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妻子站起来，挽住了岳父的胳膊，小声说：“爸，别这样，我说了他是梦游了。”<br />
“梦游？梦游！”岳父显然不信。<br />
“他是梦游了，好几次了，我把孩子送去你那儿，也是怕他梦游吓到她。”<br />
我也跟着拼命点头。<br />
朋友劝了两句，让自己的属下照顾好妻子，把我拉出了病房，他看着我血糊糊的眼皮，神情很复杂：“你先去处理一下伤。”<br />
“没事。”我麻木地感觉不到疼。<br />
“走。”朋友把我拽到急诊室。<br />
“梦游？”朋友跟岳父一样，对这个解释不太相信。<br />
我点点头：“不止一次了。”<br />
“跟你吃的药有关吗？”<br />
“可能吧，我吃的药有很多副作用。”我苦笑，“但不吃就睡不着觉，后果更严重。”<br />
朋友紧皱着眉：“你还吓过侄女儿？”<br />
“我有一次半夜跑到她房间里，她一叫，我就跑了，后来还有几次。”我低着头，“这次我做了个梦，梦到一个……鬼，我就想掐死那个鬼，没想到……”我也后怕极了，倘若妻子没有拼命反抗，我没有及时醒过来，那会是什么后果？我到现在都手指酸软，仿佛还能想起拼命勒紧她脖子时那种绵软皮肉下喉道软骨和筋膜的阻力，只要两三分钟，妻子就会窒息死亡，而我将永堕无间地狱。<br />
我一时竟分辨不出，是我真的做梦时受到了刺激，还是“他”感受到我的妒意和愤恨，想要伤害妻子，不管是哪个原因，我都已经快要疯了。<br />
朋友抓了抓头：“这个实在是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医生怎么说？”<br />
“医生说梦游症的成因有很多，很难判断，也很难治疗。”看着朋友复杂的脸色，我有种向他坦白一切的冲动，我已经到了承担的极限，他信不信，我都不想再一个人背负，坐牢还是挨枪子，难道会比现在更痛苦？<br />
但我还是忍住了，我舍不下，无论是我的事业、我的地位还是我的命。<br />
朋友说道：“我托人给你找省医院的专家吧。”<br />
“要做鉴定吗？”我脱口而出。<br />
朋友愣了一下：“不是，嫂子应该没打算报案吧。”他凝视着我，“你想做精神鉴定？”<br />
我背脊一寒，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种没有造成很大损害、且没有人报案的夫妻矛盾，最多也就是调解和行政处罚，涉及犯罪才需要精神鉴定，朋友那么敏锐，会不会察觉到什么？我必须马上、立刻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我摇头：“我以为是她和你说的。”<br />
“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br />
我叹了口气，愧疚地说：“这件事是我对不起她。但是我们最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其实我们已经分居了，想着等女儿高考完了再考虑离的问题，然后司机那个事儿，她也知道了，我就怕她想借机要我做精神鉴定，以后离婚的时候是个把柄。”<br />
朋友微微眯起眼睛。<br />
“可能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这也是职业习惯，做律师的，总忍不住怀疑别人。”<br />
朋友不客气地说：“你确实不地道，要不是我们值班警察发现了她，她根本没打算把事情闹开，刚刚也拦着她爸了。老刘，嫂子是真心想和你好好过的，当年有多少男同学想追她，她那么好的条件偏偏嫁给你了，你现在是有钱了，但也不能忘了少年夫妻情啊。”<br />
我低着头，看似惭愧，实则是不想被他看到我的表情，我在心中冷笑，当年追妻子的人确实很多，但她还是选了我，那自然是因为我有本事，并非我自负，除了拖累人的原生家庭，我样样优秀，事实也证明她没有看错，我绝对是那一届同学里混得最好的。我想起来，朋友当年也是一见妻子就献殷勤，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不是天天脑子里想女人，但还是我赢了。<br />
朋友又说：“我说给你找专家是想帮你治病。”<br />
我苦笑一声：“治失眠的药我吃了十八个月，吃得我没有药就睡不着，吃出了梦游症，我已经不抱希望能治好什么了。”<br />
“你不试试好医生怎么知道。”<br />
我摇头：“司机那边怎么样了？”<br />
