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安深吸一口气，小大人般安抚着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我们乖乖的，别去反抗，顺着他们。”<br />
父亲教学是循序渐进的。<br />
尽管他早已熟知那些内容，可父亲却还一遍遍要求他打牢根基。<br />
所以他曾趁父亲出门时，偷偷看那些他不被允许提前观看的书。<br />
孙子计篇中有句话叫攻其无备，出其不意。<br />
“好……”<br />
门被粗暴地推开，人牙子甩着鞭走进来。<br />
他看见的，是没有哭闹，没有试图逃跑，只有怯生生又乖巧的两个小崽子。<br />
小崽子们生得粉雕玉琢，又乖，必然能卖个好价钱。<br />
“倒是识相<br />
。”人牙子冷笑一声，“你们娘还千叮咛万嘱咐说要看好你两，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小崽子不经吓。”<br />
“五十个铜板便卖了，倒是老子捡了个大便宜。”<br />
人牙子啧啧称奇，把门一锁，心情大好与同伴吃酒去了。<br />
人牙子的进出，前后不过一瞬，只留陆景安与陆娉还呆坐在草垛里。<br />
“他说的……是真的吗？”陆娉双手环臂，抖得厉害，“是娘……把我们卖了？”<br />
陆景安没有说话，只是默认。<br />
随后，压抑的抽泣声在逼仄的破屋子里，听着让人格外心酸。<br />
“别哭了。”陆景安站起身，拍去身上的草，环顾着四周，“再等等，等他们醉得不省人事，我们就逃。”<br />
“我看清楚他的钥匙了，很简陋，我会开。”他蹲下身，将草梗死死捆在一起，做了个简单的钥匙雏形。<br />
后来，一切都很顺利。<br />
他们逃了。<br />
逃离了一个地狱，又逃去下一个地狱。<br />
亦或者不是地狱，而是……命中注定。<br />
陆景安每每回想起来，总是忍不住又重新推敲一遍。<br />
可无论怎么推敲，都是一样的答案。<br />
那只有一条通往烨县的道，而要躲过人牙子的追击，最好的方法只剩被恩师收留。<br />
否则两个孩子的体力，如何能敌过成年人。<br />
是死路。<br />
此后他再看之前的种种，仿佛设定好的轨迹。<br />
就连去西吴国做五年质子，都成为了命中注定。<br />
所有人都以为，他此生恨不得将这段记忆直接忘掉，不存在才好。<br />
可是只有他知道……<br />
那并非是恨。<br />
而是疼。<br />
不止是身体的疼。<br />
还有……心的疼。<br />
第88章<br />
疼和痛的区别在哪里？<br />
他分不清。<br />
漫天黄沙迷了眼,连呼吸都会吸入无数粗粝的颗粒，窒息，喘不上气。<br />
明明看着微小的沙粒,贴上伤口时却是细密的、钻心的疼。<br />
“东照国可真有意思，巴巴送个人来给咱们逗闷子。”<br />
“谁说不是呢？瞧瞧,打成这样了，一声不吭呢！”<br />
漫天的嘲笑声和鞭响声不断,耳边嗡嗡作响。<br />
陆景安蜷缩成了一团，口腔满是铁锈气味，唇上也是。<br />
恨吗？<br />
成王败寇,理所当然。<br />
他一步错，便是步步错。<br />
枉费他自诩聪慧,却未曾看透那盘棋局。<br />
落得个啼笑生非的下场。<br />
这才第一天……<br />
往后的漫漫长,他会死吗？<br />
他想,会的。<br />
“别打死咯,留着慢慢玩不好吗？”<br />
西吴国人将鞭子一收，蹲下身，捏着陆景安的下颌,狠狠灌入迷石散,粉末漫天飞。<br />
“这位来自东照国的大人，尝尝我们西吴国的特色。”<br />
“咳……”<br />
他被呛着时,肺部火辣辣得疼，带动身上的伤口一起扯着,身体好像都要被撕裂了。<br />
当那所谓的迷石散起效时,疼痛反而被放大了，可四肢却使不上一点气力。<br />
饶是他意志再坚定，也顶不住这深入灵魂的疼痛。<br />
“啊！！！”<br />
痛呼声刚溢出,陆景安便死死咬住唇，将所有的声音尽数压回。<br />
浑身像被冰针扎过，任何细小的部分都泛着不一样的疼，让他忍不住身体本能的颤抖。<br />
若是第一天就被打死了也好……<br />
这种可悲的人生，不要也罢……<br />
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没有什么好惦记的了。<br />
至少，两眼一闭后，能看见他惨死的妹妹。<br />
可是他还没有追查到那女匪的下落，妹妹的仇，恩师的仇……<br />
不甘心，他好不甘心。<br />
可又想任由自己坠落。<br />
朝着无限黑暗的深渊不断下坠，或许也是一种解脱。<br />
