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p> 魏宏伯一时情急，咳了几声，叫起越霁表字，“不是，子清啊，叔伯的意思是说……”</p><p> “当然了叔伯，您和我父亲交好，魏家有事，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越霁露出一个浅笑，“魏表哥来了书院进学，我当然会尽我所能，保魏家的基业无事，让您九泉下能好好告慰祖先。”</p><p> 魏宏伯直觉这话刺耳，但看越霁依旧客客气气，没什么别的意思，是他想多。但心里头那点想再说些什么以示亲近的话，怎么也张不了口了。</p><p> 只能沉沉叹了口气，就算昔日再风光，现在也终究只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子了。他终于显出这个年纪的颓唐老态来，对身旁的老仆说：“你去把魏生叫来，见一见越公子。”</p><p> 他也老了，只能做到这儿了。</p><p> 魏生被家仆叫进来时，越霁已经在请辞，魏宏伯披着外袍相送。</p><p> “爹，你们……”</p><p> 他诧异地看向越霁，“越霁公子？你怎么来了？”</p><p> 越霁朝他颔首示意，转身离开。</p><p> “诶诶……”见他走得头也不回，魏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p><p> 一回头，就被魏宏伯拽住了手臂。老爹每天病榻缠绵，手却和鹰爪一样有力，抓得他筋肉一痛，随即皱起了眉，“爹！”</p><p> “见不着有客吗，说话没大没小，我已经和子清商量好，等入了秋你就去上清书院，好好学学规矩，也叫我省心！”</p><p> 魏生不敢置信，“我？上书院？爹你没事吧！我都要三十岁了，去上什么书院？！”他眉头一拧，“我那么多叔叔伯伯，他们的儿子不是正好上书院的年纪，你叫那些人去，他们保准乐意，别再来作弄我了！”</p><p> 魏宏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说什么混话！就知道成天捣鼓你手里那些玩意儿，现在外头那些人就是看我还活着，才肯多给几分薄面，你们哪个能挑的住大梁，我就不至于半截入土了还在这里费心费力！”</p><p> “混账不混账的随你说，反正我不去……”他在云中郡当土皇帝，呼风唤雨惯了，哪里愿意再去守礼当什么乖乖好学生。魏生眼珠一转，反抓住魏宏伯的手，“是不是你们说什么了？”先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发了痴了，让他去上书院！</p><p> “我还说呢，往年修褉都不见越家来人，怎么突然越芥就巴巴的来了，原来是在这处等着！”</p><p> 见老爹没说话，魏生便有了答案，他咬紧了牙根，眉眼间闪过一丝阴毒。</p><p> “爹，你糊涂啊！你当越霁还是你的好贤侄？平日里从未来瞧过你一回，觉得你快不行了，我们魏家要日薄西山了，上门又是装乖扮巧，又是逼我去上清书院。”</p><p> “你将豺狼认作羔羊，他分明是要在我们魏家身上咬下一块肉啊！”</p><p> 天干物燥, 黑云压城，溸水中的小鱼跳出水面，摔在缸口大的莲叶上, 扑通一声落回河中。</p><p> 万物都在等候这场急雨。</p><p> 沈清和独自撑伞，逆着避雨的人流商贩, 走下长堤，到了临街的茶馆前。二楼窗户半开, 有个身形颀长，似戴纶巾的人, 正在望他。</p><p> 清学家大都重视门第、容貌、仪止, 其中尤以拥有清学解释权的越家尤甚, 他们对于品貌穿着的要求已经到了严苛的程度, 一直是清学最忠实的卫道士。</p><p> 所以越氏的人也很好认, 穿戴严正, 端着架子, 八成就是, 沈清和一个错眼就认出是越芥无疑。</p><p> 天公播露，斜飞的细雨濡湿沈清和的衣衫, 他只多看了窗口一眼，便收回视线, 在廊下将油纸伞收起, 踏入茶馆。</p><p> 从前门阀皆以夸豪斗富为荣，但数十年积淀, 真金白银供养, 也有了更高追求——</p><p> 茶香清雅，长饮而始终清醒，于是备受青睐, 世上便有了许多这样的茶馆，大多只有士人进出，是他们烹煮品茗，待客晤谈的好去处。</p><p> 丝竹渺渺，叫人身心一松，沈清和无心欣赏乐音。</p><p> 公羊大人不知哪里来的能让他和越芥搭上线的本事，但他肯定不知道早几年越芥就将自己讨厌死了……只是前些日修褉时再遇，他虽然私有诘难，但再细细想，也没对自己造成什么实际伤害。</p><p> 五姓虽非一脉，但也同气连枝，共同垄断这时代最上层的资源，撇开种种旧怨，越芥会帮他吗？</p><p> 他以修楔的名头告假离开任地，但也不能长久停留。目标已然浮现，若不能快刀斩乱麻，他怕是再难像今天一样，距离成功那么近，那么近。</p><p> 虽私心里觉得这事儿成不了。