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er>AD4</center>-->\n\t\t\t\t 那是接近山脚的练功台，被他吓到的那几个是起早的山下外徒。<br/><br/> 那时天刚有些蒙蒙亮，山里很冷，地面又刺又凉。<br/><br/> 闻时在那片枯死的花里孤零零站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是赤着脚的，一路下来不知蹭破了多少地方，很疼。<br/><br/> 他垂着脑袋，又看了看自己手，发现手指上缠满了黑色的东西，脏兮兮、雾蒙蒙的。他揪着衣角使劲擦，擦到手掌快要破了，也不见成效。<br/><br/> 那天之后，山下山上便流传起了一个说法，说他是恶鬼转世，披了个小孩的皮。说他半夜会下山捉人，走过的地方花都枯死了。<br/><br/> 一时间，大家都变得怕他，不敢靠近他，好像他随时会褪下人皮，张牙舞爪地现出鬼相。<br/><br/> 他本来就总是一个人，那两天更加明显。不论吃饭、睡觉还是练基本功，其他几个孩子都离他八丈远。<br/><br/> 他很倔，一句都没有辩解过。<br/><br/> 只是兀自呆在角落，跟自己缠着黑雾的手指较劲。<br/><br/> 庄冶他们看不到他手上的黑雾，否则可能会更害怕，连跟他呆在一间屋子里都受不了。<br/><br/> 其实他自己才是最害怕的那个。<br/><br/> 他怕自己再梦见那些如影随形的鬼哭声，怕睁眼之后又会站在某个陌生的地方，吓到一群不熟悉的人。怕到整夜都不敢闭上眼睛。<br/><br/> 尘不到就是那个时候回到松云山的。<br/><br/> 他似乎在那段日子里做了很多事，去过很多地方。所以抬脚进门的时候，带着尘世里的风雪味，扫得屋里几个小徒弟都不敢出声。<br/><br/> 但他们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了“师父”，唯独闻时犟着不肯开口。<br/><br/> 一来是因为那天的尘不到刚从山下回来，戴着面具，有种不好亲近的陌生感。<br/><br/> 二来……大概是担心自己会被送走吧。<br/><br/> 毕竟他满手黑雾，脏兮兮的，还会不知不觉变成恶鬼。与其刚认下师父就被送出山门，不如干脆不认。<br/><br/> 哪怕他被牵上山顶，哪怕尘不到把小小的金翅大鹏递给他，说可以让他养到大，那种会被舍弃的不安都没有完全消失。<br/><br/> 因为他没有生时，没有来处，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一个怪物。<br/><br/> 他记得那天的雪一直到很晚才停，他搂着金翅大鹏，闷头坐在榻上，等着尘不到发话把他送走。<br/><br/> 他等了很久，等到了一钵药。<br/><br/> 那药是尘不到煎的，在屋里汩汩煮了半天，又在雪里晾了一会儿。端回来的时候冒着腾腾白气，但已经不那么烫了。<br/><br/> 尘不到把药钵搁在方几上，冲闻时摊开手掌：“手给我。”<br/><br/> 闻时正闷着，听到他的话拗了一会儿才把手递出去。尘不到捏着他的手指，垂眸看着他手上的黑雾，眉心轻轻皱了一下。<br/><br/> 闻时抿了一下唇，下意识要把手往后缩，但没能成功。<br/><br/> 尘不到给他松了一下筋骨，握着腕骨，把他的手浸到了药里。<br/><br/> “你缩什么，怕烫？”尘不到说。<br/><br/> “没有。”闻时两爪被摁在水里，不甘心地挣扎了一下。<br/><br/> 但他很快就老实下来，因为那药水温度刚好，足以让融融暖意顺着他的手涌进身体，前些天受的凉气一下子就驱掉了大半。<br/><br/> 感觉到他放松下来，尘不到笑着抬了一下眼，逗他：“熟了没？”<br/><br/> 闻时摇了摇头。<br/><br/> 他看着那些黑雾在水里游散，好像淡了一些，又好像没有，忍不住问道：“我为什么会有脏东西。”<br/><br/> 尘不到沉吟片刻，说：“这不是脏东西。”<br/><br/> 闻时：“那是什么？”<br/><br/> 尘不到：“是有些人走得太快了，匆匆忙忙想留些念想，结果留到了你身上。”<br/><br/> 那是委婉一些的说法，怕惊到小孩儿。后来闻时才知道，这世间生死常见，有些是病了、伤了、老了，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总会错开。