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闷声，似是对她这回答不甚满意，却也挑不出她的理。<br />
毕竟眼下可没人平白无故提三郎。<br />
他微顿，杜泠静趁机拨开他，快步离开了去。<br />
*<br />
京中，蒋氏新置的宅院。<br />
自蒋家六爷会试中了贡生之后，新宅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br />
登门贺喜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但除了前来祝贺攀扯关系的，还有遣了红娘上门，想要给这位尚未成婚的蒋氏六爷说亲的。<br />
蒋枫川先还有耐心周旋，后来上门来的人越发得多，他干脆大门一关，躲进了红螺寺里。<br />
不想红螺寺那等清静地，竟然也没能逃脱。<br />
远在青州的养父母，听闻他中第自是大喜，但也来了信函提及了他的终身大事，且一并将此事托给了蒋太妃娘娘。<br />
京中这些要嫁女的人家不知从哪得了此信，一股脑地往红螺寺涌，蒋枫川无奈只能又回了新宅。<br />
朴嬷嬷却紧跟着上了门。<br />
她是奉太妃娘娘的意思前来的，拿了厚厚一沓册子。<br />
蒋枫川请了朴嬷嬷吃茶，请她老人家好生歇歇，朴嬷嬷却把册子里的人家从头到尾跟他说了一遍。<br />
“太妃娘娘的意思，六爷的终身大事不能含混，自是要精挑细选合宜的人家与姑娘，不过紧要的，还是看六爷您自己。”<br />
朴嬷嬷代太妃问，“这册子里的，六爷可有觉得颇有意向的？”<br />
谁想她这么问了，却见六郎低垂着眉眼，幽幽地叹气。<br />
他眉目俊美，双眸狭长如羽，他此刻低眸叹气，只瞧得朴嬷嬷心生怜意。<br />
“六爷这是怎么了？您的大喜事，怎么叹气？”<br />
她问去，听见六郎又叹一气。<br />
“嬷嬷您也知道，六郎自幼被生身父母遗弃，吃百家饭长大，多亏三哥捡了我，把我带回家中。可惜三哥身子不好，未成婚便英年早逝，爹娘也上了年岁，正该是抱孙子的年纪，然而六郎……”<br />
他顿了顿，叹道，“六郎却觉这些人家和姑娘家，无一不好，却与我皆无缘法。”<br />
他道自己是修道的人，总是要讲究缘法才好。<br />
“这些人家都是娘娘和嬷嬷替我挑选来的，我也想挑一中意之人，似我三哥那般有个一心中意的姑娘，可却怎么都选不出来。岂不是辜负了娘娘、嬷嬷和家中爹娘的心意？”<br />
他因此而低落难过。<br />
朴嬷嬷呀了一声，“竟只是因为此事？”<br />
她琢磨了一下，“老奴晓得了，原来六爷没瞧中有缘的姑娘。这却有什么可伤神？六爷才刚刚中第，殿试还没到呢，慢慢再看就是，不急不急。”<br />
她说不急，蒋枫川收了低落神色，跟朴嬷嬷眨了眨眼，“但上门的人忒般多，六郎说实话，招架不来。”<br />
朴嬷嬷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了，不禁伸手点着他，跟他笑起来。<br />
六郎亦笑，则亲自给她倒了茶，又恭敬递到她手边。<br />
朴嬷嬷道，“那六爷便先闭了门吧，太妃娘娘那儿近日也累了，老奴自去与娘娘说，六爷缘法没到，再等等不迟。”<br />
蒋枫川听见这话，笑了起来，“嬷嬷最是疼我。”<br />
他拿了新宅里最好的茶招待，朴嬷嬷却道不吃了，“时候不早了，老奴得回红螺寺了。”<br />
蒋枫川一路将朴嬷嬷送到了大门外。<br />
有朴嬷嬷的话，他径直让人闭了门去，“殿试还没过，之后上门说亲的，一律拒之门外。”<br />
门房领命。<br />
蒋枫川回到书房，终于觉得清静下来。案头上放了一沓刚送来的帖子，他一概不理，只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匣子。<br />
匣子很小，他动手打开，里面放了一方红玉小印。<br />
玉红似秋日红枫，上面精工雕了一枝葱郁的枫叶。<br />
晚云收，夕阳挂，一川枫叶，两岸芦花。<br />
是她给的贺礼。<br />
旁人的贺礼，蒋枫川都让惠叔收了起来，唯独她的这方红玉印，他放到了案头上。<br />
