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后来她回去，兴许挨了罚，换了个二十多岁的山羊须来追我。青山派也不嫌丢人，以大欺小，就为了让我还个破石头。<br />
我从泥地上掘起块茅石，扔给山羊须，他闪躲不及，衣上印了个粪点，一下变成了愤怒的老山羊，要用角来撞我。<br />
我照样和他过了两招，但这回到第三式就将剑脱手的成了我。<br />
他狠揍了我顿，逼我给他洗干净衣服，又把我捆起来要带回青山派治罪。<br />
我简直吓坏了：“不就是块破石头吗？比我命还重？”<br />
山羊唠唠叨叨一大堆，大概说我是砸了他们大门派的招牌，打了他们的脸。<br />
我想，你们门派毁得这么容易刁钻，干脆也别开了，难道一个门派里不靠武学、品行撑腰，要靠门口两台死物？<br />
他爷爷的，青山派真是脑子有病！<br />
我心里已经后悔，当初应该蒙了脸就走的。<br />
我不想家里连我死了都不知道，我还没和他们说我离家的原因。<br />
我不想死。<br />
幸好在半路上，我哭得太难听，有个砍柴的救了我。<br />
那把斧头竟然把山羊的剑劈豁口了！我瞪大了眼睛，想不到斧头这样不体面又这样厉害！<br />
被樵夫带回去的路上，我小心地摸着那把斧头，凑近了闻到一点铁锈的腥。<br />
樵夫劝我回家。<br />
我还说要闯江湖。<br />
他指着我笑得乐不可支，最后带着泪星子眯眼看我，突然说：“那你拜我为师吧。”<br />
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五大三粗堪称丑陋的家伙，曾经竟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br />
他年轻时文武改制，天下震动了一阵，交权时牵扯的恩怨不知凡几，他的刀也没空闲过。后来朝廷安分些了，除了个总搞幺蛾子的奸相，算得上太平，他也就没工做了。干脆回山里砍柴。<br />
这些都不是他告诉我的，那时候他真的像个有些奇力的山野莽夫。我对拜他为师一事很是羞耻，在我期望里，我师父应该用剑，吹笛，白衣飘飘立于船头，我在船尾跳着花里胡哨的剑式，天地山河缓缓行经我们。<br />
而不是柴火牛粪缓缓埋没我们。<br />
我给他劈了一个月的柴，我想跑，但当日不忍背他救命之恩，已拜了他为师，江湖上哪里有弃师而走的道义？<br />
于是我一边任劳任怨，一边暗地里祝他早点死。<br />
但他身体可硬朗，每天上下山和做苦工，气都不响，反倒是快呼哧破胸膛的我更像会早死。<br />
“我想去江湖。”我第不知道几百次说。<br />
我离家出走当然不是为被圈进另一个家里。<br />
师父问：“江湖有什么好的？”<br />
“有大侠。”<br />
“大侠有什么好的？”<br />
“大侠厉害。”<br />
“土匪不也厉害？明儿个我把你撂山上，给你圆梦？”<br />
我一扁嘴，这回想得久了点：“不一样，大侠还要正义！”<br />
师父就在地上写了个“善”字，叫我过去看，问我：“你看善字，看到了什么？”<br />
我挪着脚尖，心不在焉从浮土上掠过：“苦。”<br />
他哽了下，我说的似乎比他想的要好。于是落败地没有再提，只是叹息般重复：“江湖有什么好的？”<br />
但次日就扔给我一本剑谱，我意外地喊他：“师父！”他朝我摆手。<br />
剑谱封皮毁了一般，只看到是什么“派正统剑法”。<br />
我挑着练，有时使不顺手就胡改，师父坐在小木屋里翻眼看我，偶尔指点，说的也都是“试试这样”或“试试那样”，我装聋他也不恼。我想，他是把我当作养的其中一头牛了。<br />
十四岁，我跟了师父三年，力气已经大很多，甚至可以一个人劈完足够的柴下山。师父懒，院里晒太阳晒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也就不跟着我了。<br />
我是知道他有多穷的，在山上不由想，要是我把他唯一一个柴火篓子背走了，不回去了，他会不会疯掉。<br />
但我每次还是回去了。我知道天地有多大，但很少有师父这样真人不露相的大侠，能容忍我这样近和久地相处。那本剑谱绝不是捡垃圾能捡来的，我相信师父有段了不得的过去，但他不说，我也就尽情想象。<br />
也许有一天，他会叫我继承真正的衣钵也说不定。<br />
