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熹微的晨光里，竟是随风送来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br />
他下意识地再度伸手摸向了怀中的信件，唯恐有失。<br />
只因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已辨认出，那横冲直撞的骑兵，正是董卓麾下的西凉铁骑！<br />
他们甚至全不在乎这是一处洛阳百姓在城东摆弄的小市，只是因为他们恰巧从东面折返即将回城，便纵马踩踏了过来。<br />
眼尖的孙轻还认出，在他们的马侧还挂着一颗颗头颅，被蓬乱的头发挡住了面容，只有并未干涸的鲜血爆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br />
一把把雪亮的刀就执在他们手里，张扬到令人不敢靠近，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刚入洛阳不久的边军能有的嚣张态度。<br />
“这群人如此做派，将来必要落个千刀万剐的下场……”<br />
孙轻心中暗骂了一声，却又忽然险些惊呼出声。<br />
只因他忽然看见，那名递他麦饼的下属为了帮人搭一把手，退开晚了一步，正与那疾驰而来的西凉铁骑错身而过。<br />
他躲慢了。<br />
糟了！<br />
可孙轻还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一把长刀就已肆无忌惮地凌空斩落，劈在了那年轻人的头上。<br />
他圆睁着眼睛，只看到一蓬鲜血泼洒腾空，一颗头颅也被那抽刀的西凉人一把抓在了手里，草率地缠进了“战利品”中。<br />
像是惊觉孙轻在这一幕惊变前愤怒得想要跳起，一旁的下属死死地将他按向了地面，强行压住了他的动作。<br />
只有暴躁而混乱的马蹄声里，一口西凉腔调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br />
“……都接近洛阳城下了，别这么嚣张。”<br />
“哈哈哈，不就是多一个匪寇吗？”<br />
“哎，你那儿有几个？”<br />
“……不知道，回去再数吧，反正一刀一个的，这剿匪战绩能吓一吓那些大官了。”<br />
……<br />
孙轻呛了一口的尘土，脑袋里像是被一把大锤狠狠地砸了一记。<br />
一袋抛起的麦饼沾着血色滚到了他的面前。<br />
还没等他坐起，就已一阵反胃，“哇”的一声把刚咽下去的那块麦饼吐了出来。胃中的酸水也仍在不住地往上冒。<br />
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席卷全身：“他们……”<br />
他们怎敢如此！<br />
他明明见过地里不长粮食，蝗虫摧毁庄稼，所以百姓没有粮食，只能造反，从官家的府库里夺来救命的本钱。<br />
他也亲手杀死过人，不是见不得血腥的软蛋。<br />
可他还从未见过这样荒唐的场面。在这个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有人当街行凶，干出着杀良冒功的事情。<br />
仿佛是用一种最为惨烈的方式，扯碎了最后一块太平的遮羞布，也打破了他心中一种不知道为何仍然存在的希冀。<br />
当他再度抬头的时候，街道上已不见了这一众人等的踪迹，只有一条像是被暴风席卷的街道，和数具没了头颅的尸体。<br />
其中，也包括那个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同伴。<br />
秋风冷得出奇，然后慢慢的，才有冻住的哭声，发出了涓流的声音。<br />
……<br />
“陛下！”<br />
司马懿跑入院中来喊人的时候，刘秉已对着面前的干菜看了好一阵子了。<br />
这干菜前几日他还见过一次呢，正是那位阿婆抱着的风干鹅肠菜。<br />
他思前想后，还是怕老人家吃这东西吃出腹泻的毛病，然后因为年纪大，引发一连串的问题，甚至丢了性命，干脆指挥着人去扯了一坛子野菜，胡掰了一个理由，把那些鹅肠菜换了回来。<br />
可换回来之后，他又有些犯难了。<br />
他能换得走这位阿婆手里不方便当粮食的鹅肠菜，却无法让所有人都不在饥荒中吃这种东西来活命。<br />
他更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能够改变这个时代的气候。<br />
东汉末年的“小冰河期”真的威力十足，明明还未入冬，已冷得出奇。<br />
他好像也只能帮这一次而已……<br />
因为他连自己的命都还不一定保得住呢。<br />
“陛下！”司马懿又喊了他一声，“孙轻回来了。”<br />
“哦！”刘秉顿时扯回了神思。<br />
孙轻回来了。<br />
他转头看去，却惊见孙轻一身血污，面色惨淡地站在那儿，仍有些魂飞天外的模样。<br />
刘秉面色一震，疾步上前，两手抓住了孙轻的肩膀，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br />
