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是皇家不容我，还是王家不容我？”<br />
实话实话，郗道茂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司马氏公主实在生不出什么恶意。<br />
或许在世人眼里，二女争一夫的当事人本该相看两相厌，可郗道茂明白，这桩飞来横祸，于她、于公主都全无关系。<br />
伯父与堂兄相继离世，郗家早就不复往日与王氏结亲时的煊赫辉煌。<br />
高平郗氏后继无人，陈郡谢氏却风头正甚。<br />
迎一位司马氏的公主进门，不过是王氏向当朝的谢家人拉拢示好的手段。<br />
王家甚至愿意献出年轻一辈最优秀的王七郎，只为彰显诚意。<br />
不是她不够好，也不是公主够好。<br />
无关风月，仅此而已。<br />
“阿姐……”听妻子如此直白地揭露亲族长辈的谋算，王献之更加痛苦，连带着脚上的伤口都要钻心几分。<br />
“枉你琅琊王氏自诩世家之冠，竟然如此荒唐！”<br />
郗道茂气极反笑，冷冷道：“一进门我便与你一同服了阿舅的孝，如何下堂？”<br />
不等王献之解释，目光撞见桌案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那册医书，郗道茂骤然平静下来。<br />
“服了孝又怎样？族中怕是早备好了现成的理由吧。”<br />
“侍奉亲长从无忤逆，孩儿虽没留住，但我总归生养过，谈不上无子。”<br />
郗道茂一一细数：“未得恶疾、未与人通奸……”<br />
王献之再也听不下去，颤抖着按住她的肩膀：“明日，他们会说你善妒！”<br />
两人年少结缡，又是表姐弟，志趣相投，婚后恩爱，若没有这档祸事，本该白头一生。<br />
但正因这份恩爱，眼下反而让王家人有了足够的借口。<br />
“我猜也是这条。”<br />
郗道茂语气平静：“官奴，你说的不错。”<br />
“王家容不下我，我只能回郗家。”<br />
她转过身去，接着收拾还没收完的行囊。<br />
“偏偏我父母兄长早逝，郗家更是没落得厉害，要想投奔，也只有一位不成器的伯父可以依靠。”<br />
“思来想去，似乎还是归于你的羽翼之下最为稳妥。”<br />
“可是——”<br />
指尖抚上那册医书，郗道茂的眼里重又迸出新的火光。<br />
“若我不愿呢？”<br />
“不愿……？”<br />
王献之有些艰难地消化着她话语中的意义：“为何？”<br />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损伤？”<br />
他急切地追问：“为拒公主，我不惜为阿姐炙足，阿姐这是不信我的情谊么？”<br />
“官奴。”<br />
眼见房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郗道茂才回身看他，抬手轻轻抚过丈夫的脸，留下一声轻叹。<br />
“我怎么会不信你呢？”<br />
可信任与情谊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都太过脆弱，只有即将到来的那个人，才能为自己提供切实可行的帮助。<br />
第89章<br />
“女君！”<br />
贴身侍候的人都是从谢家跟着的,向来稳重，今天倒是罕见地喜形于色。<br />
“可打听到了什么？这会儿到哪了？”<br />
眼睛盯着直播间,谢道韫心里可没忘了正经事，一叠声地追问。<br />
女婢浅浅缓了口气，忙道：“打听到了，刚进了乌衣巷，眼瞧着就要往王家来了！”<br />
“瞧女君乐得。”<br />
看谢道韫慌忙起身，女婢抬手去扶：“既已进了乌衣巷,想来不多会儿就能见着了。”<br />
她扶着谢道韫慢慢坐下，又宽慰道：“您且安坐，待奴婢为您挽个髻，重新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再出去,正能赶上呢。”<br />
“是了是了。”<br />
谢道韫莞尔一笑：“登了王家的门，总该先去拜见过长辈才好过来,我倒是昏了头了。”<br />
“您这是许久不见七郎君啦。”<br />
主仆两人低声絮絮,又说起了从前还在谢家时的旧事。<br />
……<br />
那头,王家七郎君倒是松了口气。<br />
见郗道茂面色和缓许多，不复先前的冷肃，王献之满心欢喜，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br />
他再接再厉：“阿姐,你既信我,便该知道我句句都是肺腑之言。”<br />
“这桩祸事来得猝不及防,我、我实在无可转圜……”<br />
