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错。”<br />
姜柔笑笑：“那起事故发生后，班里的同学非常关照我，姨妈也对我很体贴。总体而言，我没遇上什么不好的事，只是——”<br />
她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噤了声。<br />
在李怀舟出言询问之前，姜柔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偶尔有烦心的小事而已，很快就解决了。”<br />
她虽然在笑，但李怀舟看得出，姜柔的笑意不达眼底，十分勉强。<br />
——“只是”。<br />
在姜柔原有的叙述中，紧接这两个字后面的，是什么？<br />
越是她极力隐瞒的，让人越想剖开看个清楚，李怀舟对此产生了好奇。<br />
可惜当下不适合打破砂锅问到底，出于礼貌，李怀舟中止话题，带姜柔出门吃早餐。<br />
他原本选定的是家羊肉馆，走到门口，姜柔说她闻不了羊肉的膻味，换成了另一家面店。<br />
老板是个热情的中年男人，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要免费的小菜吗？我帮你们盛点儿。”<br />
姜柔似乎被他的突然出声吓到，肉眼可见抖了一下，往里坐了些：“谢谢。”<br />
她音量不大，避开老板的目光：“麻烦您了。”<br />
李怀舟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br />
面对陌生人，姜柔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活泼，反而有点局促，甚至是不安。<br />
为什么？<br />
“这里不在市中心，没什么好吃的。”<br />
李怀舟把其中一碗面推给她：“这家还不错，你尝尝，小心烫。”<br />
姜柔尝了一口，笑容浮上脸颊：“好吃。”<br />
李怀舟半开玩笑：“我昨晚没说什么梦话吧？”<br />
昨天夜里，他应该没露出破绽。<br />
虽说到后来发高烧晕乎乎的，但李怀舟维持了理智，只向姜柔谈论起家里的鸟类标本。<br />
绿鹭是他很喜欢的一种鸟。<br />
看似不起眼，实则是它精明的伪装，当猎物渐渐放松警惕咬上鱼饵，就是它一击瞬杀的时候。<br />
李怀舟杀人，也是这样。<br />
“没。”<br />
姜柔笑了：“其实我当时也特别困，你睡着后没多茫揖臀言谧雷优员叽蝽锒チ恕院笄蛞14庑菹3业谝淮渭阏饷蠢邸！?<br />
“好。”<br />
“对了。”<br />
打趣似的，姜柔挑眉：“我帮你把外套抱去一边，发现里面有个猫猫挂坠耶——你居然也喜欢这种风格的？”<br />
李怀舟静静看她。<br />
“还好吧。”<br />
他说：“和你喂了两次猫，觉得它们……有点可爱，就随手买了个。”<br />
“可爱”两个字，说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br />
李怀舟没忍住，低低笑了下。<br />
“还有，”姜柔咽下一口面，提高音量，“不许再吓唬我了！昨天睡着后，我做了好几个噩梦。”<br />
“什么噩梦？”<br />
“那起连环杀人案。”<br />
她苦着脸：“我记得最清楚的画面，是凶手追着我在屋子里跑，把我逼到角落，扬起手里的刀。”<br />
噩梦过于逼真，姜柔打了个寒颤：“我都快对这条街有阴影了……当时夜里阴森森的，只能待在你家，连出门都不敢。”<br />
“我家？”<br />
李怀舟冷不防出声，语调平得诡异：“在我家里，你就不怕？”<br />
姜柔想也不想：“这有什么好怕的？杀人魔难道还能破门而入闯进你家？”<br />
你应该害怕的。<br />
李怀舟在心里对她说。<br />
外面的人闯不进来，里面的人想逃，也逃不出去。<br />
像困在笼中的雀鸟，总以为锁扣是护身符。<br />
面对姜柔，他的心态极其古怪。<br />
