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p> 苏醒，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如此希望你苏醒。</p><p> ＊＊＊</p><p> 最近白晴睡得不错，甚至醒来时往往有种奇异的空白感，得这么坐在床上愣几分钟。</p><p> 洗漱，吃莓果燕麦粥加一颗牛油果，搭地铁的路上买一杯冰美式，然后进事务所上班。</p><p> 她是一名建筑师，公司的业务多是商业住宅出租楼的案子，不过接近年底，同事大半排了休假，不算忙甚至有点悠闲。</p><p> 她自拍了张手拿咖啡的照片发过去，看着讯息显示传送成功，一秒两秒三秒，一直到十秒。</p><p> 成为确定的已读。</p><p> 自打上次睡眠治疗后，又去了三次追踪，都是行事历上早都定好的，不过想想，真是有些想不起来怎么开始这个疗程的？黎医生说她之前严重失眠，记忆断裂，不记得一些事是正常的。</p><p> 以后会慢慢恢复的。</p><p> 中午又发了公司餐点的照片给他，下午还有happyhour，长桌上一排精致甜点加酒水，是他自己说纪录生活大小事然后可以跟他分享，虽然他九成九都是已读不回。</p><p> 白晴笑起来，已读不回，她才不怕！</p><p> 黎雨医生不怎么回讯息，但真打电话过去，他倒是一定会接，被她试出来了。</p><p> 「哎！黎医生，不要想借口了喔，我在楼下等你了，不能这么狠心吧！我饿了」</p><p> 下楼果然看见她远远站在大堂一角，跳着跟他挥手，白色呢子大衣，白色长裤，像她曾在那片白霭霭的天地里对他拼命挥手，当时她也说她饿了，所以才求援的。</p><p> 一个小时前刚发了公司happyhour满桌点心零食的照片过来，怎会饿？他无奈。</p><p> 他说医病关系，不能一起吃饭，立即被她推翻，从逻辑底层推翻。</p><p> 只要没有感情的话，上床也没有关系吧！她的结论。</p><p> 只要没有感情，杀生也是可以的。</p><p> 若有感情就会违反一切规则。</p><p> 她选了一家新开的餐厅，波兰菜，浓厚热暖适合冬季，毕竟那里的冬天也很漫长，波兰人最知道如何度寒。</p><p> 也许是碳水量催血糖爆升，电影才开演二十分钟，她便点头如捣蒜，最后靠在他肩上睡着。</p><p> 他一个人看完了从头到尾都是雨夜霓虹，从未日出的那部电影，像但丁漫游的地狱，黑暗中即使视野开阔，也都是幻觉，幻绝。</p><p> 她说刚好经典重映耶！一直没看过，所以买了票，黎医生你可以陪我看吗？好不好嘛！</p><p> 「所有的片刻都将消失在时光里，如同泪水在雨中。」她念那句台词，当时的她抓起地上一把雪撒向空中，如同电影最后仿生人死时放飞手中白鸽。</p><p> 银翼杀手，即使是碎片，也是史诗，c射线照亮半人马座。</p><p> 散场时她才幽幽转醒，一下坐直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吃太多竟然睡着了，黎医生你看完了吗？怎么样？电影好看吗？」</p><p> 「还可以。」他说。</p><p> 她是白晴，脱离永夜，重新日出的白晴。</p><p> 几次疗程的观察，她稳定地始终是白晴，太阳升起后，过往幽影皆被蒸散，也许还会有一点痕迹吧，在不经意的时候，但白晴已成为这具肉身的唯一人格。</p><p> 为唤醒她，他违反一切医病伦理法律道德，破釜沉舟，他划桨将她从沉睡的深潭中捞起。</p><p> 返世。</p><p> 她忘了海，忘了岛屿，也忘了她说过她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忘了新年那天永夜中的荒静与震荡。</p><p> 但她可以重新开始。</p><p> 白晴不是主人格，从来她都只是一个孤立分裂无比弱小的副人格，只是配角，被规则压制，被偏执裹挟，被冷感封闭。</p><p> 但在那个红尘之外与他相遇的人是白晴，在雪地中向他求援的那个女孩是白晴。</p><p> 「我叫白晴，你呢？这么巧！我也住过北湾市耶！」</p><p> 他在精心构筑的惊梦中，替她猎杀代表霸道规则的徐英寿，消灭代表无约束杀戮的姜匀理，崩解了代表冷感封闭的白轻，抹除代表囚禁一切希望的白万重，以及其他无数纷扰暗影。</p><p> 并于崩解中重塑，苏醒，像婴儿那样睁眼，然后请你回来，请你记得回来。</p><p> 不仅医病伦理，更罔顾一切规则与道德的危险治疗，她什么也不知道，但她会回来。</p><p> 姜匀理是杀手，他更是。</p><p> 失了其余所有人格，她也许会脆弱不稳定，像一个刚刚成形的年幼星系，会轻易再次崩解，因此这是他亲自参与的第二层梦境，确保她稳固，并能充分认知己身的完整，这是她重新通往人世的中阴之所，意识边境。</p><p> 一个暂时的避风港。</p><p> 他开车送她回家，到巷口，她敛了敛脸上那种没心没肺的笑，以及说个不停的话题，深呼吸一下，「黎医生，你要不要进来？」