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凌晨两点，夜深人静，陈言忽然给表哥发消息：【睡了么？】<br />
对方没回。<br />
早上六点半：【醒了？】<br />
没回。<br />
九点钟，已经够晚了，再迟一秒都有计划落空的可能。他便再也按耐不住，一口气输入三组不同的密码，撑开门道：“7栋那套房子，先借我。”<br />
“喵呜……”<br />
财神打了个大大大哈欠，拉长身体。<br />
表哥反射性掀被子盖头，尾音拖得更长，倦意浓浓：“可——以，转——钱。”<br />
“梦江湖线下活动，具体方案在微信，你试试联系主办方谈联名。谈成以后，让明野负责去现场，利润有空缺我出。”<br />
表哥：“好说，转——钱。”<br />
“7栋可能需要动一下装修细节。”<br />
表哥：“……”<br />
“转、五、倍、钱。”<br />
两秒后，表哥木着脸，忍无可忍地抬高音量：“把门带上！陈言！”<br />
第29章<br />
直到签好合同,乔鸢才打电话回家，告诉妈妈自己需要租房以及眼睛有所损伤。<br />
“怎么会这样？车祸？”<br />
厨房炖锅里咕咚咕咚冒气泡，妈妈惊得原地站起,手中织一半的毛衣和竹签哐当落地。<br />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呢？要是早点说出来,我和爸爸就去学校——”<br />
没能说完,话音便止住。<br />
毕竟她们都有数,乔老板生意繁忙,且年将五十，正处于抓紧时机最后一次扩大事业版图的关键阶段,必然抽不出空闲；<br />
而妈妈也得待在家里照看姐姐,分身无暇。<br />
“要不要……叫小刘去看看你？”<br />
小刘是爸爸的助手，说完或许也意识到荒谬。妈妈捡起薄荷绿色的毛衣,急忙改口：“你跟老师请假吧,直接回家里来。”<br />
“爸爸会答应吗？”乔鸢问。<br />
妈妈便又不说话。<br />
“吴家辉的事情,你办得很好，听说他被停职了。他爸爸以前那些老朋友收到风声,也不敢再帮他搭关系。他走投无路，前些时间总来我们小区外面，想登门道歉,被小刘教训一顿赶走了。”<br />
“爸爸夸你厉害,出手干脆，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所以我想,他应该……”<br />
妈妈神色迟疑，提起丈夫，语气讪讪的。<br />
与她作为家庭主妇的定位无关,与‘母亲’有关。<br />
尤其自那件事发生以后，她自觉失职，待大女儿、待小女儿、和他皆有亏欠。<br />
他一定对她怀有无数不满，只是碍于孩子们的面上，勉强忍耐着。——妈妈如此坚信。<br />
恰如乔鸢眼里鲜少向外诉说、一场极为持久的怀疑：兴许他们都在责怪她。<br />
她没有勇气去验证想法。许多年前，因父母对姐姐的偏爱，她曾推开姐姐，恼怒姐姐，真希望自己没有一位那样了不起的完美姐姐。<br />
可今时今日，尽管偶尔也想伸手去要，张嘴去讨。只是更多时候，通过不断被忽视、被伤害，腿上反复结痂再破开的伤疤，似乎她便能从无穷尽的自责中稍稍释放出来一刹那，照着镜子说。<br />
我终于把爸妈还给你了，姐姐。<br />
我最温柔的、善良的、优秀的姐姐；<br />
我所模仿的姐姐，拙劣到永恒难以模仿的双生姐姐。<br />
“没必要用这种小事打扰爸爸。”<br />
乔鸢回答：“只剩一个多月了，不管能不能恢复。我会读完整个学期，拿到好成绩，再回家。”<br />
“……你照顾好自己，平时不要乱走，注意安全，需要钱的话——”<br />
锅盖摇晃，汤炖好了。<br />
妈妈：“不说了，该给姐姐送饭了，你记得吃饭，多吃一点。”<br />
放下手机，妈妈快手快脚地抄起抹布，掀开盖子，呈上满满一碗筒骨萝卜热汤，装入米色波点碗里。——童安最喜欢波点图案。<br />
接着将备好的炒青菜、蒸鸡蛋、水煮虾和牛肉——清淡可口，都是童安爱吃的家常菜。元元就不喜欢这些，她偏好咸口、辣椒，味觉同她爸爸一样<br />
重，见饭桌上没有大荤就提不动筷子。<br />
