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抚了抚额角，道：这样也好。只是要多辛苦姑姑你。<br />
傻孩子，我怎会辛苦。<br />
她目光显出几分怜爱之意。我觉得口中苦涩，道：姑姑，倘若她还活着，你许她与我在一起么。我是说，倘若。<br />
不许。她的目光又变得冷洌了起来。<br />
爹爹与娘亲本为宿敌，缘何我爹爹能娶我娘亲？你是我爹爹的长姐，你当年许他们了么。我静静地望着她，又道：我想，你定也是不许的。<br />
是，我不许。<br />
可是爹爹和娘亲到底还是在一起了，也有了我。凰都里的人，俱都敬爱他们，我那时年纪虽小，却也看得出，你后面并无异议。你待我娘亲，还是很好的。<br />
那是因着，你爹爹付出了代价。凰都的族民，从此臣服于他，敬重他对于未来王后的那份选择与执着。<br />
什么代价？<br />
这并不重要，都过去了。司函站起身来，淡淡道：我回祭殿了，瑾儿，你歇下罢。十四，好生侍奉殿下。<br />
十四躬身道：是。<br />
第二日，司函开始忙于遣军整顿一事，我便在榻上歪着看了一天书。到了夜里，我捏着书卷走到凰殿外头，坐在石阶上，看那天上一弯银月。<br />
桃花林的香气顺着如水的春夜递过来，花影掩在月色之下，或浓或淡，明明灭灭。<br />
我拿手捂住脸，顿了片刻，才抬起头，轻声呢喃：卿作行人我作月,明月夜夜照卿来。<br />
身下的这条玉石长阶，长得似没有尽头。<br />
她又怎会来。<br />
殿下，夜了，你还不歇息么？身后传来十四的声音。<br />
这便去。我站起身，将书卷递给十四，刚要转身，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数匹骏马嘶鸣声，划破夜空。<br />
我晓得是谁，慢慢走下石阶，瞧见台阶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影。<br />
尹墨寒身上披了一件银色铠甲，玉冠束发，腰佩长剑，垂眸安静地立在那片黑压压的人影面前。身后那批人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亦是与他一般的乌发银铠，想是他从魍魉城里带回来的人。<br />
他以往穿白衣摇玉扇时，倒是翩翩文雅的美公子，如今换了一身戎装，却又似换了个人。如他所说，他是战鬼的琅琊将军，现在看上去，的确是个真真的将军。<br />
阿瑾。尹墨寒道：我回来了。<br />
我只是点了点头。<br />
明日启程前往烟云海，我与我麾下这一百二十名战鬼，将会作你前锋。<br />
我沉默，看着月光照在他的银铠上，光泽流转。<br />
他缓缓走上前来，单膝跪地，看不清他的面容，轻声道：愿你心意达成，殿下。<br />
好。<br />
他这才抬起脸来。<br />
月光盛在他含着春雨般的眸中，显得有几分黯然。<br />
第259章 烽烟起 ...<br />
这阵子，烟云海总也在下雨。<br />
春日来临，雨水充足，本是极普通不过的事，不过今年却有些反常。雨期拖得很长，且格外寒冷，这种因雨水而带来的春寒，比冬日下雪还要难捱。<br />
漫天悬挂着永不停歇的晶莹雨帘，到处都是涌起的水雾。冰冷雨水不歇住地往下落，仿佛缠绵许久，无法抽离的病痛。<br />
近来我因咒印而带来的病痛，就似这雨水，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身子变得越来越怕冷，身上衣物也越穿越厚，到了后头，我大多数时候是无法下榻的，只能蜷缩在一层又一层的厚厚被衾中，木然地望着寝间里那几盆燃得正旺的炭火盆。<br />
我晓得，不能再拖了。<br />
我要去见她。<br />
就算死，也该死在她身边。<br />
我曾许诺过，永远，也不离开她。<br />
今日偏殿外头依旧是倾盆大雨，我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朱萸站在我身后，替我描画梳妆。<br />
我历来是不喜描妆的，除了当年继任洛水十宫宫主时，爹爹为我举行继任大典，娘亲曾替我精细打扮过外，这般描画，还算是头一遭。<br />
朱萸大抵是瞧我面色过于苍白了些，便取了些许紫蕊花水轻轻拍在我脸上，好令我看起来稍微精神点。<br />
