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的那柄刀，她亲手持过，甚至刀鞘镶嵌的那枚玉珏她还亲手把玩过。<br />
此时她触碰不到那刀，可刀鞘就随意地掷在被血浸染的金漆龙案之上。<br />
一模一样的刀鞘，只是原本嵌着那枚玉珏的嵌孔内，玉珏碎成一半，另一半空着，孔槽内血痕早已干涸。<br />
可无论如何，她都是一眼认出来，这就是陈毓的那柄刀。<br />
那他是谁？<br />
祝琬望向龙椅之上阴沉男人。<br />
他是周俨吗？<br />
不受控的，祝琬看向他的颈下。<br />
周俨耳畔下一寸的颈边，有一颗小痣，她在以往的梦中见过，也切实在周俨的身上看到过。<br />
毫不意外的，她这一次也看到了。<br />
他就是周俨。<br />
祝琬看向殿下头破血流的几位老大人，想起那流了满城的血，怔怔地看着周俨的侧脸。<br />
即便是梦里，她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br />
她的义兄，她的哥哥。<br />
和她一样受教于父亲、随舅舅征战于沙场的少年将军，若他当真能活到这般年纪，也应是和外祖一门一样的忠骨良将，守疆土、护佑国门才是。<br />
为什么她频频做这样的梦，梦到他造下这样的杀孽？<br />
她兀自出神，冷不丁地，周俨朝着她望过来。<br />
似有寒芒穿透她的身体，令她心里骤然缩紧。<br />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他的低语。<br />
“念念。”<br />
“……小姐？”<br />
“小姐！”<br />
言玉焦急而关切的唤声，将祝琬从梦中唤醒。<br />
她坐起身，揉了揉额角。<br />
言玉为她递过来一盏茶，“小姐，您是不是又梦魇住了？”<br />
祝琬疲惫地摇摇头。<br />
梦境中的种种虽依旧清晰地如同身临亲历，可她切切实实地知道，周俨死了。<br />
大抵还是这几日没休息好。<br />
她抿了口茶水，转眼便瞧见外面天色大亮了。<br />
言玉从外面打了水，为她洗沐梳妆，这里没什么换洗的衣物，只能将就一下了。<br />
刚收拾妥帖，外面传来轻微声响，而后是如期的声音。<br />
不似前几日那般轻快，甚至听着还有些发虚，像是受了什么伤似的。<br />
“祝姑娘，我们主子有请。”<br />
【作者有话说】<br />
[绿心]<br />
第18章 018<br />
◎“只是让你代为保管。”◎<br />
祝琬轻声应了，走出营帐。<br />
便是陈毓不让人来请她，她本来也是要去找他的。<br />
如期垂着头跟在祝琬的身侧，只是为她引路，倒是一反常态地一声不吭。<br />
祝琬偏头看他，这才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像是受了伤一般。<br />
思及在那废弃官驿时，这一主一仆二人利落的身手，祝琬有些好奇。<br />
“你这是受伤了？”她看着他问道。<br />
“……也不算吧。”如期闷声道。<br />
不算受伤，但身上又实实在在地有伤。<br />
祝琬脑海中蓦地想起昨日陈毓的那句，“滚去领罚。”<br />
她了然，面上带了几分笑意。<br />
“哦对，你对我不恭敬，被你那位好主子罚了。”<br />
“才不是。”<br />
如期不服气一般抬头。<br />
“才不是因为你。”<br />
“我们主子心志高远，怎么可能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罚我！”<br />
“我可是我们主子身边最亲信的人了，别人可都没我这么得主子信重。”<br />
如期轻飘飘看祝琬一眼。<br />
“主子罚我，是因为我没能遵从他命令，才不是因为旁的缘故。”<br />
“不过想来也是，你们哪里会懂‘军令如山’四个字的重量呢。”<br />
他越说越起劲，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伤处，痛得龇牙咧嘴，偏偏那声量还不低。<br />
祝琬看他又觉着实是有些好笑。<br />
“那倘若你们主子就是因为你冒犯我才责罚你呢？”<br />
见四下没旁人，祝琬低声故意道。<br />
“绝无可能！”如期应地掷地有声。<br />
他看她一眼，低声咕哝。<br />
“再说，我们主子何等勇武，当初在北……哼，反正主子便是会对女子动心，也绝不可能是你这般模样的。”<br />
祝琬其实只是见如期言辞之间对陈毓格外信服，觉着有点有趣，故意激他两句，本来也并没有这个意思，但被如期这般说了句，反而计较起来了。<br />
