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次去昆扬勘测的数据有个地方出现了误差，设计师最怕的就是误差，看似没什么，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br />
出现误差的是林叙负责的部分，那么自然应该由他重新跑一趟订正错误。<br />
好巧不巧，最近天气太毒，林叙高温中暑，人刚挂完盐水回来，眼下面容中还渗着不自然的白。<br />
施乐只好替他跑这一趟。<br />
他收拾好工具包，顺手还从抽屉里拿出一板藿香正气胶囊，从中抠出4粒，就着桌子上凉透的水喝下去。<br />
顿了顿，说：“你悠着点吧，都这样了还日料。”<br />
“嘿嘿——”林叙说回正事，“江湖救急，这次真的要谢谢你，我知道你人好，但绝不是拿捏你的善良故意欺负你。”<br />
施乐走到门口，朝他莞尔一笑：“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没办法。”<br />
说到这里，林叙的神色又严肃几分，“唉，你这么好说话，要是哪天真被人骗了怎么办？总之还是别太善良，我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背着房贷也要资助别人，那些钱省下来都可以换个大点的房子了。”<br />
施乐只是说：“房子够住就行，那些小孩们就差个机会，我帮了他们，将心比心，他们以后有了能力也会帮别人的。”<br />
“可网上也曝出来过不少白眼狼……”<br />
“没关系的，”施乐打断他，“我见过他们，他们都是好孩子。”<br />
“好吧，你自己提防着点。”林叙最后小声嘟囔了句：“有了好事从来不懂得优先考虑自己，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啊？”<br />
施乐已经走远，并没有听到。<br />
就算听到了也没关系，他也不会解释。<br />
林叙虽然和他是相交甚近的好友，但并不知道他是个孤儿。<br />
施乐最开始是个孤儿，在孤儿院生活，所幸5岁那年被一对善良的夫妻收养，他有了家人，后来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妹妹。<br />
可他的幸运也很短暂，18岁那年，那对善良的夫妻遇到车祸，双双去世。<br />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滥好人，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养父母，或许早就死了也不一定，不会拥有上学的机会，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吹着空调的办公室里，靠自己的双手赚到钱买了房子。<br />
在能力之余，他愿意尽可能的帮助一些像他一样的人。<br />
再次来到工地，施乐已经熟门熟路，直奔需要重新弄勘察的地点，打开工具箱开始工作。<br />
工人们的工作也到了收工阶段，杂物都被清理，主楼内部干净整洁不少，找人也更加方便。<br />
今天是周四，恰好又不是陈兵上工的日子，施乐并没有看到他。<br />
可他却被别人注意到了。<br />
那天和陈兵窃窃私语的大哥叫老王，他是老油条了，经常干活一小时偷懒半个小时。<br />
施乐收好工具箱要走的时候，他正叼着根烟在外面的阴凉处拿着扇子扇风。<br />
干瘪老皱，黑的油光发亮的脸上嵌了双既浑浊又精明的眼睛，瞥到施乐的身影时瞬间睁大，踩着半开胶的透气网眼劳保鞋，便跑边喊：“等等！”<br />
施乐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在叫自己后停下脚步。<br />
老王跑了几步，站定后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喘气，从额头上渗出的汗顺着鬓角流下，和脸上的灰尘污泥和在一起，显现出几道蜿蜒的痕迹。<br />
两人暴露在太阳底下，施乐扶着老王的胳膊往主楼里挪，直至隐入阴影处，刺目烤人的阳光被隔绝在外。入口大堂宽敞通风，大理石装饰渗着丝丝凉意。<br />
施乐手心沾上湿漉漉的黑，他并不在意，从包里掏出瓶未开过的矿泉水递给老王：“喝口水缓缓。”<br />
老王不客气地拧开水，咕噜咕噜灌了半瓶下肚，喝完直接抬起胳膊擦了擦嘴。<br />
他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br />
施乐笑着没说话，等待下文。<br />
老王平复了呼吸才说：“上次你不是打听陈兵吗？我知道他的地址了，你可以自己去找他。等你好几天了，你一直没来。”<br />