收拾了许久，才算完毕。朱萸将我的两缕长发牵去脑后，用一条绣线的银丝发带束好了，才凑在我肩头，笑道：宫主，你今天真好看。<br />
我淡笑不语，她又急忙说道：以往宫主自然也是好看极了。不过今天这种好看，和以往那种好看，又有许多不同。<br />
有何不同？<br />
我捏起梳妆台上那枚已经修补好的红鲤玉佩，手指轻抚片刻，贴身放入怀中。<br />
朱萸低头，似在搜肠刮肚地思忖，半晌才道：好似妩媚许多，又招人疼。<br />
我站起身来，扶着梳妆台沿，道：嘴巴倒是甜。<br />
哪里，阿萸说的可是肺腑之言。宫主你晓得的，阿萸从来就不同你说谎话。<br />
那倒是。你从不和我说谎话，这张嘴却总是去骗烟云海里的别个。<br />
朱萸一跺脚，脸通红道：宫主，你乱讲！<br />
我笑了一阵，又开始咳嗽起来，只得拿手掩着。朱萸原本面上烧作红云，见我忽地剧烈咳嗽，急忙伸手扶住我，急道：宫主，你还是去榻上歇息下罢，莫要四处走动了。<br />
不用。若是歇着，岂不是浪费了你这一早上帮我梳妆的辛苦。我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道：阿萸，就是今日了。你怕不怕？<br />
朱萸眸中光芒暗淡下去，旋即又点亮，声音稳稳地道：不怕。<br />
我把叶仁心昨夜偷偷塞给我的那柄锐利带鞘的匕首绑在靴子里后，这才直起腰身来：就算我们等下当真能进入鬼林，也不一定能走出去。鬼林诡谲，杀机四伏，我如今这副样子，不晓得能不能撑过去。阿萸，我保护不了你，你亦会很危险，你可考虑清楚了？<br />
我考虑得很清楚，我从未有现在这么清醒过。宫主，你若离开，留下阿萸一个人还有什么滋味。再者说来，就算留在烟云海，主上她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同宫主一起走。<br />
她说完，极其正色的抿了唇。<br />
我轻声道：既是如此，那便走罢。<br />
说是走，也不过是先在寝间外头的廊道处暂且坐着。朱萸整理好一切，从寝间搬出一方小桌案出来，摆在我面前，替我沏了一壶香茶，又拿了软枕垫在地面铺就的绒毯上，让我靠着。<br />
我端着白气蒸腾的茶盏，静默地望着面前滂沱而下的大雨。雨水飞溅，将廊道外侧淋个透湿，透骨寒意。<br />
朱萸将我身上披着的银裘袍子紧了紧，忧心道：这天照这般连续地下下去，约摸要变成冻雨了。<br />
我拿茶盖去浮茶叶，低声道：烟云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冻雨了罢。<br />
是，阿萸都记不清上一次冻雨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了。每次一下冻雨，烟云海总是要冻死许多人的。朱萸撩了撩我耳畔发丝，轻轻柔柔地道：宫主，你身子现下这么怕冷，这雨又实在寒得很，我去给你拿炭火盆子出来取暖。<br />
不用那么麻烦，用不上了。我平视前方雨景，不动声色地轻轻示意：姽稚来了，莫要多说话。<br />
朱萸立刻如临大敌一般，骇得端坐不动。<br />
姽稚的脚步声从廊道那头传来，越来越近。我顺手多沏了一盏茶，搁在一旁，便听到她低而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洛，外头冷，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朱萸，你不晓得你家宫主怕冷的么？<br />
说到后一句，已经满是怒意。朱萸急忙磕头，戚戚地道：主上息怒。宫主方才说想在廊道品茶赏雨，散一散心，这才出来的。奴婢这就扶宫主进去，主上息怒。<br />
我淡淡道：阿萸还只是个孩子，你责备她作甚。<br />
孩子？活了这么久，竟还是个孩子？笑话。姽稚冷哧一声，蓦地愣住，侧过脸来看我：洛，你能说话了。<br />
是。<br />
姽稚面色终于缓解，甚至有些喜色，道：叶仁心那个贱人做起大夫来，到底还是有几分用处，看来我当年留她是留对了。你能说话，那就表示你已经开始大好了，等过一阵子，我着叶仁心给你用那延缓咒印的药，你就可以少受些咒印磨折。到时候我解开那三器之谜，便还你一个康健身子。<br />
我轻声应承着她：嗯。<br />
姽稚低头，觑见我给她沏的茶，唇角勾了勾，端起茶水抿了一口。<br />
我道：阿稚。<br />
