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确有道理，罗刹压下心里的疑惑。<br />
正院有正房一间，东西厢房各一间，书房一间。<br />
齐王与十三位官员，全部死在书房。<br />
四人走进书房前，月华初上，几颗早星伴月而出。<br />
萧律提着灯笼在前，边走边说：“书房内，总共有十五把椅子。齐王端坐案桌后，其余人等分坐于下首两侧。毒发后，所有人不约而同跑向唯一的出口求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相继毒发身亡。”<br />
十五把椅子，十四人死亡。<br />
唯一逃脱之人，只有司马相里。<br />
因有几人的尸身堵在门口，第一批到达的官差推不动门，只好破窗而出。<br />
谁知，入目所及，竟是十四具七窍流血的可怖尸身。<br />
灯笼照亮案桌后的一方角落，四周全是打翻的笔墨纸砚。<br />
静谧中，萧律缓缓开口：“齐王，便死在此处。”<br />
昏黄的光影晃过书柜，其上布满抓痕，足可见齐王当时的绝望与痛苦。<br />
砒霜入骨，回天乏术。<br />
齐王发觉中毒后，喉头火烧火燎，想唤随从入内，声音却嘶哑微弱。<br />
他挣扎着起身，又迅速跌倒在地。<br />
每一次毒发引起的痛苦痉挛，撕扯着他的全身，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br />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视线模糊中，他死死抓住书柜边缘的手滑落，不甘地留下几道抓痕。<br />
夜风顺着破窗吹进来，灯笼摇晃，火星明灭。<br />
四人举目望去，十五把椅子东倒西歪，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妖异极了。<br />
走出宅院时，朱砂看到后院偷懒吃酒的官差，想到一个问题：“齐王与那些人在此住了几日，他们吃什么？”<br />
萧律：“我看过堆在后院潲水桶中的残渣，应是随从下厨。”<br />
罗刹：“既然有人下厨，那菜从何处来？”<br />
萧律推开后院的门，灯笼光晃向外面的大片野菜：“他们这几日吃的，皆为此处遍生的野菜。仵作虽验明所中之毒源自他们午膳所食的野菜粥，然经我查验，此处所生野菜本身无毒。故我推断，司马相里并非是在野菜上下毒，而是将砒霜掺入熬好的野菜粥中。”<br />
朱砂不合时宜地接了一句：“齐王真是卧薪尝胆啊……”<br />
她越发好奇：究竟是何等要事，值得娇生惯养的齐王甘愿滞留于此，每日仅以野菜充饥？<br />
除了太子之位，或者更进一步的天子之位，她想不出其他缘由。<br />
“回城，明日去刑部大牢，问问那位与司马相里来往密切的齐王府长史。”<br />
四人坐上马车，原路返回。<br />
入城后，先经过棺材坊，朱砂与罗刹下车。<br />
玄英坐在车中想事，直至马车行到萧宅，她才慢腾腾下车。<br />
萧律知她有难处，犹豫再三道：“师姐，不如我送你去公主府暂住一段时日？你放心，阿娘近来住在道观不在府中。”<br />
玄英摆摆手，转身离去：“不用了，我去太一客舍。”<br />
太一客舍今日照旧空无一人。<br />
后院的掌柜睡到半夜，听见有人急切地叩门。<br />
等他披衣开门，才发现门外是一脸泪痕的玄英。<br />
他每日在客舍迎来送往，虽未亲自上山，也知近来的风言风语。<br />
玄英性子要强不服输，此番因爱慕傅延年犯下大错，不少弟子对她恶语相向。<br />
“进来吧。鹤珍姑姑白日路过客舍，特意让我为你留一间上房。”<br />
掌柜请她进门，引她上楼。<br />
身后的玄英低头不说话，掌柜哀叹一声，絮絮叨叨劝道：“天师既已罚过你，此事便算作罢。他们自说自话，你自当行你之事，别往心里去。有时，你不妨学学玄机，将众生、世事、闲言皆作耳旁之风。”<br />
入房前，掌柜终于听到一句回应。<br />
“嗯。”<br />
一个“嗯”，不知回的哪一句。<br />
掌柜哈欠连天，慢慢下楼：“唉，这些小辈……”<br />
玄英洗漱时，将脸浸在水中。<br />
她并非因为闲言碎语难受，而是难受众人将她交出钥匙之举，归咎于她对傅延年的痴恋。<br />
她努力想辩驳：“不是的不是的。是大师兄说师弟们奄奄一息，我才心甘情愿地交出钥匙。”<br />