孙轻咬着牙，仍觉眼中一阵阵酸涩。<br />
也不知道是因为前日的惨状仍倒映在他的眼中，还是因为，陛下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问他有没有把司马防带回来，而是他孙轻有没有受伤。<br />
他忽然跪了下来，额角青筋绷起。<br />
出声之艰难，仿佛是要将这数日的见闻，都化在那一句请托之中：“陛下……孙轻请陛下——”<br />
“请陛下一定诛杀董贼，重回帝位！”<br />
【作者有话说】<br />
第19章<br />
刘秉觉得，自己其实不是一个感性的人。<br />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孙轻发出的这句请托，只是从一个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有着重逾千斤的分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br />
“你……”<br />
“陛下！”刘秉想要将孙轻搀扶起来的手，被他反手牢牢地握紧，“董贼在洛阳杀良冒功，洛阳百姓畏惧强兵不敢擅动，可那些朝廷兵马，那些凭借门荫入仕的北军校尉，为何也放任他们做出此等行径？”<br />
他衣上的鲜血，是来不及抹去，还是因为心神恍惚不想抹去，真是不太分得清了，好像日光照进眼底的时候，还能看到那把飞速举起的长刀，以及那片泼洒的血色。<br />
这个世道好像已经坏了。<br />
在黄巾起事，在他们选择成为黑山贼的时候就已经坏了。<br />
但做黑山贼五年，他一个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光靠着转战抢掠，救不了这个世道。<br />
在越过邙山折返回来的路上，他迷茫地想了很多。<br />
他想到还是得有一位领袖带着他们做事。要不然，张燕张将军也不会暂时接受朝廷的招安。<br />
他想到找到这位陛下后，他们竟然也能这样守住河内诸县。<br />
想到卢公接到陛下的消息后，哪怕危险也要留下做个内应，仍有令人惊叹的气节。<br />
想到……<br />
面前那双焦急的眼睛晃动了一下，“你说董卓在洛阳杀良冒功？”<br />
“是！我们的人也被当街杀了。”孙轻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我找了洛阳的人来问，他们含含糊糊地说，自董卓入京，每隔两日就有兵马从城外折返，还带回了贼寇的头颅。”<br />
刘秉皱眉：“可我们在河内河东一带，从来没见过凉州兵马赶赴洛阳！”<br />
司马懿闻言悚然：“董卓这是让士卒趁夜离开洛阳，在天明时折返洛阳，让京中众人误以为他兵马强壮，好进一步控制北军五校。至于那些所谓匪寇的头颅——”<br />
“嘶！”<br />
孙轻已经带回了答案。<br />
他们只是京畿之地的百姓而已。一群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平民而已。根本不是什么贼寇。<br />
但他们的头颅一样可以向洛阳百官证明，董卓从西凉带来的悍勇之将都是会杀人的，请有些富贵惯了的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br />
“这种事情，难道洛阳城里的人不知道吗？”刘秉喃喃。<br />
他们应该有人被蒙在鼓里，有人猜到了却不敢反抗，还有人知道了又觉得不影响到自己的安危，于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br />
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他完全不能理解，天下间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光是听来，就觉得反胃恶心，眼前一阵发晕。<br />
偏偏他已身处在这个世道，还冒认了这样一个身份，绝不能真的晕倒。<br />
孙轻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一字又一字，清晰得：“陛下，天下正需要您振臂一呼，重回帝位啊。”<br />
“卢公和司马公都因您在河内的举动，决定留在洛阳作为内应，卢公还说，他会想办法为您在信中提到的刘备谋求一个官职，作为助力。”<br />
“不过说起来——刘备到底是谁？”<br />
刘秉下意识答道：“他是一位汉室宗亲里的仁人志士。”<br />
“那就太好了。”<br />
刘秉眨了眨眼睛。<br />
太好了吗？<br />
好像……是吧。<br />
他低头，就对上了一双殷切期许几乎满溢出来的眼睛，更觉一把灼人的烈火从交握的双手上传递过来，刺得他手心发麻。<br />
这份期许沉甸甸得让人心惊，像是在仰视着一轮徐徐升起的红日。<br />
他刚才还在想，他能让一个人多活几日，却救不了天下人，现在又莫名觉得，他现在有着一个，比任何都要合适于做些什么的身份。<br />
……<br />
他好像，非当这个皇帝不可了。<br />
起码，再多装一段时日吧。<br />