她只顾抿茶，突然听到我唤她，惊得手里的茶水都跌了，颤抖道：洛你叫我什么？
傻孩子，我怎会辛苦。<br />
她目光显出几分怜爱之意。我觉得口中苦涩，道：姑姑，倘若她还活着，你许她与我在一起么。我是说，倘若。<br />
不许。她的目光又变得冷洌了起来。<br />
爹爹与娘亲本为宿敌，缘何我爹爹能娶我娘亲？你是我爹爹的长姐，你当年许他们了么。我静静地望着她，又道：我想，你定也是不许的。<br />
是，我不许。<br />
可是爹爹和娘亲到底还是在一起了，也有了我。凰都里的人，俱都敬爱他们，我那时年纪虽小，却也看得出，你后面并无异议。你待我娘亲，还是很好的。<br />
那是因着，你爹爹付出了代价。凰都的族民，从此臣服于他，敬重他对于未来王后的那份选择与执着。<br />
什么代价？<br />
这并不重要，都过去了。司函站起身来，淡淡道：我回祭殿了，瑾儿，你歇下罢。十四，好生侍奉殿下。<br />
十四躬身道：是。<br />
第二日，司函开始忙于遣军整顿一事，我便在榻上歪着看了一天书。到了夜里，我捏着书卷走到凰殿外头，坐在石阶上，看那天上一弯银月。<br />
桃花林的香气顺着如水的春夜递过来，花影掩在月色之下，或浓或淡，明明灭灭。<br />
我拿手捂住脸，顿了片刻，才抬起头，轻声呢喃：卿作行人我作月,明月夜夜照卿来。<br />
身下的这条玉石长阶，长得似没有尽头。<br />
她又怎会来。<br />
殿下，夜了，你还不歇息么？身后传来十四的声音。<br />
这便去。我站起身，将书卷递给十四，刚要转身，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数匹骏马嘶鸣声，划破夜空。<br />
我晓得是谁，慢慢走下石阶，瞧见台阶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影。<br />
尹墨寒身上披了一件银色铠甲，玉冠束发，腰佩长剑，垂眸安静地立在那片黑压压的人影面前。身后那批人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亦是与他一般的乌发银铠，想是他从魍魉城里带回来的人。<br />
他以往穿白衣摇玉扇时，倒是翩翩文雅的美公子，如今换了一身戎装，却又似换了个人。如他所说，他是战鬼的琅琊将军，现在看上去，的确是个真真的将军。<br />
阿瑾。尹墨寒道：我回来了。<br />
我只是点了点头。<br />
明日启程前往烟云海，我与我麾下这一百二十名战鬼，将会作你前锋。<br />
我沉默，看着月光照在他的银铠上，光泽流转。<br />
他缓缓走上前来，单膝跪地，看不清他的面容，轻声道：愿你心意达成，殿下。<br />
好。<br />
他这才抬起脸来。<br />
月光盛在他含着春雨般的眸中，显得有几分黯然。<br />
第259章 烽烟起 ...<br />
这阵子，烟云海总也在下雨。<br />
春日来临，雨水充足，本是极普通不过的事，不过今年却有些反常。雨期拖得很长，且格外寒冷，这种因雨水而带来的春寒，比冬日下雪还要难捱。<br />
漫天悬挂着永不停歇的晶莹雨帘，到处都是涌起的水雾。冰冷雨水不歇住地往下落，仿佛缠绵许久，无法抽离的病痛。<br />
近来我因咒印而带来的病痛，就似这雨水，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身子变得越来越怕冷，身上衣物也越穿越厚，到了后头，我大多数时候是无法下榻的，只能蜷缩在一层又一层的厚厚被衾中，木然地望着寝间里那几盆燃得正旺的炭火盆。<br />
我晓得，不能再拖了。<br />
我要去见她。<br />
就算死，也该死在她身边。<br />
我曾许诺过，永远，也不离开她。<br />
今日偏殿外头依旧是倾盆大雨，我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朱萸站在我身后，替我描画梳妆。<br />
我历来是不喜描妆的，除了当年继任洛水十宫宫主时，爹爹为我举行继任大典，娘亲曾替我精细打扮过外，这般描画，还算是头一遭。<br />
朱萸大抵是瞧我面色过于苍白了些，便取了些许紫蕊花水轻轻拍在我脸上，好令我看起来稍微精神点。<br />
收拾了许久，才算完毕。朱萸将我的两缕长发牵去脑后，用一条绣线的银丝发带束好了，才凑在我肩头，笑道：宫主，你今天真好看。<br />
