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如此。<br />
可姐姐从不曾诉苦,她总是在笑，不曾被辛苦和贫穷改变过。<br />
哪怕生病，姐姐也从不让自己知道，依旧用那单薄的身影撑起贫穷艰辛的每一个日子。<br />
萧戬记得，姐姐曾昏倒过好几次。<br />
有时候是太饿了。<br />
有时候是太累了。<br />
这一切，萧戬都记得，埋在心中。<br />
很多次，他会默默地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后尽力帮着姐姐去做一些琐屑事情。<br />
可姐姐总是笑着把他撵开，叮嘱他只专心读书就行，那些烦劳，不用他管。<br />
萧戬读书刻苦勤奋，因为他渴望以后出人头地，再不让姐姐过这种在贫寒困苦中煎熬的生活了。<br />
他如今不想读书，也是因为不忍姐姐拿命去赚钱来供养自己。<br />
只是……<br />
当得知生活背后的残酷真相，萧戬才发现，贫苦和艰难再煎熬，终究可以忍过去。<br />
可当内心的尊严、气节被彻底击垮时，那滋味竟会那般痛苦，那般无法忍受。<br />
他不懂，生而为人，何必为活着而放弃自尊和气节？<br />
也无法接受，自己之所以能活着、能上学、都是姐姐出卖尊严和身躯换来的！<br />
为何要这样？<br />
哪怕活不下去，死了就好，何必糟践自己？<br />
萧戬气喘吁吁，眼睛渐渐泛红，情绪又快失控。<br />
“在这世上，谁都可以诋毁你姐姐，唯独你萧戬不能。”<br />
悄然间，柳先生立在萧戬身旁，撑着油纸伞，挡住少年头顶的漫天雨雪。<br />
“咱们读书人的学问，既在书本上，也在书本之外。”<br />
柳先生的声音，就像黑暗风雪中的一座暖炉，让人心静。<br />
“世事洞明皆学问，你才十三岁，还不懂微言大义，亦不通世事人情，切记莫要把书中那些道理，视作自己所要尊奉和坚守的气节和风骨。”<br />
咔嚓！<br />
闪电肆虐，风雪呼啸。<br />
一把油纸伞，稳稳地撑在那，为少年遮风挡雪。<br />
萧戬抿着唇，眼神惘然道：“若书中道理不可信，还读书作甚？”<br />
柳先生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我辈读书人读书，要明心见性，观天地、观众生、观自我，而不是只生硬地记住书上那些道理。”<br />
说着，他扭头看向萧戬，“我只问一句，相比你心中的愤怒和憋屈，你姐姐心中的痛苦和委屈，你可体会过？”<br />
萧戬沉默了。<br />
“走吧，去我家。”<br />
柳先生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拦住少年瘦弱的肩膀，“今夜，我跟你聊一些书本之外的事情。”<br />
萧戬本欲挣扎，可仰头看了看身旁柳先生那张清瘦的脸庞，他最终还是迈步，藏在先生的伞下，和先生一起穿过风雪狂舞的夜色，渐走渐远。<br />
……<br />
炉火汹汹，让简朴的房间内温暖如春。<br />
炉火旁，柳先生坐在那，跟萧戬聊了很久。<br />
所谈事情，无非是纷攘世事，人心纠葛。<br />
萧戬似懂非懂。<br />
他终究只是一个乡野少年，不曾离开过这座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眼界和认知都局限于小小的一块天地中，又怎会懂得人心幽微，世事纷杂？<br />
可他那心中积攒的满腔苦闷和愤怒，则像坚冰般一点点融化在柳先生的言辞之间。<br />
谈到最后，柳先生忽地道：“你可知道，咱们村子其实很特殊？”<br />
萧戬一呆，“特殊？”<br />
柳先生却沉默了，最后只说道，“这些现在告诉你，有害无益，等以后时机到了，我再一一与你细说。”<br />
晨曦破晓，天光熹微。<br />
外边风停雨住，雪也不下了。<br />
柳先生本打算留萧戬吃早饭，却被萧戬拒绝。<br />
他跪在地上，以一种庄重的大礼朝柳先生认认真真叩首三次，便起身匆匆而去。<br />
