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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拇指上吗?”棠悔出了声,脸上的表情很自然,鲜红的嘴唇,在隋秋天面前很是放松地一张一合,“可能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哪里了吧。”<br />
    “应该是。”隋秋天慌慌张张地喝了口水,匆匆忙忙看了一眼。<br />
    不敢再看。<br />
    既觉得两种颜色实在是很接近。又觉得,也有可能是自己的错觉。<br />
    更何况。<br />
    她到底是睡得到底有多放松,才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去碰到她的嘴巴?<br />
    如果真的是这样……<br />
    隋秋天悄悄咪咪地抬起眼。<br />
    又去看了眼棠悔——<br />
    “怎么不说话?”棠悔很是自然地看向她,完全没有被她在睡梦中冒犯过的生气。<br />
    好吧。<br />
    应该是错觉。<br />
    隋秋天想。<br />
    必须是错觉。<br />
    她呼出一口气,想要把这件事抛开,结果只是紧张兮兮地把手里的餐巾折来折去,又拆来拆去。<br />
    棠悔再次抿了口水。<br />
    将脸微微别开,唇角很不露痕迹地上翘。<br />
    隋秋天没有注意到这点。<br />
    因为棠悔很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候提起另外一件事,<br />
    “对了,刚刚我发现你的眼镜坏了。”<br />
    她问,“这是怎么回事?”<br />
    隋秋天抬头,一不小心又直接看到棠悔的嘴唇,于是便匆忙地低了低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小声地说,“上次坏掉的。”<br />
    她说上次。<br />
    并没有直接提及那个晚上。<br />
    但棠悔似乎有所察觉。她静了片刻,问,“是那天摔坏的吗?”<br />
    “嗯。”<br />
    隋秋天集中注意力,去处理餐盘中的食物,但她并没有因为棠悔提及,就去很别扭地将坏掉的眼镜摘下来——而是仍然坚持戴着。<br />
    那天晚上,她摔了那一跤,不仅仅是离肾脏很近的位置被戳出一个洞,也不仅仅是把那道棠悔用心给她求来的平安符染红,还差点丢掉那副自己一度很珍惜的眼镜。<br />
    她的第一副眼镜。<br />
    按理来说,一个人不可能七年都用同一副眼镜。因为度数会涨,眼镜框也会变形。但隋秋天这个人相当老派,也相当固执,她不想要换。所以宁愿每一年都偷偷拿去眼镜店保养。<br />
    并且幸运的是,可能是因为她成年以后才近视,所以她的度数没有涨太多。于是,她期间只换过一次镜片,却还是坚持在使用这副眼镜框。<br />
    而那天晚上。<br />
    棠悔独自摇摇晃晃地走了之后。<br />
    隋秋天一个人被埋在那棵很大很阴凉的树后面,身上全是泥巴,汗,和血,像是快要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淹到口鼻里面去。<br />
    她一口一口地喘着气。<br />
    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皮。<br />
    努力去看棠悔的背影,希望自己可以看得久一点。<br />
    那个时候眼镜还没有坏。<br />
    是在她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完全听不到棠悔踩着树叶的脚步声,也听不到棠悔的呼吸声,只听得见林间尖锐到像是惨叫的鸟叫声之后——<br />
    眼皮越来越重,身体里溢出来的液体越来越多,让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个冻僵的雪人,五脏六腑都在剧痛中一点一点融化。<br />
    隋秋天根本坚持不下去。<br />
    其实她根本不是一个很有毅力也很坚强的人。其实她很怕痛的,被陈月心留在姨妈家里自己跑出去追没追到,在水泥地上摔得膝盖上破皮流血很痛。<br />
    被教官第一次用沾了水的教鞭打手心的时候很痛,青春期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觉得好痛,第一次肠胃炎发烧吐得不行的时候很痛,第一次被刀捅进腰里面的时候觉得好痛好痛……只是后来,她学会忍。<br />
    但那个晚上。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那么痛过。<br />
    因为她害怕棠悔逃不出去,因为她害怕,其实她真的很没有本事,没有把棠悔保护好……<br />
    是在不知道棠悔走了多久以后。<br />
    隋秋天的意识已经快要消失。<br />
    听见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过来,她总觉得是那些坏人追过来——<br />
    本能的。<br />
    她挣扎着,竭力地,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去把自己这边的动静闹大——<br />
    因为她希望。<br />
    可以吸引那群人的注意力,为棠悔,最后再争取一点时间。<br />
