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犯错的人不是卫彬彬么？为什么受惩罚的不是他？这不公平！”<br />
檀樾叹了口气，“醒醒，社会规则就是这样，不能因为某个人就轻易打破其中的平衡。”<br />
“难道规则就代表绝对正确吗？”裴确闷声道。<br />
“醒醒，我们别想这些了，好吗？”檀樾想去拉她的手，“街角新开了家冰淇淋店，我带你——”<br />
“你替他们说话，是因为你们都住在四季云顶，得便宜的都是你们，当然会觉得保持这样的平衡最好了！”<br />
檀樾说话时回避的模样，让裴确莫名想起三年前，那个在她强调吴一成犯法后，仍劝她尽量躲着他，实在躲不过就搬家的警察。<br />
一口气堵到胸口，她猛地站起身，甩开檀樾伸来的手，愤然道：“错的人明明不是我们！可凭什么...凭什么要让步、要牺牲的永远是我们？难道因为我们生在弄巷，就注定要低你们一等吗？！”<br />
第33章 争吵 “她在逃避，显然，他也是”……<br />
憋住眼眶盘旋的泪, 裴确头也不回地跑回弄巷。钻进房间，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br />
这似乎是她与檀樾相识的十年来，第一次与他产生分歧。<br />
从前她觉得, 无论她与檀樾间的世界有多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始终都是同她站在一边的。<br />
所以每当她经历悲痛的时刻, 他像是真的拥有任意门，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br />
带她走街串巷地瞎跑、玩闹，带她躲起来, 不被命运找到。短暂逃离开当下场景。<br />
尽管，最后她仍是要回到弄巷, 回到那张窄小的铁丝床。<br />
但只要在痛苦产生的瞬间，与他共度须臾时光，已足够她撑过很长一段人生的灰暗时刻。<br />
直到她在四季云顶，亲眼目睹妈妈隐忍二十余年的抗争后，才惊觉，原来逃避并非人生中的唯一解。<br />
而当她准备像妈妈一样去勇敢面对，首先需要直面的, 便是她与檀樾之间，那条从未消失的阶级的天堑。<br />
十二岁那年，她凝望着少年轻松跨出弄巷围墙的背影时, 曾领悟到他们的人生，本就天差地别。<br />
如今她十八岁, 又忽而发觉，那样的天差地别其实并非天与地的距离，而是尘土与烟云。<br />
一个生来便背负重力，另一个只能存于半空。<br />
寸步千里，殊途也不同归。<br />
她与檀樾, 不过是在幸运地遇见彼此后，从纷杂世间开辟出独属他们两人的避难所。<br />
或许他比她更早看清楚，这里只能暂避，无法久留。<br />
她在逃避，显然，他也是。<br />
只是他分明看得那么清楚，却又默契地闭口不谈。让她停留在虚假的幻梦里。<br />
但在虚幻的美好中待久了之后，你总会好奇外面的世界。<br />
所以她向前一步，踏出那层保护圈，戳破了五彩缤纷的泡沫，仰头，终于与真实对视。<br />
而独属真实的魅力便在于，只要曾见过它一眼，就再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回到虚幻的泡沫中去。因为你没办法继续欺骗自己。<br />
你已经见过太阳落山的时分，便再也不能说世上没有黑夜，光明永恒。<br />
如同思绪如此清晰的此刻。<br />
裴确睁开眼，看见檀樾站在自己眼前，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将手放到他掌心，任他带自己逃离，逃离她已决心直面的命运。<br />
......<br />
隔天，晨光将将洒至弄巷的时刻。<br />
裴确是被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惊醒的，她惺忪地揉了揉眼，身畔的白雪已穿好衣服走了出去。<br />