朋友的表情有一些变化，但很难形容：“目前从他手机里查到一些金钱往来，明天一早我们会去银行和营业厅再调取一些资料。”朋友看了看四下无人，就在医院禁止吸烟的标识下点了根烟，“但他说这些都是你指使的，他和周小姐私下没有接触，也不知道周小姐已经失踪了，包括那些钱，也是你让他送给周小姐的。”<br />
“他当然会这么说。”<br />
“目前因为那些金钱往来，他的嫌疑确实很大，明天我们会围绕她展开调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嘛。”朋友轻轻吐了口烟圈，一双精明又犀利的眼睛淡然地看着我，“说实话，我从警二十年，看人很准，我觉得这个老万，挺怂的，不像有杀人的胆子。”<br />
面对朋友的试探，我表现得很镇定：“看人我不敢说，我只能说说我对他的印象，精明，势利，会来事儿，贪财，好色。我也希望他没有杀人的胆子，如果涟……周小姐还活着，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解脱。”<br />
“老陈，我提醒你，你也是重要嫌疑人，按理说今天不止会扣他，也会扣你，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回家吧。”<br />
我点点头。<br />
一是没有关键证据，朋友可以为我说话，暂时放我回家，同时找警察监视我，二是因为我是律师，还是业内出了名的难缠，如果拘留我，我较起真儿来，他们也怕惹麻烦。<br />
“但明天就不一定了。”朋友快速地、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然后把烟头摁灭在了窗台上，“我明天会亲自去她的公寓和学校，希望能找到跟司机有关的证据。”<br />
我悄悄握紧了拳头，明天他们会带技术去勘察现场，我那种粗糙的处理手段是逃不过他们先进的仪器的，但粗糙归粗糙，已经最大程度破坏了血液的残留，我有自信他们是无法单从现场证明女友已经遇害的。<br />
这时，一个小警察走了过来，示意妻子在叫我。<br />
我调整了一下表情，返回了病房。我看着妻子包着纱布的脖子，妻子看着我贴着纱布的眼眶。<br />
岳父坐在一旁，冰冷地瞪着我，那眼神跟看仇人无异。<br />
妻子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报警。”<br />
“我知道。”<br />
然后我们又四目相顾，无言以对。<br />
岳父大约刚刚被劝下去了，现在又忍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你听着，别看我现在这样了，你敢欺负我女儿，我他妈照样弄死你，反正我没几天好活了，我一定带上你！”<br />
第二十二章<br />
我恶狠狠地看了岳父一眼，最终闭紧了嘴没有说话，转身就要走，妻子在背后叫住我：“等一下。”<br />
我停在门口，却不想回头。<br />
妻子走过来，示意我们去走廊说，不让岳父听见。<br />
我们走出去，关上了病房门。<br />
妻子压低声音道：“老公，我打算暂时搬去我爸那儿住，女儿想我了，她也快期末考了，需要我照顾。”她的语气听起来平平寂寂，完全没有情绪，就像……宣判，对，法官在对被告进行宣判，不带情绪、不失公正的宣判。<br />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好”。<br />
“家里没有人照顾你，我也不放心，要不然，你去私立医院住一段时间吧。”<br />
我沉声说道：“不用，我没事。”<br />
“你现在不仅有事，而且越来越严重了。”妻子双臂环胸，裹紧披肩的同时也抱紧了自己，“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梦游’时候的你，就像换了一个人，太可怕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杀了我。”她盯着我的眼睛，明显瑟缩了一下。<br />
“……对不起。”<br />
“为什么。”妻子颤声道，“你为什么突然来我房间，为什么突然想掐死我。”<br />
“我梦游。”<br />
“别再说梦游了！”妻子突然激动地喊了一声，她马上意识到什么，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又低声说，“人在无意识时的行为，一定是有意识时行为的影射。”<br />
“我梦游。”我只能麻木地重复这句话。<br />
妻子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恨我吗。”<br />
