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br />
二人身后，守卫赶来，恭敬道：“陛下召您入宫呢……”<br />
谈话骤然被打断，可晋昭也顾不得与那些了，只拉着归正卿道：“鉴宝楼的事，不可操之过急，你……”<br />
“欸……”<br />
归正卿急着跟守卫入宫，笑着拍了拍晋昭的手臂，道：“我知你忧心什么，不必担心，这次，我有十足的把握。”<br />
人证物证具在，他就不信胡氏还能翻得了身。<br />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十成十的事。”<br />
晋昭死死抓住要入宫的归正卿，引得一旁的守卫都侧目。<br />
归正卿没料到晋昭今日如此举动，一时有些怔然：“平之你……”<br />
“行路难……”晋昭没有理会宫门前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盯着归正卿，一字一句道：“且三思。”<br />
可归正卿却没听出她想说的，道：“你放心，我有数。”<br />
霎时一抹无力感涌上晋昭心头，她欲再劝，却被一边的守卫打断。<br />
“晋大人……”那守卫道，“陛下还等着见归大人呢，您有什么事，等归大人出来再说吧。”<br />
晋昭这才放开了手。<br />
望着归正卿跟着守卫往宫城中去，她忍不住再次喊住他。<br />
“归正卿！”<br />
宫门下，归正卿回首，晋昭却不知再说些什么。<br />
她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br />
她若告诉归正卿，他的证据，在有些人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他会信吗？<br />
朱红城墙下，归正卿的身影渺小得可怕，但晋昭依旧能感受到他眉宇里的希望。<br />
那是对天子的期许与信任。<br />
她抬了抬手，示意告别，归正卿亦笑着转过身步入深宫。<br />
独留晋昭一人站在城墙前，久久无言。<br />
……<br />
琉璃宫灯轻旋，紫阳殿内灯火长明。<br />
归正卿跪在阶前，望着紧闭的殿门，神情忐忑。<br />
“归大人。”<br />
叶康出殿，要将归正卿扶起，“请回吧……”<br />
归正卿愕然，道：“陛下可有说什么？怎的就让臣回去了？”<br />
叶康道：“陛下什么也没说，您今日……也没来过宫里。”<br />
此话一出，归正卿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叶康。<br />
“怎么会这样呢……”他显然不接受这个结果，“叶公公，让我见见陛下……”<br />
叶康掩下眸中的怜悯，搀住踉跄着起身的归正卿。<br />
他道：“归大人，这便是陛下的意思。”<br />
“不可能……”归正卿错愕地望向殿内，摇着头，抓住叶康问道，“那本账簿……账簿……陛下看过了没有？还有那个人……陛下可要召……”<br />
“归大人。”<br />
叶康出言打断归正卿，道：“今日没有什么账簿，您也从未进过宫……”<br />
归正卿泄了气，低头咬着唇，眼眶都泛了红。<br />
叶康面露不忍：“大人，听我一句劝，回去吧……”<br />
谁料归正卿再次跪下，对着殿内高喊。<br />
“陛下！”<br />
归正卿眼角带着泪水，紧咬腮帮，深吸口气，向下叩首。<br />
“胡氏……贪蠹一族，数十年欺君藐法，索尽民脂民膏！附我朝廷敲骨吸髓，致我大延无天无日！<br />
臣归正卿……请今日上书，弹劾奸臣！为大延除害！”<br />
……<br />
殿门之后平静得可怕，只有归正卿的喝声回荡在宫中。<br />
叶康神色大变，看着归正卿，停住欲伸出的手：“归大人……”<br />
归正卿依旧伏首在玉砖上，像石尊似地定在那里。<br />
阶上风声簌簌，卷着些许落叶零落着滚过。<br />
殿内，周桓紧闭的眼终于抬起。<br />
他卧在榻上，唇色苍白，看向一旁火笼中烧成灰烬的纸页：“来人。”<br />
寂静的内殿响动，一名内监垂首移向榻边。<br />
周桓垂眸，指下轻点手中银盏。<br />
乌黑的药汤泛着血色，带着腥气令人作呕。<br />
周桓眉也不皱地将药汁尽数饮下。<br />
内监上前接过药盏，递上绢帕。<br />
周桓接过绢帕，道：“归正卿殿前无状，责……”<br />
“陛下。”<br />
殿外传信的人打断了周桓的话：“宫外晋大人请入宫觐见。”<br />
周桓的声音戛然而止。<br />
他皱起眉：“他又是什么事？”<br />
“晋大人说，事关东南军饷筹集一事。”<br />
“让他来见朕。”周桓轻抚掌中绢帕的纹理，又道，“归正卿，杖三十，打出宫去。”<br />