自上次从四季云顶回来后，今天正好第九天。<br />
“哎呀亲家！都在家哈，我这刚去城里给小卖部进了批货回来，正好路过卖补品的店，就多买了些，想着和建发一起送过来，没打扰到你们休息吧？”<br />
一阵纸盒四处磕碰声，混着李雅丽的大嗓门撞进屋。<br />
裴确揉眼的动作停了，手滑到耳侧，指甲勾到几缕刚长到锁骨处的黑发，转过头，盯着斑驳天花板出神。<br />
旁边屋的门锁跟着动了，一阵橡皮划过地面的呲音后，江兴业巴结的招呼同时响起：<br />
“建发雅丽你们辛苦，对我们家这么好，总想着我们，我这实在是...不知道该找怎么谢你们。”<br />
“嗬嗬嗬......老江，你这是哪儿的话，咱们迟早是一家人，就别跟我这客气了。”<br />
李雅丽接着话，放下手里提绳。那些补品的包装个顶个的红，一路提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装的是喜糖烟酒。<br />
“既然是一家人，我也就敞开说了，要实在想谢，”停顿片刻，李雅丽笑了两声，视线在白雪和江兴业身上扫过一圈，细声道，“不如让一成和江裴的婚事早些办了吧，我们这做父母的，也算了桩心事。”<br />
她话音将落，倚在桌边的白雪忽而站直身。<br />
吴建发脑袋一耸，忙按着李雅丽的肩膀往她身后躲。两人还都对三年前白雪拿剪刀满屋子乱挥的事有阴影。<br />
但白雪只是找了两张板凳，挨着放到他俩面前，“坐下说。”<br />
“诶...诶好，我是看江裴现在长大了，头发也长好了......”<br />
“你们来提亲，吴一成怎么不来？不敢来？”<br />
两人刚摸着膝盖坐下，白雪直接打断了李雅丽的奉承话。<br />
屋内忽而安静片刻，李雅丽的笑僵在嘴角，不安地团着手。<br />
一旁的吴建发摸了摸脑袋，咂着嘴去捅她胳膊肘。<br />
重新理好表情，李雅丽放低声，嘴角下垂，感觉随时都快哭了。<br />
“我们也就...就不瞒着嫂子了。今年年初的时候，一成因为跟人打架被外地派出所抓了，在里面蹲了三个月，档案上有案底，城里姑娘肯定是没指望......哎哟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br />
“你得理解理解，我们这都是做娘的，肯定心疼孩子。当时我一听说这事儿，巴不得替他进去的人是我！一成孝顺，说自己要出去挣大钱，结果他这一走，我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br />
“我以前是盼他成龙成凤，但现在我就想他平平安安的，他在外边，我实在害怕他经不住诱惑，让坏人给带坏了，万一再捅出什么大篓子，那不是要我的命嘛！<br />
“横竖我现在看开了，也不盼他能有什么大出息，就想着让他回弄巷，和江裴结婚，以后他俩安稳过日子，明年再给我们抱个孙子，<br />
“这具体日子我昨天也去找大师算过了，说是就这两天，宜嫁娶。凑个吉利日子不容易，我今天路过前街，听说贺家老娘快不行了，万一给她办丧事，和咱们喜事撞一起，多不吉利！要是她赶在头前，咱又得拖，那不如——”<br />
“哐！”<br />
李雅丽抹完眼泪，一双嘴皮子又开始无休止地翻时，白雪冷哼了声，脚踢到桌腿发出一道响，转身回了房间。<br />
吴建发又被吓得一哆嗦，与李雅丽面面相觑两秒，犹豫着要不要跑。<br />
但在原地静止几分钟后，没听见里屋有任何声响。<br />
于是安下心来，将视线对准一旁的江兴业。<br />
其实白雪的态度他们压根儿不在乎，毕竟点头算数的江兴业还欠着他们几万块钱。<br />
用这给自己儿子娶个媳妇儿，能有什么难？<br />
想当初他把白雪娶回家，也只花了五百块而已。他们今天来也只是走个过场，然后依葫芦画瓢，重演一次罢了。<br />
......<br />
耳畔窸窣的谈话声消失后，裴确头顶的门猛地被推开。<br />