他现在只想回家。<br />
回到姐姐身边。<br />
……<br />
天寒地冻，四野白雪茫茫。<br />
当接近家的时候，萧戬内心却有些忐忑和羞愧，就像个犯错的孩子。<br />
不知当见到姐姐时，该说些什么，才能保住自己内心那一点自以为是的尊严。<br />
徘徊犹豫了许久，萧戬最终深呼吸一口气，咬牙走进了家。<br />
可很快萧戬就愣住。<br />
往常这个时候，姐姐早就起床，或在燃火煮饭，或在为自己准备洗漱的温水。<br />
往昔那些年，几乎天天如此，萧戬也早已习惯。<br />
可现在，那习惯的一幕幕却不见了。<br />
破旧的院落里，白雪堆积，还未来得及清扫。<br />
一群本不该出现的人，却立在院子中，脚印把白雪踩出凌乱的黑色污垢。<br />
那些人有李正和他父亲李雍、母亲鲁芝，村子西头的洪屠户、村南的张货郎……<br />
在这清晨时分，这小小的破落院子里，竟站了许多云梦村的人。<br />
萧戬目光一扫，眼眸一下子瞪大。<br />
在那些身影前，一道身影躺在白雪中，腹部有一个血窟窿正在流血，把附近地面的白雪染成刺目的猩红色。<br />
那身影蜷缩在那，一动不动，只穿着一袭单薄的粗布麻衣，凌乱的长发铺在鲜血浸透的雪地上，就像一片野草枯死在风雪中。<br />
那……是姐姐！<br />
萧戬脑袋轰的一声，像被人用重锤砸到，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噗通一声跌坐于地。<br />
昨夜，柳先生的教诲，让萧戬早已意识到自己是有多自私、愚蠢和不懂事。<br />
在返家的路上，内心更是愧疚、忐忑、自责，早做好了只要见到姐姐，就跟姐姐道歉、认错、悔改的准备。<br />
保证以后再也不让姐姐伤心了。<br />
可萧戬却万没想到，当再次见到姐姐时，姐姐却躺倒在了血泊中！！<br />
一下子，萧戬胸腔似要炸开，连滚带爬地跑到姐姐身边。<br />
“姐，你怎么了？你醒醒啊——！”<br />
萧戬双手紧紧抱住姐姐那已变得冰冷坚硬的身体，嘶声呼唤。<br />
少年眼眸充血，面颊扭曲，身躯都在颤抖，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而下。<br />
“姐，我错了，我不该那般骂你，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快醒来好么？”<br />
“不要丢下我，一定不要，你常说会陪着我一起长大的，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个？”<br />
“姐！你醒醒啊——”<br />
少年像崩溃般，哭声如野兽低沉的嘶叫。<br />
附近，云梦村的一众村民神色各异，目光下意识看向一个人。<br />
那是李正的母亲鲁芝。<br />
鲁芝手中兀自握着一把尖刀，刀刃染血。<br />
“看我干什么？”<br />
像被刺激到般，鲁芝尖叫道，“这小婊子勾引我丈夫，简直该浸猪笼，我一刀捅死她，还算便宜了她呢！”<br />
声音响彻这座小院。<br />
那些村民都没吭声。<br />
这似乎助涨了鲁芝的气焰，抬手一指，“还有你洪屠户，你这臭不要脸的和这小婊子也有一腿，我杀她，你是不是最心疼？”<br />
洪屠户阴沉着脸不吭声。<br />
“鲁芝！萧容人都死了，你能不能少说点？”<br />
张货郎忍不住皱眉道。<br />
鲁芝一声冷笑，“你张货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当大家不知道，你背着你媳妇和这婊子偷情的事？”<br />
张货郎恼怒，大骂出声。<br />
“够了！”<br />
李正的父亲李雍站出来，满脸铁青，“人都死了，还不够吗！”<br />
鲁芝丢下尖刀，掩面哭泣，“好啊，你舍不得这婊子是不是？竟还心疼那婊子被我杀了！”<br />
身材魁梧的李正也不满地看着父亲，“爹！那婊子该杀！何须同情？你自己做的都不光彩，还不允许娘说了？”<br />
李雍愈发恼怒了，厉声训斥。<br />