    她咳嗽,疯狂地咳嗽,从身体里面抖落出很多滚烫的、铁锈味的液体,眼前也什么都看不见,看不清,她用手掌拼命在树林的土地里面摸索,被石子,树枝划出很多血淋淋的、粘上泥土的伤口,又耗费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去把那些划伤她的石子、树枝,全都用最大的力气扔出去。<br />
    一边扔,一边努力发出声音,<br />
    “嘿,你们过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br />
    “啪嗒——”<br />
    “嘿,我在这里。”<br />
    “嘭嘭——”<br />
    最后那群脚步声反而离自己越来越远。<br />
    隋秋天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发现地上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扔。<br />
    只能用自己最后的力气,用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去拍自己靠着的那棵树——<br />
    “嘭嘭——”<br />
    树上有很多东西掉下来,她不知道是什么,湿的,重的,有液体,也有固体,砸到她身上,也砸到她的眼镜上,一点一点,舔掉她的眼睛——<br />
    “嘭嘭——”<br />
    很重的东西砸到她脸上,鼻梁上的眼镜被砸落,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br />
    “嘭嘭——”<br />
    隋秋天彻底晕过去。<br />
    看到的最后一点亮光,是她在某个很亮的地方,拼尽全力奔逃,脚步声和呼吸声同时迈得很重,“嘭嘭”,“嘭嘭”,她摇晃奔逃的视线用力挤过很多个黑衣人的肩膀,在那个白色的、很亮的世界里,看见一个女人微微低着的侧脸,郁白的,美丽的侧脸。<br />
    “嘭嘭——”<br />
    “棠小姐!”<br />
    “嘭嘭——”<br />
    世界拥挤得好像在下雨的默片,她第一次遇见她,第一次喊她。<br />
    “嘭嘭——”<br />
    她也恰好抬脸,隔着糟乱人群,第一次看向她的眼睛。<br />
    “嘭嘭——”<br />
    隋秋天躺在树下拼命咳嗽,捶着树的手慢慢滑落。她像一滩快要的融化的泥巴,在晕眩和难以持续的呼吸中,盯着漆黑的树林,那样漫无边际地想——<br />
    可能这就是走马灯。<br />
    但如果这就是走马灯,那她的走马灯,未免也太小气。<br />
    都不给她多看一看棠悔的机会。<br />
    “应该是我自己搞坏的。”<br />
    此时此刻,隋秋天再次坐在棠悔对面,很讲礼貌地处理完自己嘴巴里面的食物,才去讲,“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br />
    棠悔低着睫毛,不讲话。<br />
    隋秋天看了她一会,觉得棠悔可能是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又变得很不高兴,所以尽量用很平常的语气,去讲,“不过其实还能用的。”<br />
    她说的是实话。<br />
    虽然坏掉了。<br />
    但只是眼镜腿断了一边,她用一根线稍微缠起来,还是可以戴在耳朵上。<br />
    镜片是左边稍微有一点裂痕,也还是勉强可以用。<br />
    所以。<br />
    醒过来之后,表姐把眼镜和她当时身上的其他物品都还给她,说出院要给她重新配一副。<br />
    隋秋天也没有很在意。<br />
    只是等自己稍微好一点,能坐起来,就请每天照看自己的护士,帮忙找来一点丝线,把眼镜腿缠起来。<br />
    镜片原本打算出院再去看看可不可以换。但刚出院她就很忙,去了很多地方,所以也没有来得及去换。<br />
    “为什么不换?”良久,棠悔轻轻地问。<br />
    “不想换。”隋秋天诚实地说。<br />
    棠悔张了张唇,像是想要说服她。可最后,又只说了一句,<br />
    “只是一副眼镜而已。”<br />
    “可这是我的第一副眼镜。”隋秋天解释。<br />
    棠悔不讲话了,她大概不太理解,为什么第一副眼镜就这么重要。<br />
    隋秋天想了想,跟她解释,“在这之前,我连近视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没有人教过我。”<br />
    棠悔愣住。<br />
    “棠悔小姐。”隋秋天再次这样喊她,也将手中餐具放下,很认真地跟她说自己的想法。因为现在,她们是她爱她,她也爱她的关系。她觉得,自己好像可以跟棠悔讲很多很多事,<br />
    “其实你也知道,我是个奇怪的人,和别人都不一样。”<br />
    “我没怎么上过普通小孩上的那种学,学校里面的老师也不会教那些家长按理来说要教的事情。就比方说,进入青春期的时候,没人告诉我怎么处理月经,也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我为什么每个月都会流血。这件事情,我都是一点一点从同学身上学习的。”<br />
    “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手机,连网络都没怎么接触过,只是听同学们讲一些对我来说很新奇的事情,那些在小孩子里面很流行的事情我都没有体会过,可能你不知道,刚从武校出来的那段时间,我觉得我自己好像一个刚步入现代社会的野人,对很多事情都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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