她瞬间弹坐起身，看见进来的白雪时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脑袋。她不想再当一次光头了。<br />
但妈妈手里什么也没拿，面色沉静地走到她身前坐下，倾身，环过手臂，轻轻地抱了抱她。<br />
下巴抵到白雪凸起的肩胛骨，裴确感受着一阵阵轻拍，带着掌心余温传至心窝。<br />
她说不清楚那种迟来十八年的感情是什么，只在忽而感受到它的瞬间，仿佛站在沙漠中淋了场春雨，<br />
浑身细细密密地湿，无一寸幸免。<br />
她挣开身，仰面，看见妈妈泪湿的脸。<br />
第34章 蝶影 “我爱你，理所当然地爱你”……<br />
傍晚, 夜幕低垂。<br />
裴确侧躺在窄小的铁丝床上，头一次，面对的不是妈妈的背影。<br />
她们仍盖着同一床薄被, 无言相视，屋内光亮仅从门缝中透出零星半点。<br />
蓦然, 耳畔响起嘎吱轻响的同时，她冰凉的脸颊处忽贴来一只手掌。<br />
两根同样冰冷的指尖浅拂过她的眉眼，停在额角, 转而化成一声沉重叹息。<br />
“对不起，在我成为一个失败的女儿后, 还成了一个失败的母亲——”<br />
妈妈的声线很轻，像是盘旋在遥远山谷多年的回音。<br />
自此刻才终于寻到出口，经由微风向她传达。<br />
“——我恨过你的出生，也想方设法阻止过，只是很轻易就失败了。所以我时常觉得，是有了你的存在，我才会被困在这里, 像被铐上一条无形锁链，怎么也逃不出这间窄屋，<br />
“因为从你出现在我肚子里的那刻起, 就代表我向全世界宣告，我已经失去我的贞洁。这个在所有人眼里, 比女人的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一旦失去，等同时刻背负着一座大山，那山里住了很多人，他们会用世俗的眼光审视我，让我哪怕想要逃跑, 也早失去面对的勇气，<br />
“成了你的妈妈后，我不再是单独的我。你虽然出生，但我们曾共用的那条脐带却不曾断过，谁都可以通过你来揣测我的人生，包括我自己，<br />
“不知道你还记得么？其实小时候你是个很乖的孩子，不哭不闹，盖一床小枕巾睡在我旁边，有时候睁开眼看看我，不到一会儿就又睡着了......你是那样鲜活的生命，天真、毫无杂质，对世间善恶一无所知。更神奇的是，每次想到你与我血脉相连，我就会觉得，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希望。”<br />
白雪记得，分娩那天她也是躺在这张铁丝床上，窄小房间挤了满屋子人。<br />
腹部的阵痛一波又一波，疼得快晕厥时，她耳边终于听得婴儿啼哭。<br />
接生婆抖开一块布，裹着满是血腥的肉团放到她身畔，语气惋惜着说：“可惜你这么好的模样，生的又是个女孩儿，费心费力养大了还是要送给别人家去当媳妇儿。”<br />
等到傍晚所有人都离开后，她疲惫地睁开眼，看见皱巴巴的小裴确冲她咧嘴笑。<br />
“我爱你，理所当然地爱你，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可等你逐渐长大，学会走路，学会说话，我常能在你身上见到江兴业，那个强/奸犯的影子。我开始无法抑制地回忆起过去的耻辱与伤痛，一遍遍重新经历我的愚蠢、我的任性...和痛悔，<br />
“后来，对你的恨，也渐渐大过母爱的天性。我变得暴戾，精神混沌时常拿藤条打你，我总哭着问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其实我想问的是我自己，打的也是我自己。摊上这样的妈，你一定独自度过了很多难受的时光吧？对不起呀......”<br />
很长一段时间，白雪常被夹在这样的矛盾中。<br />
一旦感到开心或幸福的任何时刻，她都会在下一秒瞬间跌入到相对的痛苦里去。<br />
对裴确表露爱意，就代表她对自己过去遭遇的全然背叛。<br />
她不敢笑，不敢感到快乐，不敢接受裴确对她的爱，反之只有看见她哭，看见她痛，越伤害她，才能让她获取片刻心安。<br />