她爱慕傅延年是真，但她首先是太一道的弟子。<br />
山中五载，她从未徇过私情，始终力求秉公，否则师父也不会将重要的地牢钥匙交予她保管。<br />
可惜，无人听完她的辩解，又或许无人关心。<br />
三更锣鼓敲完，她一头栽倒在床上。<br />
多日的疲惫与无助，随风消散在沉沉的呼吸声中。<br />
翌日天未晓，玄英出发前去刑部大牢。<br />
左右徘徊了一个时辰，她等到萧律，却迟迟不见朱砂与罗刹。<br />
又等了半个时辰，两人还是不见人影。<br />
玄英四处张望，心中直犯嘀咕：“他们难道出事了？”<br />
萧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大概是还没睡醒吧……师姐往常，一般午后才出门。”<br />
玄英：“……”<br />
如朱砂这般睡至日上三竿方起之人，抢起生意来竟无往不利。<br />
太一道的其他弟子，实在算得上废物。<br />
好在，罗刹今日起得早，坐在床边磨了朱砂半个时辰。<br />
总算催得朱砂随他一起出门，前去西市吃馄饨。<br />
待两人吃饱喝足，才牵着手慢悠悠走去刑部大牢。<br />
四人齐聚之际，正好巳时末。<br />
玄英等了两个时辰，萧律有意晚来，少等了一个时辰。<br />
“进去！”<br />
“师妹，我不吃早膳会头晕，望你体谅一二。”<br />
大牢中，齐王府的长史缩在牢中一角。<br />
自被抓后，他受了多日酷刑，全身已找不到一块好肉。<br />
如今面对四人的询问，他还是那一套说辞：“我奉命行事，是齐王殿下派我与司马相里联络。”<br />
他能记起来的日子，是二月十一日，齐王身边的宦官突然让他去书房。<br />
当日守卫森严的书房中，坐着齐王与太子少詹事司马相里。<br />
两人见他入内，齐王起身介绍道：“司马詹事，这位是王府汪长史。日后再有信件，你放心交给他便是。”<br />
司马相里走到他面前，认真打量了几眼。<br />
之后的每一封信，司马相里会先派一个乞儿告知他收信地点。<br />
他依言找到书信后，再交给齐王过目。<br />
那些地点，并不固定。<br />
他听令行事，从未拆开过任何一封书信。<br />
司马相里的最后一封信，藏在靖善坊的一家医馆。<br />
他假装抓药前去医馆找信，顺利从一个女子手中得到一封信。<br />
这封信，因齐王远去歧州，未能直呈。<br />
齐王心腹宦官收了信，夸了他几句差事办得好，便不了了之。<br />
此刻，他透过微光看清朱砂的脸，惊慌后退：“我就是从你手中拿到的信。”<br />
朱砂心下了然，他说的是段凤巡。<br />
齐王之死与傅延年的背叛，应该全部出自远在房州的赤方之手。<br />
一者丧子，一者叛师。<br />
人间至痛，如万箭穿心，夜夜噬骨无眠。<br />
这是赤方时隔十一年，送给神凤帝与姬璟的见面礼。<br />
罗刹：“你真的不知齐王在密谋何事？”<br />
长史苦笑道：“人前，我风光无限的四品长史，背地里不过是齐王的一条看门狗。你觉得主人会告诉一条狗，他想做什么吗？”<br />
萧律眼神示意三人出去说。<br />
走出大牢，他道：“他应该只是传信之人。”<br />
罗刹：“齐王之死，明显与他冒险回京有关。你查过他到底因何回来吗？”<br />
萧律唇边泛起同长史一样的苦笑：“我问遍齐王府上下，他们说不知。我找到齐王的生父郑祭酒，我看出他有意隐瞒，可我无计可施。”<br />
他比长史好一点，他不是狗。<br />
然而，他又与长史一样，被齐王身边的所有人蒙骗。<br />
他们有心骗他，他清楚分辨，却无能为力。<br />
朱砂抱着手臂：“你找过圣人吗？”<br />
萧律迟疑地点了点头：“圣人说了一句话。”<br />
“何话？”<br />
“蠢啊……”<br />
那日他入宫觐见，神凤帝听完他所说，在空荡荡的龙椅上沉思了很久。<br />
久到他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她背过身去，以袖挡面，似喟叹般说了两个字：“蠢啊……”<br />
他知道，她骂的是齐王。<br />
朱砂依据神凤帝之言，有了一个猜测：“上回二郎回来与我说，齐王被圣人派去歧州，我便觉得其中有古怪。”<br />
晋王此人，虽仗义但也小气。<br />
去年金乡县主杀夫，齐王与太子合谋欲置他于死地。<br />
他逃过一劫后，必定对齐王与太子恨之入骨。<br />