最后一句话实在有歧义，是他等了好几天，还是陈兵等了好几天？<br />
其实施乐已经不太会想起这件事了，“让你惦记了，”施乐摆着手解释，对于老王还记挂着这件事令他无所适从，总觉得又麻烦到别人了，“我那天只是随便……”<br />
“哎呀真麻烦，还不好意思了，他就住在城南的大石村，丽姐短租房，去了就找到了。”<br />
老王好像并不在意施乐的回答，拿着水又回他刚才偷懒的角落去了。<br />
这当然是陈兵自己提供的地址。那天听到老王的提议之后，他很爽快也很上道，直接说：“行，那下次见着他了把我地址给他。”<br />
下三路的法子，老王一脸坏笑，陈兵也跟着笑。<br />
皮笑肉不笑。<br />
施乐默念着陈兵的住址，存在脑子里没有过多寻味，他并不打算去。<br />
从他和陈兵短暂的接触看来，那个人不是个好相处的，性格暴戾。上次问问名字就被骂一通，倘若直接找上门，搞不好会被打出来。<br />
更何况，他已经确定陈兵和陈秉言不是同一个人，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br />
第5章<br />
八月中旬，施乐带着小组已连续加班十几天，昆扬的第五版内部空间设计方案终于通过。<br />
林叙在会议室吐槽甲方难搞：“要求这么多，办公大楼搞出建阿房宫的架势。”<br />
椭圆长桌对面的小李将打着卷的长发掖到耳后，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黑色边框眼镜，打趣道：“叙哥，要是真设计阿房宫，咱们可没那本事。”<br />
“怎么还灭自己志气呢？”林叙把桌面的设计图纸拢了拢，叹了口气说：“终于是结束了，等开工后我们几个轮流去现场就成，然后就可以等着结尾款领奖金咯！”<br />
施乐一直没说话，他作为主要负责人，付出的精力和时间都要更多，此刻只想回家冲个澡好好睡一觉。<br />
事情哪里有林叙说得那么简单，他们还得和各方斗智斗勇，保证用在建设上的每一块原材料都是符合要求的。<br />
以往经常有供货商为了从中捞油水，以次充好，偷工减料，最后效果不行，背锅的还是他们。<br />
林叙提议：“出去搓一顿，好好放松一下。”<br />
小李笑他：“你怎么每天就知道吃，病好了要吃，接到项目要吃，方案通过了要吃。”<br />
“不懂了吧，民以食为天，你和乐乐一个比一个瘦，倒显得我没心没肺。”<br />
施乐正要拒绝，有人敲了敲会议室的门，是另一个项目组的组长赵光景。<br />
赵光景三十岁出头，去年和交往多年的女友结婚，从校服到婚纱，新婚日子蜜里调油，上班也正是充满干劲的时候，想着多赚点钱，为他们的小家提供更富足的生活。<br />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视线落在施乐身上：“施乐，你还记得五年前跟着潘老师做的那个中式庭院项目吗？”<br />
五年前，很久远了。<br />
林叙先施乐一步叫起来：“妈呀，这谁记得住，那会儿乐乐还没主担项目，还是潘老师的小跟班，估计更记不得了吧？”<br />
赵光景也自知问题太令人为难，皱着眉说：“我也知道，不过新接的项目和那个有点关系，潘老师已经离职，我不好意思打扰他，既然施乐不记得了，那就算了。”<br />
说罢，他合上门便要离开。<br />
贴着防窥磨砂膜的玻璃门即将闭合之际，施乐说：“我记得。”<br />
他的记忆力没那么好，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个项目太特殊。<br />
除此之外，施乐还在那方庭院中，第二次见到了陈秉言，并且知道了他的名字，看到了他的脸。<br />
五年前，施乐刚刚大学毕业，从学校取回毕业证，入职了现在的这家建筑内部设计事务所，当时带他的老师叫潘长风，年过五旬，眼界宽广，经验丰富。<br />
他跟着潘老师接手的第一个项目，是设计一片禅意花园。<br />
到了现场勘测的日子，主顾家中派了车子来接。初入行的施乐还以为这是正常待遇，后来才知道，这样的待遇只此一家。<br />
他在路上想象过一会可能看到的景象，但真到了地方还是大吃一惊。<br />
轿车行驶在路上静谧无声，窗外渐渐看不到繁华的城市景象，入目可见都是叫不出名字的绿植。<br />
施乐在停车场下车，右手边有间涂着红漆的木门，特别小，只能允许一人通行，个子要再高点，兴许还得弯腰。<br />
他一米七八，刚好能直腰进入。<br />
进门后是条看不到头的曲折的风雨连廊，连廊围绕着叠水荷花池，角落里布置着片石对景，用得是瘦皱的太湖石，还是非常罕见的青黑色。<br />
有人在前方候着，领他们穿过风雨连廊，进了间宽敞的会客室。<br />
屋内点着醇厚的檀香，绘着海棠花纹的镂空鎏金香炉放置在条案中央，透过全开的窗户可以看到一株傲立的梅树。<br />