我努力抬起耷拉着的眼皮，看着她的眼睛，她问的每一句话，我都难以回答，脑中闪过无数次自己在法庭上的英姿，我常常堵得对手无言以对，何曾想我也有这一天。<br />
妻子叫了一声我的全名，很冷漠地说着状似还关心我的话：“我太害怕了，这样下去，你也有可能伤害自己，听我的吧，去医院吧。女儿一直想回家，但我不敢让她回来，也不敢跟她说你的情况，就当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你去接受更好的治疗吧。”她顿了顿，续道：“如果你治不好，我们就真的走到头了。”<br />
我生出巨大的无力感，换走以前妻子说这句话——实际在我们矛盾最激烈的时候，她说过很多次，但我都嗤之以鼻，因为我知道她要依靠我，但现在形势变了，我成了那个好像被全世界抛弃的人，我不想再被家庭抛弃，可我这张能言善辩的嘴，却不知道怎么为自己的辩护。心中有万般悲怮，我嘴唇嚅动着，挣扎着说道：“如果我说，不是梦游呢。”倘若谁能治好我，我又怎么会不想求生。<br />
“什么？”<br />
“我不知道，我可能……更严重。”<br />
“什么意思？”<br />
我闭上眼睛，尝试梳理出清晰的语言，让聆听者能更快了解，但我做不到，最后我说：“你还记得你上次带着女儿回老家，那个土菩萨说的话吗。”<br />
妻子的脸上浮现疑惑：“什么意思？”<br />
我呢喃道：“老三死了，老三死了，所以……”<br />
妻子的眼神依然是迷茫的。<br />
我不指望任何人相信我，所以也不需要反复解释：“我是病了，但医生医不了。”<br />
妻子突然瞪大眼睛，因恐惧而发出尖细的气音：“你、你该不会是想说，你不会……”<br />
我点点头：“如果你想帮我，代我回一趟老家吧，警察现在盯着我，我哪儿也不能去。”<br />
妻子揪紧了衣前襟，咬着嘴唇，生硬地点了一下头。<br />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当穿过医院大堂时，正好碰到朋友：“老陈你去哪儿！”<br />
“回家。”<br />
“你可别乱跑啊。”<br />
我把朋友的声音远远抛在身后，跑到停车场，开着车迅速离开了医院。<br />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但看了半天后视镜，凌晨四点的街道上空无一车，显然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随即我意识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来自内里，来自我的潜意识，来自“他”对我无时无刻、深入灵魂的凝望。<br />
我好想把自己的身体用刀剖开，将“他”拽出来。<br />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br />
我的车速越来越快，我死死踩下油门的那一刻有种全然豁出去的快意，但当时速飙过200公里，整台车身都开始漂，好像随时会被抛出去时，生物本能的恐惧唤醒了我的神智，我慢慢踩下油门，停在了路边。<br />
我落下车窗，初冬的寒气瞬间灌进车内，为我滚烫的大脑降了温。<br />
我想，明天朋友会查到什么，司机会供出什么，我还有几天的自由？<br />
我想，倘若躲不掉也跑不掉，精神分裂能否成为我脱罪或减刑的借口？<br />
我想，坐牢和住精神病院究竟哪个相对舒服点？<br />
我想，那个土菩萨会不会有办法救我？<br />
我想活，我想死。<br />
我还是想活。<br />
我驱车驰骋在黑夜里，分别找到了三家24小时药店和一家便利店，买了些东西，然后来到了司机的出租屋。这个房子是公司给他租的，地段非常好，离我家和事务所都不远，但房龄超过35年，但凡有点能力改善环境的本地人早就不住这儿了，于是此地汇集着三教九流，小区可以用脏乱差形容。<br />
我把车停在街对面的小巷子里，带着东西步行走进小区，穿过形同虚设的门岗，越过三五一群刚喝完酒的醉汉，穿行在密集的筒子楼之间。<br />
我在那些一楼住户晒的衣服里挑选了一下，找了两条不太旧、款式又像年轻女孩儿穿的内裤，塞进了兜里。我不担心监控或保安，这里设施又老又破，摄像头有限，物业都未必有人值班。<br />
还好我记忆力好，找到了司机的住处，他那个30平的小一居在二楼，而且没封防盗网，我顺着空调外机，没费什么力气就爬了上去。<br />
我一推窗户，果然没锁，司机早出晚归，几乎就把这里当旅馆，而且他一个单身男人，屋里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自然也就不具备什么防范意识，主要是没必要。</p>
