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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围棋真正的模样
    噠。
    八·10。
    尖冲。
    漆黑的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晃动,与之一同晃动的是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佐伯良治无言地看著棋盘上的那枚黑子,冷汗一瞬之间濡湿了后背。
    “—子——解双征!”
    他回眸去看黑子十一之十九的立下,此刻那立下的三枚棋子犹如定住海疆的神针,在这神针无穷的威势之下,兴风作浪的白龙被永世镇压。
    “无怪顾君敢於那里立下,我还以为是顾君漏算了双征,原来我才是那个没算到的人。”
    心悦诚服地嘆了口气,佐伯良治伸手按停棋钟,轻声道:“我输了。”
    顾明烛垂眸回礼,“多谢承让。”
    “多谢指教。”
    而听到棋局结束的眾人也於此刻回过了神,身为职业棋手,他们在黑子落下后不久便看出了这一手棋的玄妙,但正因为看出来了,他们才心神颤动。
    “一子..·解双征,不是詰棋谱上刻意的习题,而是实战中浑然天成的一步妙手—.
    ”
    “並且最可怕的是,那步解双征的尖冲绝非灵光一现,而是早有谋划。自立下开始,
    白棋的每一手棋都在黑棋的计算之中,自始至终,白棋都在黑棋的手掌心中,如同被提著线的木偶。”
    “可笑我们还以为白棋拐打的双征是胜手,如今来看,真是——小丑。”
    一眾棋手面面相,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顾明烛与佐伯良治收拾好棋局离开后,才有人重新开口。
    “你们说那个能下出一子解双征的初段,有没有机会打进本战?”
    “本战?!”听到这个问题,有人吃了一惊,“不太可能吧,虽然这步一子解双征绝妙,但黑棋毕竟只是新初段。”
    “嗯,新初段打进新人王战的本赛,有些天方夜谭了。”
    “对,而且你们別被这手解双征迷住了眼,这手棋固然漂亮,但能下出来也和白棋实力不济有很大关係。”
    “没错,下白棋的是那个美食家,他的实力在这次比赛中不说垫底,顶天也就是中下水平。”
    中下水平?
    本因坊星凛了一眼这些嚼舌的棋手,缓缓起身离开了对局室。
    佐伯良治在这局棋中发挥出的实力绝不止中下。
    无论是看到十一之十九那步手筋的断,还是算到双征的拐,都不是中下水平棋手能够下出来的。
    只是。
    顾明烛的谋划更加深远。
    “从立下开始?”
    “不,是从那手扳开始—他便算好了后面的一切。”
    本因坊星凛望著少年远去的背影,眼眶微红,扇的力度更紧了一分。
    “该死!他的进步怎么会那么快!
    本因坊道场,餐厅。
    “一子解双征啊。”佐伯良治吸溜了两口麵条,胃嘆不止。
    渡边杉元看著有些魔愜了的好友,脸上浮现出忧色。
    早上出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下了盘棋回来像是傻了?
    那什么一子解双征,吃个饭的功夫念叨了不下十遍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被顾君一手解双征给秒了。真是,输棋这种事別的棋手都藏著掖著,深怕漏一点风声被人耻笑,你倒好,和正常人反著来,输个棋恨不得念八百遍。”渡边杉元好笑又好气。
    “杉元,这局棋不一样。”佐伯良治神色认真。
    “哪里不一样?”渡边杉元问。
    佐伯良治放下筷子,“我记不清上次如此投入地去下一局棋是在什么时候了。”
    渡边杉元愣了一下,“.———-但还是输了。”
    “瞎,输贏不重要,好吧,输贏挺重要的,但也没那么重要。”佐伯良治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但渡边杉元明白。
    “良治,你是不是又觉得下棋有意思了?”
    “嗯?”佐伯良治异地看了眼好友,半响后他点了点头,“好像確实是这样,原先我总觉得围棋只是谋生的工具,而美食才是毕生的追求,但不知什么时候这个想法发生了改变。
    现在,围棋对我来说是和美食一样重要的事物。”
    “真是贪婪啊,良治。”渡边杉元说。
    “?”
    “一颗心怎么能同时装下两件事物?美食评论家也好,棋手也好,都是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才能做到顶尖的职业,你两边都想要,难道不贪婪吗?”渡边杉元眸光锐利。
    佐伯良治沉默了一会儿。
    “未必没有办法吧?”夹起铺在拉面上的一块叉烧,佐伯良治说,“一子可以解双征,佐伯良治也可以同时是大美食评论家和职业围棋高手。”
    “.—.真是败给你了。”渡边杉元苦笑了一声。
    佐伯良治把叉烧肉嚼碎咽下,又说:“反正我也没有头衔那么高的追求,能在退役前升到七、八段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吧?”
