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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牢房,池宴的脚步不疾不徐。
    池景玉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眼神嘲讽:“池大人现在倒挺风光。”
    池宴垂眼审视他,口吻很淡:“你是不是特別不甘心?”
    池景玉下頜紧绷,无意间泄露了一丝情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他投靠了太子,本以为十拿九稳,可对方並不信任他,还放弃了皇位。
    而他,因为站错队沦为阶下囚,这里面不排除有池宴的故意报復。
    池宴极轻地扯了下唇角,他的轮廓一半隱在阴影里,那明明暗暗的光落在他眼底,有些晦暗难明:
    “池景玉,活了两辈子都栽在我手里,滋味如何?”
    池景玉瞳孔猛地一缩,心里冒出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抬头看向他:“你……”
    池宴轻笑一声,打量他的视线隱晦而冷戾:“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便宜。”
    *
    燕明仪登基后,最初的一年仍然有不少反对的声音,甚至还有学子联名上书抗议,认为女主天下是倒行逆施。
    池宴去处理的这事,他这人行事颇有些百无禁忌,心情好的时候手段温和些,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就自求多福。
    所以上至朝堂,下至民间,对他的评价都是褒贬不一。
    他挑了几个刺头以儆效尤,这场动乱很快以雷霆手段镇压,毕竟没人会拿仕途做赌。
    但又过了两年,反对的声音就淡了许多,因为燕明仪为大庆带来的改变是有目共睹的。
    最显著变化是,女子的地位空前提升,男女学堂的设立,女子能够独立门户,甚至入朝为官。
    沈棠寧是本朝第一个女官,被封为尚宫,官职不高,但权利挺大,负责传达陛下旨意,偶尔还负责批答章奏,算得上是天子近臣,甚至有上朝参政议政的权利。
    眾人见到她不再称呼她为“池少夫人”,而是“沈尚宫”。
    池宴有的时候还戏称她比自己还忙,其实这话倒也没错,一开始她缺少帮手,很多事都要亲力亲为,因此下值时间都很晚。
    池宴比她早的时候就会来接她,今日不知是不是有事要忙,沈棠寧从宫里出来没瞧见他,打算去詔狱瞧瞧。
    如今池宴去了內阁,但仪鸞司这头也没卸任,进出詔狱更是家常便饭。
    沈棠寧坐在马车里,冷不丁车身一阵剧烈摇晃,她没坐稳,一头磕在车壁上,当即倒吸口冷气。
    还来不及询问什么情况,外头传来一声惊呼,车帘被掀起,一抹寒光隱现,发狠的女声透著几分悽厉——
    “去死!”
    沈棠寧反应也极快,抬起软枕作挡,裂帛声响起,软枕被划了条大口子,露出里面洁白的软絮。
    软絮纷纷扬扬洒落,她趁此机会抄起能砸的东西砸了过去,期间还砸了柄玉如意,顿时一阵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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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好在见效不错,来人身形一阵踉蹌,沈棠寧抓紧时机,一脚踹向她的膝盖,將人踹下马车。
    “拿下!”
    她声音沁著冷,当即有几个暗卫现出身形,將地上的人牢牢按住。
    沈棠寧理了理衣襟,这才慢条斯理扶著马车下来,暗卫几步上前:“大人,您没事吧?”
    她如今身份特殊,出行都有暗卫跟著,只不过瞧著对方是个弱女子,这才一时大意掉以轻心。
    她抬了抬手,偏头瞧著地上的女人,神色意味不明:
    “裴二小姐,你这是想行刺我么?”
    地上的人正是裴明珠,她剧烈挣扎著,一双眼睛含著血丝,死死瞪著沈棠寧,好似有滔天怨恨:
    “你们害死了四皇子,死不足惜!”
    沈棠寧眼里闪过一丝恍然,好笑地垂眼:“你喜欢他?”
