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觉吧。”<br />
失去意识前，是王萼温和的声音。<br />
裴昭是被晃醒的。睁开眼后，她感受了一会颠簸的幅度。<br />
是在江上。<br />
手腕被镣铐牢牢地连在了墙上的铁扣上，她只能背靠着墙面，慢慢地支起身子，打量起屋内的陈设。屋内光线昏暗，窗子被木板钉死，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发着光。<br />
正当她以为自己是被官府以“裴氏余孽”或者什么罪名押送回京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清晨的熹光泻了进来，接着便是王萼的身影。<br />
王萼撩袍坐在榻边，将一碗粥放在横案上，声音温柔：“裴二小姐，饿了就吃点吧。”<br />
裴昭侧过脸：“王萼，我有手，可以自己吃。”<br />
“某不放心。”王萼笑了笑，用汤匙抵开她的唇瓣，“说不定有些人会突然砸碎碗，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到这种境地，裴二小姐，别想着杀某。”<br />
裴昭眼睫微颤。<br />
但腹中饥饿，她又开始晕眩，只能配合他的动作，默默咽下一碗粥。<br />
吴州虽是水乡，但她还是没能克服晕船。吃完后，头晕虽稍稍好了一些，还是想吐。<br />
王萼走了出去，回来时拿着一只镂金的香囊球。<br />
清香裹挟着江风中的水汽。<br />
那日马车内，收到香囊球时的感动，如今化作似有似无的恶心。<br />
香囊和她的镣铐一起，被挂在榻边的铜环上。<br />
“这里面没有莺尾根。”裴昭闻了一会，说。<br />
“莺尾根虽能治眩疾，但实在少见，某不得不省着点用。”王萼轻笑了一声，“至于那日送给裴二小姐的香囊里为何有，还需要某明说么？”<br />
“你就不怕你父亲怪罪？”<br />
王萼神情微变。<br />
看来绑架她不是王家的意思，只是王萼的意思。<br />
但这样反而心里更没底。<br />
“看上去精神恢复了些。”王萼忽而笑道，“帮某写两样东西。”<br />
他从多宝柜里取出笔墨纸砚，摊平在横案前，提笔试过浓淡后，将墨笔递到裴昭手中：“第一样是辞官信。说袁司马厌恶官场，想要归隐田园，差不多这个意思。”<br />
这是在怕官府的人追上来。<br />
“裴二小姐最好快点写。”王萼轻轻抚着手中的匕首，“某的耐心不多。”<br />
裴昭抿了抿唇，提笔写就。<br />
王萼取过看了，唇角微微上扬，很是满意。<br />
裴昭冷笑道：“还有一样是什么？遗书？”<br />
王萼转过头，摇曳的灯影照出他的蔑意：“别说这种话，某和有些人不一样，又不是滥杀的人。”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信，“把它誊一遍。”<br />
那是一封带着檄文性质的绝交书。<br />
言辞狠厉刺骨，虽辱骂的不是她，但读完后，裴昭还是紧紧咬住了唇。<br />
若是崔珩收到了这封信……只盼着方郎中在他身边。<br />
“写不了。”她摇了摇头。<br />
王萼笑了笑，也没再勉强：“不写这个，便写遗书。自己选吧。给裴二小姐一柱香的时间。”说着，竟真的点了一支香，插在香炉里。<br />
“你这么恨他，为何不自己寄过去，偏要装成我的口吻来说。”裴昭看着字里行间溢出来的恨意，冷笑道，“王萼，你怕他，不敢针对他，于是绑了我。王萼，我从未想过你是这样欺软怕硬、下作的人。”<br />
王萼毫无怒意，只平淡地注视着手中的匕首：“这是晋王在赤罗国缴获的，陛下向他要时都没给，如今在裴二小姐的手里。——若是某来写，哪有你写得打击大。”<br />
裴昭沉默不语。<br />
风浪颠簸，剩下的半炷香陡然断裂，火星子落在潮湿的木板上，瞬时灭了，唯余粘腻的灰烬。<br />
“再给一次机会。”王萼迟疑了一会，又点了一支香，“若是这支香结束，裴二小姐还不动笔。某只好杀掉裴二小姐，再把你和这把匕首一起寄过去了。”<br />
裴昭想了一会，开始誊抄。<br />
幸好王萼并不知双生蛊的事情。若是知道，估计不会再费口舌。<br />
抄了一半，王萼忽然把信纸夺过，唇角溢出冷笑：“某记得，裴二小姐誊东西的时候，不会在每列的最后一格留白。裴二小姐，别耍小心思。”<br />