“梦游？梦游！”岳父显然不信。<br />
“他是梦游了，好几次了，我把孩子送去你那儿，也是怕他梦游吓到她。”<br />
我也跟着拼命点头。<br />
朋友劝了两句，让自己的属下照顾好妻子，把我拉出了病房，他看着我血糊糊的眼皮，神情很复杂：“你先去处理一下伤。”<br />
“没事。”我麻木地感觉不到疼。<br />
“走。”朋友把我拽到急诊室。<br />
“梦游？”朋友跟岳父一样，对这个解释不太相信。<br />
我点点头：“不止一次了。”<br />
“跟你吃的药有关吗？”<br />
“可能吧，我吃的药有很多副作用。”我苦笑，“但不吃就睡不着觉，后果更严重。”<br />
朋友紧皱着眉：“你还吓过侄女儿？”<br />
“我有一次半夜跑到她房间里，她一叫，我就跑了，后来还有几次。”我低着头，“这次我做了个梦，梦到一个……鬼，我就想掐死那个鬼，没想到……”我也后怕极了，倘若妻子没有拼命反抗，我没有及时醒过来，那会是什么后果？我到现在都手指酸软，仿佛还能想起拼命勒紧她脖子时那种绵软皮肉下喉道软骨和筋膜的阻力，只要两三分钟，妻子就会窒息死亡，而我将永堕无间地狱。<br />
我一时竟分辨不出，是我真的做梦时受到了刺激，还是“他”感受到我的妒意和愤恨，想要伤害妻子，不管是哪个原因，我都已经快要疯了。<br />
朋友抓了抓头：“这个实在是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医生怎么说？”<br />
“医生说梦游症的成因有很多，很难判断，也很难治疗。”看着朋友复杂的脸色，我有种向他坦白一切的冲动，我已经到了承担的极限，他信不信，我都不想再一个人背负，坐牢还是挨枪子，难道会比现在更痛苦？<br />
但我还是忍住了，我舍不下，无论是我的事业、我的地位还是我的命。<br />
朋友说道：“我托人给你找省医院的专家吧。”<br />
“要做鉴定吗？”我脱口而出。<br />
朋友愣了一下：“不是，嫂子应该没打算报案吧。”他凝视着我，“你想做精神鉴定？”<br />
我背脊一寒，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种没有造成很大损害、且没有人报案的夫妻矛盾，最多也就是调解和行政处罚，涉及犯罪才需要精神鉴定，朋友那么敏锐，会不会察觉到什么？我必须马上、立刻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我摇头：“我以为是她和你说的。”<br />
“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br />
我叹了口气，愧疚地说：“这件事是我对不起她。但是我们最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其实我们已经分居了，想着等女儿高考完了再考虑离的问题，然后司机那个事儿，她也知道了，我就怕她想借机要我做精神鉴定，以后离婚的时候是个把柄。”<br />
朋友微微眯起眼睛。<br />
“可能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这也是职业习惯，做律师的，总忍不住怀疑别人。”<br />
朋友不客气地说：“你确实不地道，要不是我们值班警察发现了她，她根本没打算把事情闹开，刚刚也拦着她爸了。老刘，嫂子是真心想和你好好过的，当年有多少男同学想追她，她那么好的条件偏偏嫁给你了，你现在是有钱了，但也不能忘了少年夫妻情啊。”<br />
我低着头，看似惭愧，实则是不想被他看到我的表情，我在心中冷笑，当年追妻子的人确实很多，但她还是选了我，那自然是因为我有本事，并非我自负，除了拖累人的原生家庭，我样样优秀，事实也证明她没有看错，我绝对是那一届同学里混得最好的。我想起来，朋友当年也是一见妻子就献殷勤，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不是天天脑子里想女人，但还是我赢了。<br />
朋友又说：“我说给你找专家是想帮你治病。”<br />
我苦笑一声：“治失眠的药我吃了十八个月，吃得我没有药就睡不着，吃出了梦游症，我已经不抱希望能治好什么了。”<br />
“你不试试好医生怎么知道。”<br />
我摇头：“司机那边怎么样了？”<br />
朋友的表情有一些变化，但很难形容：“目前从他手机里查到一些金钱往来，明天一早我们会去银行和营业厅再调取一些资料。”朋友看了看四下无人，就在医院禁止吸烟的标识下点了根烟，“但他说这些都是你指使的，他和周小姐私下没有接触，也不知道周小姐已经失踪了，包括那些钱，也是你让他送给周小姐的。”<br />