    渡边杉元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佐伯良治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杉元,你最近是不是在给出版社供稿?”
    “嗯。定上段的那一年,明策老师就说比起打比赛,我更適合做研究和写书。”渡边杉元扭过头,看向屋外明媚的阳光,如在回望时光,“明策老师是对的。”
    “那你之后是不打算继续参加比赛了?”
    “怎么会?只是降低一些频率罢了。说了不会轻易被你这个懈怠的傢伙超过的。”渡边杉元翻了个白眼,“你突然问这个干嘛?难不成还想一心三用,再写个书?”
    “我对写书没兴趣。”佐伯良治摆了摆手,“只是觉得今天这局棋会是很好的素材。
    +
    “你是说一子解双征?”渡边杉元陷入了沉思,他看过良治今日新人王战的棋,確实是十分珍稀的实战素材,写进书里的价值很高。
    但是。
    “棋局是你和顾君共同完成的—”渡边杉元目光。
    “也是。”佐伯良治皱了下眉,“回头我和顾君说一声吧,我想顾君不会介意。”
    渡边杉元神色复杂,“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別人都是希望自己高光的棋局被写进书里,流芳百世,你倒好,抢著把自己是背景板的棋塞了过来。”
    佐伯良治洒脱地笑了笑,“如若顾君未来成了名满天下的大棋士,那佐伯良治作为背景板被写进围棋的歷史里,也算名扬千古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誉满天下的传世棋手吗”渡边杉元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少年的模样,以及那少年研究创造的第四大难解定式。
    新人王战的预选赛並不是天天举行,顾明烛看了一下赛程安排表,他的下一场比赛大概在一周后。
    至於名人战一轮预选的第一场,在三天后京都的神宫寺道场举行。
    如佐伯良治所说,成为职业棋手后,全国各地到处跑是家常便饭。
    “明天在全国棋院有一场手合赛。”
    回到筱原棋社的时候,正好有一封信邮了过来,顾明烛签收后查看了一下,上面写著明日手合赛的时间地点以及对手。
    其实进入资讯时代后,各大赛事的详细情况都能在网上很方便地查到。
    棋界也与时俱进,大多数比赛会採用电子邮件的形式通知参赛选手。
    但手合赛还是保留了线下邮件的形式,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对传统的坚持。
    “白川晴之介三段。”看著信纸上的名字,顾明烛轻念出声。
    “晴之介?”
    “政明叔叔认识吗?”顾明烛看著有所反应的筱原政明,好奇地问道。
    “老对手了。”筱原政明脸上露出晞嘘的表情,“晴之介比我和纯平年轻一些,不过也卡在低段组好些年了,年年手合赛都能遇上他。”
    顾明烛脸上露出瞭然的神色。
    手合赛作为职业棋手最常规的升段方式,考虑到各个层级棋手水平的参差,大致划分了三个匹配池。
    一至三段的低段组、四至七段的中段组和八、九段这种不再怎么参加手合赛的高段组。
    一般来说,棋手在手合赛中只会遇到同组的对手。
    “不过,晴之介在低段组算是实力比较强劲的那一档,去年差一点点就能升上四段,
    可惜。”筱原政明又惋惜地嘆了一声。
    顾明烛闻言敛了下眉头。
    这个世界棋坛的升段要求非常严苛,除了一些特別的升段机制外,棋手想要升段首先有一个基准比赛场数的要求,即每年必须打满规定场数的比赛作为升段的门槛,顾明烛记得这个门槛数是30。
    其次便是胜场和胜率的要求,这两项採取的是並行制度,满足其中一条便可直接升段。
    其中初段升二段的胜场数要求是25场,胜率要求是60%,此后每升一段要求都会有所提高。
    並且不论是胜场还是胜率都是不累计至下一年的,即一年过后,前一年的胜场会直接清零,胜率也將重新开始计算。
    所以有很多像筱原政明这样的职业棋手,跎了一生最终也只是初段。
    但又因为这个世界围棋產业发达,不论输贏,职业棋手都能通过对局获得不菲的对局费,所以很多低段棋手即便一生都难以攀升上更高的段位,也不会轻易退役。
    毕竟面子事小,温饱事大。
    “总之,好好比赛。”筱原政明收拾了一下心情,笑著拍了拍顾明烛的肩。
    翌日。
    全国棋院。
    手合赛对弈室。
    比赛还没开始,年龄各异的棋手们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閒聊著,因为升段机制的严苛,室內的棋手大多相熟,甚至可以说对彼此知根知底。
    “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升段。”葛城和泉盘坐在棋桌前,微微嘆了口气。
    他十七岁定段,虽说不算天赋卓绝,但也不差。而且能够成功从千百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职业棋手,再怎么说也算是天之骄子了。
    可是光阴苒,三年过去,昔日的天骄今日仍旧只是初段。
    踏进职业世界时的满腔激情热血,亦被磨地只剩空虚冰凉。
    职业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且是更为艰辛困顿的开始,
    葛城和泉终於感受到这句话背后那如富士山一般,压的人喘不过气的重量了。
    “成为职业棋手,到底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葛城和泉地抓了抓头髮,心中一阵烦闷。
    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年纪轻轻就唉声嘆气,像什么样子?”