想到这儿，白雪脑中忽闪过一瞬画面。
檀樾叹了口气，“醒醒，社会规则就是这样，不能因为某个人就轻易打破其中的平衡。”<br />
“难道规则就代表绝对正确吗？”裴确闷声道。<br />
“醒醒，我们别想这些了，好吗？”檀樾想去拉她的手，“街角新开了家冰淇淋店，我带你——”<br />
“你替他们说话，是因为你们都住在四季云顶，得便宜的都是你们，当然会觉得保持这样的平衡最好了！”<br />
檀樾说话时回避的模样，让裴确莫名想起三年前，那个在她强调吴一成犯法后，仍劝她尽量躲着他，实在躲不过就搬家的警察。<br />
一口气堵到胸口，她猛地站起身，甩开檀樾伸来的手，愤然道：“错的人明明不是我们！可凭什么...凭什么要让步、要牺牲的永远是我们？难道因为我们生在弄巷，就注定要低你们一等吗？！”<br />
第33章 争吵 “她在逃避，显然，他也是”……<br />
憋住眼眶盘旋的泪, 裴确头也不回地跑回弄巷。钻进房间，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br />
这似乎是她与檀樾相识的十年来，第一次与他产生分歧。<br />
从前她觉得, 无论她与檀樾间的世界有多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始终都是同她站在一边的。<br />
所以每当她经历悲痛的时刻, 他像是真的拥有任意门，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br />
带她走街串巷地瞎跑、玩闹，带她躲起来, 不被命运找到。短暂逃离开当下场景。<br />
尽管，最后她仍是要回到弄巷, 回到那张窄小的铁丝床。<br />
但只要在痛苦产生的瞬间，与他共度须臾时光，已足够她撑过很长一段人生的灰暗时刻。<br />
直到她在四季云顶，亲眼目睹妈妈隐忍二十余年的抗争后，才惊觉，原来逃避并非人生中的唯一解。<br />
而当她准备像妈妈一样去勇敢面对，首先需要直面的, 便是她与檀樾之间，那条从未消失的阶级的天堑。<br />
十二岁那年，她凝望着少年轻松跨出弄巷围墙的背影时, 曾领悟到他们的人生，本就天差地别。<br />
如今她十八岁, 又忽而发觉，那样的天差地别其实并非天与地的距离，而是尘土与烟云。<br />
一个生来便背负重力，另一个只能存于半空。<br />
寸步千里，殊途也不同归。<br />
她与檀樾, 不过是在幸运地遇见彼此后，从纷杂世间开辟出独属他们两人的避难所。<br />
或许他比她更早看清楚，这里只能暂避，无法久留。<br />
她在逃避，显然，他也是。<br />
只是他分明看得那么清楚，却又默契地闭口不谈。让她停留在虚假的幻梦里。<br />
但在虚幻的美好中待久了之后，你总会好奇外面的世界。<br />
所以她向前一步，踏出那层保护圈，戳破了五彩缤纷的泡沫，仰头，终于与真实对视。<br />
而独属真实的魅力便在于，只要曾见过它一眼，就再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回到虚幻的泡沫中去。因为你没办法继续欺骗自己。<br />
你已经见过太阳落山的时分，便再也不能说世上没有黑夜，光明永恒。<br />
如同思绪如此清晰的此刻。<br />
裴确睁开眼，看见檀樾站在自己眼前，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将手放到他掌心，任他带自己逃离，逃离她已决心直面的命运。<br />
......<br />
隔天，晨光将将洒至弄巷的时刻。<br />
裴确是被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惊醒的，她惺忪地揉了揉眼，身畔的白雪已穿好衣服走了出去。<br />
自上次从四季云顶回来后，今天正好第九天。<br />
