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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消息和坏消息, 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仲夏,平宁郡郡学内榴花如火。
    课歇时分,柳四公子三步并做两步跨入讲堂内,一脸神神秘秘地迎上众学子的目光。
    有人打趣:“又从哪儿听来的墙角?柳四, 你这嘴未免也太碎了点。”
    “这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墙角——刚从谢祭酒那边听来的, 跟外头的战事有关呢。”
    柳四公子拿腔拿调地说完, 讲堂里的学子顿时朝他聚集而来。
    “快说快说!什么消息!”
    “这仗打得各地消息不通,也就只有公主他们的军报能畅通无阻……裴将军在清河郡那一战究竟如何了?”
    万众瞩目的柳四哼哼了一声, 公鸭嗓故作深沉:
    “……却说当日两军对峙, 薛允命大军搭桥渡江, 欲与后方清河郡的薛怀芳互为掎角之势, 夹击赤骊军, 不料正中裴将军奸……妙计!”
    “薛允大军前锋刚刚渡江, 就见濛濛江面杀来百余艘艨艟楼船, 重弩齐发,江面霎时满目血色,艨艟横撞, 木桥顷刻碾做碎屑!”
    “原来裴将军三战□□,皆是为了将薛允大军引至熏水之畔,陆战为虚, 水战为实, 又行分兵作战之计,将十二万大军分作前后两段,前锋刚一登岸便见喊杀声冲天,心生却战之意,想要后撤,却被艨艟断去后路, 进退两难,还如何作战?”
    “至于后方大军,见此情形,本就被檄文动摇的军心更是大乱,大批兵卒阵前脱逃,督战官率兵拦在后方,提刀杀得人头遍地。”
    “却没想到逃兵实在太多,竟反过来斩杀了督战官!”
    众学子微微张大了嘴。
    精彩。
    一波三折,实在是精彩啊。
    “诶?说了半天,还是没说结果啊?”
    柳四白了他一眼:“这还没说完呢,你等我说完裴将军一人挑三将那段……”
    “——薛允带着残兵五万败走昆山口,薛怀芳出城助战,却被郑丹朱奇袭偷城,薛怀芳无家可归,清河郡尽归赤骊军。”
    抱着文书经过的谢君竹站在窗外,替柳四直接说出了结局。
    柳四公子垮下脸来:“谢君竹,你真讨厌。”
    “是你叽叽喳喳太吵了。”
    围着柳四的学子纷纷朝窗边而聚。
    “谢四娘子,哦不对,谢侯,如此说来,裴将军岂不是过几日就要大胜而归了?”
    这一声“谢侯”令谢君竹很是受用,她笑眯眯道:
    “早着呢,这也不是你们该打听的,好好作你们的文章吧。”
    几个男学子对着她作揖,玩笑道:
    “谢侯有命,不敢不从。”
    柳四大喊:“我这坏消息还没说呢!”
    “既是坏消息就别说了。”
    “就是就是。”
    讲堂里众人笑语连连,另一头的谢稽却笑不出来。
    “公主!有话好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被骊珠拽着衣摆的谢稽脸色铁青,一副倘若骊珠是男子,他已经抬脚踹开了的模样。
    但他要是真踹,骊珠也不怕。
    怕的只有此刻坐在垂帘后的诸位绛州世族子弟。
    自绛州、云州、鹤州三地尽数陷入混战后,就有不少世家豪族开始奔赴各地,投奔明主。
    此刻在书舍之地的,就有不少是那几位女侯的家中父兄叔伯。
    他们在清河公主身上下了注,自然要亲眼看看这位公主的本事。
    没想到公主的本事没见到,倒是见公主与大名鼎鼎的谢稽斗鸡似的吵了起来。
    众人虽不言语,却心中腹诽。
    ……难道谢稽并未投奔清河公主?
    他们当初愿意在清河公主身上下注,其中也有不少原因,是看在谢稽的面子上。
    若是能得谢稽认可,想必定是人中龙凤。
    但今日一见,这位公主倒像是软磨硬泡、死皮赖脸才得谢稽襄助。
    骊珠不知众人所想,厚着脸皮道:
    “适才我好好说,谢先生又不听。”
    谢稽冷着脸:
    “那公主又肯听草民的话吗?清河郡虽夺了下来,可覃戎势头正猛,裴将军两万军士折损五千——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刻,正该据守清河,徐徐图之,公主却要草民想办法助裴将军继续向北挺进,草民无能,实在没有良策。”
    熏水一役能胜是为什么?
    最大的原因就是薛允手下十数万大军,并非精兵悍将,有不少都是强征来的兵卒。
    军中下有十几岁的少年,上有六七十岁的老翁,打起仗来,自然不及裴照野手下的两万青壮勇士。
    但覃戎手下的兵却并非如此。
    那些都是吃着朝廷皇粮的正规军。
    覃戎自身领兵能力也极强,上阵杀敌从不居于人后,又有诸多谋士替他谋划。
    想要对付覃戎,必须再多给赤骊军一些时日,休养生息,勤加训练。
    可清河公主却说——
    不能休息,下个月就要继续出战,征讨其他被薛允占据的城池。
    如此急功近利,迫不及待要与覃戎争锋,而不顾手下兵卒的生死,谢稽焉能有好脸色?