</p><p> 他不该进，仍是进了。</p><p> 她给他泡了一杯洋甘菊茶，在这白净无垢的屋子里，茶杯冒着白色蒸汽，「很烫喔！」她说。</p> ', ' ')('\n <p> 然后她走到窗台边给植物浇水，「哎呀，忘记他们了，这两天暖气很强，土都干了。」</p><p> 他微微一愣，她笑起来，「我可是黑手指，养什么死什么，但前几周超市特价促销，耳根子一软就买了这四盆，他们很坚强呢，是生命斗士喔！」</p><p>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百里香。</p><p> 她开心地依顺序介绍他这四盆香草有什么疗效，可以做什么菜吃，「虽然我也不会做菜，但就觉得」</p><p> 他不等她将话说完，将她拥进怀里，她收了没说完的话，抬头望他，然后他便低头吻她。</p><p> 她没躲，踮脚环住他的脖颈，「黎医生你想跟我呃不违反医病伦理，不带感情地做爱吗？」</p><p> 他笑起来，声音低低地在她耳畔震动，「可以吗？」</p><p> 「好。」她说。</p><p> 他进入她的时候，白晴轻叹一声，没感情都能这么温柔，好想看黎医生有感情的模样啊，她这么想。</p><p> ＊＊＊</p><p> 早上是被妈妈开了震耳欲聋摇滚乐惊醒的，白晴摔下床，痛呼一声。</p><p> 她躺在地上哎哎叫，看一眼时间，嘶吼起来，竟然已经八点了！</p><p> 来不及管别的，跳起冲去洗澡，背脊一片汗叫热水一冲，好像有什么曾附着在灵魂深处的冷意在来不及思索前，一并被温暖消解。</p><p> 早餐桌上，她爸，她妈，她哥全这么目不斜视，就她一人独角鸡飞狗跳大戏，要迟到啦！</p><p> 毕竟她家隔壁就是白氏建筑事务所，而全家也只有她不在那儿上班。</p><p> 半年前拿了了咖啡师执照，她又兴冲冲地从皮拉提斯老师，成了屿中巷一家老咖啡店的实习咖啡师。</p><p> 拉开证照夹，一排摊开比她的身高还高，但没有一件事能做超过半年的，「哎，我就是比较心猿意马嘛！」她自己知自己事，「兴趣多元！」</p><p> 「你会不会常常有种感觉，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人，或者事情被你遗忘？」两年前，白晴在医院醒来，似乎发生了一场车祸，但她幸运地毫发无伤，观察三天就出院了。</p><p> 但总觉得忘记了什么。</p><p> 她父母皆一脸疑惑，只有她哥哥笑望她一眼，「上班要迟到了。」他说，当时白晴还是一个花艺师，她又屁滚尿流地冲出家门了。</p><p> 白晴，严重解离多重人格患者，第一次发病是十岁，两年前突然稳定，虽说和之前的性格截然不同，甚至连adhd的特质也完全消失，但她从一个几乎无法与外界交流的孩子，变得「正常开朗」许多，白家父母是很高兴的。</p><p> 但为什么？</p><p> 不知道。</p><p> 白晴也搬回家住了，她什么也不记得，不记得曾有其他人格幽影，只疑惑生命中许多突然空白的片段。</p><p> 像夏日雪山融化之后，一块一块裸露的山体，幽黑，空旷，人心如斯多变，谁能知道那些转身之后曾经存在什么？原先拥挤的心，也一下空了。</p><p> 所以总不经意陷入发呆。</p><p> 下班已经九点，倒不特别累，熙熙攘攘来，熙熙攘攘走，她在一片霓虹下驻足，巨大的电子广告版上的画面竟很宁静，雪原旷野，黑的火山蓝的冰川，旅游广告。</p><p> 心中一动，和那片广阔大地似乎一起共震起来。</p><p> 她愣愣地盯着广告版，好像恨不得此刻已买好机票，随时启程远方。</p><p> 「想在永夜中跨年吗？现在预订，享九折优惠。」</p><p> 永远，永不升起的太阳，永不离开的黑夜，她喃喃自语，好像那是一个咒语，只要诚心便能颠倒时空，逆流溯往，寻回失落的一切。</p><p> 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天，她出发了，先到阿姆斯特丹，然后转机冰岛首都雷克雅维克。</p><p> 「现在这个季节租车全险是一定要买喔！另外还有碎石险，雪地拖吊险，都建议购买。」</p><p> 好，都买，她全都买，因为要到最北方看永夜呢。</p><p> 但还是爆胎了，方向盘一偏，拉都拉不回来，原来偏离正轨的感觉这么刺激，雪地打滑，车子瞬间冲出主道，降落碎石路，惊魂未定骂了几句，一看手机只剩两格，又骂了十句。</p><p> 三小时后，一个男人朝她走来，荒静雪原之中，那人身背行囊笃定前进，一步一步，好像此生从不曾迷失方向，她赶紧跳起来喊他，「哈啰！哈啰！先生！先生！」</p><p> 远远的，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她一愣，总觉得这个男人似曾相识。</p><p> （全文完）</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