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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金光洒满江面。
    裴照野在波光粼粼中醒来。
    映入眼前的是少女纤瘦单薄的背脊, 她坐在榻上,正望着江上日出。
    寝衣单薄,透出底下透着吮吻留下的红痕,原本无一寸瑕疵, 此刻却像雪堆落了一地梅花, 白的白, 红的红。
    裴照野在心头默默咀嚼了一下这个比喻。
    不错,很文雅。
    这个就叫近朱者赤。
    梦里的画面还残留在他脑海中。
    她走投无路的样子, 淋着雪守在覃府门前的样子, 还有独自一人躲在公主府的卧房内, 蒙着被子偷哭的样子。
    裴照野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 怜惜她那时的无助委屈是真的, 庆幸他梦里下手果断不留余地——也是真的。
    如果不这样做, 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她在梦里求了那么多人, 一个一个求遍,也没轮上他。
    可那些人如果真愿意帮她,何须她一位公主纡尊降贵, 亲自登门恳求?
    不要向他们折腰。
    别去求他们了。
    来找他吧,来向他求助吧,他们不愿意替她做的事, 他都愿意做……
    身后有不容忽视的气势压来。
    粘稠的, 欲念深重的,骊珠感觉到垂下的乌发被人拨到一边,长臂穿过她后腰,有人在轻轻啃咬她的后颈。
    “啪!”
    脸颊两侧被一双手贴上。
    裴照野睁开眼,对上她格外认真的视线。
    “你……是在打我?”
    骊珠胸口起伏,抿紧的唇动了动:“……是又怎样!”
    “劲这么小, 还以为你在打蚊子。”
    他捉来她的手指轻吻,以为她是因为昨晚的放肆而恼怒,态度近乎乖顺。
    “身上不舒服吗?我看看……”
    说着,手掌已经落在她膝盖上。
    骊珠却抬脚踢开他,踩住他的腕骨内侧。
    杏眼含怒,细眉压沉。
    她哪里是身上不舒服!
    她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现在全都充满了一股怒火,简直恨不得掐着他的脖颈质问他——
    你怎么敢!把我像个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
    骊珠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当时的滋味。
    沈负迫不及待送她和亲,覃太后不让她进宫旁听朝议。
    那些朝臣们更是闭门不见,只让府内人替他们传话,告诉她:
    朝臣与公主私下见面,恐有结党营私之嫌,为了公主的名声,还是请回吧。
    又或者是:
    公主享百姓供奉,危难之际也应该挺身而出,保护您的子民,还请公主顾全大局,以国事为重。
    骊珠想不明白。
    为什么剥夺了她参与朝局的权利,又用她从未替百姓做过实事的理由,来要求她为此而奉献呢?
    她突然不理解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意义。
    除了做个漂亮的玩物,她的思想、才华、能力,全都没有任何价值。
    想要自救,却没有任何能够立足的支点。
    难道公主就只是盛世用来点缀,乱世用来牺牲的工具而已?
    ——裴胤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眼前。
    在她已经决定放弃所有尊严,用她最瞧不起的手段,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时,他阻止了她,告诉她:
    一国社稷,不该托付于女子裙摆之下。
    她不是因这句话而爱上他,却因这句话,愿意接受他求来的尚公主的旨意。
    但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处心积虑的谋划!
    他悠闲从容得像是在捕一只老鼠。
    这里放一个陷阱,那里放一颗毒药,让她在外面处处碰壁,无助绝望的时候,再跳出来拯救她。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要向覃珣讨什么债?
    如果他是因为和覃珣有仇才想娶她,那在他眼里,她算什么?
    和那些人一样,把她当个物件吗?
    覃珣覃珣覃珣——
    骊珠恶狠狠地想,这么在意,他怎么不和覃珣成婚算了!
    迎上这双亮得惊人的眼眸,裴照野心念微动。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生气。
    生气得就好像……
    脑海里闪过睡梦中那些没头没尾的片段。
    如果她也能见到昨晚梦中的情景,大约,就会是这样的表情吧。
    “……公主真的要一直这样踩着我?”
    腕骨内侧被她踩着,裴照野只能在榻上保持着一个斜倚的姿势看她。
    松散的寝衣半敞,露出块块分明的肌肉,晒不到太阳的皮肤是冷白色的,上面留下了不少痕迹。
    有抓痕、吻痕,还有小小的齿印,就连……处,也被吮得过分红。
    骊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随即又反应过来,心情极坏地瞪着他道:
    “你管我!”