整个院子都被争吵声充满。
可姐姐从不曾诉苦,她总是在笑，不曾被辛苦和贫穷改变过。<br />
哪怕生病，姐姐也从不让自己知道，依旧用那单薄的身影撑起贫穷艰辛的每一个日子。<br />
萧戬记得，姐姐曾昏倒过好几次。<br />
有时候是太饿了。<br />
有时候是太累了。<br />
这一切，萧戬都记得，埋在心中。<br />
很多次，他会默默地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后尽力帮着姐姐去做一些琐屑事情。<br />
可姐姐总是笑着把他撵开，叮嘱他只专心读书就行，那些烦劳，不用他管。<br />
萧戬读书刻苦勤奋，因为他渴望以后出人头地，再不让姐姐过这种在贫寒困苦中煎熬的生活了。<br />
他如今不想读书，也是因为不忍姐姐拿命去赚钱来供养自己。<br />
只是……<br />
当得知生活背后的残酷真相，萧戬才发现，贫苦和艰难再煎熬，终究可以忍过去。<br />
可当内心的尊严、气节被彻底击垮时，那滋味竟会那般痛苦，那般无法忍受。<br />
他不懂，生而为人，何必为活着而放弃自尊和气节？<br />
也无法接受，自己之所以能活着、能上学、都是姐姐出卖尊严和身躯换来的！<br />
为何要这样？<br />
哪怕活不下去，死了就好，何必糟践自己？<br />
萧戬气喘吁吁，眼睛渐渐泛红，情绪又快失控。<br />
“在这世上，谁都可以诋毁你姐姐，唯独你萧戬不能。”<br />
悄然间，柳先生立在萧戬身旁，撑着油纸伞，挡住少年头顶的漫天雨雪。<br />
“咱们读书人的学问，既在书本上，也在书本之外。”<br />
柳先生的声音，就像黑暗风雪中的一座暖炉，让人心静。<br />
“世事洞明皆学问，你才十三岁，还不懂微言大义，亦不通世事人情，切记莫要把书中那些道理，视作自己所要尊奉和坚守的气节和风骨。”<br />
咔嚓！<br />
闪电肆虐，风雪呼啸。<br />
一把油纸伞，稳稳地撑在那，为少年遮风挡雪。<br />
萧戬抿着唇，眼神惘然道：“若书中道理不可信，还读书作甚？”<br />
柳先生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我辈读书人读书，要明心见性，观天地、观众生、观自我，而不是只生硬地记住书上那些道理。”<br />
说着，他扭头看向萧戬，“我只问一句，相比你心中的愤怒和憋屈，你姐姐心中的痛苦和委屈，你可体会过？”<br />
萧戬沉默了。<br />
“走吧，去我家。”<br />
柳先生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拦住少年瘦弱的肩膀，“今夜，我跟你聊一些书本之外的事情。”<br />
萧戬本欲挣扎，可仰头看了看身旁柳先生那张清瘦的脸庞，他最终还是迈步，藏在先生的伞下，和先生一起穿过风雪狂舞的夜色，渐走渐远。<br />
……<br />
炉火汹汹，让简朴的房间内温暖如春。<br />
炉火旁，柳先生坐在那，跟萧戬聊了很久。<br />
所谈事情，无非是纷攘世事，人心纠葛。<br />
萧戬似懂非懂。<br />
他终究只是一个乡野少年，不曾离开过这座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眼界和认知都局限于小小的一块天地中，又怎会懂得人心幽微，世事纷杂？<br />
可他那心中积攒的满腔苦闷和愤怒，则像坚冰般一点点融化在柳先生的言辞之间。<br />
谈到最后，柳先生忽地道：“你可知道，咱们村子其实很特殊？”<br />
萧戬一呆，“特殊？”<br />
柳先生却沉默了，最后只说道，“这些现在告诉你，有害无益，等以后时机到了，我再一一与你细说。”<br />
晨曦破晓，天光熹微。<br />
外边风停雨住，雪也不下了。<br />
柳先生本打算留萧戬吃早饭，却被萧戬拒绝。<br />
他跪在地上，以一种庄重的大礼朝柳先生认认真真叩首三次，便起身匆匆而去。<br />
他现在只想回家。<br />
回到姐姐身边。<br />
……<br />
天寒地冻，四野白雪茫茫。<br />