鞭打声再一次响起，每一鞭都精准落在开裂的新鲜伤口上，反复，再反复。<br />
迷石散让五感不断被放大，药效让人无法反抗，也做不到昏迷。<br />
竟是只能无比清醒地面对这种堪称酷刑的刑罚。<br />
浑身都像被巨石狠狠砸过，砸坏，砸烂。<br />
好疼，疼到他甚至想当场咬舌自尽。<br />
仿佛早就料到陆景安可能会有的反应，西吴人拿来一团软布，狠狠塞入他口中。<br />
将他口腔填满，将舌头死死抵在了喉咙口，恶心得想吐。<br />
竟然是连死都成了种奢望。<br />
他自嘲地想着。<br />
“横竖都是一声不吭，干脆也别吭声了。”西吴人笑着，欣赏着陆景安的狼狈。<br />
“跟个狼崽子似的，驯起来分外有趣。”<br />
陆景安下巴抵着粗糙的沙粒，口中塞着布条，胸口剧烈起伏着。<br />
听到他们的话，他双眸血红，恶狠狠地瞪过去。<br />
预料之中，换来的是狠狠的一鞭，独独避开了他的脸。<br />
“这张脸好看，可别打坏了，不然可就少太多乐趣了。”<br />
牙齿陷入柔软的那团布，牙龈却被顶得生疼，抽搐着好像下一秒就会爆开。<br />
就在他以为他会在这无边的地狱苦苦挣扎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br />
声音像是从虚空飘来的，模糊不清，却尖利得很。<br />
像他妹妹被人牙子抓走时发出的声音一般。<br />
“别打了！！”<br />
“住手！”<br />
谁？<br />
陆景安神志好像短暂地抽离出来，但下一秒又被撕心裂肺的疼痛拽身体。<br />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好似被鞭打的不是他，而是那人一样。<br />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br />
陆景安闷哼着，指甲死死抠在沙地上，努力分神朝声音来源望去，却只有一片虚无。<br />
好像声音是凭空出现的，根本不存在的。<br />
他神志不清，出幻觉了吗？<br />
声音听起来是个女子，有些熟悉，却又很陌生。<br />
夜幕降临，西吴人好似玩累了，将鞭子扔下。<br />
他被粗暴地拽拉着，扔进车上囚笼中，只能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br />
这一刻，好像所有尊严，骄傲都被无情碾碎。<br />
什么天之骄子，最年轻的状元，朝中新秀……<br />
这些荣勋伴随着现实被一一击破。<br />
只剩一个被他人掌控，任人羞辱的囚犯。<br />
“陆景安……”<br />
那奇怪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这次好像很近。<br />
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br />
陆景安发不出任何声音，心中却本能地警惕起来。<br />
谁在装神弄鬼？<br />
“别怕，风会停的，雨后是天晴的。”<br />
“陈叔告诉过我，四季交替，就是春夏秋冬四个字，熬不住了，就念一念。”<br />
那声音很近，说得话却像在自言自语。<br />
“小时候，我熬不住的时候，就会念——春，春天的春。”<br />
“然后春天就过去了，再念夏，秋，冬。”<br />
陆景安警惕心升到最高，他咬紧牙关，不断扫视着周围，却一无所获。<br />
而那声音还在继续说着，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br />
“后来我发现，只要这样念，时间就只剩一个字，好像念着念着，一年，又一年就这样熬过去了。”<br />
“所以，活下来……活下来就赢了。”<br />
他本就皱着的眉皱得更紧了。<br />
她到底在说什么……这声音到底从哪里来的。<br />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祭奠死去的人。”<br />
陆景安苦寻无果后，努力挺直背靠回去，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抵在粗糙的木头上，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br />
他眯起眼睛扫过周围，西吴人聚成一团在远处喝酒作乐。<br />
而自己身边，空无一人。<br />
他开始努力静下心，可心中又升起更多疑惑。<br />
陈叔是谁？这个声音又是谁？从哪里传来的？<br />
陆景安得不到答案，只能被动地听着她说着各种奇怪的话。<br />
而这声音，持续了许久，许久……<br />