“哎呀亲家！都在家哈，我这刚去城里给小卖部进了批货回来，正好路过卖补品的店，就多买了些，想着和建发一起送过来，没打扰到你们休息吧？”<br />
一阵纸盒四处磕碰声，混着李雅丽的大嗓门撞进屋。<br />
裴确揉眼的动作停了，手滑到耳侧，指甲勾到几缕刚长到锁骨处的黑发，转过头，盯着斑驳天花板出神。<br />
旁边屋的门锁跟着动了，一阵橡皮划过地面的呲音后，江兴业巴结的招呼同时响起：<br />
“建发雅丽你们辛苦，对我们家这么好，总想着我们，我这实在是...不知道该找怎么谢你们。”<br />
“嗬嗬嗬......老江，你这是哪儿的话，咱们迟早是一家人，就别跟我这客气了。”<br />
李雅丽接着话，放下手里提绳。那些补品的包装个顶个的红，一路提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装的是喜糖烟酒。<br />
“既然是一家人，我也就敞开说了，要实在想谢，”停顿片刻，李雅丽笑了两声，视线在白雪和江兴业身上扫过一圈，细声道，“不如让一成和江裴的婚事早些办了吧，我们这做父母的，也算了桩心事。”<br />
她话音将落，倚在桌边的白雪忽而站直身。<br />
吴建发脑袋一耸，忙按着李雅丽的肩膀往她身后躲。两人还都对三年前白雪拿剪刀满屋子乱挥的事有阴影。<br />
但白雪只是找了两张板凳，挨着放到他俩面前，“坐下说。”<br />
“诶...诶好，我是看江裴现在长大了，头发也长好了......”<br />
“你们来提亲，吴一成怎么不来？不敢来？”<br />
两人刚摸着膝盖坐下，白雪直接打断了李雅丽的奉承话。<br />
屋内忽而安静片刻，李雅丽的笑僵在嘴角，不安地团着手。<br />
一旁的吴建发摸了摸脑袋，咂着嘴去捅她胳膊肘。<br />
重新理好表情，李雅丽放低声，嘴角下垂，感觉随时都快哭了。<br />
“我们也就...就不瞒着嫂子了。今年年初的时候，一成因为跟人打架被外地派出所抓了，在里面蹲了三个月，档案上有案底，城里姑娘肯定是没指望......哎哟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br />
“你得理解理解，我们这都是做娘的，肯定心疼孩子。当时我一听说这事儿，巴不得替他进去的人是我！一成孝顺，说自己要出去挣大钱，结果他这一走，我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br />
“我以前是盼他成龙成凤，但现在我就想他平平安安的，他在外边，我实在害怕他经不住诱惑，让坏人给带坏了，万一再捅出什么大篓子，那不是要我的命嘛！<br />
“横竖我现在看开了，也不盼他能有什么大出息，就想着让他回弄巷，和江裴结婚，以后他俩安稳过日子，明年再给我们抱个孙子，<br />
“这具体日子我昨天也去找大师算过了，说是就这两天，宜嫁娶。凑个吉利日子不容易，我今天路过前街，听说贺家老娘快不行了，万一给她办丧事，和咱们喜事撞一起，多不吉利！要是她赶在头前，咱又得拖，那不如——”<br />
“哐！”<br />
李雅丽抹完眼泪，一双嘴皮子又开始无休止地翻时，白雪冷哼了声，脚踢到桌腿发出一道响，转身回了房间。<br />
吴建发又被吓得一哆嗦，与李雅丽面面相觑两秒，犹豫着要不要跑。<br />
但在原地静止几分钟后，没听见里屋有任何声响。<br />
于是安下心来，将视线对准一旁的江兴业。<br />
其实白雪的态度他们压根儿不在乎，毕竟点头算数的江兴业还欠着他们几万块钱。<br />
用这给自己儿子娶个媳妇儿，能有什么难？<br />
想当初他把白雪娶回家，也只花了五百块而已。他们今天来也只是走个过场，然后依葫芦画瓢，重演一次罢了。<br />
......<br />
耳畔窸窣的谈话声消失后，裴确头顶的门猛地被推开。<br />
她瞬间弹坐起身，看见进来的白雪时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脑袋。她不想再当一次光头了。<br />