可我何崇山倒霉，平静的日子是过不久的。以前是自己忍不了出走，这次自己乐在其中了，命运又嫌没趣，给我和师父一人扇了个大耳光，逼我们像细鼠一样乱窜。<br />
事情发生在我的欠手上。<br />
那天我看山路上花泥鲜艳，手欠抹了把，结果蹭到皮上才发现是血，嚇了一跳，找了一圈，看到个重伤的倒霉蛋，鞋底都是泥土，脚印从山那边来。弟子服很熟悉，白底蓝云纹的，欠踩。但一翻过来，造了孽了，是张熟悉面孔。<br />
青山派我一共认得三个人，一个欠抽的门童，一只恶毒的山羊，还有一个话多但打不过我的弟子。而眼前的麻烦偏就是三个里最不讨人厌的那个。<br />
我把柴火倒出来，把她塞进筐里。走了几步，又后悔了，把人拎出来，将柴火倒了进去。这样拾回了柴，人也没丢，只要自己吃力点扛她就是了。<br />
结果半路篓子漏底了。既没在救人上省力，又没保住柴禾。<br />
气得我猛跺地。<br />
后来想起，当时救人这么不顺利，可能上天也在暗示我，后面的麻烦更大更多了去了。但我没听，当时也没想到。<br />
把人带回院子，房子里。<br />
那弟子一触床，就醒了，怔怔盯了会儿我师父，然后大哭。<br />
我吓坏了：“师父，是你把她杀了抛尸山上的吗？”<br />
师父胡子一抖，给了我后脑一掌。<br />
我放心了，但心还是放早了，因为我听到这弟子雷公电母似的吐出两道霹雳！<br />
第一句。<br />
“太师父！”<br />
我扯了扯自己耵聍过多的两只耳朵。<br />
第二句。<br />
“青山派出事了！”<br />
哇，那真是大好事！<br />
我才扬起半个笑，又被师父痛憾的神色劈毁了。<br />
第73章 番外五 何崇山的江湖（二） ……<br />
天杀的青山派！<br />
不给我活路, 还要抢走我师父！<br />
我呆呆坐在院中。<br />
我也知道师父不是不带我，是我自己不高兴跟他回门派。我何崇山，从来不会钻进个死圈里！<br />
我狠狠揩掉了眼泪。<br />
柴禾劈过了, 心里也知道不像话——离家三年，什么都没得到，江湖的风也没吹上半缕，挨到沾边的, 也都是带着血气的刀。没有潇洒气，我遇到的人、大侠，都像被线牵着身不由己。<br />
我离开了院子。那本剑谱找到了缺损的半边封皮, 也果真是“青山”两个字。<br />
青山派剑法。<br />
没进去也不愿意进去的门，我竟然无知无觉飞过去了。<br />
我格外恨这个门派。我离开山脚后, 在街上见到被徒子徒孙簇拥而过的师父。<br />
他穿着白衣, 别着剑，当然也像会吹笛子、立船头、授剑舞的模样。<br />
我心里没有半点高兴，说不出的堵。<br />
他当然没有看到我。<br />
我憋着哭，憋了一夜。天一亮，就挑稀稀拉拉人经过的时候，把青山派门口另一只石狮子的牙给砍了，石球没拿, 我怕师父杀我。<br />
那把压在院中桂树下石桌上的剑, 我也丢在了断牙旁。<br />
我知道剑是他留给我的, 也知道是我无理取闹, 他又不是说不要我了, 说我丢人，是我自己不要去的，怎么好怪他？<br />
但他一走, 一离开，我就像在流浪。<br />
江湖和流浪的区别是什么？<br />
我像柳絮飘散在风里。<br />
为了吃饭，我去了镖局，走镖去。<br />
那一年我舒服许多，但也知道十一岁离家不是为做镖师的。我不要银票，要白雨，要银刀，要杀人便走，有酒就留，要高手不露相，要一切潇洒利索登峰造极！<br />
我不要这样活，太枯燥寡淡了。<br />
机会来了，我至今不知道怎么称呼那次变故，又或许是恐吓来了，它和四年前邋遢大侠对我的忠告和在一起。它们说：“你渴望的，是乱世的做法啊。”<br />
乱世？<br />
镖码被抢，同伴被杀，我因为年纪小，长得像土匪早夭的弟弟，被留了一句问话的生机。<br />
“小子，你要是砍了他的头，以后就跟着老子干！”<br />
我手里血太多，刀一下滑脱了，两股战战，想朝匪首劈去，又怕死。<br />
他大笑，砍去最后一个镖师的脑袋，把我抓回寨里。<br />
我看着他们杀人吃肉，劫富掠贫，狗从寨子前过，都得脱下些皮来。<br />
我在地上写善字，想到过去和师父的对话，心里骂：老东西，当时做什么提土匪，真叫我中谶了！<br />
但过会又在心里哀叫：师父啊，我都要死在这了，你是真的不会出现了吗？<br />