以及一小碗珍珠米饭和应急水果。<br />
医生说，生病的人最应当补充维生素和优质蛋白质。心理医生还说，家属平时要用心，尽可能让病人多看一些美好的、鲜艳的颜色。<br />
于是添上几朵西兰花、摆成花形的小西红柿做装饰。虾也剥好了，剔除掉虾线。<br />
妈妈审慎地捏住盘子边缘，将其调整为相同的角度，垫着漂亮的隔热垫，放入托盘。<br />
好了，童安的午饭。<br />
“那个、老板娘。”阿姨杵在楼梯旁，双手交握，有些忐忑地提醒，“童安今天好像不太好，要不，我给她送饭？”<br />
“没事，我来。”<br />
妈妈带着莫大的期盼踏上台阶，每一天皆是如此。<br />
好比气球堵住她的喉管、膨胀于她的体内，令她双手有力，迈着均匀的步伐来到女儿房外。<br />
“安安，是妈妈。”<br />
她翻转手面，叩一叩门。<br />
“安安，该吃饭了，可以开门吗？”<br />
半晌，她第二次敲门。<br />
“童安，听得见的话，麻烦你给妈妈一点点回应好不好？”<br />
第三次敲门。<br />
“刚刚一元给我打电话哦，她说很想你，等放假就回来看你。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像以前一样去花鸟市场买种子回来种吧，好不好？”<br />
第四次。<br />
“童安……妈妈端得好累，你知道的，妈妈膝盖有问题，没办法蹲下去。所以帮妈妈开一下门吧，妈妈保证不进去，把饭菜递给你就好了，可以吗？”<br />
“我们要吃饭的呀，宝贝。”<br />
“爸爸一会儿就该发语音来问了，我们家安安吃了没有？今天吃的什么、吃了多少、表情怎么样啊，妈妈和阿姨都不敢乱讲的。”<br />
第五次。<br />
“安安？”<br />
“安安……”<br />
安安、安安、安安。童安。<br />
她的女儿，她的心头肉。<br />
不厚重的门板仿若一条条川一重重山隔开了她们。在悬崖下面，无论她怎样呼唤，如何乞求，以慈爱的口吻，极力佯装平和的姿态。<br />
女儿毫无回应，仿佛早已失去生命的人。<br />
……不可以这样。<br />
明明不应该这样。<br />
妈妈无法接受这般惨痛的打击，几乎每一天都如此。血液悄然蒸发，她白着脸，将托盘交给阿姨，身形踉跄急切地跑回房间，拉开抽屉。<br />
直角狠狠撞及她的腿，她来不及疼，先叫相册里定格的女儿笑容所包围。<br />
那是——小学第一次登台得奖的童安，雪白的芭蕾舞裙，脸蛋被光束托着，不含一丝阴霾。<br />
……还给我。<br />
眼眶充斥泪水，妈妈一遍遍回忆、抚摸着有关大女儿的一切，最终紧抱册本，启开嘴唇，无声地大叫：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br />
求求你，大发慈悲吧，什么代价都好，把那个健康的、快乐的、完好的孩子……还给我们。<br />
她的名字叫乔童安。<br />
她叫lily。音译成中文便是——<br />
“莉莉，莉莉。”<br />
学生宿舍，乔鸢豁然惊醒：“……几点了？”<br />
“三点半。”林苗苗踮脚，双手搭着床栏，音量不自觉放轻，“那个、明野和他朋友好像已经到楼下了，刚刚有打电话给你。”<br />
“我帮你检查了桌子和衣柜，应该没有东西落下。”<br />
“好。又麻烦你了。”乔鸢神情疲倦，似乎睡得并不好，撑起身体。<br />
“慢慢下来。”<br />
林苗苗赶紧去扶，弯腰递上鞋子。<br />
宿舍没人，关着门，趁乔鸢洗脸的功夫，她一面清点行李，呼呼往胳膊上招呼，一面询问：“可是莉莉，一定要搬吗？一个人住外面会不会太危险？”<br />
“我能看清大致轮廓，也确认过小区安保工作，只有住户才能刷卡进来。”<br />
乔鸢捧毛巾慢慢、细细地擦着脸，音色柔缓：“而且，你会经常来陪我不是吗？”<br />
“那当然！”林苗苗妙答，“没门禁，大床房，带厨房！你放心，我一定天天缠着你，毕竟我做饭超好吃的，能弄各种东西给你补身体！”<br />
只是。<br />
该问吗？<br />