……<br />
“我是不是把陛下逼得太紧了点？”孙轻挠头，一脸苦色。
他下意识地再度伸手摸向了怀中的信件，唯恐有失。<br />
只因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已辨认出，那横冲直撞的骑兵，正是董卓麾下的西凉铁骑！<br />
他们甚至全不在乎这是一处洛阳百姓在城东摆弄的小市，只是因为他们恰巧从东面折返即将回城，便纵马踩踏了过来。<br />
眼尖的孙轻还认出，在他们的马侧还挂着一颗颗头颅，被蓬乱的头发挡住了面容，只有并未干涸的鲜血爆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br />
一把把雪亮的刀就执在他们手里，张扬到令人不敢靠近，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刚入洛阳不久的边军能有的嚣张态度。<br />
“这群人如此做派，将来必要落个千刀万剐的下场……”<br />
孙轻心中暗骂了一声，却又忽然险些惊呼出声。<br />
只因他忽然看见，那名递他麦饼的下属为了帮人搭一把手，退开晚了一步，正与那疾驰而来的西凉铁骑错身而过。<br />
他躲慢了。<br />
糟了！<br />
可孙轻还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一把长刀就已肆无忌惮地凌空斩落，劈在了那年轻人的头上。<br />
他圆睁着眼睛，只看到一蓬鲜血泼洒腾空，一颗头颅也被那抽刀的西凉人一把抓在了手里，草率地缠进了“战利品”中。<br />
像是惊觉孙轻在这一幕惊变前愤怒得想要跳起，一旁的下属死死地将他按向了地面，强行压住了他的动作。<br />
只有暴躁而混乱的马蹄声里，一口西凉腔调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br />
“……都接近洛阳城下了，别这么嚣张。”<br />
“哈哈哈，不就是多一个匪寇吗？”<br />
“哎，你那儿有几个？”<br />
“……不知道，回去再数吧，反正一刀一个的，这剿匪战绩能吓一吓那些大官了。”<br />
……<br />
孙轻呛了一口的尘土，脑袋里像是被一把大锤狠狠地砸了一记。<br />
一袋抛起的麦饼沾着血色滚到了他的面前。<br />
还没等他坐起，就已一阵反胃，“哇”的一声把刚咽下去的那块麦饼吐了出来。胃中的酸水也仍在不住地往上冒。<br />
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席卷全身：“他们……”<br />
他们怎敢如此！<br />
他明明见过地里不长粮食，蝗虫摧毁庄稼，所以百姓没有粮食，只能造反，从官家的府库里夺来救命的本钱。<br />
他也亲手杀死过人，不是见不得血腥的软蛋。<br />
可他还从未见过这样荒唐的场面。在这个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有人当街行凶，干出着杀良冒功的事情。<br />
仿佛是用一种最为惨烈的方式，扯碎了最后一块太平的遮羞布，也打破了他心中一种不知道为何仍然存在的希冀。<br />
当他再度抬头的时候，街道上已不见了这一众人等的踪迹，只有一条像是被暴风席卷的街道，和数具没了头颅的尸体。<br />
其中，也包括那个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同伴。<br />
秋风冷得出奇，然后慢慢的，才有冻住的哭声，发出了涓流的声音。<br />
……<br />
“陛下！”<br />
司马懿跑入院中来喊人的时候，刘秉已对着面前的干菜看了好一阵子了。<br />
这干菜前几日他还见过一次呢，正是那位阿婆抱着的风干鹅肠菜。<br />
他思前想后，还是怕老人家吃这东西吃出腹泻的毛病，然后因为年纪大，引发一连串的问题，甚至丢了性命，干脆指挥着人去扯了一坛子野菜，胡掰了一个理由，把那些鹅肠菜换了回来。<br />
可换回来之后，他又有些犯难了。<br />
他能换得走这位阿婆手里不方便当粮食的鹅肠菜，却无法让所有人都不在饥荒中吃这种东西来活命。<br />
他更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能够改变这个时代的气候。<br />
东汉末年的“小冰河期”真的威力十足，明明还未入冬，已冷得出奇。<br />
他好像也只能帮这一次而已……<br />
因为他连自己的命都还不一定保得住呢。<br />
“陛下！”司马懿又喊了他一声，“孙轻回来了。”<br />
“哦！”刘秉顿时扯回了神思。<br />
孙轻回来了。<br />
他转头看去，却惊见孙轻一身血污，面色惨淡地站在那儿，仍有些魂飞天外的模样。<br />
刘秉面色一震，疾步上前，两手抓住了孙轻的肩膀，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br />
孙轻咬着牙，仍觉眼中一阵阵酸涩。<br />
也不知道是因为前日的惨状仍倒映在他的眼中，还是因为，陛下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问他有没有把司马防带回来，而是他孙轻有没有受伤。<br />
