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出自男人的嗅觉，一番眼神交锋，他立刻感知到，章凌之对自己，是男人对男人的敌意。<br />
看来他对自己这个“小侄女”，心思也并不单纯。<br />
他直挺着腰，在他对面撩袍就座。<br />
“你对雪儿有意，是吗？”<br />
他一上来便问，方仕英迎上他不友善的目光，大方承认，“某的确心悦颜姑娘。”<br />
见他认得果断，章凌之竟是被气笑了。<br />
“那我奉劝你一句，配不上的人，便不该去招惹。”<br />
章凌之冒犯他断腿的目光并未能将他看得自卑，可这句话，却是终于击落了他那一向宁折不弯的头颅，出神地望向桌面，心虚得无法回话。<br />
浅浅勾起一个得意的笑，章凌之掏出张勘合，递过去，“你带上它，明日便去顺义的苑马寺报道，自会有人替你安排差使。”<br />
看到桌上盖有兵部和吏部官印的勘合，方仕英傻眼了。<br />
“大人这是……这是何意？”吞吐着问出口，他彻底闹不明白了。<br />
百戏阁一事确定是章凌之的手笔没错，他想，无非便是报复自己引诱冬宁“私会”一事，可……既然百戏阁都端了，下一步自然是该“处置”自己。<br />
不清楚这位章大人和那裴一元比，又该是个什么人物。可刚刚见面对视那一眼，他眼中暗烧的妒火几乎让他做好了在他手下赴死的决心。能混进内阁的，没有一个心慈手软之辈。<br />
而今情形急转直下，倒真叫他一头雾水。<br />
进了苑马寺，那便是给朝廷干活，有了保障不说，日后去养马也好过在台前扮丑角取悦于人。<br />
这实在是个好去处，可……<br />
“为什么？”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惑，“大人为何如此费心安排？”<br />
章凌之手指一敲扶手，笑得悠然，“费心谈不上。”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可接下来的事儿，倒是要你费心。”<br />
说着，他敛了笑意，脸色冷肃下来，鹰隼般的目光攫住他的脸，“我只要你给我记住一点，日后，离雪儿越远远儿地，这辈子，都不许再见她，一面都不成。”<br />
怔愣片刻，他嗤笑，“既如此，大人何不给我一刀了了？如此倒来得痛快。”<br />
“不，方仕英，我不要你死，就要你活。”<br />
章凌之盯着他，缓缓、浅浅勾起个笑，那笑混着杀意，令人不寒而栗。<br />
“你要给我好好儿地活着，把日子越过越好。想让冬宁在心里记你一辈子？我告诉你，你休想。”<br />
只有他的日子好过了，冬宁才会慢慢将他淡忘，而自己越是对他下狠手，她便越是舍不下这个方仕英。<br />
若是他真的枉死在自己手上，只怕这个傻姑娘，要在心里记他一辈子。<br />
杀了他固然解恨，可这不是他章凌之想要的。<br />
他要雪儿这颗心一辈子都在自己身上，不容他人。<br />
似乎有点想明白了章凌之的用意，明知地位悬殊，可方仕英心里攒着股气，不愿接过这个活计，仰他鼻息。<br />
“我知道。”还未等他开口拒绝，章凌之端起茶杯，抿了口，语气漫不经心：“之前跟你同戏班子的师妹，有好些个迫于生计，都流落到了绣球胡同的青楼里。我可以给她们脱了贱籍，送进教坊司。”<br />
方仕英眼珠一颤，看着面前矜贵闲雅、却对自己恨意滔滔的男人，一颗心渐渐冰冷下去，再说不出话来。<br />
他见识到了这个男人的厉害，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br />
他先是端了百戏阁，是为立威；后又荐自己去苑马寺，是为施恩；而承诺给师妹们脱离贱籍，更是挟恩。恩威并济，他方仕英的铮铮铁骨、傲然气节，竟是在他这里使不上一点力。<br />
拿起桌上的勘合，细心叠好贴在胸口，他起身作个长揖，“多谢大人恩典。”<br />
“所以，真的是他将你安排进来苑马寺的吗？”冬宁不可思议地发问。<br />
“千真万确。”方仕英回她。<br />
冬宁张着小嘴，唇瓣翕动两下，笨拙地转过头，今日头一回，正眼去看身后站着的男人。<br />
正巧一道夕阳打来，晕染在他的眉尖，他微垂着头，去俯就她的眼神，眉目清朗，华章溢彩。<br />
竟是又叫她想起，十一岁那年，树下初见的那位探花郎。<br />
想起自己一开始对他的误解，还有那些为方仕英抱不平的大吵大嚷，忽而就……生出点愧疚来。<br />
