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心想。<br />
“你这孩子，当真是烧糊涂了，什么傻不傻的，都开始说胡话了。”<br />
说罢，纪夫人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哎呦，糊涂的是我，眼下这不就有个现成的？”<br />
栩之是言清的字。<br />
汴京的儿郎通常二十及冠才会取字，但言清生母去世得早，他便很小的时候就定下了表字。<br />
这些年来，长辈们习惯叫他的表字，险些忽略了言清才是他的大名。<br />
三年前言老夫人曾上门透露与纪家结亲之意，但那时的纪夫人一心想着玄悟大师的卦象，先一步应允了杨家的婚事，这才让言家扑个空。<br />
如今婚事已退，再没有谁比言清更适合做自己女婿了。<br />
纪棠不知自家阿娘心中所想，盯着那碗黑糊糊的汤药若有所思。<br />
纪夫人打算找机会探探言家口风，可这当初拒了人家的婚事，如今再登门造访也是不太好办。<br />
看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还需先给远在边境的纪将军寄一封家书才是。<br />
她拿过汤药坐到床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不免有些心疼，道：“先把药喝了再说。”<br />
“我会喝的，阿娘，你先放在一边吧。”纪棠闭上眼，哼唧了两声：“阿娘，我好像看见星星了，你们能不能先出去。”<br />
纪夫人没再盯着她，这孩子打小虽然顽皮了一些，但吃药这种事从未让她操心过，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临走时，试探性问了一句：“你觉得，言家那小子如何？”<br />
“如何？”纪棠满心想着如何处理那碗汤药，随口应付了一声：“我是民，他是官，官民有别，我跟他不熟。”<br />
“我的意思是，与杨泉相比，如何呢？”<br />
纪棠思考一会儿，得出结论：“他比杨泉好看。”<br />
其实是她记不太清杨泉长什么样子了。<br />
印象里好像高高瘦瘦的，脸上总是淡淡的笑，但笑容又透露着几分假意，与人对视都要躲闪。<br />
就连那日上街“报仇”她也是根据几人的服饰和位置判断出来的。<br />
纪夫人不懂自己聪明伶俐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呆瓜，干脆挑明了说：“你与言清有了肌肤之亲，又是自幼相识，知根知底，我看嫁给他倒是不错，一墙之隔，回家也方便。”<br />
“阿娘你在说什么呀，我才不要呢！就让我一辈子赖在家里吧。”纪棠扶着自己的头：“哎呀，我的头好痛……”<br />
纪夫人没再说什么，打算找机会再去庙里拜一拜，多拜几个，总会有灵验的，带着竹桃摆手离开了。<br />
纪禾拖着不愿走的大黄跟在后面，心道大黄这些日子吃得愈发胖了，连拖着都很艰难，又拽了下它的项圈。<br />
这一回头，恰好见到自家姐姐把一口没喝的汤药倒进发财树的土盆里。<br />
......<br />
纪棠眨眨眼，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满脸写着：你敢告状吗？<br />
还未等她得意一会儿，就见竹桃折返回来，站在门外通传：“小姐，言大人来了。”<br />
第5章<br />
言清刚去前院拜访过纪夫人，随后自正门进来，轻车熟路地穿过院前的竹林，临到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的谈话声，脚步忽地一顿。<br />
她说，她不要嫁给他。<br />
纪禾拖着大黄出来，见到庭院驻足徘徊的年轻男子目露疑惑，待看清来人是谁后，随即露出大白牙：“言大哥，好久不见！”<br />
说完这话，视线忍不住在他的脸上瞟来瞟去。<br />
从前阿娘时常念叨姓杨的前姐夫生了个漂亮脸蛋，可跟眼前人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br />
即便额角有一处细密的红痕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相貌。<br />
阿姐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这也不算破相嘛！<br />
若这也算破相，那其他京中子弟可就无地自容了。<br />
纪禾摸着自己晒得黝黑的脸，心道，什么时候他也能长这么好看就好了。<br />
言清掩去眼底的失落，颔首示意：“你阿姐可有好些？”<br />
纪禾摇头：“性命应当没什么大事了。”<br />
“只不过——”<br />
纪禾想到方才的交谈，作为阿姐忠心的“奴仆”，有义务拯救她。他指着自己的头顺口胡诌道：“阿姐她这里好像出了点问题，待会儿若是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br />
言清拧起眉头：“我去看看。”<br />
才走出去没两步，脚下就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牵制住。<br />