当接近家的时候，萧戬内心却有些忐忑和羞愧，就像个犯错的孩子。<br />
不知当见到姐姐时，该说些什么，才能保住自己内心那一点自以为是的尊严。<br />
徘徊犹豫了许久，萧戬最终深呼吸一口气，咬牙走进了家。<br />
可很快萧戬就愣住。<br />
往常这个时候，姐姐早就起床，或在燃火煮饭，或在为自己准备洗漱的温水。<br />
往昔那些年，几乎天天如此，萧戬也早已习惯。<br />
可现在，那习惯的一幕幕却不见了。<br />
破旧的院落里，白雪堆积，还未来得及清扫。<br />
一群本不该出现的人，却立在院子中，脚印把白雪踩出凌乱的黑色污垢。<br />
那些人有李正和他父亲李雍、母亲鲁芝，村子西头的洪屠户、村南的张货郎……<br />
在这清晨时分，这小小的破落院子里，竟站了许多云梦村的人。<br />
萧戬目光一扫，眼眸一下子瞪大。<br />
在那些身影前，一道身影躺在白雪中，腹部有一个血窟窿正在流血，把附近地面的白雪染成刺目的猩红色。<br />
那身影蜷缩在那，一动不动，只穿着一袭单薄的粗布麻衣，凌乱的长发铺在鲜血浸透的雪地上，就像一片野草枯死在风雪中。<br />
那……是姐姐！<br />
萧戬脑袋轰的一声，像被人用重锤砸到，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噗通一声跌坐于地。<br />
昨夜，柳先生的教诲，让萧戬早已意识到自己是有多自私、愚蠢和不懂事。<br />
在返家的路上，内心更是愧疚、忐忑、自责，早做好了只要见到姐姐，就跟姐姐道歉、认错、悔改的准备。<br />
保证以后再也不让姐姐伤心了。<br />
可萧戬却万没想到，当再次见到姐姐时，姐姐却躺倒在了血泊中！！<br />
一下子，萧戬胸腔似要炸开，连滚带爬地跑到姐姐身边。<br />
“姐，你怎么了？你醒醒啊——！”<br />
萧戬双手紧紧抱住姐姐那已变得冰冷坚硬的身体，嘶声呼唤。<br />
少年眼眸充血，面颊扭曲，身躯都在颤抖，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而下。<br />
“姐，我错了，我不该那般骂你，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快醒来好么？”<br />
“不要丢下我，一定不要，你常说会陪着我一起长大的，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个？”<br />
“姐！你醒醒啊——”<br />
少年像崩溃般，哭声如野兽低沉的嘶叫。<br />
附近，云梦村的一众村民神色各异，目光下意识看向一个人。<br />
那是李正的母亲鲁芝。<br />
鲁芝手中兀自握着一把尖刀，刀刃染血。<br />
“看我干什么？”<br />
像被刺激到般，鲁芝尖叫道，“这小婊子勾引我丈夫，简直该浸猪笼，我一刀捅死她，还算便宜了她呢！”<br />
声音响彻这座小院。<br />
那些村民都没吭声。<br />
这似乎助涨了鲁芝的气焰，抬手一指，“还有你洪屠户，你这臭不要脸的和这小婊子也有一腿，我杀她，你是不是最心疼？”<br />
洪屠户阴沉着脸不吭声。<br />
“鲁芝！萧容人都死了，你能不能少说点？”<br />
张货郎忍不住皱眉道。<br />
鲁芝一声冷笑，“你张货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当大家不知道，你背着你媳妇和这婊子偷情的事？”<br />
张货郎恼怒，大骂出声。<br />
“够了！”<br />
李正的父亲李雍站出来，满脸铁青，“人都死了，还不够吗！”<br />
鲁芝丢下尖刀，掩面哭泣，“好啊，你舍不得这婊子是不是？竟还心疼那婊子被我杀了！”<br />
身材魁梧的李正也不满地看着父亲，“爹！那婊子该杀！何须同情？你自己做的都不光彩，还不允许娘说了？”<br />
李雍愈发恼怒了，厉声训斥。<br />
整个院子都被争吵声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