其实他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差劲嘛？<br />
冬宁定了定心神，想起他拒绝自己时的狠心和强吻自己时的霸道，又气鼓着脸，闷闷转过头，决心依旧不要给他好脸色看。<br />
第53章 鬓边呢喃“雪儿长大了，所以呢？”……<br />
方仕英侧过点头,见冬宁那精彩纷呈的脸色，把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不由又升起星星点点的笑意。<br />
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今日被赋予的使命。<br />
“颜姑娘,在下能有今日之际遇,幸赖与姑娘相识，方某三生有幸,此生不忘。”<br />
见他一下把话说得如此严重,冬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不至于，仕英哥哥客气了，这……这差事也不是我给安排的呀……”<br />
方仕英浅笑，瞥眼看一下她身后面,“是章大人的安排,但章大人也是为着惦念颜姑娘,才会高看我一眼。否则的话,百戏阁出事，我现在还不知会沦落到哪里讨饭去了呢。”<br />
“那百戏阁,究竟是怎么回事呀？”<br />
冬宁见方仕英现在全须全尾儿地站在跟前儿，甚至还有了更好的差事，料想那百戏阁不会是章凌之叫动的手，否则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br />
小姑娘闹不清这里头的复杂门道,方仕英也极其配合地替她“解惑”。<br />
“嗨，都是那东家心术不正,叫官府查出偷了朝廷好多税银，这才给查封了呢。”<br />
“这样哦……”冬宁默默点头，只是觉得巧合,并未过于深想。<br />
正值她思索间，两个男人的眼神又在空中交汇，章凌之朝他点头示意，方仕英立刻心领神会，“颜姑娘。”<br />
“嗯？仕英哥哥，怎么了？”<br />
知道大家都好好儿的，冬宁心情都亮了，眼睛扑闪着看向他，声音都振奋了起来。<br />
“是这样，今日我想向姑娘做个别。章大人是给我安排进来这苑马寺了，可实则北直隶这头早已满员，寺卿是碍着章大人的面子才将我加塞进来。但总归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还好，平凉那头的苑马寺现有空缺，寺卿大人便将我抽调去了那边，过几日我便要启程了。”<br />
他一口气解释完，冬宁听后，怔了片刻，小脸儿旋即就垮了下去。<br />
平凉啊……那个地方离京城可好远好远呢，那岂不是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吗？<br />
一思及此，她猛然觉着心里头都空落落的。<br />
“你……非走不可吗？”<br />
章凌之手背在身后，不由紧了紧拳头。<br />
她声音里的不舍夹杂着眷恋，太过直白，叫两个男人都听了出来。<br />
方仕英心里一阵酸涩，只是垂着头，不敢正视她那纯挚依恋的眼睛。<br />
那双眼睛太美，他怕看一眼，便要把什么承诺和理智都抛在脑后，自此万劫不复。<br />
“是……”喉头哽咽着，他很快又捋顺了口舌：“难得有这样的好去处，不去岂不可惜？”想到什么，嘴角滑过一抹苦笑，“反正我这个人，孑然一身，没有什么牵挂，自然可以四海<br />
为家。”<br />
没有牵挂吗……？<br />
“那……”冬宁踟蹰开口，“我呢”两个字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br />
不知为何不敢问出口，许是出于姑娘家那天然一点矜持，许是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太灼热。她终究只能是点头，“那好吧……我明白了。”<br />
低头默然半晌，她忽而释然了。<br />
“仕英哥哥，祝福你。”她绽出个甜笑，“遇见你，真的很高兴，祝愿未来你的日子，能越过越甜。”<br />
没忍住抬头，他正对上小姑娘明亮的眼眸，晚霞碎在她的眼波中，漾出神性的光芒。那酒窝盛着的醉人佳酿，他曾差点借着醉意吻进去，只可惜，遗憾当时偏头躲过的那一下。<br />
喉结滚了滚，他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嗯，谢谢颜姑娘。”<br />