殿外，归正卿听见传令，只心如死灰。<br />
他起了身，抬眸望了眼紫阳宫匾额后，便跟着行刑的内监走下了玉阶。<br />
竟是半句求饶也无。<br />
他一路往宫外去，遥望着远处的高墙，双眼麻木得再也装不进一点颜色。<br />
日华越照越高，光芒充盈在周身，归正卿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便连晋昭与他擦身而过，他也无所觉。<br />
“公公……”<br />
一旁的内监被归正卿这副模样吓到，手里紧紧抓握着廷杖，无措道：“这……这怎么打？”<br />
归正卿到底是文官。<br />
虽说前些时才死了个唐毅，但大延刑不上文官的潜则已经有几十年了，没有人想做史书上那个打破传统的恶人。<br />
“怎么打？”<br />
那宦官看着归正卿冷笑：“狠狠地打！”<br />
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这归正卿一朝得了陛下青眼，飞升除恶使，连越数级升了大官，一时好不威风，就连他护着的人也敢查。<br />
真是风水轮流转，教他如今塌在自己手里！<br />
“这……”<br />
几名内监面面相觑。<br />
三十杖，说多不多，若往狠了打，打死了也是可以的。<br />
那宦官扬了扬眉，冷声斥道：“怕什么？你我都是卑贱人……史书上留不得名。”<br />
语罢，他又看向归正卿，笑道：“我等都是奉命行事，若是遭不住，那便只能怨命数了……你说是吧，归大人？”<br />
归正卿不曾理会那宦官的挑衅。<br />
他背着天光跪下身，始终不置一词。<br />
那宦官见状，笑道：“好！算你归大人是条汉子！”<br />
他目光扫向边上的内监，下令道：“打！”<br />
红木廷杖迎着日光高高扬起，再重重向归正卿砸了下去。<br />
“咚！”<br />
一声闷响，归正卿往前摔去，咬着牙，不肯让唇角的血涌出。<br />
日光闪耀得晃眼，却带不来半点温度。<br />
紫阳殿前，晋昭背脊笔直。<br />
她跪在玉阶上，隔着门与周桓对话。<br />
周桓声音听不出喜怒：“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救归正卿。”<br />
晋昭道：“臣想救的不是归正卿，是陛下的臣子。”<br />
“朕的臣子何止万万？”周桓讥讽道，“你为何独救归正卿？休拿朕给你的私情当筏子。”<br />
晋昭道：“陛下的臣子万万，可归正卿却只有一个。我大延朝臣无数，但论忠心无垢，臣等对归大人，自愧不如。”<br />
殿内，周桓沉默下来。<br />
晋昭继续道：“正是因为归大人一心只为陛下，查案办事，便少顾人情往来，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记恨他。”<br />
“他殿前失仪，陛下罚他是应该的，但臣恳请陛下能下一道命令，保住他的性命，莫要一些暗地里的宵小，借陛下的令，戕害陛下的忠臣。”<br />
殿内，周桓依旧不言。<br />
晋昭又道：“如今正逢国库空虚，御史台筹集军饷一事势在必行。许多事都少不了归大人这样的人。”<br />
第72章 行路难（2）如此也好<br />
长风无际,从高高的宫墙上吹过。<br />
宫城外巨树冠顶青翠，摇晃着俯瞰宫墙内的惨状。<br />
归正卿伏趴在地面，静静望着远处泛着光的砖面。<br />
背后廷杖一次次甩下,扫出沉闷的破空声。<br />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疼的,可也感受不到了。<br />
三十杖，怎么能打这么久呢？<br />
光华镀在他的肩上，身下血迹溶于绛紫锦袍。<br />
身前瑞鹤沾染半身血<br />
迹，归正卿想,这件袍子大抵是洗不干净了。<br />
思及此处，他忽地笑起来。<br />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br />
两边行刑的内监不知何时停下了手。<br />
归正卿眼睫微颤。<br />
终于结束了吗？<br />
“……只为小惩大戒,归卿本意忠善,不得伤其根骨……都停手吧……剩下十九杖免了……”<br />
身前,不知谁在说话，声音忽近忽远。<br />
归正卿费力抬起头，但逆着日光,看不清那人面目，只能望见他腰上的令牌。<br />
“叶公公？”<br />
归正卿话都来不及说出口,便昏了过去。<br />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他却看见了些许光隙。<br />
原来才落十一杖么？<br />
是陛下心软了？<br />
……<br />
见归正卿昏死过去,叶康望向身边的晋昭,道：“那便劳烦晋大人将归大人送回去了。”