她犹豫片刻，决定勇敢问出来：“不过你，打算跟他复合吗？明野。”
对方没回。<br />
早上六点半：【醒了？】<br />
没回。<br />
九点钟，已经够晚了，再迟一秒都有计划落空的可能。他便再也按耐不住，一口气输入三组不同的密码，撑开门道：“7栋那套房子，先借我。”<br />
“喵呜……”<br />
财神打了个大大大哈欠，拉长身体。<br />
表哥反射性掀被子盖头，尾音拖得更长，倦意浓浓：“可——以，转——钱。”<br />
“梦江湖线下活动，具体方案在微信，你试试联系主办方谈联名。谈成以后，让明野负责去现场，利润有空缺我出。”<br />
表哥：“好说，转——钱。”<br />
“7栋可能需要动一下装修细节。”<br />
表哥：“……”<br />
“转、五、倍、钱。”<br />
两秒后，表哥木着脸，忍无可忍地抬高音量：“把门带上！陈言！”<br />
第29章<br />
直到签好合同,乔鸢才打电话回家，告诉妈妈自己需要租房以及眼睛有所损伤。<br />
“怎么会这样？车祸？”<br />
厨房炖锅里咕咚咕咚冒气泡，妈妈惊得原地站起,手中织一半的毛衣和竹签哐当落地。<br />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呢？要是早点说出来,我和爸爸就去学校——”<br />
没能说完,话音便止住。<br />
毕竟她们都有数,乔老板生意繁忙,且年将五十，正处于抓紧时机最后一次扩大事业版图的关键阶段,必然抽不出空闲；<br />
而妈妈也得待在家里照看姐姐,分身无暇。<br />
“要不要……叫小刘去看看你？”<br />
小刘是爸爸的助手，说完或许也意识到荒谬。妈妈捡起薄荷绿色的毛衣,急忙改口：“你跟老师请假吧,直接回家里来。”<br />
“爸爸会答应吗？”乔鸢问。<br />
妈妈便又不说话。<br />
“吴家辉的事情,你办得很好，听说他被停职了。他爸爸以前那些老朋友收到风声,也不敢再帮他搭关系。他走投无路，前些时间总来我们小区外面，想登门道歉,被小刘教训一顿赶走了。”<br />
“爸爸夸你厉害,出手干脆，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所以我想,他应该……”<br />
妈妈神色迟疑，提起丈夫，语气讪讪的。<br />
与她作为家庭主妇的定位无关,与‘母亲’有关。<br />
尤其自那件事发生以后，她自觉失职，待大女儿、待小女儿、和他皆有亏欠。<br />
他一定对她怀有无数不满，只是碍于孩子们的面上，勉强忍耐着。——妈妈如此坚信。<br />
恰如乔鸢眼里鲜少向外诉说、一场极为持久的怀疑：兴许他们都在责怪她。<br />
她没有勇气去验证想法。许多年前，因父母对姐姐的偏爱，她曾推开姐姐，恼怒姐姐，真希望自己没有一位那样了不起的完美姐姐。<br />
可今时今日，尽管偶尔也想伸手去要，张嘴去讨。只是更多时候，通过不断被忽视、被伤害，腿上反复结痂再破开的伤疤，似乎她便能从无穷尽的自责中稍稍释放出来一刹那，照着镜子说。<br />
我终于把爸妈还给你了，姐姐。<br />
我最温柔的、善良的、优秀的姐姐；<br />
我所模仿的姐姐，拙劣到永恒难以模仿的双生姐姐。<br />
“没必要用这种小事打扰爸爸。”<br />
乔鸢回答：“只剩一个多月了，不管能不能恢复。我会读完整个学期，拿到好成绩，再回家。”<br />
“……你照顾好自己，平时不要乱走，注意安全，需要钱的话——”<br />
锅盖摇晃，汤炖好了。<br />
妈妈：“不说了，该给姐姐送饭了，你记得吃饭，多吃一点。”<br />
放下手机，妈妈快手快脚地抄起抹布，掀开盖子，呈上满满一碗筒骨萝卜热汤，装入米色波点碗里。——童安最喜欢波点图案。<br />
接着将备好的炒青菜、蒸鸡蛋、水煮虾和牛肉——清淡可口，都是童安爱吃的家常菜。元元就不喜欢这些，她偏好咸口、辣椒，味觉同她爸爸一样<br />
重，见饭桌上没有大荤就提不动筷子。<br />
以及一小碗珍珠米饭和应急水果。<br />
医生说，生病的人最应当补充维生素和优质蛋白质。心理医生还说，家属平时要用心，尽可能让病人多看一些美好的、鲜艳的颜色。<br />