    裴照野端详着她的神色。
    虽然不知她因何而盛怒,但这显然不是他此刻该思考的问题。
    “好吧,公主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又隔了一会儿。
    骊珠还在思考他和覃家的关系。
    覃戎不容他,他和覃珣也有仇,这其中显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但无论前世还是现在,他自己都一清二楚。
    他在隐瞒什么呢?
    正想着,余光却瞥见他寝衣下,一处不容忽视地起伏。
    骊珠的视线缓缓移到他脸上。
    斜倚着的男子神色坦然。
    骊珠怒道:“谁准你……这样的。”
    “不准吗?”他眉梢挑了一下,又垂眸,仿佛极恭顺道,“那还请公主亲自责罚它吧。”
    “……”
    骊珠看着他闪烁着点点愉悦笑意的目光,瞬间缩回了脚。
    他休想。
    “我要回去了!你去烧水,去备好我要穿的衣裳!”
    骊珠恶狠狠地使唤他。
    被使唤的一方心情极佳,任劳任怨,不仅很快端着热水替骊珠洗漱好,还在妆台前替她挽发。
    一缕缕发丝抹上了他不知何时买好的桂花油。
    他手指长,同时勾着好几缕头发也有条不紊,手指翻转间,每一根头发都很懂事地随他操控,挽成了一个漂亮的发式。
    最后,他将那支金步摇替她戴上。
    “好久没给人梳过头,手艺都有点生疏了,公主觉得怎么样?”
    骊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神色微妙。
    好看。
    但不想夸他。
    “一般般,还是玄英给我梳的头最好看。”
    裴照野有些意外地瞥她一眼。
    “……就这么生气?”
    她气炸了。
    但一开口却只道:“我没生气。”
    “真的吗?公主要是没生气,应该会说——”
    裴照野噙着笑意,忽而清了清嗓子道:
    “裴照野,你梳的头真好看,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公主说是不是?”
    他学骊珠说话时,故意将语调拖得软绵绵的,像极了骊珠平时撒娇的语气。
    骊珠的脸一下子通红。
    “……不是。”
    她紧抿着唇,微抬下颌,一副要冷酷到底的模样。
    “裴照野,我对你很不满意,暂时不想夸你,但你不要问我为什么,问了也是白问……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骊珠起身,从他身旁走过。
    这一次,裴照野终于微微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
    两人从大船换小船,原路返回驿站。
    清晨呵气成雾,他们刚跨进大堂,就见一名久候多时的女婢迎上前来,向骊珠恭敬见了个礼。
    听了她的介绍,骊珠才知道,原来她是来替自家主子——也就是昨日在东门认识的谢君竹——来给骊珠送拜谒的。
    女婢仪容秀雅,举止落落大方,向骊珠呈上拜谒道:
    “……娘子特意让我来向公主致歉,这几日新岁事忙,恐怕要等初六后,各家才开始迎客上门,初六之后,公主何时有空,还请随时遣人来府内传话,娘子必扫榻相迎。”
    骊珠笑着接过,道:
    “初六之后,我定上门拜会。”
    女婢盈盈拜别。
    等人走后,裴照野才眉目冷淡地问:
    “——你要跟她睡一个榻?”
    骊珠错愕地扭头。
    “扫、榻、相、迎。”他咬字冷冽。
    “……你真土,难道不知这是如今最时兴的说法吗?”
    骊珠徐徐解释,说这是豫郡一位名士,平日性情孤僻,鲜少见客,唯有他的至交上门,特意备了一张榻给他小住。
    等他走后,就将那张榻悬挂起来,旁人不得用。
    此事传开,人人引以为雅事,便借这个说法来表示待客尊重之心。
    裴照野不以为意:
    “再土也是公主亲自选的驸马,别的管不了,但公主的榻还是可以管一管。”
    他在食案旁坐下,将驿站准备的朝食在她面前摆开。
    骊珠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却在大喊:
    你才不是我亲自选的驸马!
    驸马的位置是你骗来的!抢来的!
    你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小郎君,你是天底下最会骗人的骗子!!
    裴照野抬起头:“公主要先喝汤还是先吃鱼?”
    “……喝汤!”
    他点点头,将汤碗放在她面前,将盛鱼的碟子拿到他那边,耐心地将鱼刺挑出来再给她。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比常人大许多,连竹著在他手里似乎也短一截。
    然而挑鱼肉的活却做得很细致,很专注,和平时大开大合的模样截然相反。
    一直做惯了的事,落在此刻的骊珠眼中,忽而有了不一样的触动。
    一个念头突然在她脑海中滑过:
    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事,并不是眼前的这个他做的啊。
    但很快,骊珠又清醒过来。
    谁说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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