裴昭攥住笔杆的指节顿时泛白。<br />
“你不是王萼。”<br />
第50章<br />
诀别<br />
裴昭凝神端详他。<br />
可这张脸明明白白就是王萼的脸。只是肤色并不苍白。<br />
“王萼不会知道我誊抄的习惯。你究竟是谁。”<br />
王萼淡笑：“知道的, 只是裴二小姐忘记了。赶紧誊吧。某的耐心真的不多。”<br />
裴昭只好重新誊了一遍。<br />
王萼细看后，将它收入一枚信封中。接着，门外跑进了一个人, 尽管那人低着头, 但裴昭还是认了出来。<br />
“银灯！”<br />
银灯没有答她，取过信封后，便匆匆地跑了出去。<br />
看来眼前的的确是王萼。<br />
一颗心又沉了下去。<br />
裴昭感受着起伏的波浪, 问道：“走水路，不像是要回京。你是想去江南道？”<br />
王萼嘴角溢出笑意：“裴二小姐写第一封信的时候, 就在字里行间暗示他往江南道查。”<br />
裴昭忍不住攥住榻沿。<br />
王萼继续说：“一个时辰过去, 现在裴二小姐应该发现了, 浪的大小没有变过。”<br />
他们还在邕州城外的渡口！<br />
难怪他发现了自己的暗示, 却没有阻止。<br />
“不去江南道，便是回京。”裴昭抬起眼，“你绑我走，应当不会是为了气他。还有, 你方才说什么‘忘记了’……王萼，十五岁前，我从未见过你。”<br />
王萼剔亮了灯烛，神情不变。昏暗的烛光照得他有些诡谲：“或许，你从未见过的, 其实是阿兄呢？阿兄和临真郡主心意相通许久，你觉得当年，他会愿意来赴你的约？”<br />
他略略坐近了些, 按住裴昭的手背：“裴二小姐, 当年陪你春猎的是某，在吉安寺陪你祈福的是某, 在京郊和你赏花的也是某。”<br />
裴昭想了想，似乎有点印象，但仍是道：“不记得。”<br />
王萼静静地望着她看了一会，只是道：“和你定亲的，原本应当是某。若不是崔珩给我下毒，某当年怎么会病到那种地步。”<br />
裴昭冷睇着他，语气淡漠：“你到底想说什么。”<br />
“裴二小姐，某心悦你许久，看不出来么。”<br />
“把我放了再说这些。”裴昭笑出了声，“把我锁在这，逼我写遗书，还说什么心悦、喜欢。王萼，你和有个人很像。”<br />
王萼神情微动：“谁。”<br />
“自然是王茯啊。”<br />
眼前白光一闪，一炉子香灰劈头盖脸倒下来，尚未燃尽的火星子落在她颈间，烫得可怕。<br />
恐怕是要留疤了。<br />
“裴二小姐，少说这种话。”王萼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不是我们家的人。”<br />
香灰糊在她的鼻尖和唇口，呛得她咳得要晕过去。接着，打湿的帕子被按在她脸上，一点点擦掉了香灰。<br />
王萼又恢复了原本的温润笑意：“对不住。”<br />
不少香灰落在她的眼中，泪水湿润了眼眶，模糊的视线中，王萼从袖中取出一把镣铐，将她的另一只手也锁在铜环上。<br />
“给你点了安神的香。多睡一会，京城很快就会到的。”<br />
-<br />
“殿下，下官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王长史和袁司马就一块消失了，下官回府时得到了这两封信……殿下，这件事，真的和下官没有关系！”<br />
邕州刺史赵邈跪在地上不知磕了多少下，脸上一片血污。<br />
殿内无人敢置一词，就连寻常话多的楼轻燕，此时都只看着自己的膝前。<br />
气氛肃然。<br />
崔珩看着案上两人的辞官信，竟轻轻笑出了声。<br />
难怪非要忍着颠簸的山路，原来不是去送南荣祈，是和王萼私奔了。<br />
那时的话估计是诓骗他才说的。<br />
腕间的手镯带着丝丝的凉意。崔珩垂眸看了一会，想把它取下来，但却严丝合缝卡在腕骨上。<br />
“卫婴。把本王的匕首拿来。”<br />
赤罗国太子的匕首削铁如泥，用它来割再适合不过。<br />
卫婴张了张嘴：“殿下，那只匕首现在……”<br />
哦。还在她那。<br />
官驿的小厮这时被押了进来。<br />
卫婴冷声道：“把你们知道的全都说一遍，别想着隐瞒。有没有看到什么像绑匪的人？”<br />
仆从们俱是摇头。<br />
有人问：“大人们说的王长史和袁司马，是不是穿着红衣服和绿衣服？”<br />
赵邈见状，立刻道：“你快说，他们当时怎么了？”
