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传来的大喊声，只容得他快速说上这么一句，便转身回了屋里。<br />
两人撑着伞一步步往家走，身后，是婶婶气急败坏的辱骂声。像这不间断飘落的雪花，又密又急。<br />
倒是奶奶瞧着高兴极了，乐呵呵道：“小儿子还是疼我的，月牙儿，奶奶有钱了，给你买好吃的。”<br />
不忍打破这难得愉悦的氛围，黎见月只轻轻“嗯”了一声。至于好吃的，她说什么都不会让奶奶买的。<br />
回去的路上，帽子和围巾都戴在了奶奶身上，黎见月戴着手套握着伞，不惧风雪。<br />
“奶奶，暖和吗？”<br />
“暖和，暖和极了。”<br />
“这些是昭歌送给我的，她是我的室友，就住在我隔壁床。”<br />
“她喜欢吃辣椒酱吗，给她多做点儿。”<br />
黎见月脑海里浮现那次，昭歌因为吃多了而辣到泪眼婆娑的样子，嘴角不禁上扬：“她很喜欢。”<br />
“那好呀。平时同学们有什么忙，你记得要多帮她们，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要懂得感恩。”<br />
“嗯，我知道的奶奶。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知道吗奶奶，昭歌的头发是红色的。”<br />
奶奶疑惑地皱眉：“怎么会是红色的？”<br />
“在大城市，头发是可以染色的。昭歌的红头发，特别特别好看。”<br />
“是吗？真想看看红头发的样子。”<br />
收了伞推开家门，奶奶朝里屋走去，黎见月一边关门一边想着，她的手机里连一张昭歌的照片都没有。想到这儿，她才记起出门前发出去的那个视频，忙掏出手机。<br />
群里多了十几条消息，她一条条看过去。直到看见叶桢桢发的，“哈哈哈哈竟然在市中心偶遇昭大哥！”<br />
底下还有一个小视频，黎见月迫不及待地点开。可惜网速不给力，加载的小圈圈一点点转动。<br />
她维持着握着手机的动作，就在门口一直等到视频加载完毕，自动播放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br />
视频里立刻出现昭歌的脸，还有叶桢桢激动的声音。<br />
“好巧啊昭大哥！”<br />
昭歌一脸平淡，双手插兜看向镜头：“挺巧。”<br />
她穿了件纯黑色的羽绒服，衣领立到脖颈，红发张扬地落在黑色上，又拽又酷。<br />
视频被点开，播放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黎见月鬼使神差地点了下载的按钮。等到手机页面显示，“已保存到系统相册”，她才回神一般立刻收起手机，红着脸朝里面走。<br />
“奶奶，我给你看昭歌的视频。”<br />
“就是你说的那个，红头发的同学？”<br />
“嗯。”<br />
不过几秒的视频，奶奶没来得及看，黎见月便暂停在昭歌看向镜头的那一秒。奶奶盯着看了一会儿夸道：“女娃娃好看。”<br />
像是自己得到夸奖似的，黎见月扬起笑脸：“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br />
奶奶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月牙儿也好看。”<br />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略厚一些的红纸包：“压岁钱，我们月牙儿也有。”<br />
黎见月一点儿没有犹豫，就笑着收下了：“谢谢奶奶。”<br />
老人家睡得早，黎见月照顾奶奶睡下，自己却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她抱着课本到外头复习，准备熬到零点，给室友们发祝福。<br />
不知什么原因，信号又变得微弱起来，计划眼看就要落空。在家里反复走动也无济于事之后，黎见月找出衣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走出家门。离着零点还有一小段时间，黎见月加快脚步，朝家附近的一个小山坡走去。<br />
那儿，是全村信号最好的地方。<br />
当她气喘吁吁地停下，看到满格信号的时候，离零点只剩一分钟了。手忙脚乱的，她在输入框里写好祝福，因着信号而迟到的群消息震得她双手发麻。<br />
看到自己的消息成功发了出去，黎见月才悄然松了口气，她退回到首页，手指滑动，又找到昭歌。写了同样的祝福。<br />
“昭歌，新年快乐。”<br />
明明只是加上了名字，她在盯着这条消息的时候，却突然心跳加快。<br />
在这新一年最初的一瞬，在这温度几乎是一天中最低的时候，黎见月握着手机，急促的心跳久久不散。<br />