低头看去，兴奋的大黄正咬着他的衣袍下摆，顺滑光亮的尾巴摇个不停，口水沾湿处晕了大片暗纹。<br />
纪禾连忙将大黄拉到一旁向他赔罪，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劝道：“笨大黄，爱吃纸也就算了，怎么连衣裳都要咬......”<br />
咬吧，咬坏了只能让阿姐赔了……<br />
言清略整理一下衣襟，余光瞥到一旁的牡丹低垂着头，又走过去把它扶正，轻轻扣响房门。<br />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应允后，这才提着一口气进门。<br />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泛着没有血色的白，娇小的身形掩在宽大的披风下，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br />
唯有这双眼睛闪着亮光，灵动狡黠。<br />
此时的纪棠裹着一件粉红色的披风，头上缠着几圈白布条，蹲在地上虚空画圈。<br />
单数，他会生气；<br />
双数，他不在意。<br />
她在门口偷听了半天，还以为弟弟会帮忙拦着他进来，没想到还不如一个大黄有用。<br />
此事本就是她的不对，她已经做好了被找麻烦的准备，只祈祷他的麻烦不要太过分，可别再像小时候那样罚她抄写诗书经文，看着都头疼。<br />
画到双数时，言清进来了。<br />
很好，他不在意。<br />
许久未见，上次街上的匆匆一别，还未来得及好好说话就闹得不欢而散。<br />
再见到他，总觉得哪里都别扭。<br />
言清不知该说些什么，方才那句“不要”还回荡在他耳边，他不想暴露昨夜救人的事实，怕她知晓，又怕她不知晓，在屋子里静止半晌，最后轻咳一声：“听庄爷爷说你病了，来看看你。”<br />
纪棠眼里闪过一丝不解。<br />
他竟然没有提自己救她一事？<br />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在一起，又各自避开。<br />
奇怪，明明做错事的是她，怎么看起来好像言清更心虚一点？<br />
虽然他们嘴对嘴碰了一下，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毕竟他们以前还睡过一个被窝呢……<br />
莫非他担心自己被那些外人的闲话中伤，被迫因为流言“以身相许”？<br />
她堂堂纪家大小姐，难道还会强抢民男不成？<br />
太小看她了！<br />
纪棠再次探头望去，男人耳廓透着几分朦胧的粉色。<br />
话本子里说，这是害羞的表现。<br />
他一定是担心自己被“以身相许”。<br />
纪棠得出结论。<br />
悬着的心随之松懈不少，既如此，她干脆也当做不知道这件事，解决言清的后顾之忧。<br />
“哦，那就多谢言大人啦。”<br />
言清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嗯”了一声，偏过头去假装望天。<br />
温软的触感历历在目，当时情况紧急，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只想把人救下来，以至于做了如此大胆的事情。<br />
若重来一次，他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br />
久久无言。<br />
踌躇一会儿，他走过去伸出手：“地上凉。”<br />
纪棠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就着他的手起来，不料蹲得太久，猛地起身导致眼冒金星，一时没站稳又朝前摔了过去。<br />
她下意识抓紧眼前的东西让自己保持平稳，很快，身子被言清扶住，她喘着粗气道谢，定睛一看，自己手中攥着一条绣着如意云纹的墨黑腰带。<br />
而言清今日，穿得正是墨黑色。<br />
月落乌沉，窗外的桃花树碎了一地残影。<br />
被晚风吹下来的花瓣顺着支摘窗的缝隙飘进屋子里，落在她的手上。<br />
纪棠悻悻收回手：“那个，我落水后脑子坏掉了，是故意的，大人您见谅......”<br />
“不对，我是说我不是故意的。”<br />
话虽如此，这手却不听使唤，勾着他的腰带又往下拉了几分。<br />
言清怔愣片刻，按住她胡作非为的手，而后低应一声：“嗯。”<br />
“故意的也无妨。”<br />
“……”<br />
纪棠不说话了。<br />
歪头看去，并未发现他的脸上留下什么伤疤，以为是自己没看清，便踮起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br />
好看是好看，只可惜啊，是个大冰块。<br />
彼此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少女柔软的发丝擦过他的耳畔，带着浅淡的山茶花香气。<br />
言清被她瞧得不自在，抿起嘴角：“给你的。”他指着一旁的食盒：“你大病初愈不宜吃辛辣刺激之物，饮食需要清淡。”<br />
纪棠见他并未有要她赔罪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毕竟没人会跟吃的过不去。
