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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发现了吗?
    骊珠的心还没悬起来, 就又放回了肚子里。
    裴照野的身世并不是什么绝密。
    覃戎知道,所以他才会对裴照野痛下杀手,覃敬更心知肚明,否则覃戎怎么会多管闲事, 非得除掉他兄长的私生子?
    或许在背后下令的人正是覃敬。
    他的生父。
    想到此处, 骊珠顿觉霍然开朗, 又一下子像是被人迎头敲了一棍,头晕目眩中带着疼痛。
    “……你这什么表情?”裴照野微微拢起眉头, “看我像看路边被人踢了一脚的野狗一样。”
    骊珠满目怜悯的神色一瞬间凝固。
    实在不会说话也可以闭嘴的。
    “你要不想说为什么生气, 翻篇也行, 我想你告诉我, 只是想知道我错哪儿了, 以后别再惹你生气而已。”
    裴照野见过她许多次生气嗔怒的模样, 然而那么多次加起来, 也没有那一次吓人。
    就好像她真的厌他至深。
    对他而言,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
    宴席至尾声,众人用罢, 有人预备去后山俯瞰平宁郡的情况,有人借了笔墨,准备向家中寄信报平安。
    趁无人注意, 骊珠放下碗筷, 在他耳畔道:
    “没有觉得你丢人。”
    “不管你吃五碗,还是十碗,是威风的将军,还是红叶寨的山匪,我都没有觉得你给我丢过人啊。”
    少女目光澄明,坦荡得没有一丝阴霾。
    “你不必为了我刻意伪装,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只在乎你。”
    殿外雨势渐收,云层后有稀疏晴日穿过窗棂,将她的瞳仁映成温柔的琥珀色。
    裴照野错开视线。
    “我知道了。”
    骊珠歪头看他:“就这样?你反应好平静啊。”
    “就这样,别看了。”
    怎么连看都不让看……骊珠双眸盯着他不放,像是想要从他神色间找到一点感动的迹象。
    裴照野放下碗,与她视线相对。
    “你就非得把我看硬了是吧?”
    “…………”
    骊珠腾地一下起身后撤,瞪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你真是……”
    “是什么?”
    “……饱暖思淫欲!”
    骊珠红着脸快步跑得头也不回。
    裴照野看着她的背影,唇边这才缓缓浮出笑意。
    他思淫欲也是她引诱的。
    也不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
    刚放下碗,裴照野余光就瞥见两道身影朝着后殿僻静处而去。
    他眯了眯眼。
    是覃珣和……薛道蓉。
    薛家逆乱,覃珣绝不会放任自己的母亲被薛家牵连,自然会将她一并带在身边。
    只是,看薛道蓉那个表情……恐怕已经认出他了吧?
    “——玉晖,你告诉我,那个裴将军与清河公主是不是有私情?你是不是铁了心要拜在清河公主门下,做她的属官?”
    薛道蓉死死攥住覃珣的手臂。
    覃珣忽而觉得母亲的态度有些奇怪。
    她问后一个问题并不奇怪,可她为何和关心前一个问题?
    他叹了口气道:
    “母亲,平日你对政事并无兴趣,我便也很少与你说这些,今日薛家的野心已然公诸天下,此事牵扯到全家安危,我就同你仔细说说——母亲请安坐。”
    覃珣引着薛道蓉在后院亭中坐下。
    薛道蓉自始至终紧紧搀扶着儿子的手臂。
    “曾祖父自比北越王,也想做割据一方的枭雄,然而他自己也清楚,北越王是沈家宗室,光凭一个沈字,他的政权就有人拥护。”
    “可薛家却不同,否则曾祖父也不会迟疑至今,年近七旬才起事,他是怕自己死后,薛家人被清算,左思右想才殊死一搏而已,光凭这个动机,薛家就成不了事。”
    薛道蓉听至此处,已经潸然泪下。
    覃珣知道,事情到这个地步,即便他再不忍心,也如骊珠所说的那样,避无可避,必须彻底了断。
    “母亲应该也清楚,覃家二十多年前虽有郡望,但在朝中权势却极有限,如今能够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是因为与陛下君臣相济,才有今日局面。”
    “覃家之势,源于皇权,如果为了薛家而背弃陛下,若败,阖族覆灭,若成,覃家人将背上千古骂名,母亲,非我不为,实在是不能为之。”
    薛道蓉怔怔看着她的儿子。
    她俯首痛哭:“我……我如何不知?可那是我的母族,我的亲人,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死路,却什么也做不了……”
    覃珣眸含痛色,但仍继续道:
    “母亲让我在您和公主之间择其一选之,我当然只能选母亲,可就如我要母亲在薛家和覃家之间选择一样,无论如何选,都是剜心之痛,母亲,你能明白吗?”