失去意识前，是王萼温和的声音。<br />
裴昭是被晃醒的。睁开眼后，她感受了一会颠簸的幅度。<br />
是在江上。<br />
手腕被镣铐牢牢地连在了墙上的铁扣上，她只能背靠着墙面，慢慢地支起身子，打量起屋内的陈设。屋内光线昏暗，窗子被木板钉死，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发着光。<br />
正当她以为自己是被官府以“裴氏余孽”或者什么罪名押送回京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清晨的熹光泻了进来，接着便是王萼的身影。<br />
王萼撩袍坐在榻边，将一碗粥放在横案上，声音温柔：“裴二小姐，饿了就吃点吧。”<br />
裴昭侧过脸：“王萼，我有手，可以自己吃。”<br />
“某不放心。”王萼笑了笑，用汤匙抵开她的唇瓣，“说不定有些人会突然砸碎碗，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到这种境地，裴二小姐，别想着杀某。”<br />
裴昭眼睫微颤。<br />
但腹中饥饿，她又开始晕眩，只能配合他的动作，默默咽下一碗粥。<br />
吴州虽是水乡，但她还是没能克服晕船。吃完后，头晕虽稍稍好了一些，还是想吐。<br />
王萼走了出去，回来时拿着一只镂金的香囊球。<br />
清香裹挟着江风中的水汽。<br />
那日马车内，收到香囊球时的感动，如今化作似有似无的恶心。<br />
香囊和她的镣铐一起，被挂在榻边的铜环上。<br />
“这里面没有莺尾根。”裴昭闻了一会，说。<br />
“莺尾根虽能治眩疾，但实在少见，某不得不省着点用。”王萼轻笑了一声，“至于那日送给裴二小姐的香囊里为何有，还需要某明说么？”<br />
“你就不怕你父亲怪罪？”<br />
王萼神情微变。<br />
看来绑架她不是王家的意思，只是王萼的意思。<br />
但这样反而心里更没底。<br />
“看上去精神恢复了些。”王萼忽而笑道，“帮某写两样东西。”<br />
他从多宝柜里取出笔墨纸砚，摊平在横案前，提笔试过浓淡后，将墨笔递到裴昭手中：“第一样是辞官信。说袁司马厌恶官场，想要归隐田园，差不多这个意思。”<br />
这是在怕官府的人追上来。<br />
“裴二小姐最好快点写。”王萼轻轻抚着手中的匕首，“某的耐心不多。”<br />
裴昭抿了抿唇，提笔写就。<br />
王萼取过看了，唇角微微上扬，很是满意。<br />
裴昭冷笑道：“还有一样是什么？遗书？”<br />
王萼转过头，摇曳的灯影照出他的蔑意：“别说这种话，某和有些人不一样，又不是滥杀的人。”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信，“把它誊一遍。”<br />
那是一封带着檄文性质的绝交书。<br />
言辞狠厉刺骨，虽辱骂的不是她，但读完后，裴昭还是紧紧咬住了唇。<br />
若是崔珩收到了这封信……只盼着方郎中在他身边。<br />
“写不了。”她摇了摇头。<br />
王萼笑了笑，也没再勉强：“不写这个，便写遗书。自己选吧。给裴二小姐一柱香的时间。”说着，竟真的点了一支香，插在香炉里。<br />
“你这么恨他，为何不自己寄过去，偏要装成我的口吻来说。”裴昭看着字里行间溢出来的恨意，冷笑道，“王萼，你怕他，不敢针对他，于是绑了我。王萼，我从未想过你是这样欺软怕硬、下作的人。”<br />
王萼毫无怒意，只平淡地注视着手中的匕首：“这是晋王在赤罗国缴获的，陛下向他要时都没给，如今在裴二小姐的手里。——若是某来写，哪有你写得打击大。”<br />
裴昭沉默不语。<br />
风浪颠簸，剩下的半炷香陡然断裂，火星子落在潮湿的木板上，瞬时灭了，唯余粘腻的灰烬。<br />
“再给一次机会。”王萼迟疑了一会，又点了一支香，“若是这支香结束，裴二小姐还不动笔。某只好杀掉裴二小姐，再把你和这把匕首一起寄过去了。”<br />
裴昭想了一会，开始誊抄。<br />
幸好王萼并不知双生蛊的事情。若是知道，估计不会再费口舌。<br />
抄了一半，王萼忽然把信纸夺过，唇角溢出冷笑：“某记得，裴二小姐誊东西的时候，不会在每列的最后一格留白。裴二小姐，别耍小心思。”<br />
裴昭攥住笔杆的指节顿时泛白。<br />
“你不是王萼。”<br />