“你这孩子，当真是烧糊涂了，什么傻不傻的，都开始说胡话了。”<br />
说罢，纪夫人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哎呦，糊涂的是我，眼下这不就有个现成的？”<br />
栩之是言清的字。<br />
汴京的儿郎通常二十及冠才会取字，但言清生母去世得早，他便很小的时候就定下了表字。<br />
这些年来，长辈们习惯叫他的表字，险些忽略了言清才是他的大名。<br />
三年前言老夫人曾上门透露与纪家结亲之意，但那时的纪夫人一心想着玄悟大师的卦象，先一步应允了杨家的婚事，这才让言家扑个空。<br />
如今婚事已退，再没有谁比言清更适合做自己女婿了。<br />
纪棠不知自家阿娘心中所想，盯着那碗黑糊糊的汤药若有所思。<br />
纪夫人打算找机会探探言家口风，可这当初拒了人家的婚事，如今再登门造访也是不太好办。<br />
看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还需先给远在边境的纪将军寄一封家书才是。<br />
她拿过汤药坐到床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不免有些心疼，道：“先把药喝了再说。”<br />
“我会喝的，阿娘，你先放在一边吧。”纪棠闭上眼，哼唧了两声：“阿娘，我好像看见星星了，你们能不能先出去。”<br />
纪夫人没再盯着她，这孩子打小虽然顽皮了一些，但吃药这种事从未让她操心过，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临走时，试探性问了一句：“你觉得，言家那小子如何？”<br />
“如何？”纪棠满心想着如何处理那碗汤药，随口应付了一声：“我是民，他是官，官民有别，我跟他不熟。”<br />
“我的意思是，与杨泉相比，如何呢？”<br />
纪棠思考一会儿，得出结论：“他比杨泉好看。”<br />
其实是她记不太清杨泉长什么样子了。<br />
印象里好像高高瘦瘦的，脸上总是淡淡的笑，但笑容又透露着几分假意，与人对视都要躲闪。<br />
就连那日上街“报仇”她也是根据几人的服饰和位置判断出来的。<br />
纪夫人不懂自己聪明伶俐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呆瓜，干脆挑明了说：“你与言清有了肌肤之亲，又是自幼相识，知根知底，我看嫁给他倒是不错，一墙之隔，回家也方便。”<br />
“阿娘你在说什么呀，我才不要呢！就让我一辈子赖在家里吧。”纪棠扶着自己的头：“哎呀，我的头好痛……”<br />
纪夫人没再说什么，打算找机会再去庙里拜一拜，多拜几个，总会有灵验的，带着竹桃摆手离开了。<br />
纪禾拖着不愿走的大黄跟在后面，心道大黄这些日子吃得愈发胖了，连拖着都很艰难，又拽了下它的项圈。<br />
这一回头，恰好见到自家姐姐把一口没喝的汤药倒进发财树的土盆里。<br />
......<br />
纪棠眨眨眼，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满脸写着：你敢告状吗？<br />
还未等她得意一会儿，就见竹桃折返回来，站在门外通传：“小姐，言大人来了。”<br />
第5章<br />
言清刚去前院拜访过纪夫人，随后自正门进来，轻车熟路地穿过院前的竹林，临到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的谈话声，脚步忽地一顿。<br />
她说，她不要嫁给他。<br />
纪禾拖着大黄出来，见到庭院驻足徘徊的年轻男子目露疑惑，待看清来人是谁后，随即露出大白牙：“言大哥，好久不见！”<br />
说完这话，视线忍不住在他的脸上瞟来瞟去。<br />
从前阿娘时常念叨姓杨的前姐夫生了个漂亮脸蛋，可跟眼前人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br />
即便额角有一处细密的红痕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相貌。<br />
阿姐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这也不算破相嘛！<br />
若这也算破相，那其他京中子弟可就无地自容了。<br />
纪禾摸着自己晒得黝黑的脸，心道，什么时候他也能长这么好看就好了。<br />
言清掩去眼底的失落，颔首示意：“你阿姐可有好些？”<br />
纪禾摇头：“性命应当没什么大事了。”<br />
“只不过——”<br />
纪禾想到方才的交谈，作为阿姐忠心的“奴仆”，有义务拯救她。他指着自己的头顺口胡诌道：“阿姐她这里好像出了点问题，待会儿若是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br />
言清拧起眉头：“我去看看。”<br />
才走出去没两步，脚下就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牵制住。<br />
低头看去，兴奋的大黄正咬着他的衣袍下摆，顺滑光亮的尾巴摇个不停，口水沾湿处晕了大片暗纹。<br />