不说旁的，尚在京中时，对她殷切示好的世家子弟不知有多少，她去游玩的园子里，总能遇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磕磕绊绊地同她搭话。<br />
便是挑拣，那也当是她挑拣旁人吧？<br />
“叛军头子罢了，说的像是什么神君仙倌一般。”她哼了声，轻声道。<br />
如期哪听得了这种话，立时来了劲。<br />
“神君仙倌算什么，当下这世道，哪路神仙都没见显灵，最后还是得指望我们主子。”<br />
“要我说，能配得上我们主子的，定然是和小齐将军那样的奇女子，沙场上所向披靡，枪尖一挑，敌人便被捅个对穿，主子定然是欣赏那样的女子。”<br />
“听着确是叫人向往。”<br />
祝琬点头赞了句，而后又道：<br />
“这般出众的姑娘，说不定人家压根瞧不上你们主子。”<br />
“你！哼，似你这般的怕是在小齐将军枪下都走不过一招。”<br />
大抵是被祝琬略带戏谑的话气到了，如期口不择言地说罢，望向祝琬的目光都是气鼓鼓的。<br />
“那当然了。”<br />
祝琬理直气壮，她笑着看了眼如期。<br />
“但不知阁下能在这位小齐将军枪下走过几招？”<br />
“我……”<br />
如期还要说什么，转眼间却瞧见什么一般，缩着脖子闭上了嘴。<br />
祝琬转过头去正对上陈毓那张没表情的脸。<br />
“规矩呢？”<br />
他瞥了眼如期。<br />
“板子没挨够？”<br />
如期没了声响，陈毓打发人退下。<br />
他动也没动，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凉凉地盯着她看。<br />
祝琬也没想到这么快碰见陈毓。<br />
再没有什么事比编排人时恰好被人撞见更尴尬的了。<br />
对着陈毓平淡的神色，祝琬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br />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br />
这边其实已经快到陈毓所在的营帐了。<br />
越靠近这边，周遭反而没什么值守的侍从，大致平时应也只有如期一人，其余的兵力都部署在这处临时营地的外围。<br />
行至营帐前，祝琬站住脚，下意识望向陈毓，便瞧见他顿也未顿，径直提步进了营帐。<br />
祝琬自己站在帐外，抿唇也跟了进去。<br />
她其实应该质疑一下这样同进同出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br />
但是莫名地想到此前他的那番言辞——<br />
“祝姑娘未免太过小瞧在下了。”<br />
方才不过是和如期话赶话，实则她心里也觉着，这人对她大抵是真的没旁的意思。<br />
但不得不说，在当下的状况里，似他这般的叛党首脑确是比梁王之流更令她感到心安。<br />
陈毓的帐内较之她的那里只是宽敞了些，但陈设没什么特别的，连草席都是差不多大多的样式。<br />
只是靠近内侧的桌案后挂着一面宽幅山河图，零零碎碎地做了些标记。<br />
祝琬朝着看了两眼，发现这幅图竟比爹爹书房的那张还要细致。<br />
北境之外的好些山岭川河，连父亲都叫不上名字，以天干地支排序作区分指代了，在这幅图上竟都有详细的名字，有几处甚至记了连山势水文。<br />
而中州部分反而要简略许多，再往南则是当下所处的禹州、定州还有梁王、卫王所辖的地界，其中禹州方圆百里的势力划分、梁王的势力范围，兵马粮草的供给路线、朝廷增兵的行进方向等也记录地更为详细些。<br />
“原来你不是想要硬拼梁王……”<br />
祝琬盯着地图瞧了片刻，下意识开口道。<br />
她的话音落下，营帐内便静了。<br />
原本便是无人开口的，只是这会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肆无忌惮的打量、审视的目光。<br />
如芒在背。<br />
祝琬的手脚一瞬间冰凉起来。<br />
是她大意了，过去在爹爹书房里她经常这样和爹爹分析时局。<br />
但如今她竟然蠢到在叛军的大营里，毫不掩饰地看着这样堪称机要的物事，揣测叛军接下来的可能会做的事。<br />
尤其是，她的立场还和一旁正盯着她的陈毓分属两方阵营。<br />
站在那副山河图面前，祝琬背对着一旁的陈毓，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br />
蓦地，陈毓站起身，来到她身后。<br />
她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也不大敢回头看，只听到那人冷冽的声音。<br />
“说下去。”他道。<br />
听不出情绪，辨不清意味。<br />
只无端让她想起初见的那个夜晚，寒星冷月映出的染着血气的刀锋。<br />