他被鞭打时，那声音会自言自语。<br />
“我好像得看完才能离开，可是真的很疼啊，我会幻痛，能不能不看了？”
父亲教学是循序渐进的。<br />
尽管他早已熟知那些内容，可父亲却还一遍遍要求他打牢根基。<br />
所以他曾趁父亲出门时，偷偷看那些他不被允许提前观看的书。<br />
孙子计篇中有句话叫攻其无备，出其不意。<br />
“好……”<br />
门被粗暴地推开，人牙子甩着鞭走进来。<br />
他看见的，是没有哭闹，没有试图逃跑，只有怯生生又乖巧的两个小崽子。<br />
小崽子们生得粉雕玉琢，又乖，必然能卖个好价钱。<br />
“倒是识相<br />
。”人牙子冷笑一声，“你们娘还千叮咛万嘱咐说要看好你两，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小崽子不经吓。”<br />
“五十个铜板便卖了，倒是老子捡了个大便宜。”<br />
人牙子啧啧称奇，把门一锁，心情大好与同伴吃酒去了。<br />
人牙子的进出，前后不过一瞬，只留陆景安与陆娉还呆坐在草垛里。<br />
“他说的……是真的吗？”陆娉双手环臂，抖得厉害，“是娘……把我们卖了？”<br />
陆景安没有说话，只是默认。<br />
随后，压抑的抽泣声在逼仄的破屋子里，听着让人格外心酸。<br />
“别哭了。”陆景安站起身，拍去身上的草，环顾着四周，“再等等，等他们醉得不省人事，我们就逃。”<br />
“我看清楚他的钥匙了，很简陋，我会开。”他蹲下身，将草梗死死捆在一起，做了个简单的钥匙雏形。<br />
后来，一切都很顺利。<br />
他们逃了。<br />
逃离了一个地狱，又逃去下一个地狱。<br />
亦或者不是地狱，而是……命中注定。<br />
陆景安每每回想起来，总是忍不住又重新推敲一遍。<br />
可无论怎么推敲，都是一样的答案。<br />
那只有一条通往烨县的道，而要躲过人牙子的追击，最好的方法只剩被恩师收留。<br />
否则两个孩子的体力，如何能敌过成年人。<br />
是死路。<br />
此后他再看之前的种种，仿佛设定好的轨迹。<br />
就连去西吴国做五年质子，都成为了命中注定。<br />
所有人都以为，他此生恨不得将这段记忆直接忘掉，不存在才好。<br />
可是只有他知道……<br />
那并非是恨。<br />
而是疼。<br />
不止是身体的疼。<br />
还有……心的疼。<br />
第88章<br />
疼和痛的区别在哪里？<br />
他分不清。<br />
漫天黄沙迷了眼,连呼吸都会吸入无数粗粝的颗粒，窒息，喘不上气。<br />
明明看着微小的沙粒,贴上伤口时却是细密的、钻心的疼。<br />
“东照国可真有意思，巴巴送个人来给咱们逗闷子。”<br />
“谁说不是呢？瞧瞧,打成这样了，一声不吭呢！”<br />
漫天的嘲笑声和鞭响声不断,耳边嗡嗡作响。<br />
陆景安蜷缩成了一团，口腔满是铁锈气味，唇上也是。<br />
恨吗？<br />
成王败寇,理所当然。<br />
他一步错，便是步步错。<br />
枉费他自诩聪慧,却未曾看透那盘棋局。<br />
落得个啼笑生非的下场。<br />
这才第一天……<br />
往后的漫漫长,他会死吗？<br />
他想,会的。<br />
“别打死咯,留着慢慢玩不好吗？”<br />
西吴国人将鞭子一收，蹲下身，捏着陆景安的下颌,狠狠灌入迷石散,粉末漫天飞。<br />
“这位来自东照国的大人，尝尝我们西吴国的特色。”<br />
“咳……”<br />
他被呛着时,肺部火辣辣得疼，带动身上的伤口一起扯着,身体好像都要被撕裂了。<br />
当那所谓的迷石散起效时,疼痛反而被放大了，可四肢却使不上一点气力。<br />
饶是他意志再坚定，也顶不住这深入灵魂的疼痛。<br />
“啊！！！”<br />
痛呼声刚溢出,陆景安便死死咬住唇，将所有的声音尽数压回。<br />
浑身像被冰针扎过，任何细小的部分都泛着不一样的疼，让他忍不住身体本能的颤抖。<br />
若是第一天就被打死了也好……<br />
这种可悲的人生，不要也罢……<br />
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没有什么好惦记的了。<br />
至少，两眼一闭后，能看见他惨死的妹妹。<br />
可是他还没有追查到那女匪的下落，妹妹的仇，恩师的仇……<br />
不甘心，他好不甘心。<br />
可又想任由自己坠落。<br />
朝着无限黑暗的深渊不断下坠，或许也是一种解脱。<br />
鞭打声再一次响起，每一鞭都精准落在开裂的新鲜伤口上，反复，再反复。<br />
迷石散让五感不断被放大，药效让人无法反抗，也做不到昏迷。<br />
竟是只能无比清醒地面对这种堪称酷刑的刑罚。<br />