太阳沉向西山，山头上露着半边脸儿，光线暗弱，大地笼上一层朦胧的金纱。<br />
方仕英立在跑马场边，风卷起沙砾，朝脸上扑来，模糊了他追随不灭的视线。<br />
望着两道并肩而行的背影，苦涩在舌尖翻涌。<br />
他心里的姑娘啊，就在这样迷人的暮色中，伴着另一个男子远去。<br />
成双的身影越来越小，她始终没有回头。<br />
忽地，那道娇小的身影定住了，方仕英心一提，她突地转过身来。<br />
逆光之下，暮色昏昏，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见小姑娘朝他招了招手，他甚至能想见，她脸上明媚的笑容。<br />
举起手，向她挥了挥，脸上淌落了泪水。<br />
她定然是瞧不见的。<br />
心中千言万语，唯有以目相送。<br />
傍晚的顺义东郊，散去了白日暑气，凉丝丝的空气沁人心脾。<br />
冬宁并不急着上马车，只在这阔大的天地间，慢悠悠踱步。<br />
章凌之就跟在她后头，默不作声，暗中相伴。<br />
他不着急开口，他知道，小姑娘此刻心里装着一肚子话，想要同自己说。<br />
心情是复杂的，胸腔溢出一种摘取成就后的满足感，还有战后生还的庆幸。可又有种难言的落寞。虽则自己略施手段将方仕英赶出了京城，但方才冬宁同他那依依惜别的模样，又是叫他心中那根刺又扎深了几分。<br />
妒火隐隐烧灼，燎着他的心肝肚肺肾，那团气焰膨胀着，不知在何时就要点炸。<br />
与他的焦躁难安不同，冬宁此刻却是沉静。<br />
晚霞中踱步，风吹拂过她的发丝，脚边的石榴裙摆动出轻波，空气中散溢出几丝茶花香气。她身上沉淀着这几日从未有的宁静，平和。<br />
不是因刻意冷落他而沉默，他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想清楚。<br />
但还好，至少她不跟自己闹别扭了，日后的事，便更可徐徐图之。<br />
冬宁定住了脚，磨蹭着转过身，晚风中，抬眼与他对视上。<br />
抿了抿唇，她斟酌地开口：“对不起，之前是我误解你了，不该还没弄明白状况就冲你大吼大叫……”<br />
眼神闪烁，那里头隐含着愧疚。<br />
这正是他想要的。
看来他对自己这个“小侄女”，心思也并不单纯。<br />
他直挺着腰，在他对面撩袍就座。<br />
“你对雪儿有意，是吗？”<br />
他一上来便问，方仕英迎上他不友善的目光，大方承认，“某的确心悦颜姑娘。”<br />
见他认得果断，章凌之竟是被气笑了。<br />
“那我奉劝你一句，配不上的人，便不该去招惹。”<br />
章凌之冒犯他断腿的目光并未能将他看得自卑，可这句话，却是终于击落了他那一向宁折不弯的头颅，出神地望向桌面，心虚得无法回话。<br />
浅浅勾起一个得意的笑，章凌之掏出张勘合，递过去，“你带上它，明日便去顺义的苑马寺报道，自会有人替你安排差使。”<br />
看到桌上盖有兵部和吏部官印的勘合，方仕英傻眼了。<br />
“大人这是……这是何意？”吞吐着问出口，他彻底闹不明白了。<br />
百戏阁一事确定是章凌之的手笔没错，他想，无非便是报复自己引诱冬宁“私会”一事，可……既然百戏阁都端了，下一步自然是该“处置”自己。<br />
不清楚这位章大人和那裴一元比，又该是个什么人物。可刚刚见面对视那一眼，他眼中暗烧的妒火几乎让他做好了在他手下赴死的决心。能混进内阁的，没有一个心慈手软之辈。<br />
而今情形急转直下，倒真叫他一头雾水。<br />
进了苑马寺，那便是给朝廷干活，有了保障不说，日后去养马也好过在台前扮丑角取悦于人。<br />
这实在是个好去处，可……<br />
“为什么？”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惑，“大人为何如此费心安排？”<br />
章凌之手指一敲扶手，笑得悠然，“费心谈不上。”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可接下来的事儿，倒是要你费心。”<br />
说着，他敛了笑意，脸色冷肃下来，鹰隼般的目光攫住他的脸，“我只要你给我记住一点，日后，离雪儿越远远儿地，这辈子，都不许再见她，一面都不成。”<br />
怔愣片刻，他嗤笑，“既如此，大人何不给我一刀了了？如此倒来得痛快。”<br />
“不，方仕英，我不要你死，就要你活。”<br />