王献之皱着眉，脸颊贴在郗道茂手心里微微蹭了蹭,仰头看她：“都怪我,若非我平日招摇太过,族中耆老又怎会一致决定推我出去？”<br />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郗道茂去意已决，更不耐烦听丈夫最后这些抱怨的话，冷静地抽出手来。<br />
“官奴，若你念着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便签了这份契书吧。”<br />
“契书？”<br />
王献之接了过来，本以为是些金银财帛上的纠葛，正准备爽快同意，定睛一瞧，方觉不对。<br />
“……夫妻不相安谐，一别两宽……”<br />
他不可置信：“阿姐这是何意？”<br />
“阿舅在世时曾言：「子敬类我」，七郎又何必与我装糊涂？”<br />
郗道茂揣手看他，安然微笑。<br />
“郗家如今已然式微，若我再添上一条「七出」之罪，未免更加招人议论。”<br />
即便本心里并不在乎这些世俗之见，可郗道茂既然已经谋划好了别的出路，自然要为自己多做些打算。<br />
“倒不如用这份契书护着我们最后一点儿情分。”<br />
见王献之依旧是那派不敢置信的模样，郗道茂不疾不徐地为自己收场：“难道做不成夫妻，七郎连表姐的颜面都不愿顾及了吗？”<br />
语毕，她贴心地为王献之留下独处的空间慢慢思考，自己则转身去了屋外。<br />
这会儿，库房的嫁妆总算可以点出来了。<br />
……<br />
【谈氏中医堂开业大酬宾！】<br />
主播激情在线宣传：【克服了前期种种困难，谈大夫一出诊，没有想象中的冷眼或观望，那热闹场面，可谓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啊！】<br />
谢道韫：不儿……<br />
谢道韫：什么东西一连串地就过去了？<br />
【名号一打出来，就能门庭若市，可见彼时的女性患者也是苦病久矣。】<br />
夏语冰感慨一句，又开始了正经科普：【咱们谈大夫不仅兢兢业业治病，还笔耕不辍。】<br />
【白天当医生治病救人，晚上当作家勤恳记录。】<br />
【家人们，那可都是一手的大明妇科门诊实录啊！】<br />
捕捉到关键词，弹幕立刻有观众展开联想：<br />
【路辰跟我回家吃饭：嗯……】<br />
【路辰跟我回家吃饭：这怎么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明实录》呢？】<br />
【至于谈允贤留下的珍贵记录，正是今天直播间要为大家介绍的宝贝——】<br />
【《女医杂言》。】<br />
夏语冰调转镜头，将展示柜里的文物放到大众眼前。<br />
说到底，一本书而已，并非孤本珍本，也没什么名家御批，单论本身而言，价值不算突出。<br />
但和前面展出过的《笔阵图》《漱玉词》类似，其中的文字内容，才是它们存在的真正意义。<br />
因为展示需要，并不好将全部内容一页一页摊开、供人细细研读，夏语冰也只是蜻蜓点水，就《女医杂言》的成书经过做了介绍：<br />
【家人们还记得那个古老的预言吗？】<br />
谢道韫记性向来很好，她一面拆着髻上的木钗，一面思索，很快就有了答案：“祖母茹氏曾说谈允贤寿数七十有三的那个梦境？”<br />
【五十岁那年，人生过半，谈医生回忆往昔，想起祖母那年对她寿命所做出的预言，忽然感慨万分。】<br />
【眼看自己都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那不如就将这么多年的学医心得和行医经验都写下来吧！】<br />
【著书立说、扬名立万什么的倒在其次。】<br />
【留待后世，没准儿能帮助更多的女性呢？】<br />
【于是，在孩子的帮助下，谈允贤的坐诊案例被汇总编纂，最终有了我们所见到的这本《女医杂言》。】<br />
身为女性，能在时间的长河中留下自己的姓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呀！<br />
留下自己的著作就更像是痴心妄想了。<br />
那她的名字与诗作呢？会流传下去吗？能往后传承几代呢？<br />
又或仅仅是以“王凝之妻谢氏”的名号被后人祭奠？<br />
想到这儿，谢道韫忽然惆怅起来，无言地叹了口气。<br />
“女君可听说了七郎君院子里的事？”<br />
谢家的侍女并不多言，更不会妄议主人的是非口舌。但她知道谢道韫一直对王献之的事颇为关注，见谢道韫神色怏怏，便将打听来的消息尽数告知。<br />
“今日一早，王氏宗族的耆老亲长便将七郎君叫过去了，直到婢子回来那会儿才散呢。”<br />
被这件事一打岔，谢道韫倒也没什么心思再惆怅下去，她凝视着铜镜里的倒影，微微皱眉。<br />
“如此说来，事情很快就要有个了断了。”<br />
新安公主与王献之的纠葛纷纷扬扬地闹了这么久，若是空穴来风，早该有人出面压下、不许议论。
