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时满脑袋的汗，坐在床边愣了会。<br />
去年的电风扇他俩带了过来，就放在墙角。陈诩拆了套在网罩上的红色塑料袋。<br />
插上插头试试还能不能用。<br />
然而不知是因为路上颠簸还是怎么，通电后毫无反应，他检查插座与开关。<br />
都正常。<br />
晚上周见山带着吃食回来，陈诩说了一嘴。<br />
吃完饭洗好澡，哑巴拿把小起子蹲那研究，陈诩没放在心上，打开手机想重新买一个。<br />
刚下完单，就听见旁边咯吱咯吱响，扇叶居然转动了起来。<br />
“哟，你会修这个？”陈诩挺惊奇，手机朝床上一扔，看看人，看看风扇。<br />
“等会，之前丽姐水壶坏了是不是你也给捣鼓好了来着？”<br />
周见山笑。<br />
陈诩切换了三个档，测试完毕睁大眼：“你从哪学的？”<br />
哑巴思考几秒：【以前，家前面有个开面包车的大叔，他开修理铺】<br />
“你去看过，然后看着看着自己学会了？”<br />
周见山也开始有点惊奇。好像陈诩越来越能够明白与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哪怕有时自己只挑了挑眉。<br />
有时甚至只是个眼神。<br />
周见山点头。<br />
确实如此。他还记得村头停在铺子前面的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后备箱里装着些粘满灰尘的配件。<br />
大叔话少，而他不能说话。他先是站在门外的树前，之后到车边。<br />
男人看着已不年轻，手指很粗，动作却灵活。<br />
指甲盖异常的厚，常年累月坐在那个积着油污的柜台后面，在一堆分不清是什么的黑色零件堆里翻找。<br />
慢慢的一天天过去，周见山从门外到门口，他倚在卷闸门的旁边。<br />
并没有得到驱逐。<br />
甚至得到了一瓶冰水。<br />
之后他进了店里。那几只手指裹上黑色的电胶布，指甲盖里有机油残存，男人咳嗽厉害。<br />
他们并没有沟通，他们互相默许对方的存在。<br />
那大概是个损坏了的电机。<br />
周见山想，并且那些手指看上去像一根根缩小了的棒槌。<br />
像一把杵。<br />
再后来店面关闭，车停在铺面前，风吹日晒后变得更加残败。<br />
肺病。周见山拎着扫帚将车上的枯叶扫走，灰尘打着卷地飘起来。<br />
他咳嗽，清扫过后车也只是从看上去报废很久变成看上去即将要报废。<br />
【树叶朝天上卷】<br />
周见山“说”：【他会修很多东西，村里东西坏了就带到他那】<br />
他似乎是陷入回忆，停顿了几秒钟，再起抬手：【他儿子去世了，没有人祭奠他，我给他摘过一些花。】<br />
他比划时，陈诩靠在那，不知在想什么地看着他。<br />
过了很久，陈诩突然问：“哪个村？”<br />
周见山观察着男人的神色，“说”：【往南去，过了那个山头】<br />
【离这不算远】他动作变得快了些。<br />
【坐车两个多小时，大巴车】<br />
对方半阖着眼。<br />
一些东西隐隐约约地从喉咙里冒出头来，周见山的脊背不由自主挺直，他在紧张。<br />
【你】他用手指了下陈诩。<br />
很缓慢，试探性地“问”；【有去过那里吗？】<br />
没有答案，陈诩并没有说话。<br />
出租屋一脉相承的烂灯光，不够明亮。<br />
显得人柔和。<br />
在一些时刻，柔和得有些过了头。<br />
半阖着眼的男人突然看向他，瞳孔在金色的眼镜框后轻轻眯了眯。<br />
“周见山。”陈诩突然喊道。<br />
音量不大，周见山的心脏却在胸腔剧烈跳动起来，汗液从毛孔里一点点渗出。<br />
蔓延。<br />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汗毛在噼啪作响。<br />
风吹到身上，微凉。手指动了动。<br />
“胳膊上，腿上，陈诩声音淡，“你身上那是什么？”<br />
他听见那道悬于头顶的惊雷终于落下来。<br />
第82章 咽喉<br />
周见山迅速将袖子拽了下来。<br />
【没事】<br />
他飞快地“说”：【前几天磕碰到】<br />
“什么东西能磕成这样？”陈诩皱眉头, 盯着拽住袖口的手指。<br />
尽管衣服重新遮盖，陈诩还是在那不小心露出来的胳膊根上一闪而过地看见了什么东西。<br />
他曾经对这些熟悉。<br />
颜色不一，新旧交叠。<br />
“过来, ”陈诩说，从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袖子捋起来。”<br />