二人身后，守卫赶来，恭敬道：“陛下召您入宫呢……”<br />
谈话骤然被打断，可晋昭也顾不得与那些了，只拉着归正卿道：“鉴宝楼的事，不可操之过急，你……”<br />
“欸……”<br />
归正卿急着跟守卫入宫，笑着拍了拍晋昭的手臂，道：“我知你忧心什么，不必担心，这次，我有十足的把握。”<br />
人证物证具在，他就不信胡氏还能翻得了身。<br />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十成十的事。”<br />
晋昭死死抓住要入宫的归正卿，引得一旁的守卫都侧目。<br />
归正卿没料到晋昭今日如此举动，一时有些怔然：“平之你……”<br />
“行路难……”晋昭没有理会宫门前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盯着归正卿，一字一句道：“且三思。”<br />
可归正卿却没听出她想说的，道：“你放心，我有数。”<br />
霎时一抹无力感涌上晋昭心头，她欲再劝，却被一边的守卫打断。<br />
“晋大人……”那守卫道，“陛下还等着见归大人呢，您有什么事，等归大人出来再说吧。”<br />
晋昭这才放开了手。<br />
望着归正卿跟着守卫往宫城中去，她忍不住再次喊住他。<br />
“归正卿！”<br />
宫门下，归正卿回首，晋昭却不知再说些什么。<br />
她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br />
她若告诉归正卿，他的证据，在有些人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他会信吗？<br />
朱红城墙下，归正卿的身影渺小得可怕，但晋昭依旧能感受到他眉宇里的希望。<br />
那是对天子的期许与信任。<br />
她抬了抬手，示意告别，归正卿亦笑着转过身步入深宫。<br />
独留晋昭一人站在城墙前，久久无言。<br />
……<br />
琉璃宫灯轻旋，紫阳殿内灯火长明。<br />
归正卿跪在阶前，望着紧闭的殿门，神情忐忑。<br />
“归大人。”<br />
叶康出殿，要将归正卿扶起，“请回吧……”<br />
归正卿愕然，道：“陛下可有说什么？怎的就让臣回去了？”<br />
叶康道：“陛下什么也没说，您今日……也没来过宫里。”<br />
此话一出，归正卿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叶康。<br />
“怎么会这样呢……”他显然不接受这个结果，“叶公公，让我见见陛下……”<br />
叶康掩下眸中的怜悯，搀住踉跄着起身的归正卿。<br />
他道：“归大人，这便是陛下的意思。”<br />
“不可能……”归正卿错愕地望向殿内，摇着头，抓住叶康问道，“那本账簿……账簿……陛下看过了没有？还有那个人……陛下可要召……”<br />
“归大人。”<br />
叶康出言打断归正卿，道：“今日没有什么账簿，您也从未进过宫……”<br />
归正卿泄了气，低头咬着唇，眼眶都泛了红。<br />
叶康面露不忍：“大人，听我一句劝，回去吧……”<br />
谁料归正卿再次跪下，对着殿内高喊。<br />
“陛下！”<br />
归正卿眼角带着泪水，紧咬腮帮，深吸口气，向下叩首。<br />
“胡氏……贪蠹一族，数十年欺君藐法，索尽民脂民膏！附我朝廷敲骨吸髓，致我大延无天无日！<br />
臣归正卿……请今日上书，弹劾奸臣！为大延除害！”<br />
……<br />
殿门之后平静得可怕，只有归正卿的喝声回荡在宫中。<br />
叶康神色大变，看着归正卿，停住欲伸出的手：“归大人……”<br />
归正卿依旧伏首在玉砖上，像石尊似地定在那里。<br />
阶上风声簌簌，卷着些许落叶零落着滚过。<br />
殿内，周桓紧闭的眼终于抬起。<br />
他卧在榻上，唇色苍白，看向一旁火笼中烧成灰烬的纸页：“来人。”<br />
寂静的内殿响动，一名内监垂首移向榻边。<br />
周桓垂眸，指下轻点手中银盏。<br />
乌黑的药汤泛着血色，带着腥气令人作呕。<br />
周桓眉也不皱地将药汁尽数饮下。<br />
内监上前接过药盏，递上绢帕。<br />
周桓接过绢帕，道：“归正卿殿前无状，责……”<br />
“陛下。”<br />
殿外传信的人打断了周桓的话：“宫外晋大人请入宫觐见。”<br />
周桓的声音戛然而止。<br />
他皱起眉：“他又是什么事？”<br />
“晋大人说，事关东南军饷筹集一事。”<br />
“让他来见朕。”周桓轻抚掌中绢帕的纹理，又道，“归正卿，杖三十，打出宫去。”<br />
殿外，归正卿听见传令，只心如死灰。<br />
他起了身，抬眸望了眼紫阳宫匾额后，便跟着行刑的内监走下了玉阶。<br />