爹娘和太妃娘娘让他给自己挑一门合宜的婚事，他确实挑不出来，也确实没瞧出哪家姑娘同他有缘法，但……<br />
惠叔端茶走了进来。<br />
蒋枫川没避讳，捏了红玉小印，挽起袖子沾了印泥，在纸上落下一个小篆的“枫”字来。<br />
惠叔上前倒茶，看了一眼杜泠静送的贺礼，听见蒋枫川问。<br />
“她还被陆侯关在家中？”<br />
惠叔回道，“倒也不是，侯爷这两日带夫人出京去了。”<br />
“哦。”<br />
惠叔看了他一眼，又道，“侯爷不会对夫人怎样的，六爷其实不必操心。”<br />
“是吗？”<br />
他忽的问，“惠叔对陆侯颇为了解？还是说三哥也同他相识？”<br />
他又冷不丁问了来，惠叔只被他吓得一个激灵。<br />
“六爷到底想问什么？老奴不认识侯爷，三爷也不认识。”<br />
这次蒋枫川没开口，只看着玉印。<br />
惠叔看着他道，“六爷就不要再多想了。三爷遗言，勿要将他换药自尽之事告诉夫人。”<br />
他道，“夫人不知道，那就让她不要知晓。三爷的遗言，六爷也当谨记才是！”<br />
照着夫人的性子，若是知晓了此事，还不知要如何。<br />
惠叔知道自己说话没分量，只能拿了蒋竹修来压蒋枫川。<br />
蒋枫川怎么不知他的意思，笑了起来。<br />
“惠叔别紧张，我听见了。”<br />
惠叔忧愁地跟他倒了茶水，退了下去。<br />
书房安静只剩下蒋六郎自己。<br />
他看向那方红玉小印，又看到了手边一叠细密批了字的纸。<br />
那是会试之前，她帮他评的文章。他把文章送到她手上，她每一篇都仔细看了，然后提笔评在他的字旁边。<br />
她给他评了许多字，虽不似从前评三哥文章时那成篇密密麻麻的字，却也大段大段地写给了他。<br />
她字迹隽秀灵动，哪怕是密麻挤在一起的小字，也如山间飘落的清泉般飘逸静美。<br />
蒋枫川目光落在她字迹上，莫名地，停留良久。<br />
*<br />
京郊山房别院。<br />
众人在山房后的山坡下跑马，陆慎如与魏琮并排坐在马背上说话。<br />
“今晚之事，你伤势未愈不必勉强。”<br />
高黑的坐骑玄珀错开半个马头，引着魏琮的坐骑过了条山脚小溪。<br />
“并不打紧。”魏琮回了句，转头看向身侧的侯爷，嗓音压了压。<br />
“倒是这些细作，永定军找了十年有余，多次出手都未曾抓到紧要之人，反而折损不少……”<br />
比如陆氏二爷陆恒如。<br />
魏琮低声，“今次就算抓不到也无妨，这些人不同寻常，背后的势力更是从不曾露出半分，再寻机会便是。”<br />
他是稳扎稳打的性子，行事更看重一步一步来。<br />
陆慎如知道。<br />
他目光遥遥看向从树林边跑马过来的人，颔了首。<br />
他没再多提此事，魏琮亦不再将，两人皆看向远处一匹白马上坐了两人——<br />
是年嘉带着杜泠静在跑马。<br />
两人一人穿了水绿色、一人穿了正红色，裙摆翻飞在白马上，一时令人看住了眼。<br />
但二人绕了一小圈，就停在了侯府侍卫支的茶棚前。<br />
崇平亲自过去接了夫人下马，年嘉倒没下，指了一旁的小矮马，“静娘敢自己骑了吗？用那小矮马试试。”<br />
陆慎如见她不知跟小矮马先说了几句什么，接着上了小矮马，不想这小马却不太给她面子，分明刚才她都跟马儿说好了，马儿却死活不肯动。<br />
崇安在前给她牵马，这才终于走动起来，然而稍一走，马儿竟然要跑，她还没准备好，险些从马上掉下来。<br />
她不敢骑了，站在马儿旁边擦汗。<br />
陆慎如轻声笑了一声，打马过去。<br />
“骑这个。”<br />
他翻身下来，径直将她抱到了他的玄珀上。<br />
杜泠静连那小矮马都还驾驭不了，怎么可能骑这种高头大马。<br />
她连声道不成。<br />
可玄珀却比那小矮马“乖巧”多了，完全没有任何乱动，反而跟她熟络地打了个响鼻。<br />
杜泠静抚摸起他的鬃毛来，他呼哧了耳朵。<br />
她不怕了，稳稳坐在玄珀背上，笑起来。<br />
陆慎如亦眸中含了笑意，由着她自己试着骑马，他在侧为她牵了绳。<br />
年嘉从自己的白马上翻身下来，魏琮扶了她一把。<br />
