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站起身，来到那副山河图前。<br />
“为何说，我不想和景钦硬拼。”<br />
提及梁王，他一直是直呼其名。<br />
这几日听得多了，祝琬甚至都有些听惯了。<br />
她想了想，并未回答他的发问，只是轻声道：<br />
“我原本也以为你是要和梁王硬拼。”<br />
陈毓耐心等着她讲话说完，但等到的只有沉默，渐渐地，他拧眉看向她。<br />
他少有这种时候，祝琬微微垂着头，掩饰唇边翘起的细微弧度。<br />
她看向禹州附近，画幅之上只有巴掌大小，寥寥几笔便定下此地必经的一场战事，可画幅之外，偌大的州府郡城，又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受战火波及，不得安宁。<br />
“避开直接的交锋确是明智的。”<br />
祝琬盯着禹州的地方，喃声说着。<br />
“敌众我寡，梁王经营了这么多年，若是硬战，只怕会造成更多无意义的伤亡。”<br />
祝琬只字不提自己是如何想的，但话音落下便听见那人冷哼了声。<br />
“我何时说过我要避战？”<br />
他以刀为指，点划着从现在所在的禹州周围的临时营地，划过禹州的州府，最终停在禹州西北的梁王封地，那处梁王府。<br />
“我要他死。”他平静陈述。<br />
刀未出鞘，却仍有令人心悸的凛冽杀意。<br />
祝琬听得心里一跳。<br />
目光随着那柄刀，也怔怔望着梁王府的位置，半晌没回过神。<br />
冷不丁地，她目光盯着持刀的手。<br />
手很好看，好看到若是她没见过陈毓其人，她会觉着手的主人也会生得很好看。<br />
但是现下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只手的虎口。<br />
不只是虎口，还有指腹，她看得到的地方，依稀看得出那里长出的茧。<br />
持刀和持笔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功夫，想要学出些名堂，怕是都要下苦功。<br />
面前的这双手，既有十几年握笔写字的功夫，又极擅刀法。<br />
诚然这样的人很多，可这双手总让她觉着莫名的熟悉。<br />
仿佛好些年前，她捏着课本磕磕绊绊地读书时，在她对面握笔的那只手也是这样的。<br />
她再度想起夜里做过的那个梦。<br />
那个人，握着陈毓的刀，却生着周俨的脸。<br />
祝琬冷不丁地回过身，微微仰头盯着他。<br />
陈毓被她惊了一瞬，但一转眼便又是那副平静模样。<br />
他拧眉盯着她，“你作什……”<br />
听着不太耐心的问话因她出其不意的动作被打断了。<br />
祝琬朝旁边走了一步，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踮脚看向他的颈侧。<br />
无论是梦里，还是小时候的记忆，她都清楚地记着，那里有一颗痣。<br />
可现在没有了。<br />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蜿蜒的伤疤。<br />
从耳畔下一路落至后颈，而后被衣衫遮掩地严严实实。<br />
祝琬看着那里，似乎能看到或是枪或是剑，又或者是匕首，锋利的刃口割开皮肉，深入，血涌而出，最后只落下这样一条痕迹。<br />
她呼吸急促，皱眉盯着那里，似乎是不大甘心。<br />
可面前的男人大概是难以忍受她这般，刀被置在一旁，她方才盯着看的那只手抬起，将衣领拉高。<br />
下一刻，那人也后退了几步。<br />
拉开些距离后，陈毓神情也不怎么好看。<br />
他侧过身，将衣领整理好，而后朝她看过来，面上是一副被冒犯的神色，仿佛方才的复杂神色从未出现过一般。<br />
“祝姑娘，还请自重。”他慢声道。<br />
祝琬还是觉着不甘心。<br />
从见到这人，和他说几句话，那种小时候面对周俨时的情绪便频繁涌现出来。<br />
这么些年过来，她面对旁人时，鲜少会有这样的感觉。<br />
只有周俨，三言两语便能激起她的情绪。<br />
如今他也是。<br />
还有那个跟随她好多年的怪梦。<br />
若是当真如当初那个老和尚所说的，是预兆，是示警，那一切必然还有什么是她尚未想通的。<br />
她紧盯着陈毓。<br />
多巧合啊。<br />
本来应该有一颗痣的地方，如今偏偏有一道疤。<br />
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人，深更半夜的陌生巷道里，她一抬眼，在他面上看到的、那道吓得她眼泪都差点掉下来的可怖疤痕。<br />
她看向他普普通通的脸。<br />
和印象中周俨的那种夺人眼的漂亮几乎是天差地别。<br />
可现下那里没有疤。<br />
祝琬抿着唇，再度朝他走近。<br />