    事到如今,薛道蓉就算想要发泄情绪,也怪无可怪。
    她还能怪谁?
    怪只怪薛家野心勃勃,曾祖父做了丞相不够,薛家在绛州作威作福还不够,还想要造反,想要做王!
    痛哭一场之后,薛道蓉终于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只是想到方才覃珣的对比,仍然忍不住追问:
    “你将我抉择之难,比作你在我与公主之间抉择之难,玉晖,你就这么喜欢清河公主?为此,你宁可抛下你的姑母和外甥,扶持她做那样惊世骇俗的事?”
    覃珣抿唇,敛了悲伤之色,肃然道:
    “我愿意奉骊珠为明主,一则,是我的确不想与她为敌,哪怕不与她做夫妻,我也仍然想争取一线机会,不做她的政敌。”
    “二则……母亲,您难道看不出来吗?公主赈济绛州饥荒,建立流民军,排除万难从乌桓人手中救出俘虏,和沈负相比,她做君王,南雍才有收复失地的希望,覃家才能做大雍的臣子,而非北越的臣子。”
    “您放心,即便您今日对公主说了些无礼的话,她也不会记在心上,更不会迁怒于我,只是——我已经决心追随公主,母亲,就算不为了您自己,为了我的前程,也请母亲日后对公主敬重三分,这样的话,今后千万别再说了。”
    覃珣知道,只有这么说,薛道蓉恐怕才会真正放在心上。
    果然,这样说完,对面的女人顿时清醒过来。
    前程。
    薛家造反自寻死路,她无能为力,可玉晖的前程不能再丢!
    只是——
    薛道蓉又想到了方才宴席上见到的那个人。
    她泪眼滂沱,又恨又惧:“玉晖,你还没回答我,那个裴将军与公主……”
    覃珣缓慢地点点头。
    “虽未过明路,但已是夫妻,母亲为何这么在意他们二人的关系?”
    薛道蓉看着眼前一无所知的儿子,心中暗暗懊悔。
    早知如此,她当初为何非要对那个孩子下手?既下了手,又不忍真的将他置之死地,留下今日祸患。
    清河公主是出了名的不计较,可那个姓裴的将军,他看上去却绝非善类。
    当日他受了那样的酷刑,又岂会放过她,放过她的玉晖?
    “我怎能不在意!玉晖,你一定要对他小心提防,既然决定追随公主,那你在公主面前就一定要比他更得脸,否则,他一定会……”
    “——一定会怎样?”
    神出鬼没的声音响在薛道蓉身后,差点惊得她魂飞魄散。
    裴照野抬眸看了眼覃珣:
    “公主派我来给你母亲带句话,没叫你听,你去外边等着吧。”
    覃珣冷着脸,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又碍于公主的面子,最终还是忍了回去,退出亭子七步之外。
    “骗你们的,公主有话会自己来说,何须让我传话?”
    裴照野收回视线,对上薛道蓉惊惧交加的视线。
    “看来您知道我是谁,也对,您给我留的这个见面礼如此特别,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你想做什么?”
    薛道蓉紧绷着脸,绝不让自己在一个歌伎的儿子面前显露弱态。
    裴照野倚在亭子的靠栏上,面色并不算好,然而眼底冷芒仍旧摄人。
    “我不想做什么,暂时也没打算对你的儿子做什么,只是劝你,最好也不要对公主有什么其他想法——像今日那样的对话,不是一个臣子之母,对她儿子所效忠的主君该说的,你明白吗?”
    裴照野回来没多久,长君就背着骊珠,将今日薛道蓉与骊珠的对话告诉了他。
    长君和玄英都对覃家人忍太久了。
    从前公主势弱,无依无靠,忍一忍也就罢了。
    如今公主才是她儿子的主君,岂能容她对公主大呼小叫,事后还当做无事发生一样?
    薛道蓉面上没有丝毫波澜,心底却有惊涛骇浪。
    ……他这话,倒像是纯粹只为公主出气,半点没有打算替自己出气的意思。
    她对他动刑的事,难道他真不打算计较了?
    薛道蓉满心怀疑,戒备异常,她道:
    “你与玉晖同为公主之臣,你为武将,玉晖为文臣,武将在外,是要受文臣辖制的,玉晖心善,对你毫无敌意,可若你想对玉晖不利……”
    “我是驸马,谁跟你儿子同为公主之臣?”
    裴照野不耐烦地打断她,方才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装什么装。
    “总之,管好你自己,对公主客气点,否则……”
    他本想说否则就对覃珣不客气。
    可转念一想,这话对这位夫人怕是没什么威慑力。
    话到嘴边,他微妙地笑了一下,俯身道:
    “否则,我就吃个亏,替公主把你儿子给纳了,我做大,他做小,兄弟二人共侍一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薛夫人,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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