她只顾着瞧前面的两人。
毕竟眼下可没人平白无故提三郎。<br />
他微顿，杜泠静趁机拨开他，快步离开了去。<br />
*<br />
京中，蒋氏新置的宅院。<br />
自蒋家六爷会试中了贡生之后，新宅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br />
登门贺喜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但除了前来祝贺攀扯关系的，还有遣了红娘上门，想要给这位尚未成婚的蒋氏六爷说亲的。<br />
蒋枫川先还有耐心周旋，后来上门来的人越发得多，他干脆大门一关，躲进了红螺寺里。<br />
不想红螺寺那等清静地，竟然也没能逃脱。<br />
远在青州的养父母，听闻他中第自是大喜，但也来了信函提及了他的终身大事，且一并将此事托给了蒋太妃娘娘。<br />
京中这些要嫁女的人家不知从哪得了此信，一股脑地往红螺寺涌，蒋枫川无奈只能又回了新宅。<br />
朴嬷嬷却紧跟着上了门。<br />
她是奉太妃娘娘的意思前来的，拿了厚厚一沓册子。<br />
蒋枫川请了朴嬷嬷吃茶，请她老人家好生歇歇，朴嬷嬷却把册子里的人家从头到尾跟他说了一遍。<br />
“太妃娘娘的意思，六爷的终身大事不能含混，自是要精挑细选合宜的人家与姑娘，不过紧要的，还是看六爷您自己。”<br />
朴嬷嬷代太妃问，“这册子里的，六爷可有觉得颇有意向的？”<br />
谁想她这么问了，却见六郎低垂着眉眼，幽幽地叹气。<br />
他眉目俊美，双眸狭长如羽，他此刻低眸叹气，只瞧得朴嬷嬷心生怜意。<br />
“六爷这是怎么了？您的大喜事，怎么叹气？”<br />
她问去，听见六郎又叹一气。<br />
“嬷嬷您也知道，六郎自幼被生身父母遗弃，吃百家饭长大，多亏三哥捡了我，把我带回家中。可惜三哥身子不好，未成婚便英年早逝，爹娘也上了年岁，正该是抱孙子的年纪，然而六郎……”<br />
他顿了顿，叹道，“六郎却觉这些人家和姑娘家，无一不好，却与我皆无缘法。”<br />
他道自己是修道的人，总是要讲究缘法才好。<br />
“这些人家都是娘娘和嬷嬷替我挑选来的，我也想挑一中意之人，似我三哥那般有个一心中意的姑娘，可却怎么都选不出来。岂不是辜负了娘娘、嬷嬷和家中爹娘的心意？”<br />
他因此而低落难过。<br />
朴嬷嬷呀了一声，“竟只是因为此事？”<br />
她琢磨了一下，“老奴晓得了，原来六爷没瞧中有缘的姑娘。这却有什么可伤神？六爷才刚刚中第，殿试还没到呢，慢慢再看就是，不急不急。”<br />
她说不急，蒋枫川收了低落神色，跟朴嬷嬷眨了眨眼，“但上门的人忒般多，六郎说实话，招架不来。”<br />
朴嬷嬷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了，不禁伸手点着他，跟他笑起来。<br />
六郎亦笑，则亲自给她倒了茶，又恭敬递到她手边。<br />
朴嬷嬷道，“那六爷便先闭了门吧，太妃娘娘那儿近日也累了，老奴自去与娘娘说，六爷缘法没到，再等等不迟。”<br />
蒋枫川听见这话，笑了起来，“嬷嬷最是疼我。”<br />
他拿了新宅里最好的茶招待，朴嬷嬷却道不吃了，“时候不早了，老奴得回红螺寺了。”<br />
蒋枫川一路将朴嬷嬷送到了大门外。<br />
有朴嬷嬷的话，他径直让人闭了门去，“殿试还没过，之后上门说亲的，一律拒之门外。”<br />
门房领命。<br />
蒋枫川回到书房，终于觉得清静下来。案头上放了一沓刚送来的帖子，他一概不理，只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匣子。<br />
匣子很小，他动手打开，里面放了一方红玉小印。<br />
玉红似秋日红枫，上面精工雕了一枝葱郁的枫叶。<br />
晚云收，夕阳挂，一川枫叶，两岸芦花。<br />
是她给的贺礼。<br />
旁人的贺礼，蒋枫川都让惠叔收了起来，唯独她的这方红玉印，他放到了案头上。<br />
爹娘和太妃娘娘让他给自己挑一门合宜的婚事，他确实挑不出来，也确实没瞧出哪家姑娘同他有缘法，但……<br />