她一声不吭，在他不明所以又充满防备的目光中，猝然抬手推了他一把。<br />
陈毓只以为她还要看什么，全然没防备她的动作，实实在在地被她推地趔趄。<br />
他单手撑在一旁的桌案之上，另一手以手肘格开她伸过来的手。<br />
“你发的什么疯？”<br />
陈毓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气急败坏。<br />
祝琬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将他格挡着她的手扯开了。<br />
而后她手握住陈毓的下颌，将他脸背向自己，另一只手拉开刚被他拽起的衣领，重重地在那处落了疤带着血痂的狰狞伤口处按了一下。<br />
面前的人痛哼了声。<br />
被她按过的伤处，实打实地渗出血。<br />
不是假的。<br />
祝琬怔怔地盯着那里，愣愣地转头看向陈毓。<br />
陈毓的面色阴沉，将她钳制自己下颌的手拿开。<br />
他盯着她的眼神却掺杂着道不明的意味。<br />
正要开口，便见祝琬望着他的那双眼眨了眨，几滴泪随之滚落下来。<br />
“……”<br />
话到嘴边，终归是没说出来。<br />
良久，祝琬皱眉，动了动被他抓得生疼的手腕。<br />
“松开。”她小声命令着。<br />
陈毓似是回神，松了她握着她手腕的手。<br />
他退开了些，从桌案旁拿出药箱，都不需要借助什么铜镜一类的东西，熟门熟路地阴沉着脸给自己上药、包扎。<br />
祝琬忽地觉着脱力。<br />
她靠坐在他的桌案上，也不知道在盯着哪里，只觉着心底的悲伤掩不住地往上翻腾，亟待宣泄出来。<br />
她垂着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br />
实则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哭什么。<br />
方才她像是魔怔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眼前这人身上处处都是周俨的影子。<br />
可明明，她和周俨从来都没有过多么深刻的情谊。<br />
他在府中的时候，从来都是和自己不对付的。<br />
后来他逢年节时回到相府，连声“小妹”都没唤过。<br />
她和周俨，从来都不亲近。<br />
可她就是觉着，像他那样的人，不应该这样不清不楚地死了。<br />
似梁王那般的下流货色、还有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之流，如今还能耀武扬威，真正在为民为国做实事的人却得不到好结果。<br />
为什么呢？<br />
祝琬垂着头，抬手抹了抹眼泪。<br />
余光瞥见陈毓在一旁不知道做什么，她心里松了口气。<br />
她是很容易就会掉眼泪的性子。<br />
大部分时候都是过一会便好，最怕人在这个时候关切地询问或者直接轻声细气地哄她，越这样她越停不下来。<br />
虽然她现在也哭得停不下来，但好在，这里这个人虽然不知道她的性子，但是大抵也被她方才奇怪的行径弄得格外不悦，并没有宽慰她的打算。<br />
况且以这人的性子，若是当真宽慰她，可能更让她觉着诡异。<br />
她努力让自己不再想那些和现在无关的事。<br />
就像，她心里再为舅舅、为周俨觉着不值，他们也不会在此时跳出来帮自己。<br />
更何况周俨早已经死在北地，若是当真跳出来，才更仍让人害怕吧。<br />
祝琬用袖子擦擦眼睛，正想为自己方才像是轻薄于他的举动解释一下，余光里便瞧见他扔过来件什么东西。<br />
她下意识接了，看了眼发现是包扎伤处用的绷带。<br />
她疑惑地看向他。<br />
“把脸擦干净，别出去了像是我怎么你了似的。”<br />
祝琬自觉理亏，从善如流地想好好擦擦脸。<br />
旋即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虽然这边条件是寒酸了些，可出来前，言玉是为她简单上过妆的。<br />
方才自己那般失态，这会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br />
现下这还未过午时，外面全是人，从这边营帐走出去，回自己那边还不算近，这般情状，怎么往外走？<br />
她手里拿着干净的绷带，在陈毓这处营帐里四处梭巡。<br />
陈毓这会已经自己处理好了，斜靠着另一侧的立柱，离她离得远远的，冷眼看着她，也没吭声。<br />
“你这有没有……”<br />
“没有。”<br />
祝琬刚一发问，便听到他冷淡的声音。<br />
她抿唇，不甘心地又道，“你都不知道我问什么，就说没有？”<br />
“问什么都没有。”<br />
陈毓这会看着仿佛浑身带刺。<br />