青山派的大掌门师父，再厉害也不是神仙。<br />
我是被表兄救走的。
我从泥地上掘起块茅石，扔给山羊须，他闪躲不及，衣上印了个粪点，一下变成了愤怒的老山羊，要用角来撞我。<br />
我照样和他过了两招，但这回到第三式就将剑脱手的成了我。<br />
他狠揍了我顿，逼我给他洗干净衣服，又把我捆起来要带回青山派治罪。<br />
我简直吓坏了：“不就是块破石头吗？比我命还重？”<br />
山羊唠唠叨叨一大堆，大概说我是砸了他们大门派的招牌，打了他们的脸。<br />
我想，你们门派毁得这么容易刁钻，干脆也别开了，难道一个门派里不靠武学、品行撑腰，要靠门口两台死物？<br />
他爷爷的，青山派真是脑子有病！<br />
我心里已经后悔，当初应该蒙了脸就走的。<br />
我不想家里连我死了都不知道，我还没和他们说我离家的原因。<br />
我不想死。<br />
幸好在半路上，我哭得太难听，有个砍柴的救了我。<br />
那把斧头竟然把山羊的剑劈豁口了！我瞪大了眼睛，想不到斧头这样不体面又这样厉害！<br />
被樵夫带回去的路上，我小心地摸着那把斧头，凑近了闻到一点铁锈的腥。<br />
樵夫劝我回家。<br />
我还说要闯江湖。<br />
他指着我笑得乐不可支，最后带着泪星子眯眼看我，突然说：“那你拜我为师吧。”<br />
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五大三粗堪称丑陋的家伙，曾经竟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br />
他年轻时文武改制，天下震动了一阵，交权时牵扯的恩怨不知凡几，他的刀也没空闲过。后来朝廷安分些了，除了个总搞幺蛾子的奸相，算得上太平，他也就没工做了。干脆回山里砍柴。<br />
这些都不是他告诉我的，那时候他真的像个有些奇力的山野莽夫。我对拜他为师一事很是羞耻，在我期望里，我师父应该用剑，吹笛，白衣飘飘立于船头，我在船尾跳着花里胡哨的剑式，天地山河缓缓行经我们。<br />
而不是柴火牛粪缓缓埋没我们。<br />
我给他劈了一个月的柴，我想跑，但当日不忍背他救命之恩，已拜了他为师，江湖上哪里有弃师而走的道义？<br />
于是我一边任劳任怨，一边暗地里祝他早点死。<br />
但他身体可硬朗，每天上下山和做苦工，气都不响，反倒是快呼哧破胸膛的我更像会早死。<br />
“我想去江湖。”我第不知道几百次说。<br />
我离家出走当然不是为被圈进另一个家里。<br />
师父问：“江湖有什么好的？”<br />
“有大侠。”<br />
“大侠有什么好的？”<br />
“大侠厉害。”<br />
“土匪不也厉害？明儿个我把你撂山上，给你圆梦？”<br />
我一扁嘴，这回想得久了点：“不一样，大侠还要正义！”<br />
师父就在地上写了个“善”字，叫我过去看，问我：“你看善字，看到了什么？”<br />
我挪着脚尖，心不在焉从浮土上掠过：“苦。”<br />
他哽了下，我说的似乎比他想的要好。于是落败地没有再提，只是叹息般重复：“江湖有什么好的？”<br />
但次日就扔给我一本剑谱，我意外地喊他：“师父！”他朝我摆手。<br />
剑谱封皮毁了一般，只看到是什么“派正统剑法”。<br />
我挑着练，有时使不顺手就胡改，师父坐在小木屋里翻眼看我，偶尔指点，说的也都是“试试这样”或“试试那样”，我装聋他也不恼。我想，他是把我当作养的其中一头牛了。<br />
十四岁，我跟了师父三年，力气已经大很多，甚至可以一个人劈完足够的柴下山。师父懒，院里晒太阳晒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也就不跟着我了。<br />
我是知道他有多穷的，在山上不由想，要是我把他唯一一个柴火篓子背走了，不回去了，他会不会疯掉。<br />
但我每次还是回去了。我知道天地有多大，但很少有师父这样真人不露相的大侠，能容忍我这样近和久地相处。那本剑谱绝不是捡垃圾能捡来的，我相信师父有段了不得的过去，但他不说，我也就尽情想象。<br />
也许有一天，他会叫我继承真正的衣钵也说不定。<br />
可我何崇山倒霉，平静的日子是过不久的。以前是自己忍不了出走，这次自己乐在其中了，命运又嫌没趣，给我和师父一人扇了个大耳光，逼我们像细鼠一样乱窜。<br />