</p><p> 但成不了，就不去试，也不是他的风格。</p><p> 沈清和心思百转千回，见到越芥时还是挂上笑，多年别过，越芥也早已不是从前的越芥了，和他谈判得打起十分精神。</p><p> “我没想到，会是你来。”越芥看着沈清和，半抬着下颚，神色倨傲，倒能看出昔日神采。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沈清和怎么敢来。</p><p> 麓山围猎之后，沈清和深陷囹圄，他们越家居首功。那日偶遇便罢，没想到他敢找上门，很佩服他的胆量</p> ', ' ')('\n <p>。</p><p> “和越兄见面，我当然是要来的。”沈清和坐到他对面，不惧不避。</p><p> “要是我告诉堂兄，你不会有命走出这里。”越芥轻描淡写。</p><p> “你不是还没说嘛。”沈清和笑弯了眼，“不说我现在只是个芝麻大小的人物，只单论我对越兄人品的信任……”沈清和环顾四周，轻笑一声，“现在看来，我是赌对了。”</p><p> 油嘴滑舌，小人谄媚。</p><p> 说的没错，他只是芝麻大小的人物。越芥见过太多这样的小人物，太多太多，或是过刚而折，或是沉湎沦没。</p><p> 就是这样，沈清和的特别才尤为瞩目。</p><p> 就是这样，越芥才到今天也不明白。</p><p> 从前的他或许不会在乎一个庶民的特别，就像堂兄所说，越家子弟自负使命，继往开来，光耀门楣，哪一件都兹事体大，他一直做的很好，也有自傲资本。只是偶尔停驻，总觉得有所缺失，去追寻时，已经漫成茫茫迷障，本可以无视，可总能捕捉到彼岸的微渺光亮。</p><p> 细看，就是沈清和笑盈盈望着他的脸。</p><p> 越芥猛地回神。</p><p> 上好的顾渚紫笋洒在了他的指尖。</p><p> “……说吧，想找我干什么。”</p><p> 前些日子觉得和一个小郡守置气，实在不必，现在改主意了。</p><p> 自己在官场有些名声，左右是不太好的，刻薄寡恩这样的名头，他听得耳朵已经起茧子了。如若沈清和有求于我，不会叫他如意。</p><p> 沈清和人坐直了，他决定迂回一下。</p><p> “我给你看一件东西。”</p><p>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签纸，摆在桌上。</p><p> 越芥瞥了一眼，似乎是张药方。</p><p> 拿这个做什么？</p><p> 沈清和看出他疑惑，既然来了，也不是全无准备。这张黄纸上的东西，是他搜查酒馆得到的意外收获，确切的说，单在别人手里可能并无作用，在他这儿，才能发挥十足十的成效，成为刺向魏氏穴心的一把利刃。</p><p> “这是春水煎配方——的一部分。”</p><p> 沈清和按住黄纸一角，轻轻弹了弹。</p><p> 越芥眉头皱了一下，视线从点着黄签到指尖顺着向上，看向沈清和。</p><p> “越兄不懂药理，我来给您讲解一下，其他草药都是清热解毒的佳品，但加入陀罗花，饵术，乌苦草后，药性发生了显著变化，大量生物碱产生了，它就从治病良药成了害人无须见血的毒药。”</p><p> 这是酒馆秘窖里搜罗出几只封存的小坛，观色闻味竟不是酒，西北军的兵士觉得有蹊跷便上报了，经系统一检测，鉴定是ps浓度的春水煎，但在配方上稍有改良，和先前白莲观中香灰药理有几处重合。</p><p> 前后一连就说得通了，白莲观的惑人香和名士中流行的春水煎都出自同一人之手，而这人不可能是传闻里善心大发制春水煎赠予天下人的修仙老道。</p><p> 不是魏氏的门人，也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p><p> 越芥不相信，“你说这是毒药，我也见许多人服用春水煎，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p><p> “活的，和活得好，这是两码事。越兄平日见过的春水煎，浓度被稀释了数十倍百倍不止，偶尔用过一次的人，是不是都觉得身心舒畅，宛如登仙，因而觉得这是好东西？”</p><p> “生物碱能够直接作用于人体神经系统，特别是影响神经元之间的信号传递——通俗一点说，只要用了这副方子上浓度的春水煎，只需要一次，这人将终生依赖它带来的渴望和快感——直到成为理智全无，只会服从欲望的野兽。”</p><p> 沈清和眼眸黑沉，笃定的神色下掀起狂澜。“就算只服用小剂量，到我说的结果，相差的只是时间。这东西是魏氏搞出来的，他们既然知道控制浓度，想来对它的危害知之甚详，五姓之中服用者不在少数。”</p><p> “越兄曾状元及第，想必能猜到他们想做什么。”</p><p> 越芥的脸色头一回这么阴沉，如果沈清和说的都是真的，那种种后果，不堪设想。他将黄签捏在手里，“我要先辨别真伪。”</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