他说完，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为何说，我不想和景钦硬拼。”<br />
提及梁王，他一直是直呼其名。<br />
这几日听得多了，祝琬甚至都有些听惯了。<br />
她想了想，并未回答他的发问，只是轻声道：<br />
“我原本也以为你是要和梁王硬拼。”<br />
陈毓耐心等着她讲话说完，但等到的只有沉默，渐渐地，他拧眉看向她。<br />
他少有这种时候，祝琬微微垂着头，掩饰唇边翘起的细微弧度。<br />
她看向禹州附近，画幅之上只有巴掌大小，寥寥几笔便定下此地必经的一场战事，可画幅之外，偌大的州府郡城，又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受战火波及，不得安宁。<br />
“避开直接的交锋确是明智的。”<br />
祝琬盯着禹州的地方，喃声说着。<br />
“敌众我寡，梁王经营了这么多年，若是硬战，只怕会造成更多无意义的伤亡。”<br />
祝琬只字不提自己是如何想的，但话音落下便听见那人冷哼了声。<br />
“我何时说过我要避战？”<br />
他以刀为指，点划着从现在所在的禹州周围的临时营地，划过禹州的州府，最终停在禹州西北的梁王封地，那处梁王府。<br />
“我要他死。”他平静陈述。<br />
刀未出鞘，却仍有令人心悸的凛冽杀意。<br />
祝琬听得心里一跳。<br />
目光随着那柄刀，也怔怔望着梁王府的位置，半晌没回过神。<br />
冷不丁地，她目光盯着持刀的手。<br />
手很好看，好看到若是她没见过陈毓其人，她会觉着手的主人也会生得很好看。<br />
但是现下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只手的虎口。<br />
不只是虎口，还有指腹，她看得到的地方，依稀看得出那里长出的茧。<br />
持刀和持笔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功夫，想要学出些名堂，怕是都要下苦功。<br />
面前的这双手，既有十几年握笔写字的功夫，又极擅刀法。<br />
诚然这样的人很多，可这双手总让她觉着莫名的熟悉。<br />
仿佛好些年前，她捏着课本磕磕绊绊地读书时，在她对面握笔的那只手也是这样的。<br />
她再度想起夜里做过的那个梦。<br />
那个人，握着陈毓的刀，却生着周俨的脸。<br />
祝琬冷不丁地回过身，微微仰头盯着他。<br />
陈毓被她惊了一瞬，但一转眼便又是那副平静模样。<br />
他拧眉盯着她，“你作什……”<br />
听着不太耐心的问话因她出其不意的动作被打断了。<br />
祝琬朝旁边走了一步，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踮脚看向他的颈侧。<br />
无论是梦里，还是小时候的记忆，她都清楚地记着，那里有一颗痣。<br />
可现在没有了。<br />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蜿蜒的伤疤。<br />
从耳畔下一路落至后颈，而后被衣衫遮掩地严严实实。<br />
祝琬看着那里，似乎能看到或是枪或是剑，又或者是匕首，锋利的刃口割开皮肉，深入，血涌而出，最后只落下这样一条痕迹。<br />
她呼吸急促，皱眉盯着那里，似乎是不大甘心。<br />
可面前的男人大概是难以忍受她这般，刀被置在一旁，她方才盯着看的那只手抬起，将衣领拉高。<br />
下一刻，那人也后退了几步。<br />
拉开些距离后，陈毓神情也不怎么好看。<br />
他侧过身，将衣领整理好，而后朝她看过来，面上是一副被冒犯的神色，仿佛方才的复杂神色从未出现过一般。<br />
“祝姑娘，还请自重。”他慢声道。<br />
祝琬还是觉着不甘心。<br />
从见到这人，和他说几句话，那种小时候面对周俨时的情绪便频繁涌现出来。<br />
这么些年过来，她面对旁人时，鲜少会有这样的感觉。<br />
只有周俨，三言两语便能激起她的情绪。<br />
如今他也是。<br />
还有那个跟随她好多年的怪梦。<br />
若是当真如当初那个老和尚所说的，是预兆，是示警，那一切必然还有什么是她尚未想通的。<br />
她紧盯着陈毓。<br />
多巧合啊。<br />
本来应该有一颗痣的地方，如今偏偏有一道疤。<br />
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人，深更半夜的陌生巷道里，她一抬眼，在他面上看到的、那道吓得她眼泪都差点掉下来的可怖疤痕。<br />
她看向他普普通通的脸。<br />
和印象中周俨的那种夺人眼的漂亮几乎是天差地别。<br />
可现下那里没有疤。<br />
祝琬抿着唇，再度朝他走近。<br />
她一声不吭，在他不明所以又充满防备的目光中，猝然抬手推了他一把。<br />