没人知道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发出的祝福，深夜的雪地上只留下那一排小巧的脚印。<br />
此后，黎见月便在群聊里消失了，她再也没有特意到小山坡上收发消息，信号的强弱已经与她无关。<br />
下大雪的那几天，她什么也做不了，每天只好在家里打扫房间，给奶奶做饭。剩余的时间便全都用来每日的语言训练。<br />
待天气好转了，她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下地，帮奶奶把来年需要做的都提前准备好。家里土地面积不大，来来回回便是种些日常吃的作物和蔬菜。这些，以前都是她独自打理的。<br />
明知奶奶节俭，不会收下自己给的钱，黎见月拿出早就藏好的现金，偷偷塞到奶奶的枕头底下。在同一个位置，她摸出家里的记账本。翻开，是这些年的还款记录。<br />
欠医院的早就还清，剩下都是欠叔叔一家的钱。还有好大一笔，祖孙俩省吃俭用，每月还上那么一点儿。即便如此，婶婶仍旧不给她们好脸色看。偶尔，还要来家里顺手牵羊几个鸡蛋。这些，奶奶都只当没看见。<br />
只是快临近开学，婶婶还没上门，黎见月觉得有些奇怪。<br />
“奶奶，婶婶怎么今年还没过来？”<br />
奶奶只管低头忙手里的手工活儿，她空闲的时候都在编手工，攒多了就拿到镇上去卖。<br />
“放心好了，要钱的事她不会忘记的。”<br />
她刚说完，抬头看向门口：“这不来了。”<br />
黎见月转身跑回房间，把奶奶准备好的钱，还有自己打工省下的放到一起。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好碰上婶婶，她直接把钱递过去，报了个数字说：“婶婶，你点点看。”<br />
婶婶也不废话，好歹没给她们脸色看，二话不说开始点钱。这一次的金额，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多。<br />
来回点了三遍，确认了金额，婶婶一把拢进怀里，笑道：“今年还得挺多。”<br />
黎见月在本子上写好金额，替婶婶签好名字，拿出印泥递过去：“婶婶，这里按一下。”<br />
她大字不识几个，但数字和自己的名字还是认得的，仔细看过一遍，才骂骂咧咧地摁上手印。<br />
“行，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br />
走到门口了，却不往外，拐了个弯儿往鸡圈走：“我看看有没有鸡蛋。”<br />
回回都是如此，哪怕母鸡没有生蛋，奶奶也会提前留上几个，为的，就是好让婶婶不要讨债来得太过频繁。<br />
至于按手印这一招，也是奶奶教给黎见月的。用她的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越是家里人越不能碍着面子不好意思。”<br />
把这一年最紧要的事给做了，黎见月心里轻松了不少。在家的最后那几天，她和奶奶一起，在厨房剁着辣椒。香味和喷嚏声时不时从小房子里飘出，临时又去买了四个空罐子，足足装满了八个。<br />
来时拆的气泡纸再次利用，黎见月没让奶奶插手，自己裹好了八个罐子。做完这些，也到了她该回学校的日子。<br />
为了不在镇上住宿，黎见月天没亮就起床，背着回来时带上的那些衣物，这一走，再回来就是一年后了。<br />
“奶奶，我在你枕头下留了钱，你好好照顾自己，生病了不要硬抗，让叔叔带你去医院。我现在也能赚钱的，你不要太辛苦，等我回来，我会给婶婶多还点钱的。”<br />
“知道了，你记得好好读书，也不要累着自己。”<br />
黑黢黢的半山上，一间小房子亮着微弱的灯光。一对祖孙在家门口依依不舍地话别，黎见月扛起蛇皮袋，稳稳地往山下走，转身的瞬间才敢悄悄擦了擦眼泪。<br />
她的室友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善良的姑娘送给她们的剁辣椒，是从怎样艰难的道路上一路扛回申城的。<br />
31<br />
第31章<br />
◎她和昭歌，又要一起上课了◎<br />
第二次踏上前往学校的路，心境全然不同。黎见月心里有对新学期的期盼，有再见同学的期待，但还有一层，不可名状的紧张。<br />
她不知道这份紧张来自何处，也不知道原因。她就是，克制不住地心跳加快。<br />
这种感觉，在下了火车坐上回校的公交之后，随着离校越来越近，而随之攀上高峰。她站在去年同样的位置，看着校门口那几个大字，感慨万千。她现在的生活，是做梦也不曾梦到过的。<br />
校园里的一切仿佛都没怎么变，还是走时的模样。身边偶尔擦肩的同学，都对她以及她背着的大袋子投来好奇的目光。<br />
微低下头，一一避开这些目光，黎见月快步走回寝室。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不同于去年的空荡，桌上、地下，还有床边的生活用品，无一不在提醒她去年曾发生过的那些事。<br />