    葛城和泉扭头,看见了一张国字脸,“白川大叔。”
    白川晴之介捶了下葛城和泉的腰,“坐直了!身为职业棋手,时刻都要以最佳的精神面貌,最积极的態度去面对自己的棋局,松松垮垮地没有一点精神,怎么贏棋?”
    见白川晴之介面露怒色,葛城和泉嚇得正襟危坐。
    “这才对。”白川晴之介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川大叔去年升段了吗?”正坐著看向白川晴之介,葛城和泉下意识地问了句,但话刚出口,他就想抽自己两个巴掌。
    因为这简直是废话,如果白川晴之介升段了,今天就不会出现在低段组的对弈室。
    好在白川晴之介也没生气,只是略有遗憾地说:“差了一局。”
    “那今年一定能升段的,因为白川大叔你每年都在进步嘛。”
    葛城和泉赶忙找补了一句,不过也是真心实意,
    白川晴之介確实每年都在进步。
    和对弈室內大部分院生出身的职业棋手不同,白川晴之介是业余棋手出身,並且在23
    岁那年才考上职业。
    此后他用了六年升上二段,再之后四年升上了三段。
    现在白川晴之介38岁。
    向职业四段发起衝击的过去五年中,他每一年较之上一年都会进步一点点,从一开始差十来场胜局到后来差六、七场、三、四场、一场。
    “哪有什么一定,只有事在人为,尽力而已。”白川晴之介又神色严肃地训斥葛城和泉一句,“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把胜负、段位看得太重,才会曙不前,甚至是忘了棋局真正的模样。”
    “围棋真正的模样?”葛城和泉面露惑色。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见解。”白川晴之介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围棋是两个人的游戏,名局也是由两个人下出来的,而一盘名局诞生时,人们会祝贺崇敬胜利者,但也会感谢钦佩失败者,那一刻胜负的界限其实很模糊,所有人的心中都只剩下棋。”
    “只有棋——”
    “对,只有棋。”白川晴之介目光中流露出憧憬的色彩,“將全儿身心投入棋桌之中,追寻棋道的极致,爭胜的同时又忘却胜负,那便是我心中围棋真正的模样。”
    葛城和泉听得有些晕乎,“那白川大叔你下每盘棋的时候都是这样吗?”
    白川晴之介摇了摇头,“我还远远达不到这种境界,在我看来,如今棋界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只有明策本因坊一人,连小林棋圣都稍差一些。”
    葛城和泉闭上了嘴。
    白川晴之介是明策本因坊的忠实拥是。
    过了一会儿,白川晴之介从对明策本因坊辉人往事的回忆中挣脱了出来,葛城和泉凑上前去,“不说这些玄乎的事了,白川大叔你今天的对手是谁?”
    白川晴之介艺了艺,“顾明烛。”
    “顾明烛?”葛城和泉对这个名字耳生的紧。
    “嗯,一位新初段。”
    “新初段啊”葛城和泉笑,“那我就先恭仇白川大叔你拿下一胜了,这一胜或许就是白川大叔你今年升段的关键一胜哦。”
    面对葛城和泉的祝福,白川晴之介並没有露出仇色,反是嘆了一声,“真是白讲。”
    葛城和泉汕笑。
    白川晴之介说的东西確实太形而上了,在他看来,胜负就是下棋的唯一指標,爭胜之时忘却胜负怎么可能呢?
    而且他对白川晴之介的祝贺也非空穴来风。
    作为低段组实力较为强劲的棋手之一,白川晴之介输给一个新初段的概率微乎其微。
    “又不是本因坊星凛或黑木那种怪物初段。”
    小声嘀咕了一句,葛城和泉转身看向自己的棋桌。
    而这时,顾明烛从对桌室外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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