想来冬天落雪时分，坐在这间屋内围炉饮酒，观雪赏梅，必定是很舒适的。
出现误差的是林叙负责的部分，那么自然应该由他重新跑一趟订正错误。<br />
好巧不巧，最近天气太毒，林叙高温中暑，人刚挂完盐水回来，眼下面容中还渗着不自然的白。<br />
施乐只好替他跑这一趟。<br />
他收拾好工具包，顺手还从抽屉里拿出一板藿香正气胶囊，从中抠出4粒，就着桌子上凉透的水喝下去。<br />
顿了顿，说：“你悠着点吧，都这样了还日料。”<br />
“嘿嘿——”林叙说回正事，“江湖救急，这次真的要谢谢你，我知道你人好，但绝不是拿捏你的善良故意欺负你。”<br />
施乐走到门口，朝他莞尔一笑：“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没办法。”<br />
说到这里，林叙的神色又严肃几分，“唉，你这么好说话，要是哪天真被人骗了怎么办？总之还是别太善良，我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背着房贷也要资助别人，那些钱省下来都可以换个大点的房子了。”<br />
施乐只是说：“房子够住就行，那些小孩们就差个机会，我帮了他们，将心比心，他们以后有了能力也会帮别人的。”<br />
“可网上也曝出来过不少白眼狼……”<br />
“没关系的，”施乐打断他，“我见过他们，他们都是好孩子。”<br />
“好吧，你自己提防着点。”林叙最后小声嘟囔了句：“有了好事从来不懂得优先考虑自己，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啊？”<br />
施乐已经走远，并没有听到。<br />
就算听到了也没关系，他也不会解释。<br />
林叙虽然和他是相交甚近的好友，但并不知道他是个孤儿。<br />
施乐最开始是个孤儿，在孤儿院生活，所幸5岁那年被一对善良的夫妻收养，他有了家人，后来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妹妹。<br />
可他的幸运也很短暂，18岁那年，那对善良的夫妻遇到车祸，双双去世。<br />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滥好人，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养父母，或许早就死了也不一定，不会拥有上学的机会，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吹着空调的办公室里，靠自己的双手赚到钱买了房子。<br />
在能力之余，他愿意尽可能的帮助一些像他一样的人。<br />
再次来到工地，施乐已经熟门熟路，直奔需要重新弄勘察的地点，打开工具箱开始工作。<br />
工人们的工作也到了收工阶段，杂物都被清理，主楼内部干净整洁不少，找人也更加方便。<br />
今天是周四，恰好又不是陈兵上工的日子，施乐并没有看到他。<br />
可他却被别人注意到了。<br />
那天和陈兵窃窃私语的大哥叫老王，他是老油条了，经常干活一小时偷懒半个小时。<br />
施乐收好工具箱要走的时候，他正叼着根烟在外面的阴凉处拿着扇子扇风。<br />
干瘪老皱，黑的油光发亮的脸上嵌了双既浑浊又精明的眼睛，瞥到施乐的身影时瞬间睁大，踩着半开胶的透气网眼劳保鞋，便跑边喊：“等等！”<br />
施乐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在叫自己后停下脚步。<br />
老王跑了几步，站定后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喘气，从额头上渗出的汗顺着鬓角流下，和脸上的灰尘污泥和在一起，显现出几道蜿蜒的痕迹。<br />
两人暴露在太阳底下，施乐扶着老王的胳膊往主楼里挪，直至隐入阴影处，刺目烤人的阳光被隔绝在外。入口大堂宽敞通风，大理石装饰渗着丝丝凉意。<br />
施乐手心沾上湿漉漉的黑，他并不在意，从包里掏出瓶未开过的矿泉水递给老王：“喝口水缓缓。”<br />
老王不客气地拧开水，咕噜咕噜灌了半瓶下肚，喝完直接抬起胳膊擦了擦嘴。<br />
他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br />
施乐笑着没说话，等待下文。<br />
老王平复了呼吸才说：“上次你不是打听陈兵吗？我知道他的地址了，你可以自己去找他。等你好几天了，你一直没来。”<br />
最后一句话实在有歧义，是他等了好几天，还是陈兵等了好几天？<br />
其实施乐已经不太会想起这件事了，“让你惦记了，”施乐摆着手解释，对于老王还记挂着这件事令他无所适从，总觉得又麻烦到别人了，“我那天只是随便……”<br />