晋王妃的忌日，晋王最是重视。<br />
往年多是提前半年，便开始大肆准备。
正院有正房一间，东西厢房各一间，书房一间。<br />
齐王与十三位官员，全部死在书房。<br />
四人走进书房前，月华初上，几颗早星伴月而出。<br />
萧律提着灯笼在前，边走边说：“书房内，总共有十五把椅子。齐王端坐案桌后，其余人等分坐于下首两侧。毒发后，所有人不约而同跑向唯一的出口求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相继毒发身亡。”<br />
十五把椅子，十四人死亡。<br />
唯一逃脱之人，只有司马相里。<br />
因有几人的尸身堵在门口，第一批到达的官差推不动门，只好破窗而出。<br />
谁知，入目所及，竟是十四具七窍流血的可怖尸身。<br />
灯笼照亮案桌后的一方角落，四周全是打翻的笔墨纸砚。<br />
静谧中，萧律缓缓开口：“齐王，便死在此处。”<br />
昏黄的光影晃过书柜，其上布满抓痕，足可见齐王当时的绝望与痛苦。<br />
砒霜入骨，回天乏术。<br />
齐王发觉中毒后，喉头火烧火燎，想唤随从入内，声音却嘶哑微弱。<br />
他挣扎着起身，又迅速跌倒在地。<br />
每一次毒发引起的痛苦痉挛，撕扯着他的全身，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br />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视线模糊中，他死死抓住书柜边缘的手滑落，不甘地留下几道抓痕。<br />
夜风顺着破窗吹进来，灯笼摇晃，火星明灭。<br />
四人举目望去，十五把椅子东倒西歪，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妖异极了。<br />
走出宅院时，朱砂看到后院偷懒吃酒的官差，想到一个问题：“齐王与那些人在此住了几日，他们吃什么？”<br />
萧律：“我看过堆在后院潲水桶中的残渣，应是随从下厨。”<br />
罗刹：“既然有人下厨，那菜从何处来？”<br />
萧律推开后院的门，灯笼光晃向外面的大片野菜：“他们这几日吃的，皆为此处遍生的野菜。仵作虽验明所中之毒源自他们午膳所食的野菜粥，然经我查验，此处所生野菜本身无毒。故我推断，司马相里并非是在野菜上下毒，而是将砒霜掺入熬好的野菜粥中。”<br />
朱砂不合时宜地接了一句：“齐王真是卧薪尝胆啊……”<br />
她越发好奇：究竟是何等要事，值得娇生惯养的齐王甘愿滞留于此，每日仅以野菜充饥？<br />
除了太子之位，或者更进一步的天子之位，她想不出其他缘由。<br />
“回城，明日去刑部大牢，问问那位与司马相里来往密切的齐王府长史。”<br />
四人坐上马车，原路返回。<br />
入城后，先经过棺材坊，朱砂与罗刹下车。<br />
玄英坐在车中想事，直至马车行到萧宅，她才慢腾腾下车。<br />
萧律知她有难处，犹豫再三道：“师姐，不如我送你去公主府暂住一段时日？你放心，阿娘近来住在道观不在府中。”<br />
玄英摆摆手，转身离去：“不用了，我去太一客舍。”<br />
太一客舍今日照旧空无一人。<br />
后院的掌柜睡到半夜，听见有人急切地叩门。<br />
等他披衣开门，才发现门外是一脸泪痕的玄英。<br />
他每日在客舍迎来送往，虽未亲自上山，也知近来的风言风语。<br />
玄英性子要强不服输，此番因爱慕傅延年犯下大错，不少弟子对她恶语相向。<br />
“进来吧。鹤珍姑姑白日路过客舍，特意让我为你留一间上房。”<br />
掌柜请她进门，引她上楼。<br />
身后的玄英低头不说话，掌柜哀叹一声，絮絮叨叨劝道：“天师既已罚过你，此事便算作罢。他们自说自话，你自当行你之事，别往心里去。有时，你不妨学学玄机，将众生、世事、闲言皆作耳旁之风。”<br />
入房前，掌柜终于听到一句回应。<br />
“嗯。”<br />
一个“嗯”，不知回的哪一句。<br />
掌柜哈欠连天，慢慢下楼：“唉，这些小辈……”<br />
玄英洗漱时，将脸浸在水中。<br />
她并非因为闲言碎语难受，而是难受众人将她交出钥匙之举，归咎于她对傅延年的痴恋。<br />
她努力想辩驳：“不是的不是的。是大师兄说师弟们奄奄一息，我才心甘情愿地交出钥匙。”<br />
她爱慕傅延年是真，但她首先是太一道的弟子。<br />