但妈妈手里什么也没拿，面色沉静地走到她身前坐下，倾身，环过手臂，轻轻地抱了抱她。<br />
下巴抵到白雪凸起的肩胛骨，裴确感受着一阵阵轻拍，带着掌心余温传至心窝。<br />
她说不清楚那种迟来十八年的感情是什么，只在忽而感受到它的瞬间，仿佛站在沙漠中淋了场春雨，<br />
浑身细细密密地湿，无一寸幸免。<br />
她挣开身，仰面，看见妈妈泪湿的脸。<br />
第34章 蝶影 “我爱你，理所当然地爱你”……<br />
傍晚, 夜幕低垂。<br />
裴确侧躺在窄小的铁丝床上，头一次，面对的不是妈妈的背影。<br />
她们仍盖着同一床薄被, 无言相视，屋内光亮仅从门缝中透出零星半点。<br />
蓦然, 耳畔响起嘎吱轻响的同时，她冰凉的脸颊处忽贴来一只手掌。<br />
两根同样冰冷的指尖浅拂过她的眉眼，停在额角, 转而化成一声沉重叹息。<br />
“对不起，在我成为一个失败的女儿后, 还成了一个失败的母亲——”<br />
妈妈的声线很轻，像是盘旋在遥远山谷多年的回音。<br />
自此刻才终于寻到出口，经由微风向她传达。<br />
“——我恨过你的出生，也想方设法阻止过，只是很轻易就失败了。所以我时常觉得，是有了你的存在，我才会被困在这里, 像被铐上一条无形锁链，怎么也逃不出这间窄屋，<br />
“因为从你出现在我肚子里的那刻起, 就代表我向全世界宣告，我已经失去我的贞洁。这个在所有人眼里, 比女人的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一旦失去，等同时刻背负着一座大山，那山里住了很多人，他们会用世俗的眼光审视我，让我哪怕想要逃跑, 也早失去面对的勇气，<br />
“成了你的妈妈后，我不再是单独的我。你虽然出生，但我们曾共用的那条脐带却不曾断过，谁都可以通过你来揣测我的人生，包括我自己，<br />
“不知道你还记得么？其实小时候你是个很乖的孩子，不哭不闹，盖一床小枕巾睡在我旁边，有时候睁开眼看看我，不到一会儿就又睡着了......你是那样鲜活的生命，天真、毫无杂质，对世间善恶一无所知。更神奇的是，每次想到你与我血脉相连，我就会觉得，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希望。”<br />
白雪记得，分娩那天她也是躺在这张铁丝床上，窄小房间挤了满屋子人。<br />
腹部的阵痛一波又一波，疼得快晕厥时，她耳边终于听得婴儿啼哭。<br />
接生婆抖开一块布，裹着满是血腥的肉团放到她身畔，语气惋惜着说：“可惜你这么好的模样，生的又是个女孩儿，费心费力养大了还是要送给别人家去当媳妇儿。”<br />
等到傍晚所有人都离开后，她疲惫地睁开眼，看见皱巴巴的小裴确冲她咧嘴笑。<br />
“我爱你，理所当然地爱你，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可等你逐渐长大，学会走路，学会说话，我常能在你身上见到江兴业，那个强/奸犯的影子。我开始无法抑制地回忆起过去的耻辱与伤痛，一遍遍重新经历我的愚蠢、我的任性...和痛悔，<br />
“后来，对你的恨，也渐渐大过母爱的天性。我变得暴戾，精神混沌时常拿藤条打你，我总哭着问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其实我想问的是我自己，打的也是我自己。摊上这样的妈，你一定独自度过了很多难受的时光吧？对不起呀......”<br />
很长一段时间，白雪常被夹在这样的矛盾中。<br />
一旦感到开心或幸福的任何时刻，她都会在下一秒瞬间跌入到相对的痛苦里去。<br />
对裴确表露爱意，就代表她对自己过去遭遇的全然背叛。<br />
她不敢笑，不敢感到快乐，不敢接受裴确对她的爱，反之只有看见她哭，看见她痛，越伤害她，才能让她获取片刻心安。<br />
想到这儿，白雪脑中忽闪过一瞬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