    裴明珠用力喘息,脖子上的青筋迸起,只听沈棠寧轻飘飘道:“可是他不喜欢你,他对你,从头到尾只有利用。”
    裴明珠为什么会和四皇子有交集,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裴明珠幼时在洛城长大,偏偏四皇子也在那里。
    只是没想到,她还挺沉得住气,这么久了才动手。
    杀人诛心,裴明珠的情绪再度失控,挣扎著要起身,却被死死钳制住,那眼神恨不得咬下她两块肉!
    沈棠寧没了兴致,抬抬下巴:“送去詔狱。”
    池宴得到消息马不停蹄赶来时,事情已经落下帷幕,车夫正羞愧地认错:“大人,我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
    沈棠寧不以为意:“这事儿不怪你。”
    裴明珠会武功,她也没料到。
    她眼角余光瞥见策马而来的池宴,眉梢轻轻一挑。
    下了马,池宴快步走来,视线迅速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神色凝重:“没受伤吧?”
    “早防著呢。”她话音刚落,额头上的红肿被不重不轻按了一下,当即吸了口气,抬眼瞪他。
    池宴眼里闪过一道冷戾,强行压了下来:“这事交给我。”
    马车车軲轆出了问题,池宴揽著她上马,嗓音沉沉:“下回多带几个人。”
    来的路上他一路提心弔胆。
    她没反驳,轻轻“哦”了一声。
    其中细节她知道的不甚清楚,只听说裴明珠和裴云鹤死了,裴家满门流放。
    ……
    池宴二十六岁这一年,官拜首辅,官居一品。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沈棠寧请封誥命,但被她婉拒。
    “上次的机会给了我,这次留给娘。”
    她眼眸弯弯,眼底盈满清澈明亮的笑意,“我还年轻,想凭自己的实力,首辅大人可不能帮我作弊。”
    做好的准备没有用武之地,池宴有点憋闷,但见她这副生动的模样又气不起来。
    他相信,凭她自己也能走到很高的位置,毕竟她现在已经是中书舍人。
    他低声嘆息,上前圈住她:“好吧,那我可就等著吃夫人的软饭了。”
    他解放她思想,助长她野心,教会她夺权,本来也不是想让她成为一株依附他而生的菟丝。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成为她脚下的垫脚石,助她每一步路都走得稳当,托举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
    又是一年春。
    在池母的催促下,池宴和沈棠寧再次来到普陀寺,此行是为了求子。
    两人成亲六载,仍未有一儿半女,池母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急切来形容。
    池宴笑称:“娘也是没茬了,在做梦和作弊之间,选择了做法。”
    沈棠寧正处於事业上升期,即便她不说,池宴也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有孕。
    不过安抚一下池母还是可以的。
    沈棠寧倒是颇有压力:“咱们这样瞒著娘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池宴扶著她上台阶,看上去比她还坦然,“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別的角色。”
    他站直身子,偏头望过来,眼眸清润黑亮,褪去曾经少年意气,多了几分被岁月历练的成熟稳重,沉而缓地道:
    “阿寧,我不愿你为了任何人妥协。”
    哪怕是我。
    沈棠寧怔了怔,池宴扯了她一把:“走吧。”
    他不想给她压力,让她自己进去拜,说他去找主持嘮嘮嗑。
    沈棠寧从里面出来,没瞧见池宴的身影,倒是被院中的许愿树吸引了注意力。
    无论过去多少岁月,它始终像从前那样昂扬,挺拔,枝繁叶茂。
    她不禁莞尔,恰逢一阵风吹来,树上的红绸摇摇晃晃,一根绸带被风卷落,她本能地抬手抓了一下。
    红色绸带缠绕住她的腕,沈棠寧想掛回去,无意间瞥见上头落著遒劲有力的字跡——
    得卿一愿,余岁长欢。
    “发什么愣呢?”
    沈棠寧转头,池宴站在不远处,抄著手懒洋洋笑望著她。
    ……
    几年前的某个秋日,池宴握著红绸端详上头的字,耳尖泛著可疑的红,他郑而重之的嗓音散在风里:
    “既见棠寧,不宴春山。”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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