“哎呀真麻烦，还不好意思了，他就住在城南的大石村，丽姐短租房，去了就找到了。”<br />
老王好像并不在意施乐的回答，拿着水又回他刚才偷懒的角落去了。<br />
这当然是陈兵自己提供的地址。那天听到老王的提议之后，他很爽快也很上道，直接说：“行，那下次见着他了把我地址给他。”<br />
下三路的法子，老王一脸坏笑，陈兵也跟着笑。<br />
皮笑肉不笑。<br />
施乐默念着陈兵的住址，存在脑子里没有过多寻味，他并不打算去。<br />
从他和陈兵短暂的接触看来，那个人不是个好相处的，性格暴戾。上次问问名字就被骂一通，倘若直接找上门，搞不好会被打出来。<br />
更何况，他已经确定陈兵和陈秉言不是同一个人，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br />
第5章<br />
八月中旬，施乐带着小组已连续加班十几天，昆扬的第五版内部空间设计方案终于通过。<br />
林叙在会议室吐槽甲方难搞：“要求这么多，办公大楼搞出建阿房宫的架势。”<br />
椭圆长桌对面的小李将打着卷的长发掖到耳后，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黑色边框眼镜，打趣道：“叙哥，要是真设计阿房宫，咱们可没那本事。”<br />
“怎么还灭自己志气呢？”林叙把桌面的设计图纸拢了拢，叹了口气说：“终于是结束了，等开工后我们几个轮流去现场就成，然后就可以等着结尾款领奖金咯！”<br />
施乐一直没说话，他作为主要负责人，付出的精力和时间都要更多，此刻只想回家冲个澡好好睡一觉。<br />
事情哪里有林叙说得那么简单，他们还得和各方斗智斗勇，保证用在建设上的每一块原材料都是符合要求的。<br />
以往经常有供货商为了从中捞油水，以次充好，偷工减料，最后效果不行，背锅的还是他们。<br />
林叙提议：“出去搓一顿，好好放松一下。”<br />
小李笑他：“你怎么每天就知道吃，病好了要吃，接到项目要吃，方案通过了要吃。”<br />
“不懂了吧，民以食为天，你和乐乐一个比一个瘦，倒显得我没心没肺。”<br />
施乐正要拒绝，有人敲了敲会议室的门，是另一个项目组的组长赵光景。<br />
赵光景三十岁出头，去年和交往多年的女友结婚，从校服到婚纱，新婚日子蜜里调油，上班也正是充满干劲的时候，想着多赚点钱，为他们的小家提供更富足的生活。<br />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视线落在施乐身上：“施乐，你还记得五年前跟着潘老师做的那个中式庭院项目吗？”<br />
五年前，很久远了。<br />
林叙先施乐一步叫起来：“妈呀，这谁记得住，那会儿乐乐还没主担项目，还是潘老师的小跟班，估计更记不得了吧？”<br />
赵光景也自知问题太令人为难，皱着眉说：“我也知道，不过新接的项目和那个有点关系，潘老师已经离职，我不好意思打扰他，既然施乐不记得了，那就算了。”<br />
说罢，他合上门便要离开。<br />
贴着防窥磨砂膜的玻璃门即将闭合之际，施乐说：“我记得。”<br />
他的记忆力没那么好，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个项目太特殊。<br />
除此之外，施乐还在那方庭院中，第二次见到了陈秉言，并且知道了他的名字，看到了他的脸。<br />
五年前，施乐刚刚大学毕业，从学校取回毕业证，入职了现在的这家建筑内部设计事务所，当时带他的老师叫潘长风，年过五旬，眼界宽广，经验丰富。<br />
他跟着潘老师接手的第一个项目，是设计一片禅意花园。<br />
到了现场勘测的日子，主顾家中派了车子来接。初入行的施乐还以为这是正常待遇，后来才知道，这样的待遇只此一家。<br />
他在路上想象过一会可能看到的景象，但真到了地方还是大吃一惊。<br />
轿车行驶在路上静谧无声，窗外渐渐看不到繁华的城市景象，入目可见都是叫不出名字的绿植。<br />
施乐在停车场下车，右手边有间涂着红漆的木门，特别小，只能允许一人通行，个子要再高点，兴许还得弯腰。<br />
他一米七八，刚好能直腰进入。<br />
进门后是条看不到头的曲折的风雨连廊，连廊围绕着叠水荷花池，角落里布置着片石对景，用得是瘦皱的太湖石，还是非常罕见的青黑色。<br />
有人在前方候着，领他们穿过风雨连廊，进了间宽敞的会客室。<br />
屋内点着醇厚的檀香，绘着海棠花纹的镂空鎏金香炉放置在条案中央，透过全开的窗户可以看到一株傲立的梅树。<br />
想来冬天落雪时分，坐在这间屋内围炉饮酒，观雪赏梅，必定是很舒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