李怀舟既鄙夷于她的天真愚蠢，又本能地乐在其中。每当姜柔信赖他、仰仗他，他一面在心底讥讽嘲笑，一面将她的亲近全盘接纳，并迫切想得到更多，让她更深地陷入自己编织的笼。<br />
他太喜欢这种把某人完全掌控、被对方全心全意在乎的感觉了。<br />
姜柔的脆弱与顺从，正是李怀舟渴求的。<br />
“再说了，就算真的有天遇上那个凶手——”<br />
姜柔咬断面条，逆着阳光抬起眼。<br />
李怀舟本以为她会说，“还有你保护我”。<br />
姜柔却对他扬了扬下巴，轻挥握紧的右拳：“我肯定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br />
晨光刺破阴云，在她睫毛镀上碎金。<br />
李怀舟看了会儿，如同听到一个荒诞有趣的笑话：“好。”<br />
嘴角扬起的弧度扯动了伤口，他轻嘶一声。<br />
姜柔赶紧正色：“伤口没愈合，你今天尽量别笑。”<br />
她越说越义愤填膺：“那群混混也真是的……装得挺凶，听我说巷子里有监控，一溜烟全跑没影了，外强中干的纸老虎。”<br />
她是从小和书本打交道的好学生，连骂人都克制得很，不带一句脏话。<br />
李怀舟吃着面，等姜柔说完，轻声问：“出门前，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完？”<br />
“什么？”<br />
“你说，‘偶尔有烦心的小事’。”<br />
气氛正好，李怀舟顺水推舟：“有人让你不开心？”<br />
姜柔握筷子的右手一顿。<br />
面汤腾起的热雾在两人之间凝结成墙，从她脸上，李怀舟捕捉不到笑意。<br />
如果把人比作器皿，藏在心底的往事，就是一道透着光的豁口。外人只有透过这条口子，才能窥见内里的一切。<br />
李怀舟想完全掌控她，剥开每层谎言与修饰。<br />
“也没有很不开心……”<br />
姜柔苦笑着放下筷子，在此之前，李怀舟从未见她有过类似的表情：“我以前的事，你想听吗？”<br />
他点头。<br />
下一刻，姜柔的笑里多了狡黠：“只有我讲的话多不公平，不如我们来交换？”<br />
“交换？”<br />
“从小到大，发生过那么多事。”<br />
姜柔说：“我说一件我印象深刻的，你再讲一件你的，就这样交替着来，怎么样？”<br />
李怀舟遽然沉默。<br />
倒不是因为不愿意，只是没反应过来。<br />
没人对他的过去好奇过。<br />
与人分享，是他不习惯的事。<br />
但李怀舟还是说：“好。”<br />
“我想想……从小学说起吧。”<br />
吃饱喝足，姜柔懒散靠在椅背上：“我爸妈都是老师，一家人住在教职工公寓里。他们对我挺严格的，我觉得吧，这是大部分老师的职业病，对自己孩子要求太高。”<br />
李怀舟：“你成绩很好。”<br />
他记得姜柔在江城大学念书，那是省内最好的学校。<br />
“高压政策，不学要挨打——可惜，我大部分时间是年级第二。”<br />
姜柔语含调侃：“年级第一那个也是老师的小孩，女生，就住我家对门。”<br />
家长间的攀比心，在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br />
“她是个除了看书什么也不干的书呆子，我爸妈想扳回一城，给我报了各式各样的兴趣班。”<br />
姜柔道：“总体来说，我小学过得还行。时不时运气爆发考个年级第一，每年在儿童节汇演上弹一首曲子，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练琴……印象深刻的事，就是这些。”<br />
她一口气说完，难掩期待：“你呢？”<br />
一个单调乏味的故事，和他预想中姜柔的人生轨迹如出一辙。<br />
李怀舟心觉索然。<br />
关于他最好奇的、姜柔时不时表露出的孤独感，在这段话里只字未提。<br />
可转念一想，哪有小学生明白什么是“孤独感”。<br />
至于他的过去，应不应该如实相告？<br />
李怀舟垂目思考。<br />
由观察可知，姜柔易共情、易依赖，很可能容易被创伤叙事打动。<br />
巧了，李怀舟最不缺的，就是创伤叙事。
