不再理她了。<br />
茶馆中泉水冲泡的茶叶，香气四溢，缓缓游荡在众人鼻下指尖。<br />
杜泠静捏着茶碗，默然思量。<br />
不过多时，一盏茶吃完又要继续上路。<br />
但杜泠静悄悄看了那位侯爷一眼，忽然叫了阮恭。<br />
“你去把茶账结了吧，泉水是我要喝的，不好总让侯爷破费。”<br />
第41章<br />
“……不好总让侯爷破费。”<br />
歇脚的茶馆, 杜泠静吩咐了阮恭去结茶水钱，这话说完，自眼角偷偷看住了一旁的那位侯爷。<br />
整个茶馆都静了下来, 茶馆掌柜手下的算盘珠子都拨不动了，阮恭一时没能迈开结账的脚, 周遭一切仿佛凝结住了一样。<br />
杜泠静极轻地眨眼看向那人。<br />
男人听见她那话, 不禁深吸一气压下胸口气闷，只是转头看去，却一下捕捉到了她瞧来的目光。<br />
“夫人是故意如此吗？”<br />
他忽然开口问去，杜泠静心下一顿。<br />
一边暗道他反应真是敏锐, 另一边心想他这闭口禅总算结束了，开口说话了。<br />
可她却神色未动分毫。<br />
她嗓音淡淡的, 一如平日，“侯爷在说什么？没明白。”<br />
她这话问过来，还甚是自然地看了他一眼。<br />
陆慎如一时间竟没分辨出，她这句问话又是真是假。<br />
他不禁细细看去她的神色。<br />
白皙的脸上, 长眉之下, 她眸色如常, 羽睫如扇轻轻扇动，秀鼻下柔唇微抿, 看起来一脸正色，非是有什么故意之姿。<br />
不过她刚才, 分明偷看了他一眼。<br />
陆慎如没想过，自己还有读不出她心思的一日, 拧眉瞧她。<br />
好在这会的工夫，崇平先于阮恭把茶水钱付了。<br />
账一结，杜泠静再“客气”也不成了。<br />
男人还是不确定她方才的意图, 但也稍定了口气，轻哼着起了身。<br />
杜泠静跟在他身后，听着他方才哼声，又见他冷着脸，脚下的步子都跟着带起不悦的冷风来。<br />
真怪。杜泠静看着他翻身上了马，显然是还在生气，打马的力道都重了些，马儿吃痛向前奔去。<br />
他真就是因为旁人跟他客气，才生了气？<br />
自然，应该不是所有的旁人，而是她……<br />
杜泠静见他都快遥遥跑远了，才上了马车。<br />
这段路缓，仍旧换回了阮恭驾车，但崇平亦被他留在她身边随侍。<br />
马车摇摇晃晃向前行去，杜泠静在车中跟随着马车，思绪也摇晃起来。<br />
她不由想起，嫁给他这些日以来的事。<br />
先是要将归林楼给她，说什么都非要她收下，为她开楼藏书，一呼百应，阵仗大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br />
之后她点头愿意与他行完周公之礼，他却转身就出了门去，不时就让丫鬟给她送来新衣，又让宗大总管亲自来请她，往漱石亭赴他之宴；<br />
再到这次，她先是不想与他利益冲突，留了信离开，他竟亲自赶去了保定，却又生气不跟她说话，但这么大气，她端茶倒水他就消了气原谅了他，可转头她不过是没告诉他生病之事，这次气得竟更重了，气鼓得像夏日池塘里的蛙……<br />
堂堂永定侯，旁人眼中他重权在握、威风凛凛，怎么行事又怪又好笑？<br />
杜泠静想着这些事，撩了车帘往窗外看了一眼。<br />
他早就跑没了影，只留下崇平陪她慢行，但似乎有使人传了信回来，道是要往另一边的岔路上去。<br />
杜泠静往车窗外看，车内秋霖偷偷打量了自家姑娘。<br />
她见她脸上虽还有病色未落，但秀长的眉间舒展，眸色似从冰封下流淌而出的春水，分明天气冷寒，她眼中却似春水映着日光，透出点点的暖意。<br />
她在笑，双唇轻抿着扬起一道浅浅的弧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轻轻摇了摇头。<br />
秋霖愣了愣，她上次见姑娘如今日般的神色，还是老爷在世的时候。<br />
那时姑娘徜徉在书海之中，无忧无虑……<br />
或是被她的愉悦影响，秋霖也缓了神色，“姑娘别总开着窗子，病还没好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