    当初,他之所以同意授课,练兵,皆因当初敌在北地。
    可她若是剑指南雍,和薛允覃戎之流一样窝里斗,哪怕她嘴上说得再好听,檄文写得再漂亮,谢稽也不会再助她。
    四目相对。
    书舍内静默片刻。
    覃珣在身后替骊珠捏了把汗。
    昔日薛家以谢氏一族性命明里暗里威胁,谢稽也不肯入薛家帐中为谋士。
    这是一个性情古怪,软硬不吃的人。
    他对权谋争斗毫无兴趣,唯一能够打动他的,只有与北越有关的战事。
    可自从之前裴照野杀退乌桓军队之后,北越沉寂至今。
    莫说谢稽,即便让他来看,此刻也是养精蓄锐,以待来日的时机。
    覃戎多夺几郡又如何?
    等他们兵强马壮,不愁没有反攻回去的来日,只不过多费上几年而言,也好过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公主为何如此固执?
    骊珠定定望着谢稽,胸口因激动而起伏。
    她不擅长与人争辩,能靠服软和撒娇解决的问题,从来不愿与人起冲突——尤其谢稽还是她崇敬的老师。
    他年岁比她长,见识比她深。
    即便重生一次,在他面前,骊珠也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无知孩童。
    但此刻不行!
    平时她可以在谢稽面前做个谦卑的后辈,但此刻,她必须说服他,驾驭他。
    良久,骊珠深吸一口气:
    “谢先生,战事仓促,一直未与先生明言,我与裴照野虽未行公主大婚之仪,却已经知会过我父皇,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了。”
    谢稽怒容一凝。
    垂帘后的众人睁大眼,纷纷露出惊愕难掩的神色。
    公主与那位将军,果然是……
    谢稽难得失语片刻,回过神来:
    “这是公主的家事,本就无需告知草民……”
    “赤骊军的将士是绛州百姓们的丈夫和儿子,裴照野亦是我的夫君,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他的生死——可为长远计,我仍然必须这样的决定。”
    骊珠昂首相望,目光炯炯:
    “事已至此,谢先生还以为我是在巧言令色,只为争权夺势吗?”
    谢稽凝眸不语,却也没有立刻一走了之。
    垂帘后传来一人声音:
    “公主可是有什么隐情?”
    骊珠欲言又止,不为别的,只因这是她前世所见,没有任何佐证。
    但无数双眼落在她身上。
    这些人在审视着她,判断她是否值得他们追随效忠,她不能出一点错,任何一点疏漏,都有可能导致他们弃她而去。
    “诸位可知,北越丞相霍凌,今夕高龄几何?”
    霍凌与薛允同辈,历经两朝,当初大雍的都城还在燕都时,就是朝中重臣。
    “霍凌今年,刚好八十岁,从去年冬天开始,越王就特许他不必上朝,有事直接面见他商议即可,实则是霍凌身患重疾,久病不愈,无法上朝。”
    垂帘后有人讶异:“公主在北越还有眼线?”
    这消息,从没人听说过啊?
    骊珠抿着唇,心虚但强撑着点头。
    “不错,此事机密,内里详情不便透露,还望诸君见谅。”
    众人讳莫如深地点头,面面相觑,皆有惊叹之色。
    南北两地隔绝数十年,彼此都严防奸细,公主竟然如此手眼通天,真是深藏不露啊。
    然而骊珠纯粹只是记性好。
    前世,就在今年秋天,霍凌重病不治而亡,北越举国上下大哀。
    骊珠继续道:
    “……北越王野心勃勃,早有南下之心,霍凌却谨小慎微,认为还需再等十年,北越才可挥兵南下。”
    有人附和:“霍凌曾为大雍太尉,对南雍国力最是了解。”
    又有人道:“霍凌德高望重,倘若霍凌一死,北越上下,还有谁能阻拦北越王?”
    “正是如此。”
    骊珠对目光幽深的谢稽道:
    “我们没有时间再徐徐图之了,在霍凌死之前,南雍必须终结内乱,如此才能阻拦北越南下的步伐。”
    “我与谢先生对弈,十有九输,皆输在我目光短浅,不如谢先生远见,今日我想问问谢先生,倘若霍凌真的命不久矣,今日,赤骊军是战还是不战?”
    满堂俱寂。
    覃珣望着她的侧影,心潮汹涌难平。
    谢稽拢起眉峰,他显然对骊珠的话并未全信,尤其是她自称自己在北越有眼线这件事。
    霍凌病重,定是军国机密,普通眼线不可能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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