章凌之盯着他，缓缓、浅浅勾起个笑，那笑混着杀意，令人不寒而栗。<br />
“你要给我好好儿地活着，把日子越过越好。想让冬宁在心里记你一辈子？我告诉你，你休想。”<br />
只有他的日子好过了，冬宁才会慢慢将他淡忘，而自己越是对他下狠手，她便越是舍不下这个方仕英。<br />
若是他真的枉死在自己手上，只怕这个傻姑娘，要在心里记他一辈子。<br />
杀了他固然解恨，可这不是他章凌之想要的。<br />
他要雪儿这颗心一辈子都在自己身上，不容他人。<br />
似乎有点想明白了章凌之的用意，明知地位悬殊，可方仕英心里攒着股气，不愿接过这个活计，仰他鼻息。<br />
“我知道。”还未等他开口拒绝，章凌之端起茶杯，抿了口，语气漫不经心：“之前跟你同戏班子的师妹，有好些个迫于生计，都流落到了绣球胡同的青楼里。我可以给她们脱了贱籍，送进教坊司。”<br />
方仕英眼珠一颤，看着面前矜贵闲雅、却对自己恨意滔滔的男人，一颗心渐渐冰冷下去，再说不出话来。<br />
他见识到了这个男人的厉害，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br />
他先是端了百戏阁，是为立威；后又荐自己去苑马寺，是为施恩；而承诺给师妹们脱离贱籍，更是挟恩。恩威并济，他方仕英的铮铮铁骨、傲然气节，竟是在他这里使不上一点力。<br />
拿起桌上的勘合，细心叠好贴在胸口，他起身作个长揖，“多谢大人恩典。”<br />
“所以，真的是他将你安排进来苑马寺的吗？”冬宁不可思议地发问。<br />
“千真万确。”方仕英回她。<br />
冬宁张着小嘴，唇瓣翕动两下，笨拙地转过头，今日头一回，正眼去看身后站着的男人。<br />
正巧一道夕阳打来，晕染在他的眉尖，他微垂着头，去俯就她的眼神，眉目清朗，华章溢彩。<br />
竟是又叫她想起，十一岁那年，树下初见的那位探花郎。<br />
想起自己一开始对他的误解，还有那些为方仕英抱不平的大吵大嚷，忽而就……生出点愧疚来。<br />
其实他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差劲嘛？<br />
冬宁定了定心神，想起他拒绝自己时的狠心和强吻自己时的霸道，又气鼓着脸，闷闷转过头，决心依旧不要给他好脸色看。<br />
第53章 鬓边呢喃“雪儿长大了，所以呢？”……<br />
方仕英侧过点头,见冬宁那精彩纷呈的脸色，把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不由又升起星星点点的笑意。<br />
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今日被赋予的使命。<br />
“颜姑娘,在下能有今日之际遇,幸赖与姑娘相识，方某三生有幸,此生不忘。”<br />
见他一下把话说得如此严重,冬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不至于，仕英哥哥客气了，这……这差事也不是我给安排的呀……”<br />
方仕英浅笑，瞥眼看一下她身后面,“是章大人的安排,但章大人也是为着惦念颜姑娘,才会高看我一眼。否则的话,百戏阁出事，我现在还不知会沦落到哪里讨饭去了呢。”<br />
“那百戏阁,究竟是怎么回事呀？”<br />
冬宁见方仕英现在全须全尾儿地站在跟前儿，甚至还有了更好的差事，料想那百戏阁不会是章凌之叫动的手，否则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br />
小姑娘闹不清这里头的复杂门道,方仕英也极其配合地替她“解惑”。<br />
“嗨，都是那东家心术不正,叫官府查出偷了朝廷好多税银，这才给查封了呢。”<br />
“这样哦……”冬宁默默点头，只是觉得巧合,并未过于深想。<br />
正值她思索间，两个男人的眼神又在空中交汇，章凌之朝他点头示意，方仕英立刻心领神会，“颜姑娘。”<br />
“嗯？仕英哥哥，怎么了？”<br />
知道大家都好好儿的，冬宁心情都亮了，眼睛扑闪着看向他，声音都振奋了起来。<br />
“是这样，今日我想向姑娘做个别。章大人是给我安排进来这苑马寺了，可实则北直隶这头早已满员，寺卿是碍着章大人的面子才将我加塞进来。但总归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还好，平凉那头的苑马寺现有空缺，寺卿大人便将我抽调去了那边，过几日我便要启程了。”<br />
