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然感觉的出来他的愤怒。<br />
这种愤怒已经持续很久了。<br />
周凛自己也知道。<br />
这几天在外地，他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项目上要学、要记的东西很多，每一分钟都过得很充实。这种充实和他从前的生活很不一样。他能感觉到大脑在持续运转，而不是一片空白。<br />
每当入夜，他躺在床上，听房间里电器的运行声，他在这空寂的噪响中慢慢看透自己愤怒的本质是因为无能。<br />
他什么都做不了。<br />
生活，工作，感情。<br />
温白然。<br />
李渊。<br />
他不知道怎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他无法接受又完全解决不了的事。<br />
他感觉自己的热烈被封进了无边严寒，厚到无法穿透的冰层把他身上的火一点点熄灭。<br />
他感觉自己快消失了。<br />
可他又不能就这样消失。<br />
他现在是唯一知道李渊病情的人，或许还是唯一能去给他收拾后事的人。<br />
这要人命的唯一不断煎熬着他，他好痛苦。<br />
痛苦的直到把这些都告诉温白然，他才发觉这几天原来过得这么痛苦。<br />
他原本和李渊一样，准备将这件事对她瞒到底。<br />
周凛偏过了头，半边脸埋进身后墙壁的阴影中，那双炙热的黑眸此时灰蒙蒙一片，暗暗地看着她，“然然，这段时间真的发生太多事了。我有点扛不住。”<br />
他扯开嘴角，苦笑的气音拖长在潮湿里。<br />
温白然很久没听到他这样叫她了。<br />
心还是会痛。——是哀其不争的怜悯，是了解他如果不是无路可走，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她露出软弱。<br />
他们在酒店门口分开。<br />
温白然说：“这件事我想还是要告诉你们家，如果他真的快...阿凛，这事太大。”<br />
她心痛地说不出那个字，一说就哽咽。<br />
周凛说他知道，这次他回来就是要和李渊商量什么时候把他的情况公之于众，但他肯定说不过他，到时候估计还是会先斩后奏。<br />
他自嘲，以前遇到这种事肯定就直接说了，至少不会这么犹豫，但现在一想到李渊那副破身体没法和他争执，他就下不了决心。<br />
他神情太低落，阴天的江面又一片浑浊，连天气也溶进这叫人心碎的场景里。<br />
温白然第一次感到他的无助。<br />
以前都是玩闹，周凛从没下定过决心走进这种无助里。<br />
现在不一样，他没有选择地被推进这个境地。<br />
李渊仿佛是要用生命教会他，他前半程的安稳人生结束了，往后他要面对的才是真实。<br />
周凛这朵开在温室中的玫瑰，终究是要面临风雨。<br />
温白然心底默默叹息，主动上前抱了抱他，“阿凛，以前的事都微不足道了，但你听着，你现在必须扛起李渊。”<br />
“他把对自己生命的知情权交给了你。只有你。”<br />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br />
他没有面对过死亡，从不知道人命是什么。<br />
但此时此刻，她除了提醒他这件事的重要，安慰他要振作，什么也做不了了。<br />
“阿凛，这次你一定要长大了。”温白然像从前那样抚着他的后背，告诉他。<br />
周凛垮塌的肩膀在她手中一怔，而后慢慢松懈，下巴搁在她肩头，重量却斟酌着不敢彻底交付。<br />
她没有动，他才一点点用手臂环住她。<br />
收紧，再紧。<br />
下雨了。<br />
脸上不断感受到细微的湿意，它们在眼睫上结成细密的水珠。<br />
连周凛的声音也湿了。<br />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br />
到了今时今日，他的恐惧还是只有她能懂。<br />
她却已经释然，“没关系，都过去了。”<br />
属于夏天的热烈已经结束。<br />
秋天真的来了。<br />
风雨飘摇着在热闹的街角凋零。<br />
宋叙坐在车里，看温白然从他怀里退出，周凛哀恸的目光追着她，还在留恋那个拥抱。<br />
然后——<br />
四目相对。<br />
隔着两百米的长街。<br />
周凛看见他。<br />
认出他。<br />
宋叙寡淡的眼皮轻轻折起。<br />
仿佛在说：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br />
霎时间所有脆弱都从脸上剥离，周凛烈火的本性烧皱眉心。<br />
车门这时拉开。<br />
温白然上来。<br />
属于街角的云雨被关在门外。<br />
女人轻声道：“走吧。”<br />
宋叙冷淡的视线轻蔑调转，银灰色车尾扬长离开了这片街道。<br />
……<br />
第38章 新生<br />
温白然最后一次见到李渊是半个月之后。<br />
还是那间病房。<br />
还是那扇窗口。<br />