想到那些，有笑有泪，更多的是温暖和感动。
两人撑着伞一步步往家走，身后，是婶婶气急败坏的辱骂声。像这不间断飘落的雪花，又密又急。<br />
倒是奶奶瞧着高兴极了，乐呵呵道：“小儿子还是疼我的，月牙儿，奶奶有钱了，给你买好吃的。”<br />
不忍打破这难得愉悦的氛围，黎见月只轻轻“嗯”了一声。至于好吃的，她说什么都不会让奶奶买的。<br />
回去的路上，帽子和围巾都戴在了奶奶身上，黎见月戴着手套握着伞，不惧风雪。<br />
“奶奶，暖和吗？”<br />
“暖和，暖和极了。”<br />
“这些是昭歌送给我的，她是我的室友，就住在我隔壁床。”<br />
“她喜欢吃辣椒酱吗，给她多做点儿。”<br />
黎见月脑海里浮现那次，昭歌因为吃多了而辣到泪眼婆娑的样子，嘴角不禁上扬：“她很喜欢。”<br />
“那好呀。平时同学们有什么忙，你记得要多帮她们，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要懂得感恩。”<br />
“嗯，我知道的奶奶。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知道吗奶奶，昭歌的头发是红色的。”<br />
奶奶疑惑地皱眉：“怎么会是红色的？”<br />
“在大城市，头发是可以染色的。昭歌的红头发，特别特别好看。”<br />
“是吗？真想看看红头发的样子。”<br />
收了伞推开家门，奶奶朝里屋走去，黎见月一边关门一边想着，她的手机里连一张昭歌的照片都没有。想到这儿，她才记起出门前发出去的那个视频，忙掏出手机。<br />
群里多了十几条消息，她一条条看过去。直到看见叶桢桢发的，“哈哈哈哈竟然在市中心偶遇昭大哥！”<br />
底下还有一个小视频，黎见月迫不及待地点开。可惜网速不给力，加载的小圈圈一点点转动。<br />
她维持着握着手机的动作，就在门口一直等到视频加载完毕，自动播放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br />
视频里立刻出现昭歌的脸，还有叶桢桢激动的声音。<br />
“好巧啊昭大哥！”<br />
昭歌一脸平淡，双手插兜看向镜头：“挺巧。”<br />
她穿了件纯黑色的羽绒服，衣领立到脖颈，红发张扬地落在黑色上，又拽又酷。<br />
视频被点开，播放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黎见月鬼使神差地点了下载的按钮。等到手机页面显示，“已保存到系统相册”，她才回神一般立刻收起手机，红着脸朝里面走。<br />
“奶奶，我给你看昭歌的视频。”<br />
“就是你说的那个，红头发的同学？”<br />
“嗯。”<br />
不过几秒的视频，奶奶没来得及看，黎见月便暂停在昭歌看向镜头的那一秒。奶奶盯着看了一会儿夸道：“女娃娃好看。”<br />
像是自己得到夸奖似的，黎见月扬起笑脸：“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br />
奶奶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月牙儿也好看。”<br />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略厚一些的红纸包：“压岁钱，我们月牙儿也有。”<br />
黎见月一点儿没有犹豫，就笑着收下了：“谢谢奶奶。”<br />
老人家睡得早，黎见月照顾奶奶睡下，自己却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她抱着课本到外头复习，准备熬到零点，给室友们发祝福。<br />
不知什么原因，信号又变得微弱起来，计划眼看就要落空。在家里反复走动也无济于事之后，黎见月找出衣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走出家门。离着零点还有一小段时间，黎见月加快脚步，朝家附近的一个小山坡走去。<br />
那儿，是全村信号最好的地方。<br />
当她气喘吁吁地停下，看到满格信号的时候，离零点只剩一分钟了。手忙脚乱的，她在输入框里写好祝福，因着信号而迟到的群消息震得她双手发麻。<br />
看到自己的消息成功发了出去，黎见月才悄然松了口气，她退回到首页，手指滑动，又找到昭歌。写了同样的祝福。<br />
“昭歌，新年快乐。”<br />
明明只是加上了名字，她在盯着这条消息的时候，却突然心跳加快。<br />
在这新一年最初的一瞬，在这温度几乎是一天中最低的时候，黎见月握着手机，急促的心跳久久不散。<br />
没人知道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发出的祝福，深夜的雪地上只留下那一排小巧的脚印。<br />
