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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有关系。”
    迎上骊珠的审视, 裴照野微微后仰,撑着榻弯唇笑道:
    “要不是我伸手拉住了他,只怕这位天下闻名的名士,就要一头栽进粪坑里了, 他还谢谢我呢。”
    骊珠:“哦?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茅房中?”
    “当时四处流箭乱飞, 为避流箭, 自然要找个地方躲。”
    “那流箭是哪儿来的?”
    温热呼吸带着淡淡馨香吹拂而来,裴照野扫过视线中微翘的唇瓣, 喉结滚了一下。
    “丹朱射的。”他笑道。
    ……她就知道!
    丹朱夜能视物, 弦无虚发, 她真要射敌, 怎么可能流箭乱飞!
    裴照野端详着她的表情。
    “怎么, 又要讨厌我了?”
    骊珠垂眸不语。
    她低头检查他身上的伤。
    包得极其夸张的前胸和后脊是假伤, 但手臂几处皮外伤却是真的, 只是他不将这些伤当回事,连包扎都没用。
    亦或是故意露在外面,让谢家人瞧见。
    “不讨厌你, 如果不是你,我连谢稽的面都见不到。”
    骊珠走到医师留下的托盘前,取来余下的纱布。
    “你是想帮我, 我知道, 也只有你肯这样铤而走险,帮我完成心愿,我讨厌谁也不会讨厌你啊。”
    遭乌桓劫掠的两个村子离此地尚有距离。
    人是他引出来的。
    裴照野一众不过十余人,又要救那些无辜村民,又记挂着替她铺路,此中困难和风险, 即便不说她也能知道。
    骊珠垂下眼睫,谨慎仔细地替他上药,又一圈一圈缠好。
    之前在伊陵时,她连给他喂药也手忙脚乱,如今竟然也开始熟能生巧。
    裴照野的眸光微微漾动。
    纤细柔软的手指贴在他伤口上,她的动作小心得过分,好像他是什么碰一下就碎的瓷器似的。
    他的手段并不光彩,裴照野其实并没有指望骊珠会谢他。
    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她责怪的准备。
    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心头的柔软触动化作更浓烈的欲望,视线不受控制地,在她垂首时露出的后颈上流连。
    自从成婚那夜之后,两人虽同榻而眠,却再没有任何亲近。
    但尝过一次,食髓知味,那滋味只会让人上瘾得无法自拔,哪怕目光触及,脑海中就已开始翻涌起无数欲念。
    骊珠专心包扎,毫无察觉:
    “以谢稽的聪慧,我想他恐怕也心存疑虑,但眼下的情形……那些乌桓匪贼出现在这里,我担心他们不止是单纯为了劫掠些财物。”
    事实上并不是担心,是肯定。
    乌桓和北越此刻早已联手,之所以按兵不动,只不过是在等候南雍最薄弱的时机。
    “他们还在试探边防。”
    裴照野抬手,将她散落的鬓发别在耳后,露出白皙的耳廓。
    “北越王和乌桓都想从南雍的内乱里分一杯羹,只怕薛家一动,边境也会跟着乱。”
    “边境迟早会乱,只是怎么乱,什么时候乱,不该由他们说了算。”
    这话落在裴照野耳中。
    他咂摸了一下,抬眸见她长睫柔柔半垂,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像是有只爪子在他心尖挠了一下。
    他掌心贴着她的脖颈,拇指很轻地拨弄着她的耳珠。
    他道:“公主有说服谢稽的把握?”
    “那要看说服他做什么。”
    骊珠在他精悍手臂上系上一个蝴蝶结。
    抬起头来,她捧着他的脸,平静而坚定地道:
    “但无论如何,我会尽力一试,绝不让你替我争取来的机会白白浪费。”
    说完,在他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纤瘦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裴照野舔了舔唇,看着手臂上的蝴蝶结,心想:
    完了,这下回不更得替她赴汤蹈火了?
    -
    在楚夫人的引路下,离开西屋的骊珠朝着谢稽所在的书房而去。
    骊珠远远便瞧见立在屋外等候的素袍文士。
    草屋简朴,他的衣着也并不华贵,然而身姿笔挺,四十一岁的中年人没有丝毫颓唐浊气,比许多年轻人都更风姿凛然。
    走得近了,更觉此人面庞清瘦,神采清扬。
    即便眼角已有淡淡纹路,仍然可以想见年轻时清隽出众的容貌。
    骊珠心下微微感慨,谢稽与她想象中的样子相去不远。
    果然是名士气度,风……
    风韵犹存。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跳出了裴照野形容他的词。
    骊珠死死抿住唇角的笑意。
    “草民谢稽,谢钦明,参见清河公主。”
    “……谢先生快请起。”
    虚扶一把,骊珠微笑着向谢稽见了个长辈礼。
    “清河幼时常听太傅提起谢先生,说先生素有头疾,这鬓发都还未干,岂能在檐下吹风,还请先入内室再叙话吧。”
    听到太傅郑慈,长须淡眉的文士面上略有松动。
    “头疾不过偶尔发作,容直的痹症才是每逢阴雨便连绵不绝……三年前,我荐了一位名医给他,他回信说已有好转,不知是真是假?”