他忽然跪了下来，额角青筋绷起。<br />
出声之艰难，仿佛是要将这数日的见闻，都化在那一句请托之中：“陛下……孙轻请陛下——”<br />
“请陛下一定诛杀董贼，重回帝位！”<br />
【作者有话说】<br />
第19章<br />
刘秉觉得，自己其实不是一个感性的人。<br />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孙轻发出的这句请托，只是从一个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有着重逾千斤的分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br />
“你……”<br />
“陛下！”刘秉想要将孙轻搀扶起来的手，被他反手牢牢地握紧，“董贼在洛阳杀良冒功，洛阳百姓畏惧强兵不敢擅动，可那些朝廷兵马，那些凭借门荫入仕的北军校尉，为何也放任他们做出此等行径？”<br />
他衣上的鲜血，是来不及抹去，还是因为心神恍惚不想抹去，真是不太分得清了，好像日光照进眼底的时候，还能看到那把飞速举起的长刀，以及那片泼洒的血色。<br />
这个世道好像已经坏了。<br />
在黄巾起事，在他们选择成为黑山贼的时候就已经坏了。<br />
但做黑山贼五年，他一个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光靠着转战抢掠，救不了这个世道。<br />
在越过邙山折返回来的路上，他迷茫地想了很多。<br />
他想到还是得有一位领袖带着他们做事。要不然，张燕张将军也不会暂时接受朝廷的招安。<br />
他想到找到这位陛下后，他们竟然也能这样守住河内诸县。<br />
想到卢公接到陛下的消息后，哪怕危险也要留下做个内应，仍有令人惊叹的气节。<br />
想到……<br />
面前那双焦急的眼睛晃动了一下，“你说董卓在洛阳杀良冒功？”<br />
“是！我们的人也被当街杀了。”孙轻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我找了洛阳的人来问，他们含含糊糊地说，自董卓入京，每隔两日就有兵马从城外折返，还带回了贼寇的头颅。”<br />
刘秉皱眉：“可我们在河内河东一带，从来没见过凉州兵马赶赴洛阳！”<br />
司马懿闻言悚然：“董卓这是让士卒趁夜离开洛阳，在天明时折返洛阳，让京中众人误以为他兵马强壮，好进一步控制北军五校。至于那些所谓匪寇的头颅——”<br />
“嘶！”<br />
孙轻已经带回了答案。<br />
他们只是京畿之地的百姓而已。一群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平民而已。根本不是什么贼寇。<br />
但他们的头颅一样可以向洛阳百官证明，董卓从西凉带来的悍勇之将都是会杀人的，请有些富贵惯了的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br />
“这种事情，难道洛阳城里的人不知道吗？”刘秉喃喃。<br />
他们应该有人被蒙在鼓里，有人猜到了却不敢反抗，还有人知道了又觉得不影响到自己的安危，于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br />
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他完全不能理解，天下间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光是听来，就觉得反胃恶心，眼前一阵发晕。<br />
偏偏他已身处在这个世道，还冒认了这样一个身份，绝不能真的晕倒。<br />
孙轻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一字又一字，清晰得：“陛下，天下正需要您振臂一呼，重回帝位啊。”<br />
“卢公和司马公都因您在河内的举动，决定留在洛阳作为内应，卢公还说，他会想办法为您在信中提到的刘备谋求一个官职，作为助力。”<br />
“不过说起来——刘备到底是谁？”<br />
刘秉下意识答道：“他是一位汉室宗亲里的仁人志士。”<br />
“那就太好了。”<br />
刘秉眨了眨眼睛。<br />
太好了吗？<br />
好像……是吧。<br />
他低头，就对上了一双殷切期许几乎满溢出来的眼睛，更觉一把灼人的烈火从交握的双手上传递过来，刺得他手心发麻。<br />
这份期许沉甸甸得让人心惊，像是在仰视着一轮徐徐升起的红日。<br />
他刚才还在想，他能让一个人多活几日，却救不了天下人，现在又莫名觉得，他现在有着一个，比任何都要合适于做些什么的身份。<br />
……<br />
他好像，非当这个皇帝不可了。<br />
起码，再多装一段时日吧。<br />
……<br />
“我是不是把陛下逼得太紧了点？”孙轻挠头，一脸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