事情发生在我的欠手上。<br />
那天我看山路上花泥鲜艳，手欠抹了把，结果蹭到皮上才发现是血，嚇了一跳，找了一圈，看到个重伤的倒霉蛋，鞋底都是泥土，脚印从山那边来。弟子服很熟悉，白底蓝云纹的，欠踩。但一翻过来，造了孽了，是张熟悉面孔。<br />
青山派我一共认得三个人，一个欠抽的门童，一只恶毒的山羊，还有一个话多但打不过我的弟子。而眼前的麻烦偏就是三个里最不讨人厌的那个。<br />
我把柴火倒出来，把她塞进筐里。走了几步，又后悔了，把人拎出来，将柴火倒了进去。这样拾回了柴，人也没丢，只要自己吃力点扛她就是了。<br />
结果半路篓子漏底了。既没在救人上省力，又没保住柴禾。<br />
气得我猛跺地。<br />
后来想起，当时救人这么不顺利，可能上天也在暗示我，后面的麻烦更大更多了去了。但我没听，当时也没想到。<br />
把人带回院子，房子里。<br />
那弟子一触床，就醒了，怔怔盯了会儿我师父，然后大哭。<br />
我吓坏了：“师父，是你把她杀了抛尸山上的吗？”<br />
师父胡子一抖，给了我后脑一掌。<br />
我放心了，但心还是放早了，因为我听到这弟子雷公电母似的吐出两道霹雳！<br />
第一句。<br />
“太师父！”<br />
我扯了扯自己耵聍过多的两只耳朵。<br />
第二句。<br />
“青山派出事了！”<br />
哇，那真是大好事！<br />
我才扬起半个笑，又被师父痛憾的神色劈毁了。<br />
第73章 番外五 何崇山的江湖（二） ……<br />
天杀的青山派！<br />
不给我活路, 还要抢走我师父！<br />
我呆呆坐在院中。<br />
我也知道师父不是不带我，是我自己不高兴跟他回门派。我何崇山，从来不会钻进个死圈里！<br />
我狠狠揩掉了眼泪。<br />
柴禾劈过了, 心里也知道不像话——离家三年，什么都没得到，江湖的风也没吹上半缕，挨到沾边的, 也都是带着血气的刀。没有潇洒气，我遇到的人、大侠，都像被线牵着身不由己。<br />
我离开了院子。那本剑谱找到了缺损的半边封皮, 也果真是“青山”两个字。<br />
青山派剑法。<br />
没进去也不愿意进去的门，我竟然无知无觉飞过去了。<br />
我格外恨这个门派。我离开山脚后, 在街上见到被徒子徒孙簇拥而过的师父。<br />
他穿着白衣, 别着剑，当然也像会吹笛子、立船头、授剑舞的模样。<br />
我心里没有半点高兴，说不出的堵。<br />
他当然没有看到我。<br />
我憋着哭，憋了一夜。天一亮，就挑稀稀拉拉人经过的时候，把青山派门口另一只石狮子的牙给砍了，石球没拿, 我怕师父杀我。<br />
那把压在院中桂树下石桌上的剑, 我也丢在了断牙旁。<br />
我知道剑是他留给我的, 也知道是我无理取闹, 他又不是说不要我了, 说我丢人，是我自己不要去的，怎么好怪他？<br />
但他一走, 一离开，我就像在流浪。<br />
江湖和流浪的区别是什么？<br />
我像柳絮飘散在风里。<br />
为了吃饭，我去了镖局，走镖去。<br />
那一年我舒服许多，但也知道十一岁离家不是为做镖师的。我不要银票，要白雨，要银刀，要杀人便走，有酒就留，要高手不露相，要一切潇洒利索登峰造极！<br />
我不要这样活，太枯燥寡淡了。<br />
机会来了，我至今不知道怎么称呼那次变故，又或许是恐吓来了，它和四年前邋遢大侠对我的忠告和在一起。它们说：“你渴望的，是乱世的做法啊。”<br />
乱世？<br />
镖码被抢，同伴被杀，我因为年纪小，长得像土匪早夭的弟弟，被留了一句问话的生机。<br />
“小子，你要是砍了他的头，以后就跟着老子干！”<br />
我手里血太多，刀一下滑脱了，两股战战，想朝匪首劈去，又怕死。<br />
他大笑，砍去最后一个镖师的脑袋，把我抓回寨里。<br />
我看着他们杀人吃肉，劫富掠贫，狗从寨子前过，都得脱下些皮来。<br />
我在地上写善字，想到过去和师父的对话，心里骂：老东西，当时做什么提土匪，真叫我中谶了！<br />
但过会又在心里哀叫：师父啊，我都要死在这了，你是真的不会出现了吗？<br />
青山派的大掌门师父，再厉害也不是神仙。<br />
我是被表兄救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