“我看看。”<br />
哑巴原地不动。<br />
手下意识拉扯着袖口，逃避他的视线。<br />
四周安静，只有重新恢复正常的电风扇在吱吱呀呀地转。<br />
“聋了？”<br />
突然一声喝。<br />
床边那道人影才终于晃了晃。<br />
抬起手, 为自己解释：【已经好了, 不疼】<br />
陈诩没了耐心，拽过那胳膊，拉过来，用虎口捋。<br />
动作并不温柔, 那截小臂朝后退了退。<br />
然而今天陈诩手下的力气出奇的大，死死箍住，袖口捋上去。<br />
“有人欺负你？”他看清楚了, 松开手。<br />
这个动作明显比之前轻了许多。<br />
胳膊悬在半空，哑巴没有收回去, 只是举着。<br />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陈诩啐了口，“草，是上次那人？还是谁, 去年巷口堵你的那些？”<br />
周见山摇头：【不是】<br />
“说”：【已经没有人会欺负我】<br />
“那你怎么胳膊和腿都有淤青？”陈诩看着他，眉头蹙在一起，“你别这样, 我会难受。”<br />
【东西很重，掉下来，撞到】<br />
周见山慢慢比划着：【很快就好了, 不用担心】<br />
“真没有？”那双眼睛眯了眯，像是不太相信。<br />
【嗯，真没有】他“说”。<br />
他出了些汗，额边反光，向下吞咽了口唾液。<br />
狗爪子敲击地面，啪嗒啪嗒。扇叶转动。<br />
床上的人没再说话。<br />
许久后，陈诩抬手指了下衣柜：“把你的长袖长裤换了。”<br />
大概过去十来秒。<br />
“听没听见？”<br />
周见山换了衣服。<br />
往常他俩晚上这个点会躺在床上看会电视，一人脑袋后塞个枕头，看一会陈诩开始念叨：“后面那俩是啥字啊，没听清，以后咱俩买个大电视。”<br />
“买台空调，给五十块买很贵的磨牙肉干。”<br />
说着说着陈诩从床上爬着坐起来，眼睛里盛着电视荧屏反射的淡淡的光。<br />
看上去亮晶晶的：“等几年，我们甚至还可以买套房——住自己的房子，再也不会被人赶出去。”<br />
然而今晚电视没开，房间里关着灯。<br />
陈诩没有再追问，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话，周见山暗暗松了口气。<br />
“明天上午我要开车去市里，晚上回来，你明天中午就不用往家跑回来做饭了。”陈诩说，“中午你就在那儿买点吃，你那门口有饭馆吧？”<br />
他拉过陈诩的手，在上面写了个字。<br />
“嗯，想吃什么你就买，你那还有钱吗？”<br />
他用指尖挠了挠那手心。<br />
“真有？”<br />
周见山将攥着的那只手拉到自己的颊边，手指摊开覆住那手背，那手背下覆住他的脸。<br />
然后他点了点头。<br />
陈诩在耳边“嗯”了声。<br />
“周见山。”<br />
他歪头，蹭蹭那只贴在自己脸上并没有抽走的软软的手心。<br />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br />
会。<br />
这是个不用思考的问题，这是个答案。<br />
“睡吧。”陈诩说。<br />
许久后，枕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天花板黑洞洞，周见山睁着眼睛。<br />
扇叶吹来的风拂走皮肤上的燥意。<br />
第二天陈诩很早就起床出了门，莹姐今天要去市里看货，前一天说早上先去医院看看许丽丽，又要开始一轮化疗，陈诩说行。<br />
许丽丽的治疗进程还算顺利，除了住院输药水时反胃精神不好，其余时间散散步，养养花，长了一点肉。<br />
房子也是几个朋友为她物色的，好巧不巧离陈诩的房不远，没事时还能串串门。<br />
那头陈诩系好安全带启动油门，这头周见山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洗漱好拿着钥匙离开。<br />
五十块趴在地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人，脑袋歪着，它有些好奇。<br />
平时上午是看不到这个黑黑短毛大块头在家的，中午会猎回来些食物。下午再出去，到晚上回。<br />
大概打猎是件很辛苦的事，所以大块头的身上总会有许多不一样的气味，有时它从中闻出一股受了伤的味道。<br />
但长毛白白人闻不太到，人类的鼻子要迟钝些。<br />
男人坐在沙发上，似乎在发呆，整个人一股难言的疲态。<br />
这幅样子很新奇，平时很少看到。五十块呜呜两声，湿润的鼻头嗅了嗅。<br />