窗外的梧桐黄了。<br />
病房里的人又变得更瘦了。<br />
李渊凹陷的脸颊对她扬起温柔的微笑, 金丝镜框遮掩不住他惨白的脸色。<br />
他还和从前一样叫她，小白，你来啦。<br />
温白然心痛地哽咽, 李渊哥......<br />
几个字卡在喉咙里, 刀片一样不能上下。<br />
周凛在一边靠墙站着, 脸色很臭。<br />
他刚被训完话。<br />
李渊还是不允许他通知任何人, 他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等时间到了, 会有律师直接上门宣读遗嘱。他说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让所有人都提前陷入失去他的痛苦，不如直接抵达结果。<br />
周凛斥责他的自私, 说完全不顾姨妈的感受, 他是他们家的独子, 姨妈要是知道他这样做绝对会疯掉！<br />
温白然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僵持，周凛说服不了他，准备硬来, 反正他现在也打不过他。<br />
但李渊摘下眼镜, 淡声说如果他敢透露一个字，他就会死在一个他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br />
他这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周凛根本就不相信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可他说出来的话仍像块大石头一样砸在他心里，把他砸个稀巴烂。<br />
他不想找不到他。<br />
更不想让他死。<br />
他抿紧嘴唇,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得随时能把身后的画框砸烂。<br />
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br />
温白然默了默，上前一步打破僵局。<br />
“阿凛, 去帮我买点喝的吧。降温了, 外面很冷。”<br />
周凛顿了顿，眼睛转过来扫一眼她的薄针织外套, 眉头皱得死死的，“谁让你不多穿点。”<br />
他这样说着，还是抬脚恼着脸往外走。<br />
门关上。<br />
病床上的人笑起来。<br />
“他就只听你话。”李渊说。<br />
一物降一物。<br />
能降住他这个表弟的人不多，温白然是他最不能抵抗的那个。<br />
他笑的有些累，掩着唇咳嗽，眼镜放在一旁，底下那双浮肿的眼睛无损他清亮的目光。他让温白然随便坐。<br />
温白然走过去，看见床头上那本原文书，已经看到还剩四分之一的地方了，折角的书页靠近下缘的地方有些磨损，像是手指在这里摸了许多次，却没有力气翻开。<br />
他连翻书的力气都没了吗？<br />
李渊顺着她的视线，淡然道：“我生病之后看书速度就变慢了，这几天精神时好时坏，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这本书看完。”<br />
温白然不想哭的，但在他说完这话的两个呼吸之后鼻子就控制不住地酸了。<br />
她趴在他手边哭起来。<br />
“李渊哥、李渊哥...”<br />
他已经没有一点血色，手背针孔留下的印记发乌的像一块怪疮，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袖口露出他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腕子。<br />
记忆里，他最喜欢用这只手摸她头发，叫她小白。<br />
温白然哭得没有声音，肩膀一缩一缩，可怜的让人心碎。<br />
“别哭，小白。”李渊无奈地伸出手，安慰的动作停在她头顶。他的手已经干瘪了，指腹没有肉，怕会硌到她，颤了颤，又收回来。<br />
他叹息说，人都是要死的。<br />
温白然知道，可她不能接受是现在。<br />
李渊还这么年轻，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他明明还有大好人生，明明联洁日化就是被他起死回生，为什么他不能救一救自己？<br />
他前半生太耀眼，以至于她完全无法接受他现在的黯淡。<br />
不，黯淡也好。<br />
她只是受不了他即将消逝。<br />
听着温白然哀切的恸哭，李渊自嘲地勾了勾唇，“可能这就是天才的阵痛吧。”<br />
他这样说。<br />
他到现在还是这么豁达。<br />
李渊说他就是因为怕大家都无法接受才选择隐瞒，他原本打算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国外过得很好，久而久之，大家有了自己的生活，自然也就能慢慢淡忘他的存在。<br />
温白然知道他世界和平的性格不愿意看任何人为他而难过，她也很想让自己在他的最后时刻里表现得潇洒一些，让他记得她的笑脸，至少让他放心，她是个可以坚强的人。<br />