惠叔端茶走了进来。<br />
蒋枫川没避讳，捏了红玉小印，挽起袖子沾了印泥，在纸上落下一个小篆的“枫”字来。<br />
惠叔上前倒茶，看了一眼杜泠静送的贺礼，听见蒋枫川问。<br />
“她还被陆侯关在家中？”<br />
惠叔回道，“倒也不是，侯爷这两日带夫人出京去了。”<br />
“哦。”<br />
惠叔看了他一眼，又道，“侯爷不会对夫人怎样的，六爷其实不必操心。”<br />
“是吗？”<br />
他忽的问，“惠叔对陆侯颇为了解？还是说三哥也同他相识？”<br />
他又冷不丁问了来，惠叔只被他吓得一个激灵。<br />
“六爷到底想问什么？老奴不认识侯爷，三爷也不认识。”<br />
这次蒋枫川没开口，只看着玉印。<br />
惠叔看着他道，“六爷就不要再多想了。三爷遗言，勿要将他换药自尽之事告诉夫人。”<br />
他道，“夫人不知道，那就让她不要知晓。三爷的遗言，六爷也当谨记才是！”<br />
照着夫人的性子，若是知晓了此事，还不知要如何。<br />
惠叔知道自己说话没分量，只能拿了蒋竹修来压蒋枫川。<br />
蒋枫川怎么不知他的意思，笑了起来。<br />
“惠叔别紧张，我听见了。”<br />
惠叔忧愁地跟他倒了茶水，退了下去。<br />
书房安静只剩下蒋六郎自己。<br />
他看向那方红玉小印，又看到了手边一叠细密批了字的纸。<br />
那是会试之前，她帮他评的文章。他把文章送到她手上，她每一篇都仔细看了，然后提笔评在他的字旁边。<br />
她给他评了许多字，虽不似从前评三哥文章时那成篇密密麻麻的字，却也大段大段地写给了他。<br />
她字迹隽秀灵动，哪怕是密麻挤在一起的小字，也如山间飘落的清泉般飘逸静美。<br />
蒋枫川目光落在她字迹上，莫名地，停留良久。<br />
*<br />
京郊山房别院。<br />
众人在山房后的山坡下跑马，陆慎如与魏琮并排坐在马背上说话。<br />
“今晚之事，你伤势未愈不必勉强。”<br />
高黑的坐骑玄珀错开半个马头，引着魏琮的坐骑过了条山脚小溪。<br />
“并不打紧。”魏琮回了句，转头看向身侧的侯爷，嗓音压了压。<br />
“倒是这些细作，永定军找了十年有余，多次出手都未曾抓到紧要之人，反而折损不少……”<br />
比如陆氏二爷陆恒如。<br />
魏琮低声，“今次就算抓不到也无妨，这些人不同寻常，背后的势力更是从不曾露出半分，再寻机会便是。”<br />
他是稳扎稳打的性子，行事更看重一步一步来。<br />
陆慎如知道。<br />
他目光遥遥看向从树林边跑马过来的人，颔了首。<br />
他没再多提此事，魏琮亦不再将，两人皆看向远处一匹白马上坐了两人——<br />
是年嘉带着杜泠静在跑马。<br />
两人一人穿了水绿色、一人穿了正红色，裙摆翻飞在白马上，一时令人看住了眼。<br />
但二人绕了一小圈，就停在了侯府侍卫支的茶棚前。<br />
崇平亲自过去接了夫人下马，年嘉倒没下，指了一旁的小矮马，“静娘敢自己骑了吗？用那小矮马试试。”<br />
陆慎如见她不知跟小矮马先说了几句什么，接着上了小矮马，不想这小马却不太给她面子，分明刚才她都跟马儿说好了，马儿却死活不肯动。<br />
崇安在前给她牵马，这才终于走动起来，然而稍一走，马儿竟然要跑，她还没准备好，险些从马上掉下来。<br />
她不敢骑了，站在马儿旁边擦汗。<br />
陆慎如轻声笑了一声，打马过去。<br />
“骑这个。”<br />
他翻身下来，径直将她抱到了他的玄珀上。<br />
杜泠静连那小矮马都还驾驭不了，怎么可能骑这种高头大马。<br />
她连声道不成。<br />
可玄珀却比那小矮马“乖巧”多了，完全没有任何乱动，反而跟她熟络地打了个响鼻。<br />
杜泠静抚摸起他的鬃毛来，他呼哧了耳朵。<br />
她不怕了，稳稳坐在玄珀背上，笑起来。<br />
陆慎如亦眸中含了笑意，由着她自己试着骑马，他在侧为她牵了绳。<br />
年嘉从自己的白马上翻身下来，魏琮扶了她一把。<br />
她只顾着瞧前面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