此后，黎见月便在群聊里消失了，她再也没有特意到小山坡上收发消息，信号的强弱已经与她无关。<br />
下大雪的那几天，她什么也做不了，每天只好在家里打扫房间，给奶奶做饭。剩余的时间便全都用来每日的语言训练。<br />
待天气好转了，她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下地，帮奶奶把来年需要做的都提前准备好。家里土地面积不大，来来回回便是种些日常吃的作物和蔬菜。这些，以前都是她独自打理的。<br />
明知奶奶节俭，不会收下自己给的钱，黎见月拿出早就藏好的现金，偷偷塞到奶奶的枕头底下。在同一个位置，她摸出家里的记账本。翻开，是这些年的还款记录。<br />
欠医院的早就还清，剩下都是欠叔叔一家的钱。还有好大一笔，祖孙俩省吃俭用，每月还上那么一点儿。即便如此，婶婶仍旧不给她们好脸色看。偶尔，还要来家里顺手牵羊几个鸡蛋。这些，奶奶都只当没看见。<br />
只是快临近开学，婶婶还没上门，黎见月觉得有些奇怪。<br />
“奶奶，婶婶怎么今年还没过来？”<br />
奶奶只管低头忙手里的手工活儿，她空闲的时候都在编手工，攒多了就拿到镇上去卖。<br />
“放心好了，要钱的事她不会忘记的。”<br />
她刚说完，抬头看向门口：“这不来了。”<br />
黎见月转身跑回房间，把奶奶准备好的钱，还有自己打工省下的放到一起。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好碰上婶婶，她直接把钱递过去，报了个数字说：“婶婶，你点点看。”<br />
婶婶也不废话，好歹没给她们脸色看，二话不说开始点钱。这一次的金额，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多。<br />
来回点了三遍，确认了金额，婶婶一把拢进怀里，笑道：“今年还得挺多。”<br />
黎见月在本子上写好金额，替婶婶签好名字，拿出印泥递过去：“婶婶，这里按一下。”<br />
她大字不识几个，但数字和自己的名字还是认得的，仔细看过一遍，才骂骂咧咧地摁上手印。<br />
“行，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br />
走到门口了，却不往外，拐了个弯儿往鸡圈走：“我看看有没有鸡蛋。”<br />
回回都是如此，哪怕母鸡没有生蛋，奶奶也会提前留上几个，为的，就是好让婶婶不要讨债来得太过频繁。<br />
至于按手印这一招，也是奶奶教给黎见月的。用她的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越是家里人越不能碍着面子不好意思。”<br />
把这一年最紧要的事给做了，黎见月心里轻松了不少。在家的最后那几天，她和奶奶一起，在厨房剁着辣椒。香味和喷嚏声时不时从小房子里飘出，临时又去买了四个空罐子，足足装满了八个。<br />
来时拆的气泡纸再次利用，黎见月没让奶奶插手，自己裹好了八个罐子。做完这些，也到了她该回学校的日子。<br />
为了不在镇上住宿，黎见月天没亮就起床，背着回来时带上的那些衣物，这一走，再回来就是一年后了。<br />
“奶奶，我在你枕头下留了钱，你好好照顾自己，生病了不要硬抗，让叔叔带你去医院。我现在也能赚钱的，你不要太辛苦，等我回来，我会给婶婶多还点钱的。”<br />
“知道了，你记得好好读书，也不要累着自己。”<br />
黑黢黢的半山上，一间小房子亮着微弱的灯光。一对祖孙在家门口依依不舍地话别，黎见月扛起蛇皮袋，稳稳地往山下走，转身的瞬间才敢悄悄擦了擦眼泪。<br />
她的室友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善良的姑娘送给她们的剁辣椒，是从怎样艰难的道路上一路扛回申城的。<br />
31<br />
第31章<br />
◎她和昭歌，又要一起上课了◎<br />
第二次踏上前往学校的路，心境全然不同。黎见月心里有对新学期的期盼，有再见同学的期待，但还有一层，不可名状的紧张。<br />
她不知道这份紧张来自何处，也不知道原因。她就是，克制不住地心跳加快。<br />
这种感觉，在下了火车坐上回校的公交之后，随着离校越来越近，而随之攀上高峰。她站在去年同样的位置，看着校门口那几个大字，感慨万千。她现在的生活，是做梦也不曾梦到过的。<br />
校园里的一切仿佛都没怎么变，还是走时的模样。身边偶尔擦肩的同学，都对她以及她背着的大袋子投来好奇的目光。<br />
微低下头，一一避开这些目光，黎见月快步走回寝室。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不同于去年的空荡，桌上、地下，还有床边的生活用品，无一不在提醒她去年曾发生过的那些事。<br />
想到那些，有笑有泪，更多的是温暖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