祝琬没回头，望着面前的山河图沉默着。
此时她触碰不到那刀，可刀鞘就随意地掷在被血浸染的金漆龙案之上。<br />
一模一样的刀鞘，只是原本嵌着那枚玉珏的嵌孔内，玉珏碎成一半，另一半空着，孔槽内血痕早已干涸。<br />
可无论如何，她都是一眼认出来，这就是陈毓的那柄刀。<br />
那他是谁？<br />
祝琬望向龙椅之上阴沉男人。<br />
他是周俨吗？<br />
不受控的，祝琬看向他的颈下。<br />
周俨耳畔下一寸的颈边，有一颗小痣，她在以往的梦中见过，也切实在周俨的身上看到过。<br />
毫不意外的，她这一次也看到了。<br />
他就是周俨。<br />
祝琬看向殿下头破血流的几位老大人，想起那流了满城的血，怔怔地看着周俨的侧脸。<br />
即便是梦里，她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br />
她的义兄，她的哥哥。<br />
和她一样受教于父亲、随舅舅征战于沙场的少年将军，若他当真能活到这般年纪，也应是和外祖一门一样的忠骨良将，守疆土、护佑国门才是。<br />
为什么她频频做这样的梦，梦到他造下这样的杀孽？<br />
她兀自出神，冷不丁地，周俨朝着她望过来。<br />
似有寒芒穿透她的身体，令她心里骤然缩紧。<br />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他的低语。<br />
“念念。”<br />
“……小姐？”<br />
“小姐！”<br />
言玉焦急而关切的唤声，将祝琬从梦中唤醒。<br />
她坐起身，揉了揉额角。<br />
言玉为她递过来一盏茶，“小姐，您是不是又梦魇住了？”<br />
祝琬疲惫地摇摇头。<br />
梦境中的种种虽依旧清晰地如同身临亲历，可她切切实实地知道，周俨死了。<br />
大抵还是这几日没休息好。<br />
她抿了口茶水，转眼便瞧见外面天色大亮了。<br />
言玉从外面打了水，为她洗沐梳妆，这里没什么换洗的衣物，只能将就一下了。<br />
刚收拾妥帖，外面传来轻微声响，而后是如期的声音。<br />
不似前几日那般轻快，甚至听着还有些发虚，像是受了什么伤似的。<br />
“祝姑娘，我们主子有请。”<br />
【作者有话说】<br />
[绿心]<br />
第18章 018<br />
◎“只是让你代为保管。”◎<br />
祝琬轻声应了，走出营帐。<br />
便是陈毓不让人来请她，她本来也是要去找他的。<br />
如期垂着头跟在祝琬的身侧，只是为她引路，倒是一反常态地一声不吭。<br />
祝琬偏头看他，这才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像是受了伤一般。<br />
思及在那废弃官驿时，这一主一仆二人利落的身手，祝琬有些好奇。<br />
“你这是受伤了？”她看着他问道。<br />
“……也不算吧。”如期闷声道。<br />
不算受伤，但身上又实实在在地有伤。<br />
祝琬脑海中蓦地想起昨日陈毓的那句，“滚去领罚。”<br />
她了然，面上带了几分笑意。<br />
“哦对，你对我不恭敬，被你那位好主子罚了。”<br />
“才不是。”<br />
如期不服气一般抬头。<br />
“才不是因为你。”<br />
“我们主子心志高远，怎么可能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罚我！”<br />
“我可是我们主子身边最亲信的人了，别人可都没我这么得主子信重。”<br />
如期轻飘飘看祝琬一眼。<br />
“主子罚我，是因为我没能遵从他命令，才不是因为旁的缘故。”<br />
“不过想来也是，你们哪里会懂‘军令如山’四个字的重量呢。”<br />
他越说越起劲，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伤处，痛得龇牙咧嘴，偏偏那声量还不低。<br />
祝琬看他又觉着实是有些好笑。<br />
“那倘若你们主子就是因为你冒犯我才责罚你呢？”<br />
见四下没旁人，祝琬低声故意道。<br />
“绝无可能！”如期应地掷地有声。<br />
他看她一眼，低声咕哝。<br />
“再说，我们主子何等勇武，当初在北……哼，反正主子便是会对女子动心，也绝不可能是你这般模样的。”<br />
祝琬其实只是见如期言辞之间对陈毓格外信服，觉着有点有趣，故意激他两句，本来也并没有这个意思，但被如期这般说了句，反而计较起来了。<br />
不说旁的，尚在京中时，对她殷切示好的世家子弟不知有多少，她去游玩的园子里，总能遇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磕磕绊绊地同她搭话。<br />