“他当然会这么说。”<br />
“目前因为那些金钱往来，他的嫌疑确实很大，明天我们会围绕她展开调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嘛。”朋友轻轻吐了口烟圈，一双精明又犀利的眼睛淡然地看着我，“说实话，我从警二十年，看人很准，我觉得这个老万，挺怂的，不像有杀人的胆子。”<br />
面对朋友的试探，我表现得很镇定：“看人我不敢说，我只能说说我对他的印象，精明，势利，会来事儿，贪财，好色。我也希望他没有杀人的胆子，如果涟……周小姐还活着，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解脱。”<br />
“老陈，我提醒你，你也是重要嫌疑人，按理说今天不止会扣他，也会扣你，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回家吧。”<br />
我点点头。<br />
一是没有关键证据，朋友可以为我说话，暂时放我回家，同时找警察监视我，二是因为我是律师，还是业内出了名的难缠，如果拘留我，我较起真儿来，他们也怕惹麻烦。<br />
“但明天就不一定了。”朋友快速地、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然后把烟头摁灭在了窗台上，“我明天会亲自去她的公寓和学校，希望能找到跟司机有关的证据。”<br />
我悄悄握紧了拳头，明天他们会带技术去勘察现场，我那种粗糙的处理手段是逃不过他们先进的仪器的，但粗糙归粗糙，已经最大程度破坏了血液的残留，我有自信他们是无法单从现场证明女友已经遇害的。<br />
这时，一个小警察走了过来，示意妻子在叫我。<br />
我调整了一下表情，返回了病房。我看着妻子包着纱布的脖子，妻子看着我贴着纱布的眼眶。<br />
岳父坐在一旁，冰冷地瞪着我，那眼神跟看仇人无异。<br />
妻子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报警。”<br />
“我知道。”<br />
然后我们又四目相顾，无言以对。<br />
岳父大约刚刚被劝下去了，现在又忍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你听着，别看我现在这样了，你敢欺负我女儿，我他妈照样弄死你，反正我没几天好活了，我一定带上你！”<br />
第二十二章<br />
我恶狠狠地看了岳父一眼，最终闭紧了嘴没有说话，转身就要走，妻子在背后叫住我：“等一下。”<br />
我停在门口，却不想回头。<br />
妻子走过来，示意我们去走廊说，不让岳父听见。<br />
我们走出去，关上了病房门。<br />
妻子压低声音道：“老公，我打算暂时搬去我爸那儿住，女儿想我了，她也快期末考了，需要我照顾。”她的语气听起来平平寂寂，完全没有情绪，就像……宣判，对，法官在对被告进行宣判，不带情绪、不失公正的宣判。<br />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好”。<br />
“家里没有人照顾你，我也不放心，要不然，你去私立医院住一段时间吧。”<br />
我沉声说道：“不用，我没事。”<br />
“你现在不仅有事，而且越来越严重了。”妻子双臂环胸，裹紧披肩的同时也抱紧了自己，“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梦游’时候的你，就像换了一个人，太可怕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杀了我。”她盯着我的眼睛，明显瑟缩了一下。<br />
“……对不起。”<br />
“为什么。”妻子颤声道，“你为什么突然来我房间，为什么突然想掐死我。”<br />
“我梦游。”<br />
“别再说梦游了！”妻子突然激动地喊了一声，她马上意识到什么，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又低声说，“人在无意识时的行为，一定是有意识时行为的影射。”<br />
“我梦游。”我只能麻木地重复这句话。<br />
妻子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恨我吗。”<br />
我努力抬起耷拉着的眼皮，看着她的眼睛，她问的每一句话，我都难以回答，脑中闪过无数次自己在法庭上的英姿，我常常堵得对手无言以对，何曾想我也有这一天。<br />