陈毓只以为她还要看什么，全然没防备她的动作，实实在在地被她推地趔趄。<br />
他单手撑在一旁的桌案之上，另一手以手肘格开她伸过来的手。<br />
“你发的什么疯？”<br />
陈毓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气急败坏。<br />
祝琬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将他格挡着她的手扯开了。<br />
而后她手握住陈毓的下颌，将他脸背向自己，另一只手拉开刚被他拽起的衣领，重重地在那处落了疤带着血痂的狰狞伤口处按了一下。<br />
面前的人痛哼了声。<br />
被她按过的伤处，实打实地渗出血。<br />
不是假的。<br />
祝琬怔怔地盯着那里，愣愣地转头看向陈毓。<br />
陈毓的面色阴沉，将她钳制自己下颌的手拿开。<br />
他盯着她的眼神却掺杂着道不明的意味。<br />
正要开口，便见祝琬望着他的那双眼眨了眨，几滴泪随之滚落下来。<br />
“……”<br />
话到嘴边，终归是没说出来。<br />
良久，祝琬皱眉，动了动被他抓得生疼的手腕。<br />
“松开。”她小声命令着。<br />
陈毓似是回神，松了她握着她手腕的手。<br />
他退开了些，从桌案旁拿出药箱，都不需要借助什么铜镜一类的东西，熟门熟路地阴沉着脸给自己上药、包扎。<br />
祝琬忽地觉着脱力。<br />
她靠坐在他的桌案上，也不知道在盯着哪里，只觉着心底的悲伤掩不住地往上翻腾，亟待宣泄出来。<br />
她垂着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br />
实则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哭什么。<br />
方才她像是魔怔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眼前这人身上处处都是周俨的影子。<br />
可明明，她和周俨从来都没有过多么深刻的情谊。<br />
他在府中的时候，从来都是和自己不对付的。<br />
后来他逢年节时回到相府，连声“小妹”都没唤过。<br />
她和周俨，从来都不亲近。<br />
可她就是觉着，像他那样的人，不应该这样不清不楚地死了。<br />
似梁王那般的下流货色、还有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之流，如今还能耀武扬威，真正在为民为国做实事的人却得不到好结果。<br />
为什么呢？<br />
祝琬垂着头，抬手抹了抹眼泪。<br />
余光瞥见陈毓在一旁不知道做什么，她心里松了口气。<br />
她是很容易就会掉眼泪的性子。<br />
大部分时候都是过一会便好，最怕人在这个时候关切地询问或者直接轻声细气地哄她，越这样她越停不下来。<br />
虽然她现在也哭得停不下来，但好在，这里这个人虽然不知道她的性子，但是大抵也被她方才奇怪的行径弄得格外不悦，并没有宽慰她的打算。<br />
况且以这人的性子，若是当真宽慰她，可能更让她觉着诡异。<br />
她努力让自己不再想那些和现在无关的事。<br />
就像，她心里再为舅舅、为周俨觉着不值，他们也不会在此时跳出来帮自己。<br />
更何况周俨早已经死在北地，若是当真跳出来，才更仍让人害怕吧。<br />
祝琬用袖子擦擦眼睛，正想为自己方才像是轻薄于他的举动解释一下，余光里便瞧见他扔过来件什么东西。<br />
她下意识接了，看了眼发现是包扎伤处用的绷带。<br />
她疑惑地看向他。<br />
“把脸擦干净，别出去了像是我怎么你了似的。”<br />
祝琬自觉理亏，从善如流地想好好擦擦脸。<br />
旋即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虽然这边条件是寒酸了些，可出来前，言玉是为她简单上过妆的。<br />
方才自己那般失态，这会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br />
现下这还未过午时，外面全是人，从这边营帐走出去，回自己那边还不算近，这般情状，怎么往外走？<br />
她手里拿着干净的绷带，在陈毓这处营帐里四处梭巡。<br />
陈毓这会已经自己处理好了，斜靠着另一侧的立柱，离她离得远远的，冷眼看着她，也没吭声。<br />
“你这有没有……”<br />
“没有。”<br />
祝琬刚一发问，便听到他冷淡的声音。<br />
她抿唇，不甘心地又道，“你都不知道我问什么，就说没有？”<br />
“问什么都没有。”<br />
陈毓这会看着仿佛浑身带刺。<br />
他说完，下意识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