于是添上几朵西兰花、摆成花形的小西红柿做装饰。虾也剥好了，剔除掉虾线。<br />
妈妈审慎地捏住盘子边缘，将其调整为相同的角度，垫着漂亮的隔热垫，放入托盘。<br />
好了，童安的午饭。<br />
“那个、老板娘。”阿姨杵在楼梯旁，双手交握，有些忐忑地提醒，“童安今天好像不太好，要不，我给她送饭？”<br />
“没事，我来。”<br />
妈妈带着莫大的期盼踏上台阶，每一天皆是如此。<br />
好比气球堵住她的喉管、膨胀于她的体内，令她双手有力，迈着均匀的步伐来到女儿房外。<br />
“安安，是妈妈。”<br />
她翻转手面，叩一叩门。<br />
“安安，该吃饭了，可以开门吗？”<br />
半晌，她第二次敲门。<br />
“童安，听得见的话，麻烦你给妈妈一点点回应好不好？”<br />
第三次敲门。<br />
“刚刚一元给我打电话哦，她说很想你，等放假就回来看你。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像以前一样去花鸟市场买种子回来种吧，好不好？”<br />
第四次。<br />
“童安……妈妈端得好累，你知道的，妈妈膝盖有问题，没办法蹲下去。所以帮妈妈开一下门吧，妈妈保证不进去，把饭菜递给你就好了，可以吗？”<br />
“我们要吃饭的呀，宝贝。”<br />
“爸爸一会儿就该发语音来问了，我们家安安吃了没有？今天吃的什么、吃了多少、表情怎么样啊，妈妈和阿姨都不敢乱讲的。”<br />
第五次。<br />
“安安？”<br />
“安安……”<br />
安安、安安、安安。童安。<br />
她的女儿，她的心头肉。<br />
不厚重的门板仿若一条条川一重重山隔开了她们。在悬崖下面，无论她怎样呼唤，如何乞求，以慈爱的口吻，极力佯装平和的姿态。<br />
女儿毫无回应，仿佛早已失去生命的人。<br />
……不可以这样。<br />
明明不应该这样。<br />
妈妈无法接受这般惨痛的打击，几乎每一天都如此。血液悄然蒸发，她白着脸，将托盘交给阿姨，身形踉跄急切地跑回房间，拉开抽屉。<br />
直角狠狠撞及她的腿，她来不及疼，先叫相册里定格的女儿笑容所包围。<br />
那是——小学第一次登台得奖的童安，雪白的芭蕾舞裙，脸蛋被光束托着，不含一丝阴霾。<br />
……还给我。<br />
眼眶充斥泪水，妈妈一遍遍回忆、抚摸着有关大女儿的一切，最终紧抱册本，启开嘴唇，无声地大叫：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br />
求求你，大发慈悲吧，什么代价都好，把那个健康的、快乐的、完好的孩子……还给我们。<br />
她的名字叫乔童安。<br />
她叫lily。音译成中文便是——<br />
“莉莉，莉莉。”<br />
学生宿舍，乔鸢豁然惊醒：“……几点了？”<br />
“三点半。”林苗苗踮脚，双手搭着床栏，音量不自觉放轻，“那个、明野和他朋友好像已经到楼下了，刚刚有打电话给你。”<br />
“我帮你检查了桌子和衣柜，应该没有东西落下。”<br />
“好。又麻烦你了。”乔鸢神情疲倦，似乎睡得并不好，撑起身体。<br />
“慢慢下来。”<br />
林苗苗赶紧去扶，弯腰递上鞋子。<br />
宿舍没人，关着门，趁乔鸢洗脸的功夫，她一面清点行李，呼呼往胳膊上招呼，一面询问：“可是莉莉，一定要搬吗？一个人住外面会不会太危险？”<br />
“我能看清大致轮廓，也确认过小区安保工作，只有住户才能刷卡进来。”<br />
乔鸢捧毛巾慢慢、细细地擦着脸，音色柔缓：“而且，你会经常来陪我不是吗？”<br />
“那当然！”林苗苗妙答，“没门禁，大床房，带厨房！你放心，我一定天天缠着你，毕竟我做饭超好吃的，能弄各种东西给你补身体！”<br />
只是。<br />
该问吗？<br />
她犹豫片刻，决定勇敢问出来：“不过你，打算跟他复合吗？明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