可她做不到。
这种愤怒已经持续很久了。<br />
周凛自己也知道。<br />
这几天在外地，他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项目上要学、要记的东西很多，每一分钟都过得很充实。这种充实和他从前的生活很不一样。他能感觉到大脑在持续运转，而不是一片空白。<br />
每当入夜，他躺在床上，听房间里电器的运行声，他在这空寂的噪响中慢慢看透自己愤怒的本质是因为无能。<br />
他什么都做不了。<br />
生活，工作，感情。<br />
温白然。<br />
李渊。<br />
他不知道怎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他无法接受又完全解决不了的事。<br />
他感觉自己的热烈被封进了无边严寒，厚到无法穿透的冰层把他身上的火一点点熄灭。<br />
他感觉自己快消失了。<br />
可他又不能就这样消失。<br />
他现在是唯一知道李渊病情的人，或许还是唯一能去给他收拾后事的人。<br />
这要人命的唯一不断煎熬着他，他好痛苦。<br />
痛苦的直到把这些都告诉温白然，他才发觉这几天原来过得这么痛苦。<br />
他原本和李渊一样，准备将这件事对她瞒到底。<br />
周凛偏过了头，半边脸埋进身后墙壁的阴影中，那双炙热的黑眸此时灰蒙蒙一片，暗暗地看着她，“然然，这段时间真的发生太多事了。我有点扛不住。”<br />
他扯开嘴角，苦笑的气音拖长在潮湿里。<br />
温白然很久没听到他这样叫她了。<br />
心还是会痛。——是哀其不争的怜悯，是了解他如果不是无路可走，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她露出软弱。<br />
他们在酒店门口分开。<br />
温白然说：“这件事我想还是要告诉你们家，如果他真的快...阿凛，这事太大。”<br />
她心痛地说不出那个字，一说就哽咽。<br />
周凛说他知道，这次他回来就是要和李渊商量什么时候把他的情况公之于众，但他肯定说不过他，到时候估计还是会先斩后奏。<br />
他自嘲，以前遇到这种事肯定就直接说了，至少不会这么犹豫，但现在一想到李渊那副破身体没法和他争执，他就下不了决心。<br />
他神情太低落，阴天的江面又一片浑浊，连天气也溶进这叫人心碎的场景里。<br />
温白然第一次感到他的无助。<br />
以前都是玩闹，周凛从没下定过决心走进这种无助里。<br />
现在不一样，他没有选择地被推进这个境地。<br />
李渊仿佛是要用生命教会他，他前半程的安稳人生结束了，往后他要面对的才是真实。<br />
周凛这朵开在温室中的玫瑰，终究是要面临风雨。<br />
温白然心底默默叹息，主动上前抱了抱他，“阿凛，以前的事都微不足道了，但你听着，你现在必须扛起李渊。”<br />
“他把对自己生命的知情权交给了你。只有你。”<br />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br />
他没有面对过死亡，从不知道人命是什么。<br />
但此时此刻，她除了提醒他这件事的重要，安慰他要振作，什么也做不了了。<br />
“阿凛，这次你一定要长大了。”温白然像从前那样抚着他的后背，告诉他。<br />
周凛垮塌的肩膀在她手中一怔，而后慢慢松懈，下巴搁在她肩头，重量却斟酌着不敢彻底交付。<br />
她没有动，他才一点点用手臂环住她。<br />
收紧，再紧。<br />
下雨了。<br />
脸上不断感受到细微的湿意，它们在眼睫上结成细密的水珠。<br />
连周凛的声音也湿了。<br />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br />
到了今时今日，他的恐惧还是只有她能懂。<br />
她却已经释然，“没关系，都过去了。”<br />
属于夏天的热烈已经结束。<br />
秋天真的来了。<br />
风雨飘摇着在热闹的街角凋零。<br />
宋叙坐在车里，看温白然从他怀里退出，周凛哀恸的目光追着她，还在留恋那个拥抱。<br />
然后——<br />
四目相对。<br />
隔着两百米的长街。<br />
周凛看见他。<br />
认出他。<br />
宋叙寡淡的眼皮轻轻折起。<br />
仿佛在说：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br />
霎时间所有脆弱都从脸上剥离，周凛烈火的本性烧皱眉心。<br />
车门这时拉开。<br />
温白然上来。<br />
属于街角的云雨被关在门外。<br />
女人轻声道：“走吧。”<br />
宋叙冷淡的视线轻蔑调转，银灰色车尾扬长离开了这片街道。<br />
……<br />
第38章 新生<br />
温白然最后一次见到李渊是半个月之后。<br />
还是那间病房。<br />
还是那扇窗口。<br />
窗外的梧桐黄了。<br />
病房里的人又变得更瘦了。<br />
李渊凹陷的脸颊对她扬起温柔的微笑, 金丝镜框遮掩不住他惨白的脸色。<br />