山中五载，她从未徇过私情，始终力求秉公，否则师父也不会将重要的地牢钥匙交予她保管。<br />
可惜，无人听完她的辩解，又或许无人关心。<br />
三更锣鼓敲完，她一头栽倒在床上。<br />
多日的疲惫与无助，随风消散在沉沉的呼吸声中。<br />
翌日天未晓，玄英出发前去刑部大牢。<br />
左右徘徊了一个时辰，她等到萧律，却迟迟不见朱砂与罗刹。<br />
又等了半个时辰，两人还是不见人影。<br />
玄英四处张望，心中直犯嘀咕：“他们难道出事了？”<br />
萧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大概是还没睡醒吧……师姐往常，一般午后才出门。”<br />
玄英：“……”<br />
如朱砂这般睡至日上三竿方起之人，抢起生意来竟无往不利。<br />
太一道的其他弟子，实在算得上废物。<br />
好在，罗刹今日起得早，坐在床边磨了朱砂半个时辰。<br />
总算催得朱砂随他一起出门，前去西市吃馄饨。<br />
待两人吃饱喝足，才牵着手慢悠悠走去刑部大牢。<br />
四人齐聚之际，正好巳时末。<br />
玄英等了两个时辰，萧律有意晚来，少等了一个时辰。<br />
“进去！”<br />
“师妹，我不吃早膳会头晕，望你体谅一二。”<br />
大牢中，齐王府的长史缩在牢中一角。<br />
自被抓后，他受了多日酷刑，全身已找不到一块好肉。<br />
如今面对四人的询问，他还是那一套说辞：“我奉命行事，是齐王殿下派我与司马相里联络。”<br />
他能记起来的日子，是二月十一日，齐王身边的宦官突然让他去书房。<br />
当日守卫森严的书房中，坐着齐王与太子少詹事司马相里。<br />
两人见他入内，齐王起身介绍道：“司马詹事，这位是王府汪长史。日后再有信件，你放心交给他便是。”<br />
司马相里走到他面前，认真打量了几眼。<br />
之后的每一封信，司马相里会先派一个乞儿告知他收信地点。<br />
他依言找到书信后，再交给齐王过目。<br />
那些地点，并不固定。<br />
他听令行事，从未拆开过任何一封书信。<br />
司马相里的最后一封信，藏在靖善坊的一家医馆。<br />
他假装抓药前去医馆找信，顺利从一个女子手中得到一封信。<br />
这封信，因齐王远去歧州，未能直呈。<br />
齐王心腹宦官收了信，夸了他几句差事办得好，便不了了之。<br />
此刻，他透过微光看清朱砂的脸，惊慌后退：“我就是从你手中拿到的信。”<br />
朱砂心下了然，他说的是段凤巡。<br />
齐王之死与傅延年的背叛，应该全部出自远在房州的赤方之手。<br />
一者丧子，一者叛师。<br />
人间至痛，如万箭穿心，夜夜噬骨无眠。<br />
这是赤方时隔十一年，送给神凤帝与姬璟的见面礼。<br />
罗刹：“你真的不知齐王在密谋何事？”<br />
长史苦笑道：“人前，我风光无限的四品长史，背地里不过是齐王的一条看门狗。你觉得主人会告诉一条狗，他想做什么吗？”<br />
萧律眼神示意三人出去说。<br />
走出大牢，他道：“他应该只是传信之人。”<br />
罗刹：“齐王之死，明显与他冒险回京有关。你查过他到底因何回来吗？”<br />
萧律唇边泛起同长史一样的苦笑：“我问遍齐王府上下，他们说不知。我找到齐王的生父郑祭酒，我看出他有意隐瞒，可我无计可施。”<br />
他比长史好一点，他不是狗。<br />
然而，他又与长史一样，被齐王身边的所有人蒙骗。<br />
他们有心骗他，他清楚分辨，却无能为力。<br />
朱砂抱着手臂：“你找过圣人吗？”<br />
萧律迟疑地点了点头：“圣人说了一句话。”<br />
“何话？”<br />
“蠢啊……”<br />
那日他入宫觐见，神凤帝听完他所说，在空荡荡的龙椅上沉思了很久。<br />
久到他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她背过身去，以袖挡面，似喟叹般说了两个字：“蠢啊……”<br />
他知道，她骂的是齐王。<br />
朱砂依据神凤帝之言，有了一个猜测：“上回二郎回来与我说，齐王被圣人派去歧州，我便觉得其中有古怪。”<br />
晋王此人，虽仗义但也小气。<br />
去年金乡县主杀夫，齐王与太子合谋欲置他于死地。<br />
他逃过一劫后，必定对齐王与太子恨之入骨。<br />
晋王妃的忌日，晋王最是重视。<br />
往年多是提前半年，便开始大肆准备。