竟是半句求饶也无。<br />
他一路往宫外去，遥望着远处的高墙，双眼麻木得再也装不进一点颜色。<br />
日华越照越高，光芒充盈在周身，归正卿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便连晋昭与他擦身而过，他也无所觉。<br />
“公公……”<br />
一旁的内监被归正卿这副模样吓到，手里紧紧抓握着廷杖，无措道：“这……这怎么打？”<br />
归正卿到底是文官。<br />
虽说前些时才死了个唐毅，但大延刑不上文官的潜则已经有几十年了，没有人想做史书上那个打破传统的恶人。<br />
“怎么打？”<br />
那宦官看着归正卿冷笑：“狠狠地打！”<br />
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这归正卿一朝得了陛下青眼，飞升除恶使，连越数级升了大官，一时好不威风，就连他护着的人也敢查。<br />
真是风水轮流转，教他如今塌在自己手里！<br />
“这……”<br />
几名内监面面相觑。<br />
三十杖，说多不多，若往狠了打，打死了也是可以的。<br />
那宦官扬了扬眉，冷声斥道：“怕什么？你我都是卑贱人……史书上留不得名。”<br />
语罢，他又看向归正卿，笑道：“我等都是奉命行事，若是遭不住，那便只能怨命数了……你说是吧，归大人？”<br />
归正卿不曾理会那宦官的挑衅。<br />
他背着天光跪下身，始终不置一词。<br />
那宦官见状，笑道：“好！算你归大人是条汉子！”<br />
他目光扫向边上的内监，下令道：“打！”<br />
红木廷杖迎着日光高高扬起，再重重向归正卿砸了下去。<br />
“咚！”<br />
一声闷响，归正卿往前摔去，咬着牙，不肯让唇角的血涌出。<br />
日光闪耀得晃眼，却带不来半点温度。<br />
紫阳殿前，晋昭背脊笔直。<br />
她跪在玉阶上，隔着门与周桓对话。<br />
周桓声音听不出喜怒：“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救归正卿。”<br />
晋昭道：“臣想救的不是归正卿，是陛下的臣子。”<br />
“朕的臣子何止万万？”周桓讥讽道，“你为何独救归正卿？休拿朕给你的私情当筏子。”<br />
晋昭道：“陛下的臣子万万，可归正卿却只有一个。我大延朝臣无数，但论忠心无垢，臣等对归大人，自愧不如。”<br />
殿内，周桓沉默下来。<br />
晋昭继续道：“正是因为归大人一心只为陛下，查案办事，便少顾人情往来，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记恨他。”<br />
“他殿前失仪，陛下罚他是应该的，但臣恳请陛下能下一道命令，保住他的性命，莫要一些暗地里的宵小，借陛下的令，戕害陛下的忠臣。”<br />
殿内，周桓依旧不言。<br />
晋昭又道：“如今正逢国库空虚，御史台筹集军饷一事势在必行。许多事都少不了归大人这样的人。”<br />
第72章 行路难（2）如此也好<br />
长风无际,从高高的宫墙上吹过。<br />
宫城外巨树冠顶青翠，摇晃着俯瞰宫墙内的惨状。<br />
归正卿伏趴在地面，静静望着远处泛着光的砖面。<br />
背后廷杖一次次甩下,扫出沉闷的破空声。<br />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疼的,可也感受不到了。<br />
三十杖，怎么能打这么久呢？<br />
光华镀在他的肩上，身下血迹溶于绛紫锦袍。<br />
身前瑞鹤沾染半身血<br />
迹，归正卿想,这件袍子大抵是洗不干净了。<br />
思及此处，他忽地笑起来。<br />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br />
两边行刑的内监不知何时停下了手。<br />
归正卿眼睫微颤。<br />
终于结束了吗？<br />
“……只为小惩大戒,归卿本意忠善,不得伤其根骨……都停手吧……剩下十九杖免了……”<br />
身前,不知谁在说话，声音忽近忽远。<br />
归正卿费力抬起头，但逆着日光,看不清那人面目，只能望见他腰上的令牌。<br />
“叶公公？”<br />
归正卿话都来不及说出口,便昏了过去。<br />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他却看见了些许光隙。<br />
原来才落十一杖么？<br />
是陛下心软了？<br />
……<br />
见归正卿昏死过去,叶康望向身边的晋昭,道：“那便劳烦晋大人将归大人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