他还和从前一样叫她，小白，你来啦。<br />
温白然心痛地哽咽, 李渊哥......<br />
几个字卡在喉咙里, 刀片一样不能上下。<br />
周凛在一边靠墙站着, 脸色很臭。<br />
他刚被训完话。<br />
李渊还是不允许他通知任何人, 他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等时间到了, 会有律师直接上门宣读遗嘱。他说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让所有人都提前陷入失去他的痛苦，不如直接抵达结果。<br />
周凛斥责他的自私, 说完全不顾姨妈的感受, 他是他们家的独子, 姨妈要是知道他这样做绝对会疯掉！<br />
温白然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僵持，周凛说服不了他，准备硬来, 反正他现在也打不过他。<br />
但李渊摘下眼镜, 淡声说如果他敢透露一个字，他就会死在一个他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br />
他这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周凛根本就不相信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可他说出来的话仍像块大石头一样砸在他心里，把他砸个稀巴烂。<br />
他不想找不到他。<br />
更不想让他死。<br />
他抿紧嘴唇,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得随时能把身后的画框砸烂。<br />
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br />
温白然默了默，上前一步打破僵局。<br />
“阿凛, 去帮我买点喝的吧。降温了, 外面很冷。”<br />
周凛顿了顿，眼睛转过来扫一眼她的薄针织外套, 眉头皱得死死的，“谁让你不多穿点。”<br />
他这样说着，还是抬脚恼着脸往外走。<br />
门关上。<br />
病床上的人笑起来。<br />
“他就只听你话。”李渊说。<br />
一物降一物。<br />
能降住他这个表弟的人不多，温白然是他最不能抵抗的那个。<br />
他笑的有些累，掩着唇咳嗽，眼镜放在一旁，底下那双浮肿的眼睛无损他清亮的目光。他让温白然随便坐。<br />
温白然走过去，看见床头上那本原文书，已经看到还剩四分之一的地方了，折角的书页靠近下缘的地方有些磨损，像是手指在这里摸了许多次，却没有力气翻开。<br />
他连翻书的力气都没了吗？<br />
李渊顺着她的视线，淡然道：“我生病之后看书速度就变慢了，这几天精神时好时坏，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这本书看完。”<br />
温白然不想哭的，但在他说完这话的两个呼吸之后鼻子就控制不住地酸了。<br />
她趴在他手边哭起来。<br />
“李渊哥、李渊哥...”<br />
他已经没有一点血色，手背针孔留下的印记发乌的像一块怪疮，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袖口露出他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腕子。<br />
记忆里，他最喜欢用这只手摸她头发，叫她小白。<br />
温白然哭得没有声音，肩膀一缩一缩，可怜的让人心碎。<br />
“别哭，小白。”李渊无奈地伸出手，安慰的动作停在她头顶。他的手已经干瘪了，指腹没有肉，怕会硌到她，颤了颤，又收回来。<br />
他叹息说，人都是要死的。<br />
温白然知道，可她不能接受是现在。<br />
李渊还这么年轻，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他明明还有大好人生，明明联洁日化就是被他起死回生，为什么他不能救一救自己？<br />
他前半生太耀眼，以至于她完全无法接受他现在的黯淡。<br />
不，黯淡也好。<br />
她只是受不了他即将消逝。<br />
听着温白然哀切的恸哭，李渊自嘲地勾了勾唇，“可能这就是天才的阵痛吧。”<br />
他这样说。<br />
他到现在还是这么豁达。<br />
李渊说他就是因为怕大家都无法接受才选择隐瞒，他原本打算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国外过得很好，久而久之，大家有了自己的生活，自然也就能慢慢淡忘他的存在。<br />
温白然知道他世界和平的性格不愿意看任何人为他而难过，她也很想让自己在他的最后时刻里表现得潇洒一些，让他记得她的笑脸，至少让他放心，她是个可以坚强的人。<br />
可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