浑身都像被巨石狠狠砸过，砸坏，砸烂。<br />
好疼，疼到他甚至想当场咬舌自尽。<br />
仿佛早就料到陆景安可能会有的反应，西吴人拿来一团软布，狠狠塞入他口中。<br />
将他口腔填满，将舌头死死抵在了喉咙口，恶心得想吐。<br />
竟然是连死都成了种奢望。<br />
他自嘲地想着。<br />
“横竖都是一声不吭，干脆也别吭声了。”西吴人笑着，欣赏着陆景安的狼狈。<br />
“跟个狼崽子似的，驯起来分外有趣。”<br />
陆景安下巴抵着粗糙的沙粒，口中塞着布条，胸口剧烈起伏着。<br />
听到他们的话，他双眸血红，恶狠狠地瞪过去。<br />
预料之中，换来的是狠狠的一鞭，独独避开了他的脸。<br />
“这张脸好看，可别打坏了，不然可就少太多乐趣了。”<br />
牙齿陷入柔软的那团布，牙龈却被顶得生疼，抽搐着好像下一秒就会爆开。<br />
就在他以为他会在这无边的地狱苦苦挣扎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br />
声音像是从虚空飘来的，模糊不清，却尖利得很。<br />
像他妹妹被人牙子抓走时发出的声音一般。<br />
“别打了！！”<br />
“住手！”<br />
谁？<br />
陆景安神志好像短暂地抽离出来，但下一秒又被撕心裂肺的疼痛拽身体。<br />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好似被鞭打的不是他，而是那人一样。<br />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br />
陆景安闷哼着，指甲死死抠在沙地上，努力分神朝声音来源望去，却只有一片虚无。<br />
好像声音是凭空出现的，根本不存在的。<br />
他神志不清，出幻觉了吗？<br />
声音听起来是个女子，有些熟悉，却又很陌生。<br />
夜幕降临，西吴人好似玩累了，将鞭子扔下。<br />
他被粗暴地拽拉着，扔进车上囚笼中，只能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br />
这一刻，好像所有尊严，骄傲都被无情碾碎。<br />
什么天之骄子，最年轻的状元，朝中新秀……<br />
这些荣勋伴随着现实被一一击破。<br />
只剩一个被他人掌控，任人羞辱的囚犯。<br />
“陆景安……”<br />
那奇怪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这次好像很近。<br />
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br />
陆景安发不出任何声音，心中却本能地警惕起来。<br />
谁在装神弄鬼？<br />
“别怕，风会停的，雨后是天晴的。”<br />
“陈叔告诉过我，四季交替，就是春夏秋冬四个字，熬不住了，就念一念。”<br />
那声音很近，说得话却像在自言自语。<br />
“小时候，我熬不住的时候，就会念——春，春天的春。”<br />
“然后春天就过去了，再念夏，秋，冬。”<br />
陆景安警惕心升到最高，他咬紧牙关，不断扫视着周围，却一无所获。<br />
而那声音还在继续说着，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br />
“后来我发现，只要这样念，时间就只剩一个字，好像念着念着，一年，又一年就这样熬过去了。”<br />
“所以，活下来……活下来就赢了。”<br />
他本就皱着的眉皱得更紧了。<br />
她到底在说什么……这声音到底从哪里来的。<br />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祭奠死去的人。”<br />
陆景安苦寻无果后，努力挺直背靠回去，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抵在粗糙的木头上，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br />
他眯起眼睛扫过周围，西吴人聚成一团在远处喝酒作乐。<br />
而自己身边，空无一人。<br />
他开始努力静下心，可心中又升起更多疑惑。<br />
陈叔是谁？这个声音又是谁？从哪里传来的？<br />
陆景安得不到答案，只能被动地听着她说着各种奇怪的话。<br />
而这声音，持续了许久，许久……<br />
他被鞭打时，那声音会自言自语。<br />
“我好像得看完才能离开，可是真的很疼啊，我会幻痛，能不能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