我淡笑不语，她又急忙说道：以往宫主自然也是好看极了。不过今天这种好看，和以往那种好看，又有许多不同。<br />
有何不同？<br />
我捏起梳妆台上那枚已经修补好的红鲤玉佩，手指轻抚片刻，贴身放入怀中。<br />
朱萸低头，似在搜肠刮肚地思忖，半晌才道：好似妩媚许多，又招人疼。<br />
我站起身来，扶着梳妆台沿，道：嘴巴倒是甜。<br />
哪里，阿萸说的可是肺腑之言。宫主你晓得的，阿萸从来就不同你说谎话。<br />
那倒是。你从不和我说谎话，这张嘴却总是去骗烟云海里的别个。<br />
朱萸一跺脚，脸通红道：宫主，你乱讲！<br />
我笑了一阵，又开始咳嗽起来，只得拿手掩着。朱萸原本面上烧作红云，见我忽地剧烈咳嗽，急忙伸手扶住我，急道：宫主，你还是去榻上歇息下罢，莫要四处走动了。<br />
不用。若是歇着，岂不是浪费了你这一早上帮我梳妆的辛苦。我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道：阿萸，就是今日了。你怕不怕？<br />
朱萸眸中光芒暗淡下去，旋即又点亮，声音稳稳地道：不怕。<br />
我把叶仁心昨夜偷偷塞给我的那柄锐利带鞘的匕首绑在靴子里后，这才直起腰身来：就算我们等下当真能进入鬼林，也不一定能走出去。鬼林诡谲，杀机四伏，我如今这副样子，不晓得能不能撑过去。阿萸，我保护不了你，你亦会很危险，你可考虑清楚了？<br />
我考虑得很清楚，我从未有现在这么清醒过。宫主，你若离开，留下阿萸一个人还有什么滋味。再者说来，就算留在烟云海，主上她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同宫主一起走。<br />
她说完，极其正色的抿了唇。<br />
我轻声道：既是如此，那便走罢。<br />
说是走，也不过是先在寝间外头的廊道处暂且坐着。朱萸整理好一切，从寝间搬出一方小桌案出来，摆在我面前，替我沏了一壶香茶，又拿了软枕垫在地面铺就的绒毯上，让我靠着。<br />
我端着白气蒸腾的茶盏，静默地望着面前滂沱而下的大雨。雨水飞溅，将廊道外侧淋个透湿，透骨寒意。<br />
朱萸将我身上披着的银裘袍子紧了紧，忧心道：这天照这般连续地下下去，约摸要变成冻雨了。<br />
我拿茶盖去浮茶叶，低声道：烟云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冻雨了罢。<br />
是，阿萸都记不清上一次冻雨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了。每次一下冻雨，烟云海总是要冻死许多人的。朱萸撩了撩我耳畔发丝，轻轻柔柔地道：宫主，你身子现下这么怕冷，这雨又实在寒得很，我去给你拿炭火盆子出来取暖。<br />
不用那么麻烦，用不上了。我平视前方雨景，不动声色地轻轻示意：姽稚来了，莫要多说话。<br />
朱萸立刻如临大敌一般，骇得端坐不动。<br />
姽稚的脚步声从廊道那头传来，越来越近。我顺手多沏了一盏茶，搁在一旁，便听到她低而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洛，外头冷，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朱萸，你不晓得你家宫主怕冷的么？<br />
说到后一句，已经满是怒意。朱萸急忙磕头，戚戚地道：主上息怒。宫主方才说想在廊道品茶赏雨，散一散心，这才出来的。奴婢这就扶宫主进去，主上息怒。<br />
我淡淡道：阿萸还只是个孩子，你责备她作甚。<br />
孩子？活了这么久，竟还是个孩子？笑话。姽稚冷哧一声，蓦地愣住，侧过脸来看我：洛，你能说话了。<br />
是。<br />
姽稚面色终于缓解，甚至有些喜色，道：叶仁心那个贱人做起大夫来，到底还是有几分用处，看来我当年留她是留对了。你能说话，那就表示你已经开始大好了，等过一阵子，我着叶仁心给你用那延缓咒印的药，你就可以少受些咒印磨折。到时候我解开那三器之谜，便还你一个康健身子。<br />
我轻声应承着她：嗯。<br />
姽稚低头，觑见我给她沏的茶，唇角勾了勾，端起茶水抿了一口。<br />
我道：阿稚。<br />
她只顾抿茶，突然听到我唤她，惊得手里的茶水都跌了，颤抖道：洛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