    容直是太傅郑慈的字。
    骊珠:“医师开了药方,也要病人肯遵守医嘱才行,国事繁忙,朝廷风雨飘摇,太傅日夜忧心,无暇养病。”
    谢稽沉默了一下。
    内室陈设简单,并无奢靡之物,几乎都是些书册。
    骊珠目光落在窗边的棋盘上,笑道:
    “听说太傅与谢先生少年时便常常切磋棋艺,十有九输,清河也算太傅的弟子,不知今日能否有机会与谢先生手谈一局,替太傅一雪前耻?”
    谢稽自然不会拒绝。
    楚夫人在一旁煮茶,谢稽垂眸整理棋盘。
    他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看骊珠一眼,但他心里很清楚骊珠为何三句不离太傅。
    不得不说,这位清河公主有一种能让人轻易放下戒心的能力。
    即便谢稽清楚,她是想借自己和太傅师出同门的情谊,来跟他拉近关系,他在她的言语中也没感觉到一丝不适。
    这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能力。
    啪嗒。
    骊珠执黑子先行。
    谢稽:“昨夜乌桓匪贼袭击,多亏裴将军恰巧经过,否则阖家上下恐怕难有生还,公主与流民军的大恩,阖家铭记于心,若有机会,定当竭力相报。”
    听到这句话,骊珠简直就想立刻过去抱着谢稽的大腿,拜托他帮忙一起对付薛家,就算她求他了。
    但是。
    骊珠也只能是想想。
    他的竭力相报,并不是她希望的那个意思。
    而且,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骊珠总觉得他在说“恰巧经过”的时候,有不寻常的重音。
    摩挲着棋子,骊珠一边观察棋局,一边落子。
    “流民军驻守绛州,本就是为了维护南雍的边境安定,如今让乌桓匪贼跑到县内作乱,已经是流民军失职,怎么担得起谢先生的重谢?”
    楚夫人笑着替两人奉茶。
    她道:“公主实在客气,拙夫虽一介白衣,但还算略读了些书,有一些故交门生,公主和裴将军于我们是救命之恩,若有什么难处,不妨相告,若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是啊,”谢稽也落下一子,“公主不妨直言。”
    骊珠的唇动了动。
    楚夫人自然是一片热心。
    想必是在外听到了薛惜文暗中针对她,不允许其他绛州贵女与她往来的流言。
    但谢稽……
    他到底是真的想报恩,还是等她直言目的,再干脆拒绝呢?
    棋盘上,黑子白子已各自布局成形,只待骊珠再落下一子,盘踞在侧的白子便会随势反攻。
    她不能冒险。
    如果被直接干脆的拒绝,这件事便失去了回旋余地。
    良久,骊珠道:
    “实不相瞒,清河倒确实有一件事,想请谢先生帮忙,而且,也只有谢先生能帮忙。”
    楚夫人和蔼地望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谢稽唇边有些许笑影:“公主但说无妨。”
    终于切入正题了。
    谢稽知道她来的目的,也知道她这几日在郡学门外苦等之事,却故意避而不见。
    他想让她知难而退,却没想到她倒越战越勇。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赌上谢家上下三百余人的性命,与薛家为敌,辅佐她争权夺势……
    “谢先生昨夜亲见,乌桓骑兵向来以一敌十,他却能以少胜多,不仅如此,裴将军还曾与覃戎覃将军切磋,将其斩落马背,当知裴将军之骁勇,世所罕见。若能好好培养,裴将军必能成为大雍的中流砥柱,为我大雍征战四方,守土开疆。”
    谢稽落在棋盘上的目光微凝,似乎有些意外。
    他以为她会先推介自己。
    骊珠继续道:
    “还有一位裴将军的麾下军师,他落草为寇前,虽然只是伊陵郡的一名小吏,但却博闻强识,嘉谋善政,即便做了山匪,也不忘辅佐当时身为盐枭的裴将军,替伊陵百姓在贪官手中争利,其才华实在不该被埋没。”
    谢稽终于抬起头来,视线与这位清河公主交汇。
    “公主想让草民做什么?”
    他望向对面的清冽目光。
    “乌桓开始试探南雍边防,北越王亦是伺机南下,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我想请谢先生以兵法军政,授其二人及军中五名校尉,以备大战。”
    黑子落盘。
    眼前金尊玉贵的公主,朝他郑重一拜。
    楚夫人讶然,连忙去扶,谢稽的手亦是动了动,然而骊珠却没有起身。
    望着她单薄背脊,谢稽眸中有复杂的神色漾开。
    “公主,朝廷粮饷不济,绛州又无兵田可屯,即便我能授他们兵法军政,若真有战事,你们何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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