实话实话，郗道茂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司马氏公主实在生不出什么恶意。<br />
或许在世人眼里，二女争一夫的当事人本该相看两相厌，可郗道茂明白，这桩飞来横祸，于她、于公主都全无关系。<br />
伯父与堂兄相继离世，郗家早就不复往日与王氏结亲时的煊赫辉煌。<br />
高平郗氏后继无人，陈郡谢氏却风头正甚。<br />
迎一位司马氏的公主进门，不过是王氏向当朝的谢家人拉拢示好的手段。<br />
王家甚至愿意献出年轻一辈最优秀的王七郎，只为彰显诚意。<br />
不是她不够好，也不是公主够好。<br />
无关风月，仅此而已。<br />
“阿姐……”听妻子如此直白地揭露亲族长辈的谋算，王献之更加痛苦，连带着脚上的伤口都要钻心几分。<br />
“枉你琅琊王氏自诩世家之冠，竟然如此荒唐！”<br />
郗道茂气极反笑，冷冷道：“一进门我便与你一同服了阿舅的孝，如何下堂？”<br />
不等王献之解释，目光撞见桌案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那册医书，郗道茂骤然平静下来。<br />
“服了孝又怎样？族中怕是早备好了现成的理由吧。”<br />
“侍奉亲长从无忤逆，孩儿虽没留住，但我总归生养过，谈不上无子。”<br />
郗道茂一一细数：“未得恶疾、未与人通奸……”<br />
王献之再也听不下去，颤抖着按住她的肩膀：“明日，他们会说你善妒！”<br />
两人年少结缡，又是表姐弟，志趣相投，婚后恩爱，若没有这档祸事，本该白头一生。<br />
但正因这份恩爱，眼下反而让王家人有了足够的借口。<br />
“我猜也是这条。”<br />
郗道茂语气平静：“官奴，你说的不错。”<br />
“王家容不下我，我只能回郗家。”<br />
她转过身去，接着收拾还没收完的行囊。<br />
“偏偏我父母兄长早逝，郗家更是没落得厉害，要想投奔，也只有一位不成器的伯父可以依靠。”<br />
“思来想去，似乎还是归于你的羽翼之下最为稳妥。”<br />
“可是——”<br />
指尖抚上那册医书，郗道茂的眼里重又迸出新的火光。<br />
“若我不愿呢？”<br />
“不愿……？”<br />
王献之有些艰难地消化着她话语中的意义：“为何？”<br />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损伤？”<br />
他急切地追问：“为拒公主，我不惜为阿姐炙足，阿姐这是不信我的情谊么？”<br />
“官奴。”<br />
眼见房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郗道茂才回身看他，抬手轻轻抚过丈夫的脸，留下一声轻叹。<br />
“我怎么会不信你呢？”<br />
可信任与情谊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都太过脆弱，只有即将到来的那个人，才能为自己提供切实可行的帮助。<br />
第89章<br />
“女君！”<br />
贴身侍候的人都是从谢家跟着的,向来稳重，今天倒是罕见地喜形于色。<br />
“可打听到了什么？这会儿到哪了？”<br />
眼睛盯着直播间,谢道韫心里可没忘了正经事，一叠声地追问。<br />
女婢浅浅缓了口气，忙道：“打听到了，刚进了乌衣巷，眼瞧着就要往王家来了！”<br />
“瞧女君乐得。”<br />
看谢道韫慌忙起身，女婢抬手去扶：“既已进了乌衣巷,想来不多会儿就能见着了。”<br />
她扶着谢道韫慢慢坐下，又宽慰道：“您且安坐，待奴婢为您挽个髻，重新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再出去,正能赶上呢。”<br />
“是了是了。”<br />
谢道韫莞尔一笑：“登了王家的门，总该先去拜见过长辈才好过来,我倒是昏了头了。”<br />
“您这是许久不见七郎君啦。”<br />
主仆两人低声絮絮,又说起了从前还在谢家时的旧事。<br />
……<br />
那头,王家七郎君倒是松了口气。<br />
见郗道茂面色和缓许多，不复先前的冷肃，王献之满心欢喜，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br />
他再接再厉：“阿姐,你既信我,便该知道我句句都是肺腑之言。”<br />
“这桩祸事来得猝不及防,我、我实在无可转圜……”<br />
王献之皱着眉，脸颊贴在郗道茂手心里微微蹭了蹭,仰头看她：“都怪我,若非我平日招摇太过,族中耆老又怎会一致决定推我出去？”<br />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郗道茂去意已决，更不耐烦听丈夫最后这些抱怨的话，冷静地抽出手来。<br />