不知过去了多久，五十块眼皮耷拉，它快要睡着了。
去年的电风扇他俩带了过来，就放在墙角。陈诩拆了套在网罩上的红色塑料袋。<br />
插上插头试试还能不能用。<br />
然而不知是因为路上颠簸还是怎么，通电后毫无反应，他检查插座与开关。<br />
都正常。<br />
晚上周见山带着吃食回来，陈诩说了一嘴。<br />
吃完饭洗好澡，哑巴拿把小起子蹲那研究，陈诩没放在心上，打开手机想重新买一个。<br />
刚下完单，就听见旁边咯吱咯吱响，扇叶居然转动了起来。<br />
“哟，你会修这个？”陈诩挺惊奇，手机朝床上一扔，看看人，看看风扇。<br />
“等会，之前丽姐水壶坏了是不是你也给捣鼓好了来着？”<br />
周见山笑。<br />
陈诩切换了三个档，测试完毕睁大眼：“你从哪学的？”<br />
哑巴思考几秒：【以前，家前面有个开面包车的大叔，他开修理铺】<br />
“你去看过，然后看着看着自己学会了？”<br />
周见山也开始有点惊奇。好像陈诩越来越能够明白与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哪怕有时自己只挑了挑眉。<br />
有时甚至只是个眼神。<br />
周见山点头。<br />
确实如此。他还记得村头停在铺子前面的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后备箱里装着些粘满灰尘的配件。<br />
大叔话少，而他不能说话。他先是站在门外的树前，之后到车边。<br />
男人看着已不年轻，手指很粗，动作却灵活。<br />
指甲盖异常的厚，常年累月坐在那个积着油污的柜台后面，在一堆分不清是什么的黑色零件堆里翻找。<br />
慢慢的一天天过去，周见山从门外到门口，他倚在卷闸门的旁边。<br />
并没有得到驱逐。<br />
甚至得到了一瓶冰水。<br />
之后他进了店里。那几只手指裹上黑色的电胶布，指甲盖里有机油残存，男人咳嗽厉害。<br />
他们并没有沟通，他们互相默许对方的存在。<br />
那大概是个损坏了的电机。<br />
周见山想，并且那些手指看上去像一根根缩小了的棒槌。<br />
像一把杵。<br />
再后来店面关闭，车停在铺面前，风吹日晒后变得更加残败。<br />
肺病。周见山拎着扫帚将车上的枯叶扫走，灰尘打着卷地飘起来。<br />
他咳嗽，清扫过后车也只是从看上去报废很久变成看上去即将要报废。<br />
【树叶朝天上卷】<br />
周见山“说”：【他会修很多东西，村里东西坏了就带到他那】<br />
他似乎是陷入回忆，停顿了几秒钟，再起抬手：【他儿子去世了，没有人祭奠他，我给他摘过一些花。】<br />
他比划时，陈诩靠在那，不知在想什么地看着他。<br />
过了很久，陈诩突然问：“哪个村？”<br />
周见山观察着男人的神色，“说”：【往南去，过了那个山头】<br />
【离这不算远】他动作变得快了些。<br />
【坐车两个多小时，大巴车】<br />
对方半阖着眼。<br />
一些东西隐隐约约地从喉咙里冒出头来，周见山的脊背不由自主挺直，他在紧张。<br />
【你】他用手指了下陈诩。<br />
很缓慢，试探性地“问”；【有去过那里吗？】<br />
没有答案，陈诩并没有说话。<br />
出租屋一脉相承的烂灯光，不够明亮。<br />
显得人柔和。<br />
在一些时刻，柔和得有些过了头。<br />
半阖着眼的男人突然看向他，瞳孔在金色的眼镜框后轻轻眯了眯。<br />
“周见山。”陈诩突然喊道。<br />
音量不大，周见山的心脏却在胸腔剧烈跳动起来，汗液从毛孔里一点点渗出。<br />
蔓延。<br />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汗毛在噼啪作响。<br />
风吹到身上，微凉。手指动了动。<br />
“胳膊上，腿上，陈诩声音淡，“你身上那是什么？”<br />
他听见那道悬于头顶的惊雷终于落下来。<br />
第82章 咽喉<br />
周见山迅速将袖子拽了下来。<br />
【没事】<br />
他飞快地“说”：【前几天磕碰到】<br />
“什么东西能磕成这样？”陈诩皱眉头, 盯着拽住袖口的手指。<br />
尽管衣服重新遮盖，陈诩还是在那不小心露出来的胳膊根上一闪而过地看见了什么东西。<br />
他曾经对这些熟悉。<br />
颜色不一，新旧交叠。<br />
“过来, ”陈诩说，从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袖子捋起来。”<br />
“我看看。”<br />
哑巴原地不动。<br />
手下意识拉扯着袖口，逃避他的视线。<br />