便是挑拣，那也当是她挑拣旁人吧？<br />
“叛军头子罢了，说的像是什么神君仙倌一般。”她哼了声，轻声道。<br />
如期哪听得了这种话，立时来了劲。<br />
“神君仙倌算什么，当下这世道，哪路神仙都没见显灵，最后还是得指望我们主子。”<br />
“要我说，能配得上我们主子的，定然是和小齐将军那样的奇女子，沙场上所向披靡，枪尖一挑，敌人便被捅个对穿，主子定然是欣赏那样的女子。”<br />
“听着确是叫人向往。”<br />
祝琬点头赞了句，而后又道：<br />
“这般出众的姑娘，说不定人家压根瞧不上你们主子。”<br />
“你！哼，似你这般的怕是在小齐将军枪下都走不过一招。”<br />
大抵是被祝琬略带戏谑的话气到了，如期口不择言地说罢，望向祝琬的目光都是气鼓鼓的。<br />
“那当然了。”<br />
祝琬理直气壮，她笑着看了眼如期。<br />
“但不知阁下能在这位小齐将军枪下走过几招？”<br />
“我……”<br />
如期还要说什么，转眼间却瞧见什么一般，缩着脖子闭上了嘴。<br />
祝琬转过头去正对上陈毓那张没表情的脸。<br />
“规矩呢？”<br />
他瞥了眼如期。<br />
“板子没挨够？”<br />
如期没了声响，陈毓打发人退下。<br />
他动也没动，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凉凉地盯着她看。<br />
祝琬也没想到这么快碰见陈毓。<br />
再没有什么事比编排人时恰好被人撞见更尴尬的了。<br />
对着陈毓平淡的神色，祝琬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br />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br />
这边其实已经快到陈毓所在的营帐了。<br />
越靠近这边，周遭反而没什么值守的侍从，大致平时应也只有如期一人，其余的兵力都部署在这处临时营地的外围。<br />
行至营帐前，祝琬站住脚，下意识望向陈毓，便瞧见他顿也未顿，径直提步进了营帐。<br />
祝琬自己站在帐外，抿唇也跟了进去。<br />
她其实应该质疑一下这样同进同出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br />
但是莫名地想到此前他的那番言辞——<br />
“祝姑娘未免太过小瞧在下了。”<br />
方才不过是和如期话赶话，实则她心里也觉着，这人对她大抵是真的没旁的意思。<br />
但不得不说，在当下的状况里，似他这般的叛党首脑确是比梁王之流更令她感到心安。<br />
陈毓的帐内较之她的那里只是宽敞了些，但陈设没什么特别的，连草席都是差不多大多的样式。<br />
只是靠近内侧的桌案后挂着一面宽幅山河图，零零碎碎地做了些标记。<br />
祝琬朝着看了两眼，发现这幅图竟比爹爹书房的那张还要细致。<br />
北境之外的好些山岭川河，连父亲都叫不上名字，以天干地支排序作区分指代了，在这幅图上竟都有详细的名字，有几处甚至记了连山势水文。<br />
而中州部分反而要简略许多，再往南则是当下所处的禹州、定州还有梁王、卫王所辖的地界，其中禹州方圆百里的势力划分、梁王的势力范围，兵马粮草的供给路线、朝廷增兵的行进方向等也记录地更为详细些。<br />
“原来你不是想要硬拼梁王……”<br />
祝琬盯着地图瞧了片刻，下意识开口道。<br />
她的话音落下，营帐内便静了。<br />
原本便是无人开口的，只是这会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肆无忌惮的打量、审视的目光。<br />
如芒在背。<br />
祝琬的手脚一瞬间冰凉起来。<br />
是她大意了，过去在爹爹书房里她经常这样和爹爹分析时局。<br />
但如今她竟然蠢到在叛军的大营里，毫不掩饰地看着这样堪称机要的物事，揣测叛军接下来的可能会做的事。<br />
尤其是，她的立场还和一旁正盯着她的陈毓分属两方阵营。<br />
站在那副山河图面前，祝琬背对着一旁的陈毓，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br />
蓦地，陈毓站起身，来到她身后。<br />
她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也不大敢回头看，只听到那人冷冽的声音。<br />
“说下去。”他道。<br />
听不出情绪，辨不清意味。<br />
只无端让她想起初见的那个夜晚，寒星冷月映出的染着血气的刀锋。<br />
祝琬没回头，望着面前的山河图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