纪禾连忙将大黄拉到一旁向他赔罪，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劝道：“笨大黄，爱吃纸也就算了，怎么连衣裳都要咬......”<br />
咬吧，咬坏了只能让阿姐赔了……<br />
言清略整理一下衣襟，余光瞥到一旁的牡丹低垂着头，又走过去把它扶正，轻轻扣响房门。<br />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应允后，这才提着一口气进门。<br />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泛着没有血色的白，娇小的身形掩在宽大的披风下，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br />
唯有这双眼睛闪着亮光，灵动狡黠。<br />
此时的纪棠裹着一件粉红色的披风，头上缠着几圈白布条，蹲在地上虚空画圈。<br />
单数，他会生气；<br />
双数，他不在意。<br />
她在门口偷听了半天，还以为弟弟会帮忙拦着他进来，没想到还不如一个大黄有用。<br />
此事本就是她的不对，她已经做好了被找麻烦的准备，只祈祷他的麻烦不要太过分，可别再像小时候那样罚她抄写诗书经文，看着都头疼。<br />
画到双数时，言清进来了。<br />
很好，他不在意。<br />
许久未见，上次街上的匆匆一别，还未来得及好好说话就闹得不欢而散。<br />
再见到他，总觉得哪里都别扭。<br />
言清不知该说些什么，方才那句“不要”还回荡在他耳边，他不想暴露昨夜救人的事实，怕她知晓，又怕她不知晓，在屋子里静止半晌，最后轻咳一声：“听庄爷爷说你病了，来看看你。”<br />
纪棠眼里闪过一丝不解。<br />
他竟然没有提自己救她一事？<br />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在一起，又各自避开。<br />
奇怪，明明做错事的是她，怎么看起来好像言清更心虚一点？<br />
虽然他们嘴对嘴碰了一下，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毕竟他们以前还睡过一个被窝呢……<br />
莫非他担心自己被那些外人的闲话中伤，被迫因为流言“以身相许”？<br />
她堂堂纪家大小姐，难道还会强抢民男不成？<br />
太小看她了！<br />
纪棠再次探头望去，男人耳廓透着几分朦胧的粉色。<br />
话本子里说，这是害羞的表现。<br />
他一定是担心自己被“以身相许”。<br />
纪棠得出结论。<br />
悬着的心随之松懈不少，既如此，她干脆也当做不知道这件事，解决言清的后顾之忧。<br />
“哦，那就多谢言大人啦。”<br />
言清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嗯”了一声，偏过头去假装望天。<br />
温软的触感历历在目，当时情况紧急，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只想把人救下来，以至于做了如此大胆的事情。<br />
若重来一次，他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br />
久久无言。<br />
踌躇一会儿，他走过去伸出手：“地上凉。”<br />
纪棠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就着他的手起来，不料蹲得太久，猛地起身导致眼冒金星，一时没站稳又朝前摔了过去。<br />
她下意识抓紧眼前的东西让自己保持平稳，很快，身子被言清扶住，她喘着粗气道谢，定睛一看，自己手中攥着一条绣着如意云纹的墨黑腰带。<br />
而言清今日，穿得正是墨黑色。<br />
月落乌沉，窗外的桃花树碎了一地残影。<br />
被晚风吹下来的花瓣顺着支摘窗的缝隙飘进屋子里，落在她的手上。<br />
纪棠悻悻收回手：“那个，我落水后脑子坏掉了，是故意的，大人您见谅......”<br />
“不对，我是说我不是故意的。”<br />
话虽如此，这手却不听使唤，勾着他的腰带又往下拉了几分。<br />
言清怔愣片刻，按住她胡作非为的手，而后低应一声：“嗯。”<br />
“故意的也无妨。”<br />
“……”<br />
纪棠不说话了。<br />
歪头看去，并未发现他的脸上留下什么伤疤，以为是自己没看清，便踮起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br />
好看是好看，只可惜啊，是个大冰块。<br />
彼此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少女柔软的发丝擦过他的耳畔，带着浅淡的山茶花香气。<br />
言清被她瞧得不自在，抿起嘴角：“给你的。”他指着一旁的食盒：“你大病初愈不宜吃辛辣刺激之物，饮食需要清淡。”<br />
纪棠见他并未有要她赔罪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毕竟没人会跟吃的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