“官奴，若你念着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便签了这份契书吧。”<br />
“契书？”<br />
王献之接了过来，本以为是些金银财帛上的纠葛，正准备爽快同意，定睛一瞧，方觉不对。<br />
“……夫妻不相安谐，一别两宽……”<br />
他不可置信：“阿姐这是何意？”<br />
“阿舅在世时曾言：「子敬类我」，七郎又何必与我装糊涂？”<br />
郗道茂揣手看他，安然微笑。<br />
“郗家如今已然式微，若我再添上一条「七出」之罪，未免更加招人议论。”<br />
即便本心里并不在乎这些世俗之见，可郗道茂既然已经谋划好了别的出路，自然要为自己多做些打算。<br />
“倒不如用这份契书护着我们最后一点儿情分。”<br />
见王献之依旧是那派不敢置信的模样，郗道茂不疾不徐地为自己收场：“难道做不成夫妻，七郎连表姐的颜面都不愿顾及了吗？”<br />
语毕，她贴心地为王献之留下独处的空间慢慢思考，自己则转身去了屋外。<br />
这会儿，库房的嫁妆总算可以点出来了。<br />
……<br />
【谈氏中医堂开业大酬宾！】<br />
主播激情在线宣传：【克服了前期种种困难，谈大夫一出诊，没有想象中的冷眼或观望，那热闹场面，可谓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啊！】<br />
谢道韫：不儿……<br />
谢道韫：什么东西一连串地就过去了？<br />
【名号一打出来，就能门庭若市，可见彼时的女性患者也是苦病久矣。】<br />
夏语冰感慨一句，又开始了正经科普：【咱们谈大夫不仅兢兢业业治病，还笔耕不辍。】<br />
【白天当医生治病救人，晚上当作家勤恳记录。】<br />
【家人们，那可都是一手的大明妇科门诊实录啊！】<br />
捕捉到关键词，弹幕立刻有观众展开联想：<br />
【路辰跟我回家吃饭：嗯……】<br />
【路辰跟我回家吃饭：这怎么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明实录》呢？】<br />
【至于谈允贤留下的珍贵记录，正是今天直播间要为大家介绍的宝贝——】<br />
【《女医杂言》。】<br />
夏语冰调转镜头，将展示柜里的文物放到大众眼前。<br />
说到底，一本书而已，并非孤本珍本，也没什么名家御批，单论本身而言，价值不算突出。<br />
但和前面展出过的《笔阵图》《漱玉词》类似，其中的文字内容，才是它们存在的真正意义。<br />
因为展示需要，并不好将全部内容一页一页摊开、供人细细研读，夏语冰也只是蜻蜓点水，就《女医杂言》的成书经过做了介绍：<br />
【家人们还记得那个古老的预言吗？】<br />
谢道韫记性向来很好，她一面拆着髻上的木钗，一面思索，很快就有了答案：“祖母茹氏曾说谈允贤寿数七十有三的那个梦境？”<br />
【五十岁那年，人生过半，谈医生回忆往昔，想起祖母那年对她寿命所做出的预言，忽然感慨万分。】<br />
【眼看自己都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那不如就将这么多年的学医心得和行医经验都写下来吧！】<br />
【著书立说、扬名立万什么的倒在其次。】<br />
【留待后世，没准儿能帮助更多的女性呢？】<br />
【于是，在孩子的帮助下，谈允贤的坐诊案例被汇总编纂，最终有了我们所见到的这本《女医杂言》。】<br />
身为女性，能在时间的长河中留下自己的姓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呀！<br />
留下自己的著作就更像是痴心妄想了。<br />
那她的名字与诗作呢？会流传下去吗？能往后传承几代呢？<br />
又或仅仅是以“王凝之妻谢氏”的名号被后人祭奠？<br />
想到这儿，谢道韫忽然惆怅起来，无言地叹了口气。<br />
“女君可听说了七郎君院子里的事？”<br />
谢家的侍女并不多言，更不会妄议主人的是非口舌。但她知道谢道韫一直对王献之的事颇为关注，见谢道韫神色怏怏，便将打听来的消息尽数告知。<br />
“今日一早，王氏宗族的耆老亲长便将七郎君叫过去了，直到婢子回来那会儿才散呢。”<br />
被这件事一打岔，谢道韫倒也没什么心思再惆怅下去，她凝视着铜镜里的倒影，微微皱眉。<br />
“如此说来，事情很快就要有个了断了。”<br />
新安公主与王献之的纠葛纷纷扬扬地闹了这么久，若是空穴来风，早该有人出面压下、不许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