第50章<br />
诀别<br />
裴昭凝神端详他。<br />
可这张脸明明白白就是王萼的脸。只是肤色并不苍白。<br />
“王萼不会知道我誊抄的习惯。你究竟是谁。”<br />
王萼淡笑：“知道的, 只是裴二小姐忘记了。赶紧誊吧。某的耐心真的不多。”<br />
裴昭只好重新誊了一遍。<br />
王萼细看后，将它收入一枚信封中。接着，门外跑进了一个人, 尽管那人低着头, 但裴昭还是认了出来。<br />
“银灯！”<br />
银灯没有答她，取过信封后，便匆匆地跑了出去。<br />
看来眼前的的确是王萼。<br />
一颗心又沉了下去。<br />
裴昭感受着起伏的波浪, 问道：“走水路，不像是要回京。你是想去江南道？”<br />
王萼嘴角溢出笑意：“裴二小姐写第一封信的时候, 就在字里行间暗示他往江南道查。”<br />
裴昭忍不住攥住榻沿。<br />
王萼继续说：“一个时辰过去, 现在裴二小姐应该发现了, 浪的大小没有变过。”<br />
他们还在邕州城外的渡口！<br />
难怪他发现了自己的暗示, 却没有阻止。<br />
“不去江南道，便是回京。”裴昭抬起眼，“你绑我走，应当不会是为了气他。还有, 你方才说什么‘忘记了’……王萼，十五岁前，我从未见过你。”<br />
王萼剔亮了灯烛，神情不变。昏暗的烛光照得他有些诡谲：“或许，你从未见过的, 其实是阿兄呢？阿兄和临真郡主心意相通许久，你觉得当年，他会愿意来赴你的约？”<br />
他略略坐近了些, 按住裴昭的手背：“裴二小姐, 当年陪你春猎的是某，在吉安寺陪你祈福的是某, 在京郊和你赏花的也是某。”<br />
裴昭想了想，似乎有点印象，但仍是道：“不记得。”<br />
王萼静静地望着她看了一会，只是道：“和你定亲的，原本应当是某。若不是崔珩给我下毒，某当年怎么会病到那种地步。”<br />
裴昭冷睇着他，语气淡漠：“你到底想说什么。”<br />
“裴二小姐，某心悦你许久，看不出来么。”<br />
“把我放了再说这些。”裴昭笑出了声，“把我锁在这，逼我写遗书，还说什么心悦、喜欢。王萼，你和有个人很像。”<br />
王萼神情微动：“谁。”<br />
“自然是王茯啊。”<br />
眼前白光一闪，一炉子香灰劈头盖脸倒下来，尚未燃尽的火星子落在她颈间，烫得可怕。<br />
恐怕是要留疤了。<br />
“裴二小姐，少说这种话。”王萼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不是我们家的人。”<br />
香灰糊在她的鼻尖和唇口，呛得她咳得要晕过去。接着，打湿的帕子被按在她脸上，一点点擦掉了香灰。<br />
王萼又恢复了原本的温润笑意：“对不住。”<br />
不少香灰落在她的眼中，泪水湿润了眼眶，模糊的视线中，王萼从袖中取出一把镣铐，将她的另一只手也锁在铜环上。<br />
“给你点了安神的香。多睡一会，京城很快就会到的。”<br />
-<br />
“殿下，下官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王长史和袁司马就一块消失了，下官回府时得到了这两封信……殿下，这件事，真的和下官没有关系！”<br />
邕州刺史赵邈跪在地上不知磕了多少下，脸上一片血污。<br />
殿内无人敢置一词，就连寻常话多的楼轻燕，此时都只看着自己的膝前。<br />
气氛肃然。<br />
崔珩看着案上两人的辞官信，竟轻轻笑出了声。<br />
难怪非要忍着颠簸的山路，原来不是去送南荣祈，是和王萼私奔了。<br />
那时的话估计是诓骗他才说的。<br />
腕间的手镯带着丝丝的凉意。崔珩垂眸看了一会，想把它取下来，但却严丝合缝卡在腕骨上。<br />
“卫婴。把本王的匕首拿来。”<br />
赤罗国太子的匕首削铁如泥，用它来割再适合不过。<br />
卫婴张了张嘴：“殿下，那只匕首现在……”<br />
哦。还在她那。<br />
官驿的小厮这时被押了进来。<br />
卫婴冷声道：“把你们知道的全都说一遍，别想着隐瞒。有没有看到什么像绑匪的人？”<br />
仆从们俱是摇头。<br />
有人问：“大人们说的王长史和袁司马，是不是穿着红衣服和绿衣服？”<br />
赵邈见状，立刻道：“你快说，他们当时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