妻子叫了一声我的全名，很冷漠地说着状似还关心我的话：“我太害怕了，这样下去，你也有可能伤害自己，听我的吧，去医院吧。女儿一直想回家，但我不敢让她回来，也不敢跟她说你的情况，就当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你去接受更好的治疗吧。”她顿了顿，续道：“如果你治不好，我们就真的走到头了。”<br />
我生出巨大的无力感，换走以前妻子说这句话——实际在我们矛盾最激烈的时候，她说过很多次，但我都嗤之以鼻，因为我知道她要依靠我，但现在形势变了，我成了那个好像被全世界抛弃的人，我不想再被家庭抛弃，可我这张能言善辩的嘴，却不知道怎么为自己的辩护。心中有万般悲怮，我嘴唇嚅动着，挣扎着说道：“如果我说，不是梦游呢。”倘若谁能治好我，我又怎么会不想求生。<br />
“什么？”<br />
“我不知道，我可能……更严重。”<br />
“什么意思？”<br />
我闭上眼睛，尝试梳理出清晰的语言，让聆听者能更快了解，但我做不到，最后我说：“你还记得你上次带着女儿回老家，那个土菩萨说的话吗。”<br />
妻子的脸上浮现疑惑：“什么意思？”<br />
我呢喃道：“老三死了，老三死了，所以……”<br />
妻子的眼神依然是迷茫的。<br />
我不指望任何人相信我，所以也不需要反复解释：“我是病了，但医生医不了。”<br />
妻子突然瞪大眼睛，因恐惧而发出尖细的气音：“你、你该不会是想说，你不会……”<br />
我点点头：“如果你想帮我，代我回一趟老家吧，警察现在盯着我，我哪儿也不能去。”<br />
妻子揪紧了衣前襟，咬着嘴唇，生硬地点了一下头。<br />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当穿过医院大堂时，正好碰到朋友：“老陈你去哪儿！”<br />
“回家。”<br />
“你可别乱跑啊。”<br />
我把朋友的声音远远抛在身后，跑到停车场，开着车迅速离开了医院。<br />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但看了半天后视镜，凌晨四点的街道上空无一车，显然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随即我意识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来自内里，来自我的潜意识，来自“他”对我无时无刻、深入灵魂的凝望。<br />
我好想把自己的身体用刀剖开，将“他”拽出来。<br />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br />
我的车速越来越快，我死死踩下油门的那一刻有种全然豁出去的快意，但当时速飙过200公里，整台车身都开始漂，好像随时会被抛出去时，生物本能的恐惧唤醒了我的神智，我慢慢踩下油门，停在了路边。<br />
我落下车窗，初冬的寒气瞬间灌进车内，为我滚烫的大脑降了温。<br />
我想，明天朋友会查到什么，司机会供出什么，我还有几天的自由？<br />
我想，倘若躲不掉也跑不掉，精神分裂能否成为我脱罪或减刑的借口？<br />
我想，坐牢和住精神病院究竟哪个相对舒服点？<br />
我想，那个土菩萨会不会有办法救我？<br />
我想活，我想死。<br />
我还是想活。<br />
我驱车驰骋在黑夜里，分别找到了三家24小时药店和一家便利店，买了些东西，然后来到了司机的出租屋。这个房子是公司给他租的，地段非常好，离我家和事务所都不远，但房龄超过35年，但凡有点能力改善环境的本地人早就不住这儿了，于是此地汇集着三教九流，小区可以用脏乱差形容。<br />
我把车停在街对面的小巷子里，带着东西步行走进小区，穿过形同虚设的门岗，越过三五一群刚喝完酒的醉汉，穿行在密集的筒子楼之间。<br />
我在那些一楼住户晒的衣服里挑选了一下，找了两条不太旧、款式又像年轻女孩儿穿的内裤，塞进了兜里。我不担心监控或保安，这里设施又老又破，摄像头有限，物业都未必有人值班。<br />
还好我记忆力好，找到了司机的住处，他那个30平的小一居在二楼，而且没封防盗网，我顺着空调外机，没费什么力气就爬了上去。<br />
我一推窗户，果然没锁，司机早出晚归，几乎就把这里当旅馆，而且他一个单身男人，屋里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自然也就不具备什么防范意识，主要是没必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