但还有一些是错不开<br/><br/>\t\t\t\n\t\t\t\n\t\t\t', '\t')('<!--<center>AD4</center>-->\n\t\t\t\t的。比如战乱、天灾、瘟疫肆虐。<br/><br/> 闻时当年碰到的便是战乱屠城。<br/><br/> 数以万计、十万计的人流散出来的怨煞黑气有多可怕，如果形成笼，简直难以想象。<br/><br/> 尘不到是赶过去解笼的，但当他到了那里，却没找到笼，只有一个小孩，被好几具成年躯体护在身下，成为了唯一躲过那场人祸的活物。<br/><br/> 小孩儿孤身站在那里，无声往下掉眼泪的时候，无异于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孩子，甚至干净到纤尘不染。<br/><br/> 可实际上，那些数以万计、原本会形成笼的怨煞之气，就像绕着涡心流转的巨浪，全部纳入了那个孩子的身体里。<br/><br/> 又因为过于厚重、过于难以计数，也许是物极必反的道理，没有立刻显现出来。直到很久之后，才慢慢露出一些端倪。<br/><br/> 那确实不是什么脏东西，是太多人对这个世间的悲喜、爱恨、留恋与不舍，是尘缘。<br/><br/> 但闻时泡着药的时候，想到的却是死去的花、瞬间干瘪的鸟，以及尘不到枯骨一般的手。他低着头，盯着对方已经恢复正常的手指说：“会害人吗？”<br/><br/> 尘不到有些微微的意外。他朝药钵里又加了些东西，垂眸看着这个小徒弟说：“这么点大的人，不先记挂一下自己么？”<br/><br/> 见闻时没吭声，他又说：“你乖一点就不会。”<br/><br/> 闻时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有害人的可能，于是垂下了头，闷闷不乐。<br/><br/> 他盯着茶青色的药汁，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听见尘不到又开了口：“有办法解，但得等你再大一点。”<br/><br/> 闻时愣了一会儿，抬起头，看见尘不到站起身，抽了干净帛巾擦着手指。灯盏里的火轻轻抖了一下，将他的侧影投落在墙上。<br/><br/> “再大一点是多大？”闻时说。<br/><br/> 尘不到在屋里扫了一圈，指着那只圆滚滚的金翅大鹏说：“等你把它养成人。”<br/><br/> 闻时呆了：“鸟怎么变人？”<br/><br/> 尘不到笑道：“毛没了就行。”<br/><br/> 闻时：“？”<br/><br/> 金翅大鹏：“？？？”<br/><br/> 见小徒弟终于不再绷着脸，尘不到伸手拿了罩袍，把这个房间让出来。临走前，他拍了拍闻时的头说：“在这住着吧，名字都是我取的，谁敢不要你？”<br/><br/> 从那天起，闻时有了来处，叫尘不到。<br/><br/> 第51章惊蛰<br/><br/> 那阵子的闻时其实很粘人。<br/><br/> 但他嘴上不会说,也不会缠着尘不到提要求，不用抱着、不用牵，他的粘人就是默默地跟前跟后。<br/><br/> 好像有尘不到在的地方,才能让他安心呆着。<br/><br/> 虽然闻时这个名字是尘不到取的,但他从来没有好好叫过,总给闻时取诨名。<br/><br/> 如果闻时闷闷不乐不吭声，尘不到就管他叫“小哑巴”。如果闻时像雪团子一样亦步亦趋跟了好几处地方，尘不到就叫他“小尾巴”。<br/><br/> 小孩忘性大，不高兴的事情只要不提,很快就扔到脑后了。最初的闻时也这样——<br/><br/> 尘不到给他泡了几天药，手上的黑雾隐回去了,睡觉也安安稳稳能到天亮。他便觉得那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br/><br/> 其实那只是因为他受凉伤风转好了,心神安定。但他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体质变了，藏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少了。<br/><br/> 那一年,大概是闻时最没有负累的一年<br/>\t\t\t\n\t\t\t\n\t\t\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