姜柔笑笑：“那起事故发生后，班里的同学非常关照我，姨妈也对我很体贴。总体而言，我没遇上什么不好的事，只是——”<br />
她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噤了声。<br />
在李怀舟出言询问之前，姜柔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偶尔有烦心的小事而已，很快就解决了。”<br />
她虽然在笑，但李怀舟看得出，姜柔的笑意不达眼底，十分勉强。<br />
——“只是”。<br />
在姜柔原有的叙述中，紧接这两个字后面的，是什么？<br />
越是她极力隐瞒的，让人越想剖开看个清楚，李怀舟对此产生了好奇。<br />
可惜当下不适合打破砂锅问到底，出于礼貌，李怀舟中止话题，带姜柔出门吃早餐。<br />
他原本选定的是家羊肉馆，走到门口，姜柔说她闻不了羊肉的膻味，换成了另一家面店。<br />
老板是个热情的中年男人，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要免费的小菜吗？我帮你们盛点儿。”<br />
姜柔似乎被他的突然出声吓到，肉眼可见抖了一下，往里坐了些：“谢谢。”<br />
她音量不大，避开老板的目光：“麻烦您了。”<br />
李怀舟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br />
面对陌生人，姜柔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活泼，反而有点局促，甚至是不安。<br />
为什么？<br />
“这里不在市中心，没什么好吃的。”<br />
李怀舟把其中一碗面推给她：“这家还不错，你尝尝，小心烫。”<br />
姜柔尝了一口，笑容浮上脸颊：“好吃。”<br />
李怀舟半开玩笑：“我昨晚没说什么梦话吧？”<br />
昨天夜里，他应该没露出破绽。<br />
虽说到后来发高烧晕乎乎的，但李怀舟维持了理智，只向姜柔谈论起家里的鸟类标本。<br />
绿鹭是他很喜欢的一种鸟。<br />
看似不起眼，实则是它精明的伪装，当猎物渐渐放松警惕咬上鱼饵，就是它一击瞬杀的时候。<br />
李怀舟杀人，也是这样。<br />
“没。”<br />
姜柔笑了：“其实我当时也特别困，你睡着后没多茫揖臀言谧雷优员叽蝽锒チ恕院笄蛞14庑菹3业谝淮渭阏饷蠢邸！?<br />
“好。”<br />
“对了。”<br />
打趣似的，姜柔挑眉：“我帮你把外套抱去一边，发现里面有个猫猫挂坠耶——你居然也喜欢这种风格的？”<br />
李怀舟静静看她。<br />
“还好吧。”<br />
他说：“和你喂了两次猫，觉得它们……有点可爱，就随手买了个。”<br />
“可爱”两个字，说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br />
李怀舟没忍住，低低笑了下。<br />
“还有，”姜柔咽下一口面，提高音量，“不许再吓唬我了！昨天睡着后，我做了好几个噩梦。”<br />
“什么噩梦？”<br />
“那起连环杀人案。”<br />
她苦着脸：“我记得最清楚的画面，是凶手追着我在屋子里跑，把我逼到角落，扬起手里的刀。”<br />
噩梦过于逼真，姜柔打了个寒颤：“我都快对这条街有阴影了……当时夜里阴森森的，只能待在你家，连出门都不敢。”<br />
“我家？”<br />
李怀舟冷不防出声，语调平得诡异：“在我家里，你就不怕？”<br />
姜柔想也不想：“这有什么好怕的？杀人魔难道还能破门而入闯进你家？”<br />
你应该害怕的。<br />
李怀舟在心里对她说。<br />
外面的人闯不进来，里面的人想逃，也逃不出去。<br />
像困在笼中的雀鸟，总以为锁扣是护身符。<br />
面对姜柔，他的心态极其古怪。<br />
李怀舟既鄙夷于她的天真愚蠢，又本能地乐在其中。每当姜柔信赖他、仰仗他，他一面在心底讥讽嘲笑，一面将她的亲近全盘接纳，并迫切想得到更多，让她更深地陷入自己编织的笼。<br />