四周安静，只有重新恢复正常的电风扇在吱吱呀呀地转。<br />
“聋了？”<br />
突然一声喝。<br />
床边那道人影才终于晃了晃。<br />
抬起手, 为自己解释：【已经好了, 不疼】<br />
陈诩没了耐心，拽过那胳膊，拉过来，用虎口捋。<br />
动作并不温柔, 那截小臂朝后退了退。<br />
然而今天陈诩手下的力气出奇的大，死死箍住，袖口捋上去。<br />
“有人欺负你？”他看清楚了, 松开手。<br />
这个动作明显比之前轻了许多。<br />
胳膊悬在半空，哑巴没有收回去, 只是举着。<br />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陈诩啐了口，“草，是上次那人？还是谁, 去年巷口堵你的那些？”<br />
周见山摇头：【不是】<br />
“说”：【已经没有人会欺负我】<br />
“那你怎么胳膊和腿都有淤青？”陈诩看着他，眉头蹙在一起，“你别这样, 我会难受。”<br />
【东西很重，掉下来，撞到】<br />
周见山慢慢比划着：【很快就好了, 不用担心】<br />
“真没有？”那双眼睛眯了眯，像是不太相信。<br />
【嗯，真没有】他“说”。<br />
他出了些汗，额边反光，向下吞咽了口唾液。<br />
狗爪子敲击地面，啪嗒啪嗒。扇叶转动。<br />
床上的人没再说话。<br />
许久后，陈诩抬手指了下衣柜：“把你的长袖长裤换了。”<br />
大概过去十来秒。<br />
“听没听见？”<br />
周见山换了衣服。<br />
往常他俩晚上这个点会躺在床上看会电视，一人脑袋后塞个枕头，看一会陈诩开始念叨：“后面那俩是啥字啊，没听清，以后咱俩买个大电视。”<br />
“买台空调，给五十块买很贵的磨牙肉干。”<br />
说着说着陈诩从床上爬着坐起来，眼睛里盛着电视荧屏反射的淡淡的光。<br />
看上去亮晶晶的：“等几年，我们甚至还可以买套房——住自己的房子，再也不会被人赶出去。”<br />
然而今晚电视没开，房间里关着灯。<br />
陈诩没有再追问，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话，周见山暗暗松了口气。<br />
“明天上午我要开车去市里，晚上回来，你明天中午就不用往家跑回来做饭了。”陈诩说，“中午你就在那儿买点吃，你那门口有饭馆吧？”<br />
他拉过陈诩的手，在上面写了个字。<br />
“嗯，想吃什么你就买，你那还有钱吗？”<br />
他用指尖挠了挠那手心。<br />
“真有？”<br />
周见山将攥着的那只手拉到自己的颊边，手指摊开覆住那手背，那手背下覆住他的脸。<br />
然后他点了点头。<br />
陈诩在耳边“嗯”了声。<br />
“周见山。”<br />
他歪头，蹭蹭那只贴在自己脸上并没有抽走的软软的手心。<br />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br />
会。<br />
这是个不用思考的问题，这是个答案。<br />
“睡吧。”陈诩说。<br />
许久后，枕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天花板黑洞洞，周见山睁着眼睛。<br />
扇叶吹来的风拂走皮肤上的燥意。<br />
第二天陈诩很早就起床出了门，莹姐今天要去市里看货，前一天说早上先去医院看看许丽丽，又要开始一轮化疗，陈诩说行。<br />
许丽丽的治疗进程还算顺利，除了住院输药水时反胃精神不好，其余时间散散步，养养花，长了一点肉。<br />
房子也是几个朋友为她物色的，好巧不巧离陈诩的房不远，没事时还能串串门。<br />
那头陈诩系好安全带启动油门，这头周见山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洗漱好拿着钥匙离开。<br />
五十块趴在地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人，脑袋歪着，它有些好奇。<br />
平时上午是看不到这个黑黑短毛大块头在家的，中午会猎回来些食物。下午再出去，到晚上回。<br />
大概打猎是件很辛苦的事，所以大块头的身上总会有许多不一样的气味，有时它从中闻出一股受了伤的味道。<br />
但长毛白白人闻不太到，人类的鼻子要迟钝些。<br />
男人坐在沙发上，似乎在发呆，整个人一股难言的疲态。<br />
这幅样子很新奇，平时很少看到。五十块呜呜两声，湿润的鼻头嗅了嗅。<br />
不知过去了多久，五十块眼皮耷拉，它快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