他一口气解释完，冬宁听后，怔了片刻，小脸儿旋即就垮了下去。<br />
平凉啊……那个地方离京城可好远好远呢，那岂不是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吗？<br />
一思及此，她猛然觉着心里头都空落落的。<br />
“你……非走不可吗？”<br />
章凌之手背在身后，不由紧了紧拳头。<br />
她声音里的不舍夹杂着眷恋，太过直白，叫两个男人都听了出来。<br />
方仕英心里一阵酸涩，只是垂着头，不敢正视她那纯挚依恋的眼睛。<br />
那双眼睛太美，他怕看一眼，便要把什么承诺和理智都抛在脑后，自此万劫不复。<br />
“是……”喉头哽咽着，他很快又捋顺了口舌：“难得有这样的好去处，不去岂不可惜？”想到什么，嘴角滑过一抹苦笑，“反正我这个人，孑然一身，没有什么牵挂，自然可以四海<br />
为家。”<br />
没有牵挂吗……？<br />
“那……”冬宁踟蹰开口，“我呢”两个字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br />
不知为何不敢问出口，许是出于姑娘家那天然一点矜持，许是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太灼热。她终究只能是点头，“那好吧……我明白了。”<br />
低头默然半晌，她忽而释然了。<br />
“仕英哥哥，祝福你。”她绽出个甜笑，“遇见你，真的很高兴，祝愿未来你的日子，能越过越甜。”<br />
没忍住抬头，他正对上小姑娘明亮的眼眸，晚霞碎在她的眼波中，漾出神性的光芒。那酒窝盛着的醉人佳酿，他曾差点借着醉意吻进去，只可惜，遗憾当时偏头躲过的那一下。<br />
喉结滚了滚，他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嗯，谢谢颜姑娘。”<br />
太阳沉向西山，山头上露着半边脸儿，光线暗弱，大地笼上一层朦胧的金纱。<br />
方仕英立在跑马场边，风卷起沙砾，朝脸上扑来，模糊了他追随不灭的视线。<br />
望着两道并肩而行的背影，苦涩在舌尖翻涌。<br />
他心里的姑娘啊，就在这样迷人的暮色中，伴着另一个男子远去。<br />
成双的身影越来越小，她始终没有回头。<br />
忽地，那道娇小的身影定住了，方仕英心一提，她突地转过身来。<br />
逆光之下，暮色昏昏，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见小姑娘朝他招了招手，他甚至能想见，她脸上明媚的笑容。<br />
举起手，向她挥了挥，脸上淌落了泪水。<br />
她定然是瞧不见的。<br />
心中千言万语，唯有以目相送。<br />
傍晚的顺义东郊，散去了白日暑气，凉丝丝的空气沁人心脾。<br />
冬宁并不急着上马车，只在这阔大的天地间，慢悠悠踱步。<br />
章凌之就跟在她后头，默不作声，暗中相伴。<br />
他不着急开口，他知道，小姑娘此刻心里装着一肚子话，想要同自己说。<br />
心情是复杂的，胸腔溢出一种摘取成就后的满足感，还有战后生还的庆幸。可又有种难言的落寞。虽则自己略施手段将方仕英赶出了京城，但方才冬宁同他那依依惜别的模样，又是叫他心中那根刺又扎深了几分。<br />
妒火隐隐烧灼，燎着他的心肝肚肺肾，那团气焰膨胀着，不知在何时就要点炸。<br />
与他的焦躁难安不同，冬宁此刻却是沉静。<br />
晚霞中踱步，风吹拂过她的发丝，脚边的石榴裙摆动出轻波，空气中散溢出几丝茶花香气。她身上沉淀着这几日从未有的宁静，平和。<br />
不是因刻意冷落他而沉默，他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想清楚。<br />
但还好，至少她不跟自己闹别扭了，日后的事，便更可徐徐图之。<br />
冬宁定住了脚，磨蹭着转过身，晚风中，抬眼与他对视上。<br />
抿了抿唇，她斟酌地开口：“对不起，之前是我误解你了，不该还没弄明白状况就冲你大吼大叫……”<br />
眼神闪烁，那里头隐含着愧疚。<br />
这正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