他太喜欢这种把某人完全掌控、被对方全心全意在乎的感觉了。<br />
姜柔的脆弱与顺从，正是李怀舟渴求的。<br />
“再说了，就算真的有天遇上那个凶手——”<br />
姜柔咬断面条，逆着阳光抬起眼。<br />
李怀舟本以为她会说，“还有你保护我”。<br />
姜柔却对他扬了扬下巴，轻挥握紧的右拳：“我肯定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br />
晨光刺破阴云，在她睫毛镀上碎金。<br />
李怀舟看了会儿，如同听到一个荒诞有趣的笑话：“好。”<br />
嘴角扬起的弧度扯动了伤口，他轻嘶一声。<br />
姜柔赶紧正色：“伤口没愈合，你今天尽量别笑。”<br />
她越说越义愤填膺：“那群混混也真是的……装得挺凶，听我说巷子里有监控，一溜烟全跑没影了，外强中干的纸老虎。”<br />
她是从小和书本打交道的好学生，连骂人都克制得很，不带一句脏话。<br />
李怀舟吃着面，等姜柔说完，轻声问：“出门前，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完？”<br />
“什么？”<br />
“你说，‘偶尔有烦心的小事’。”<br />
气氛正好，李怀舟顺水推舟：“有人让你不开心？”<br />
姜柔握筷子的右手一顿。<br />
面汤腾起的热雾在两人之间凝结成墙，从她脸上，李怀舟捕捉不到笑意。<br />
如果把人比作器皿，藏在心底的往事，就是一道透着光的豁口。外人只有透过这条口子，才能窥见内里的一切。<br />
李怀舟想完全掌控她，剥开每层谎言与修饰。<br />
“也没有很不开心……”<br />
姜柔苦笑着放下筷子，在此之前，李怀舟从未见她有过类似的表情：“我以前的事，你想听吗？”<br />
他点头。<br />
下一刻，姜柔的笑里多了狡黠：“只有我讲的话多不公平，不如我们来交换？”<br />
“交换？”<br />
“从小到大，发生过那么多事。”<br />
姜柔说：“我说一件我印象深刻的，你再讲一件你的，就这样交替着来，怎么样？”<br />
李怀舟遽然沉默。<br />
倒不是因为不愿意，只是没反应过来。<br />
没人对他的过去好奇过。<br />
与人分享，是他不习惯的事。<br />
但李怀舟还是说：“好。”<br />
“我想想……从小学说起吧。”<br />
吃饱喝足，姜柔懒散靠在椅背上：“我爸妈都是老师，一家人住在教职工公寓里。他们对我挺严格的，我觉得吧，这是大部分老师的职业病，对自己孩子要求太高。”<br />
李怀舟：“你成绩很好。”<br />
他记得姜柔在江城大学念书，那是省内最好的学校。<br />
“高压政策，不学要挨打——可惜，我大部分时间是年级第二。”<br />
姜柔语含调侃：“年级第一那个也是老师的小孩，女生，就住我家对门。”<br />
家长间的攀比心，在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br />
“她是个除了看书什么也不干的书呆子，我爸妈想扳回一城，给我报了各式各样的兴趣班。”<br />
姜柔道：“总体来说，我小学过得还行。时不时运气爆发考个年级第一，每年在儿童节汇演上弹一首曲子，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练琴……印象深刻的事，就是这些。”<br />
她一口气说完，难掩期待：“你呢？”<br />
一个单调乏味的故事，和他预想中姜柔的人生轨迹如出一辙。<br />
李怀舟心觉索然。<br />
关于他最好奇的、姜柔时不时表露出的孤独感，在这段话里只字未提。<br />
可转念一想，哪有小学生明白什么是“孤独感”。<br />
至于他的过去，应不应该如实相告？<br />
李怀舟垂目思考。<br />
由观察可知，姜柔易共情、易依赖，很可能容易被创伤叙事打动。<br />
巧了，李怀舟最不缺的，就是创伤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